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邹喻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少年脚下盘着球,手提着网兜,里面装着校服和水杯,大咧咧长腿一伸,三人鼎足而坐,邹喻面色不善地看了褚卫一眼,又瞄了瞄陶姜,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热火朝天的。”
陶姜和褚卫不约而同答道,“英语。”
邹喻讷讷然,左手摸了摸鼻头,右手又伸到后脖颈抓下那颗惹人发痒的汗珠,然后扭头大声呼唤老板,“老板,加一盘火腿炒面,大份,不要葱花香菜。”
又问褚卫,“你来这边踢球吗?我怎么没看到你?”
陶姜奇道,“你们认识啊?”
邹喻一边拆筷子,一边答道,“初中隔壁班,常打照面,踢过几次球。”
褚卫没说话,陶姜顺便就回了,“他跟我一个补习班,”
又问褚卫,“你初中是南中的?我怎么没印象。”褚卫的单眼皮突的一跳,深深看了陶姜一眼,点点头,说南中学生多,你可能没留心。
第一天到补习班自我介绍时,褚卫就知道陶姜对他完全没有印象了,她看他就是纯粹的陌生人,虽然他们本来也不相熟,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记性,明明才过了两年。
而另一个记性又出奇的好,嘴巴却不怎么好。
“陶小姜,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褚卫可是南中的名人,”邹喻得得嗖嗖说着话,一边睨着褚卫,看褚卫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半是无趣,半是气闷地抖黑料,“地震那年他可是南中唯一的伤员,站着乘凉被一块砖头砸个正着,好家伙,当时就头破血流晕倒在地了。“
“没有晕倒。”褚卫只辩解了这一句,尔后继续安静听着。他坐姿悠闲,略有收敛地放肆舒展身体,坐在小凳子上,背靠着大树,双臂自然垂下,一条腿朝着没人的方向伸出去,另一条微微蜷起,支撑着身体,脑袋也靠上了树干,眼神却一直向下,看上去很是有些渊渟岳峙的冷肃气息。
02.
邹喻谈兴正浓,摆起了龙门阵,说起那会儿地震,自己是多么沉着冷静,和陶姜冒着生命危险,冲进器材室搬出班牌,才让学校有了秩序。
陶姜嘲笑他,“可拉倒吧!也不知道是谁,慌的把宣传牌当班牌。”
邹喻嗦了一口面,急忙凿补,“学校把两个东西做的一样,还放那么近,本来就容易弄混了。”
陶姜继续拆台,“也不知道又是谁,磨磨蹭蹭不敢进楼。”
“我最后不还是第一个冲进去了吗?”
“嘁,我要不进去,你敢进吗?”
邹喻笑嘻嘻地说:“你不进,我肯定不进。”
褚卫转头了然地看了邹喻一眼。
......
等邹喻吃完,三个人去提自行车,陶姜还没开锁,邹喻就自觉坐到了后座上,把球也塞进网兜,顺手甩上肩膀搭着,陶姜瞪了他一眼,问褚卫住哪儿,顺不顺路?
褚卫抿了抿嘴,“我住得近。”然后也跨上自行车,双手握把,身体前伏,把腰侧的挎包扭到背后。
邹喻心想,这不就是要一起走的架势么?
两辆自行车齐头并进,路上鲜有汽车,也几乎没行人。三个人不时说笑两句,更多时候是邹喻和陶姜的互相埋汰。
他们认识的太久了,太熟悉了,陶姜一句哈哈哈,邹喻都能配合着逗两句嬉皮话。
不过也不会冷落到褚卫。
邹喻调侃褚卫,你们十七中就你一个补课的吧?补的还是英语,没人说你奇葩吗?
陶姜回头就骂:“你才奇葩!补英语怎么了,全世界都要学英语的,你以为人家像你,九门课门门不及格,还不知道上进。”
邹喻辩解道:“哪有九门,都分科了,再说了,我上次英语可是及格了。”
说完就暗道不妙,不等陶姜发作,连声开始道歉,一口一个姑奶奶、小公主、小仙女。
连褚卫都被邹喻的一番作态逗乐,更何况陶姜这样本就大气的女孩子?
他们是真的太熟了,互相都知道如何温暖。
邹喻总是那个先开口求和的人,这看似低下的动作,反而是爱的能力的展现。
让她三分,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是“天下只有三分月”的三分。
03.
差点捋了虎须的邹喻,转移目标,开始撩拨褚卫。
一会儿说褚卫比女孩子都白,让他多出来踢球,晒晒太阳,一会儿又说在十七中没前途,让他早点选个专科技校,比在十七中混日子好。
陶姜听得不耐,刺他一句,你是不是忘了你排名多少位,成绩多少分?还指点别人,你好意思。
本来有点疙瘩的褚卫,心里一下熨烫展了,颇为官方的说,在哪个学校都一样,只要努力就会不一样。
“对,就是这样。”陶姜及时认可,“邹喻,你什么时候也有这种觉悟我就不操心了!”
邹喻今晚连续受挫,接连被怼,不敢冲陶姜,就把炮火对准了褚卫。
“褚卫,那你可要'拼命'努力了!可别把陶小姜成绩也拉下去了。”
疏影横斜,明明灭灭打在少年脸上,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听到褚卫轻轻答了一声“好”。
三个人插科打诨,很快就到了分叉口,褚卫骑着车直接转入林荫路,简洁明快的摆摆手,“走了。”
陶姜跟着摆手回应,“路上小心,明天见。”说完发现车子骑不动了,“诶?”
邹喻双脚踩地,陶姜真是半分也走不动了,“下来换我骑。”邹喻说着便下了车。
陶姜看了看前面的路,是个大上坡,虽然自觉会吃力,但从小就不愿在人前示弱,便果断拒绝,邹喻绕到车头,拉她下车,“赶紧下来,别逞能,回城西一路都是上坡,你别半路骑不动就扔我下车,我告诉你啊,我绝对不会下车走路的。”
没怎么挣扎,陶姜就识时务的让出了车把,提着邹喻的球网和衣服,侧坐在后座上。
陶姜一手提着球网,一手兜着衣服,在邹喻碾过一颗小石子时差点颠下车,邹喻乐不可支,“哎呦,自行车都坐不稳了,将来可怎么开宝马?”陶姜腾出右手在他腰上拧了一圈,邹喻一声怪叫,连连告饶“错了,错了,知道错了。”
前面要过一个减速带,邹喻本来慢慢减速要从边上绕过去,突然又恢复了速度,义正辞严地说:“前面有减速带,你搂着我点儿。”
陶姜张口就怼,“你就不能绕过去吗?”右手还是环在了邹喻腰侧,轻轻抓着他右腹部的衣服。
邹喻一面听着陶姜的威胁,“你再颠着我,我就掐你,只掐一点肉,还要拧个圈。”一面想着生物课上老师说右腹部装的什么器官,胆?还是肝脏?
他觉得他的右腹部,很烫,烫的他全身都在升温,烫的他身体都轻飘飘的。
褚卫踩着自行车,漫无目的的,缓缓地,走在一望无际的路上。骑着骑着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那是年少的孤独感。
他把双手松开,慢慢张开双臂,自行车便仿佛顺着什么痕迹般继续朝前行驶。
就像漫漫人生路,命运会推着你前行。
多年后,当陶姜重新走在这条大道上才觉得,人一辈子最好的时光就是骑着自行车穿行在放学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