欢愉过后,生活归于平淡。
经过这次班会,张小别真正变成了高一六班的明星人物,一举一动都会牵动着班级里每个同学的目光。但是明星不代表以后能考上好的大学,高中时代给同学们留下的深刻印象,如果没有未来的更好发展做铺垫,也会渐渐淡出同学们的视线之外。
这是张小别回家时,张牧之对他说的。
周一上学的路上,巫桂理问小别:“听说你家的‘老死’拉着你陪他聊天?”
小别没听懂什么是“老死”。
巫桂理解释说:“就是你老爸,英语里面dead和dad发音一样,老死,不就是老爸嘛!”
三宝恍然大悟,“所以,我们以后当了‘老爸’以后,剩下的就是等死了。英语真是博大精深!”
三个人回到学校。
深秋的市一中里,高大的梧桐树只剩下了枯黄的枝干,校园里到处飘落着枯黄的落叶。偶尔秋风吹过,地面上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秋风里夹杂着一股寒意,校园里的一些行人已经穿上了冬衣,女生们也围了围巾,被风吹动得轻轻飘扬,成了道路上最亮丽的色彩。
在这种天气里,没有人在球场上打球。
张小别强迫自己来到教室里写作业,成堆的作业写也写不完,写了这样,还有那样,如同家庭主妇们做家务:做早饭,打扫卫生,做中午饭,打扫卫生,做晚饭,打扫卫生,睡一觉醒来,又回到了轮回的起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教室里,有女同学特地来向张小别请教数学题。她们喜欢向张小别请教问题,是因为:一个人对题目理解得有多深,就能讲解得有多透彻。而有些人云里雾里地讲了一大堆,请教者最后还是不明白,反倒说明被请教者其实不懂装懂。
张小别能讲明白,每次讲题目,总能一两句话就讲到点子上,让她们顿时豁然开朗,有时候还能帮助她们举一反三,引导出一类题目,得到题外的收获。
张小别受欢迎,也要拜数学老师所赐。有一次,数学老师值班巡视晚自习,看见一个女生戴着耳机写作业,顺手一拉,说:“戴耳机学习不是好习惯。”女生吓了一跳:“老师,那是我的胸罩带子!”从此再没有女生敢向他请教问题,吓得躲得远远的。
来求教的女生散去,张小别清闲下来,伏案写作业。
“越来越受女生们欢迎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小别扭头,看见安安走了过来。
“是啊,一直想给某人讲题,可人家就是不问我。”小别看了她一眼,伸着懒腰说。
“让我猜猜,是谁这么有福气。”简安安明知故问。
“别猜了,你猜不到。”小别又把目光重新放到安安白皙的脸庞上。
“一起去散散步吧,我有话跟你说。”简安安打破了小别的注视。
“行,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两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课桌上的东西,开始朝校门外走去。
简安安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毛衣外套,搭配着一条同是淡蓝色的毛围巾,散着头发走在街上,显得格外美丽。
张小别本来有话要说,突然觉得和简安安安静地散步,有一种微妙的安逸。他不说,不想破坏这种美。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你先说。”
“一时还没有想到该怎么说。”
简安安停下了脚步,与他一起找了花园的长椅坐下,说:“什么话这么难说出口,你不说我可要说了。”
“表情这么认真,说吧!”张小别走到距离只有安安一公尺的面前,看着她。
安安郑重其事地看着张小别,说:“你记得那次晚自习,我借给你的那本书吗,《老人与海》,你一直没有看吧。里面有一封信,是许金梦写给你的。”
小别没有听清她在讲什么,却在她头发上发现一小块枯萎的树叶,便伸手过去抓掉它。安安想躲开,但是没来得及。她以为他在和自己开玩笑,生气地打了他一下,“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小别的手里抓着那一小块枯叶,说:“没,我看见你头上有这个,替你拿下来。”
简安安被他这个动作弄得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小别追问她说:“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信。”
“金梦给你写的信,你真的没有看到吗?”
“为什么是许金梦写的信?为什么你要替她送过来?”
“因为她喜欢你!”
“那你喜欢我吗?”
简安安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说:“金梦有先天性心脏病,接受不了刺激。”
张小别明白了,许金梦的确比普通人更容易紧张、心跳,原来是这样。他说:“心脏类的病症都是可以治愈的,不要太为她担心。”
“嗯,她的父母咨询过医生,需要做心脏手术。”
“什么时候会进行这个手术?”
“随时都可以吧,只是她一直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以后不能和她开玩笑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
夕阳渐渐落下,余晖被深厚的云霭遮住,只露出一线斑驳的彩霞。夜幕降临,天色越来越暗,天空的云也越积越多。一阵寒风吹过,简安安抵挡不住傍晚的寒意,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别帮她系紧了围巾。
“我们回去吧。”他说。
“嗯。”简安安站了起来,随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角。二人并肩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那天晚上张小别很晚才睡,想了很多,没有想出头绪,然后戴上耳机,开始听音乐,其中一首布兰妮的Girl in My Mirror,他听了很多很多遍,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可怜的女孩的身影。
“下雪啦,下雪啦!”一大早“苔藓”就扯着嗓子喊,吵醒了还处于沉睡中的张小别。
他揉揉惺忪的眼睛,朝窗户外面看去,果然,所有的教学楼、操场和甬路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变成了白色的世界。
此时雪还在继续下,像羽毛般从空中飘落。
看着寝室里的人都开始活动起来,张小别睡不着了,穿衣服,叠被子和洗漱,然后匆匆地吃过早饭,去了教室。
教室里没有任何自习应该有的气息,人们都兴奋地挤在窗户边看初雪,盘算着去打一场雪仗或者堆一个雪人。有人甚至把小雪球带进了教室里,趁着女生们不注意,偷偷放到她们脖子里面,引发一顿追逐和打骂的声音。
张小别坐到座位上,王秃子正在向简安安和许金梦绘声绘色地描述,他曾经在他家的院子里堆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雪人,并把它的嘴里掏空,点上了一支蜡烛,每天晚上风吹动着蜡烛的火苗跳动,雪人的脸像一个鬼影一样随着晃动,吓得邻居家的小女孩不敢出门,然后自己在远处看着发笑。因为堆在太阳照射不到的阴暗处,那雪人一个冬天都没有融化。这故事听得简安安和许金梦怒气冲冲,责怪他不懂得照顾小女生。
王秃子见张小别来了,讲故事的热情仍然意犹未尽,想要把这个“恐怖的”故事再重新讲一遍。张小别没有理会他,因为昨晚睡眠不足,趴在桌子上想睡觉。
简安安自然地和他打招呼,变得热情了许多,许金梦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微妙的变化。
雪渐渐变小,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从窗户边上撤了回来,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们带着抵触的情绪等待着任课老师到场,开始雪后的第一堂课。
小别没跟着去抵触,困得提不起眼皮。
上课铃声响起,任课老师没有来,班主任肖老师却兴冲冲地走进来,“同学们,接到学校通知,第一节课不上,大家都去扫雪。”
这则通知顿时解放了不想上课的六班同学,他们兴冲冲地跑去领扫雪工具,准备在雪地里大干一场。张小别迷迷糊糊地跟随着人群来到六班负责的扫雪区域。
扫雪的分组是按照卫生值日组来划分,这样张小别自然和简安安、许金梦分在同一组,而王秃子不想和自己组员一起,跑过来主动加入了张小别这组。班主任划分完扫雪区域就回办公室去了,指定徐斌负责统一指挥扫雪的任务。
徐斌为了不让张小别与简安安之间有很多扫雪的乐趣,刻意给他单独划分了一块非常偏远的、艰巨的扫雪区域,这样即使他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整个扫雪行动也差不多结束了。
王秃子却乐呵呵地、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张小别旁边。
小别问王秃子:“想不想堆一个更大的雪人?”
“想。”王秃子立即表示同意,他对于玩以及怎么玩的兴趣超越其他一切追求。
他们找了一个靠墙边的角落,不停地往那里堆雪。雪越堆越高,约莫到了两米的高度,王秃子用铁锹把雪堆拍实。张小别找了一把椅子,站在上面,细心地用一支铅笔为雪人勾勒身体和面部轮廓,王秃子则找来很多各色的粉笔,粉碎了之后作为填充物。两米高的雪堆已大到足以引起徐斌的注意,当然,也引起了简安安的注意。
徐斌走了过来,质问张小别到底想干什么。
简安安和许金梦也走了过来。
“扫雪呀。”张小别没有回头,继续专注地勾勒他的雪人。
这是一座巨大的雪雕,下面用雪堆的底部做成雪雕的基座,上面是一位少女坐在一块石头上,一头披肩的雪的长发覆盖下,少女的脸上露出微笑的表情,一双美丽的眸子注视着远方。她的双腿斜放在基座上,坐姿如同简安安昨天和张小别坐在一起时的样子。
雪雕的轮廓还有些模糊,张小别正努力使它清晰起来。
雪雕吸引来很多围观的同学观看,人群里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徐斌气得面红耳赤,让他立即停手,把雪雕拆除。
张小别转过头来,微笑着说:“既然班长说要拆了它,那你就拆吧。在你拆了她之前,请让我把它做完。”
说罢,对简安安说:“安安,能不能借你昨天的围巾用一下。”
“好,我现在就去拿。”简安安跑回寝室,拿来了昨天戴的那条淡蓝色的粗毛线围巾,顺便带来了一顶相同款式的毛线帽子。
小别小心翼翼地给雪雕披上了围巾,戴好帽子,然后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了简安安的身边。
“她是模仿我昨天的样子吗?”简安安问。
“对。”
“真好看。”
徐斌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愣愣地站在旁。
“听说有位同学要为学校做一尊雪雕,在哪里?”人群里传来了学校教导主任的声音。
“就在这里,请您过来看一下。”王秃子挣扎着拨开人群,把教导主任拉到了雪雕的下面。
教导主任笑眯眯地打量着雪雕,说:“不错不错,这是哪个班的同学做的?”
一众同学说道:“是我们高一六班。”
“好,好,下次要表扬你们的肖老师,带出了这么优秀的学生。”教导主任夸奖了几句,最后又打量了一番,特意叮嘱要留下这尊雕塑,然后离开了。
张小别累得全身都是汗,简安安催促他去寝室换衣服。
接下来的几天里,雪雕吸引了众多人前来围观。但天气转暖,虽然雪雕处于建筑物的阴影下,阳光不能直射到,但是空气没有冷到极限,还是慢慢地融化了。
美丽,有时只存在于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