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两眼茫茫,表情木讷得盯着四周。
围在他周遭的人比他还要蒙圈,一个个蓬头垢面的,脸上堆着三层厚的油泥,束发赤脚,穿着补丁套补丁的破衣烂衫,无论男女,都是宽衣大袖,水桶粗的麻布裤裹在腰上,像极了祥林嫂和成年闰土。
只有苏晓是一身亮红色的登山服,手里还挂着一根折成两半的登山杖,墨镜遮住了眼睛,让他在当下的环境中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土地公公显灵了,周围那些呆若木鸡的围观群众一定是这么想的。
刚才的时空穿梭不仅让他的脑细胞暂停了工作,更委屈的是他的肚子,正好眼前有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条。
也没什么好客道的,苏晓端起面条,一口气吃了个精光,打出一个饱嗝,然后将伙计伺候好的热面汤一饮而尽,原汤化原食,舒坦。
一边的伙计提着白铜汤壶,两只眼睛已经瞪成了牛眼,嘴巴张大到足以吞下一只拳头。
苏晓不管这些,从兜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拍在柴木桌子上,豪气冲天道:“老板结账,不用找了”,然后起身就跑,众目睽睽之下,一溜烟得钻进了路边的白杨林里。
身后已经乱成了一团,那伙计扯着嗓子,惊嚎着:“见鬼啦,见鬼啦,他还给了俺们一张纸钱,一张纸钱”。
钻天杨生长的绵密而茂盛,直耸挺拔的树干如同插在大地上的一根根钢针,纵横交错的枝叶遮挡了阳光,也屏蔽了外面杂乱无章的喧嚣,除了树梢之间传来的鸟鸣,就再无其他的声音了,真是个静谧思考的好地方。
瘫坐在树下,苏晓大口喘着粗气,迅速进入身体的氧气能让他的脑细胞恢复工作,这样他才能搞得清楚,到底是刚才那些人在玩行为艺术,还是自己真的穿越了。
手腕上的手表已经疯了,时针和秒针,一个正转,一个反转,速度都能赶得上电风扇,最后全都脱离了表盘,成了孤家寡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就在一分钟前,自己应该在珠峰的登山营地上,突如其来的暴风和雪崩袭击了营地,苏晓被雪球裹挟着滚下了山峰。
本以为自己就要成为皑皑雪山上的一具人体标本的时候,求生的欲望让他抓住了一根粗壮的树枝。
在那之后,神奇的事就发生了,眼前突然一通天旋地转,周围充满了大大小小的格子,他的身体像是变成了一张手工折纸,被蹂躏得乱七八糟,就在快要被撕碎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自己就坐在了那个破破烂烂的面摊里,看着伙计一脸懵逼的表情。
时空扭曲,打开了虫洞,救了他的小命,也把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是谁,这是那,苏晓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终极问题。
从刚才那些破衣烂衫的围观群众来看,这里应该是古代的某个时间点,但具体是哪朝哪代,那年那月,看来还得走出林子,亲自去探索一番。
好吧,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得想办法活下去,幸好穿越这个梗并不陌生,小说电视看得多了,这回轮到自己中了奖,反倒还有点兴奋。
苏晓站起身子,忽觉腰眼挂着东西,抽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根漆黑溜圆的棍子,半截筷子的长度,手指粗细,材质吗,摸起来像是某种石料,冰凉凉的,倒是很有手感。
想起来了,自己被雪球带下绝壁的时候,抓住的就是这个东西,而后就是它金光一闪,把自己带进了虫洞。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月光宝盒,苏晓赶紧毕恭毕敬得将它放在地上,学着至尊宝的模样,双漆跪地,口中大喊,?“般若波罗密”,一连喊了三声,石头依然是石头,没有金光一闪后的时空穿梭。
以为念几句咒语,就能把自己带回原先的世界,看来是想多了。
这黑漆漆的石头疙瘩,能起到什么作用,别人穿越不是有系统,就是有仓库,最不济也能混得一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的本事,炼钢炼铁,造枪造炮,最后称霸天下,自己却带着一根石头棒子,我又不是齐天大圣,要根棒子干嘛用。
算了,一个人一个命,不能强求,苏晓本想把那棒子一扔了之,但想想还是带在了身上,也许那天能再次显灵,把自己给带回家。
收拾停当,要为下一步做准备了,至少先得搞明白这是哪朝哪代,然后再找件当下的行头,穿成这样上马路,肯定会被当成怪物的。
沿着树林的反方向走,很快就发现了新大陆,树林的土道下就是一片农田,这会儿正是秋末,庄稼人都在抢着打粮食,田间地头星星点点得站了不少的农夫,都弓着背,忙着农事。
苏晓瞄准了一个精壮的汉子,孤零零得挥着镰刀,收割着玉米棒子。
这个人距离其他人最远,有点离群,看面相也很憨直,像是很好打交道的模样。
苏晓摸过去,蹲在地笼头上,静静得看着农夫,当那粗汉子用余光瞄到他的时候,着实吓得不轻,大叫一声,一个屁墩摔在了地上。
“你,你是哪来的...”。
他是想说你是哪来的鬼,苏晓嘻嘻笑道,“大哥莫慌张,我不是什么鬼,我是,我是...”,是呀,我若不是鬼,我该是谁呀。
“你是那跳大神的大仙吧,俺们村子可没啥邪祟,不用劳烦神架了,再说我们也付不起银钱”。
神棍,从这一身花花绿绿的登山服来看,确实挺像是跳大神的大仙,“不,不,大哥,你误会了,我是,是,是唱戏的”,苏晓也是被逼得没招了,起了飞智。
“唱戏的?你是哪个戏班子的?俺咋从来没见过你这模样的戏服?”,这农夫虽然看着粗野蠢笨,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我们是新戏班子,唱的是全新的台子戏,叫,叫流行歌曲,保准你没听过”。
农夫眉头紧蹙,表示听不懂苏晓说的是什么鬼话,他要是真能听得懂才是见了鬼呢。
没办法,生存艰难呀,苏晓只能清了清嗓子,现场来了一段沙漠骆驼,虽然他五音缺三,但糊弄这上古的农夫是足够了。
“难听,难听,你家这戏班子,我看早晚得散了台”。
“大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年景?”,苏晓看那汉子已经对他放下了警惕,便趁热打铁追问道。
“咦~,你这新戏唱的糊了脑袋瓜子,连个光景都不晓得了,当下是大明嘉靖四十四年”。
大明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再过不了许久,嘉靖皇帝朱厚熜便会因滥用丹药翘了辫子;严嵩已除,徐阶拜相入阁,还带来了高拱和张居正;海瑞上奏《治安疏》,惹怒了嘉靖爷,震动朝野;而天下还没有太子,裕王朱载垕还在惶惶度日,景王朱载圳虽然重病在身,但对权力的欲望并没有在他的心中熄灭,没人知道,这三百里锦绣江山到底会落入谁手。
“那,这里是什么地界?”。
苏晓冒傻气似的提问惹毛了老农夫,他扯着嗓子吼叫道:“你个蠢戏子,傻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啦,这地界是铁岭卫上牛屯子”。
辽东都司,铁岭卫,上牛屯子,这里还是边关卫所,太祖设立屯军制,以田养兵,类似于曹操的屯田制,全国设立了大大小小的军屯都司,辽东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但是看眼前老汉子的打扮,不太像是驻屯军,应该就是这本地的农户,而辽东都司地界上的农户归属山东布政使司管辖,所以这汉子一口的胶东口音。
“我说大哥,你可有行头换给我,我的衣衫唱戏时被偷了去,穿着戏服上街,太惹眼了”,苏晓特意学着他的乡音问道。
农夫上下打量着苏晓,寻思半天,问道:“你可有银钱?”。
这是根老油条,看来打感情牌无效,可苏晓这次穿越实在太狼狈,一身的装备全都被丢在了雪山坡上,这会儿摸遍了周身上下,就只有一只墨镜,一块掉了针的手表,一只折了半截的登山杖,还有便是那根石头棍子了。
“大哥,这墨镜可是好东西,你在地里劳作,顶着太阳,紫外线强的很,带上这玩意,能保护眼睛”。
农夫好奇得玩弄着墨镜,试着带在脸上,差点又趔趄着身子,一头栽在地上,“不要,不要,这你这啥鬼东西,还保护眼睛,跟猪油糊了眼似的,啥也看不见”。
“那这块手表呢,能看时...,能当装饰用”。
“啥呀,啥呀,不要不要,都是破烂货,俺就要银钱,你可有?”。
银钱,这个老钱串子,苏晓又在自己的身上搜刮了一番,兜里倒是还有几张百元大钞,可那玩意要是拿出来,他怕这老农会当是死人钱,一边骂娘,一边抡起镰刀,在自己的天灵盖上戳个大窟窿出来。
就在这会儿,那老农突然瞪直了眼睛,盯着苏晓的身后,表情荡漾的很,像是饿狗见了骨头。
苏晓顿感纳闷,他这身装束虽说奇诡,但也不至于把一个抠脚大汉惊成这样呀,回头一看,自己也跟着吓了一跳,不知何时,哪里竟然冒出来一个黑釉色的酒坛子,红布包裹的粗麻塞子堵在缸口,但还是挡不住浓郁醇厚的酱香酒气,这个年代的酒都是粮食酿造的,没有任何勾兑成分,那酒香简直能直接捅到人的心窝里。
坛子上一张漆红色的纸片,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千刀曲”,这是辽东地区的名酒,在宁阳城的宴宾楼里,能卖上五两银子一坛,是当之无愧的奢侈品。
“我说这位小老弟,你这“千刀曲”可是哪来的?”,汉子突然变得很期待,看来他对这坛子酒有了欲望。
酒是哪来的,苏晓还想问呢,不过这会儿也别客气,全当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正好拍在自己的脸上了,“这可是我去大户宅门里唱戏,官人赏的”。
“这酒,可分些与我,你看如何?”。
原来是个酒鬼,这就好办了,苏晓寻思了片刻,说道:“那就用酒换身衣服,再让我在你这上牛屯子住上些日子”,刚到这个世界,一时还没有打算,先找个落脚点,安顿几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