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灯火，是孤独的，在夜里，什么也不说。
——顾城
坐在小餐馆里面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首诗，这是九二年因为癫狂而杀妻弃子的诗人顾城写的。说老实话我并不怎么喜欢附庸风雅，可是我就是有点喜欢顾城的诗，挺干净挺纯粹的那种，尤其是后期的一些作品，没有一点奢华或者庸俗，够通灵。简直是天然浑成，说句通俗一点的话就是看了让人不知所云，或者不着边际，我想诗人可能已经进去到一种能够幻梦的状态了。
小餐馆的地理位置不错，正对着灯火辉煌的厂区大门，那里正有两个保安进行换岗交接。一个年轻的精神勃发的小兵换另一个走出岗亭。他们岁数都不大，穿上制服就会神气十足的样子。门口的那条隔开了餐厅和厂区的小路上没有什么路灯，偶尔会有一两辆变换着远近光灯的遵守规则的车飞驰而过。
餐厅的室内也刚刚装修完毕，墙上弄了一些木头围子，大块透明的玻璃窗和玻璃门显得光亮通透。精明的老板娘正像一个真正的监工一样坐在吧台后面，头发半卷曲着，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那两个服务员。因为客人不多，两个服务员端好了饭菜正靠着墙根聊天，眼睛却注视着顾客的动静，她们的年龄不大，年轻的脸上散发着简单的青春。
我想起了一个关于老鼠看着蛋糕，猫看着老鼠的寓言，虽然有点不大合适。但是生物链上的关系就是这样。有时候人类也是不平等的。
我独自一个人坐在餐厅的一个角落里，用刚刚发的一个半月的工资要了一瓶啤酒，一冷一热两个小菜。一碗米饭。正是夏末秋初的天气，喝这些有点微冷的啤酒让人的心情舒畅。我的舍友今天都不在，韩峰回家了，我知道他是不愿意在宿舍里面看一些不相干的书，我偷着留意原来是一些关于经济类的书，韩峰本来是学习机械专业的，我猜测他一定是要改行，或者要报考注册会计师也未可知。我并不喜欢一个大男人整天对着一大串数字精打细算，会有什么意思，只有这种退化了的城市人做得来这些。而我却不是，我是野生的不驯服的那种兽类。梁新也有心计，他是中专毕业，一边整天抱怨书到用时方恨少，一边报了成人大专。立志追回失去的虚度时光。不仅如此，他还不停的鼓动钱丽娜也加入他的行列，因为钱丽娜也是中专毕业，修的护士专业。看到身边的这些有为青年，我自叹自己正无聊，没有志向，前路一片迷茫，只有看到于亭亭什么都没有打算，才会稍稍心安一些，可是想人家是女性，到时候嫁个好老公也就算了。
我正独自惆怅间，忽然玻璃门被人推开，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啊？！是她。
女孩一缕一缕金黄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当然不是天然的，在理发馆炬成的那种，脸上的皮肤白嫩而且润泽，一件无袖白底粉碎花短裙配一双深棕色高跟凉鞋，格调优雅活泼。我的目光被眼前这个小姑娘所吸引，只见她径直走向吧台，看也不看一眼周围的客人。
“妈！给我钥匙。”女孩停在吧台外面，对里面正坐着的老板娘说道，态度有一点点蛮横。老板娘态度却很平和，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
“到哪去了？你爸不在家？”又问道，显然她是她的母亲。
“不知道，家里没有人。”女孩子简短的不悦地回答说。伸着一只手去接老板娘递过来的一串钥匙，金黄的头发在灯光里闪闪的。
“你吃饭了么？”母亲关心地又问道，仍旧是温和的态度。
“别管了。”女孩子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拿了钥匙在手，然后掉头准备离开。
“就别出去了，在家等我。”母亲说道，女孩子没说话，不大友好地瞥了一眼客人们，有几个熟客正看着这对母女微笑，大概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这丫头，就是个性。”老板娘嘟嘟囔囔，算是对熟客的一种解释。
女孩子推开玻璃门消失在夜色中，我摇了摇头，多少竟然带着点欣赏，这个女孩子说得好一点是有点个性，我喜欢她这种不管不顾的野性十足的派头，大家想必是也讨厌了那种见人就点头哈腰，说着大众语言的乖乖女形象了。尽管，这个女孩子有点野蛮。
我喝光了啤酒，吃过了晚饭后才九点钟，时候尚早，不想立刻回宿舍睡觉，就一个人沿着那条路闲逛，两边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店，修车的，卖百货的，烟摊，应有尽有，灯光正红火，有好多饭店仍在路边摆了桌椅开大排档，人们也顾不上卫生条件艰苦就闭着眼吃吃喝喝，先满足自己饥饿的胃，空气里弥漫着烧烤的气味儿，新疆的服务员带着瓜皮帽把大把的羊肉串烤熟，然后拿给正等待的顾客。路边无照经营的小贩也拿了一点袜子手套头饰一类的小货开始卖，不时有人跑过来拦住我问买不买光碟，我摇头拒绝了。然后他们又去问别的行人。这不是城里，只是一个城市的外环线外的一处郊区的角落，有大群的外地人在寻欢作乐，发廊的灯光暧昧地亮着，这一带还发生过凶杀案，有人亲眼看见两个男人追另一个男人将他砍翻。尽管这样，我仍旧不愿意回宿舍，我仰头望望天空，没有一颗星星，城市的上空已经被许多污物遮蔽。这个城市的夜晚不会促使我想家，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会想家的人了，经过这么些年的历练，这种本能的感情已经离我远去。我有的只是象远处灯火一样的孤独和寂寞。
前面竟然出现了一个网吧，我的心里一阵狂喜。这是个并不明显的小门脸，半遮半掩的。我紧走几步，推门进去。
网吧并不大，有二十几台电脑吧，里面的空气虽然不大好，但是主人毫不吝惜的开着空调，不至于太热。一个个小格子里面人头攒动，我在歀台那里付了款，然后就向一个角落的空位子走去。
我刚刚坐了下来，就看见我身边的小格子里面坐着的竟然是在餐馆碰到的那个女孩，我忍不住惊讶地问道：“怎么是你？”
女孩子陌生地看了我一眼，“你是谁啊？”她不客气地问道，右手还拿着鼠标。
“你怎么能来这里呢？”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接着又问道，好像自己是她的家长。
“我怎么不能来这里，我早已经是成年人了。”她解释说，“你是谁啊到底？”她显然态度温和了一些。
“我是……，你不是餐厅老板的女儿，刚刚要钥匙的那个么？”我正在想着怎么措辞。
“噢？你是在角落里自斟自饮的那个大个？”她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显然她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我在你眼里是这幅样子？”我说道。她笑了笑点点头没说话。
“你家人知道你来这里么？”我颇为关心地问她。
“来这儿怎么了？”她没有回答却反问我道。
“这儿一般女孩子不来的。”我又神色正经地说着，显然很关心她。
“那些女孩子都太老套。”她说。
“你是这儿新分来的大学生吧？”她又问我。也忘记了上网。
“是啊。”我本来无聊，现在有个女孩陪着说话当然十分乐意，也就不在乎上网了。
“到这个单位里来干嘛，这无聊极了。”她一棍子打死地评价说。
“是么？”我笑了笑，其实心里也有同感。
“是啊？这里的人怎么说呢？就是在浪费生命，那些老的也就算了，年纪轻的真的不应该在这里，没劲透了。”女孩子一脸地鄙夷说道。
“我也是怀着目的才来的。”我神秘的一笑，觉得面对这个女孩子应当真诚，这是个没有城府没有虚荣的率真的女孩。
“什么目的？”她又一笑，牙齿洁白，探寻地问道。
“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也神秘一笑。
我们相视笑了起来。周围不时飘来一些陌生的冷漠的带着点责怪的目光。我看了一下周围，那些人又都转过头去，低头看电脑。
我们聊得很投机，她又问我是不是会装电脑，他和家里人正交涉准备买电脑呢，那时候就不用到网吧里来了，也可以顺便学习打字，好找个工作。
我说会，她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她其实是个挺活泼聪明的姑娘，还有点另类，没考上大学一直在家待业。发育或者晚一些，看样子还没有过青春期。
“以后我肯定少不了麻烦你，直到你烦我为止。”她嘻笑着说，样子天真。“我不会烦你的。”我笑着说。“你尽管来找我吧。”
“那好。”她挺高兴地说道。我们互相问了对方的名字，她叫刘素，我告诉她我叫崔必坚。
“这名字不错，很有毅力。”她歪着头打量着评价我说。
“你的也不错啊。多洁净。”我说。
我们又上了一会儿网聊了一阵，然后就一起回那个小区。在路灯下，我看见她的个头正好比我矮一头，我觉得这么走着心里很充实，也并没有什么孤独了，我发现我挺喜欢和这个女孩子在一起。
回到宿舍的时候梁新正好刚刚从外面回来，正坐在床上用凉水洗脚，屋子里面散发着一阵臭味儿。
“你的心情不错啊。”他笑着说，一双老鼠的眼睛眯着，有点不怀好意。“碰到什么好事了？”又问我。
“那里啊？！”我笑了一下，一边换了拖鞋。准备洗漱，当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竟然发现梁新已经响起了鼾声。
我熄了灯，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夜空里竟然有隐约的星星在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