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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那晚,我彻夜未眠。

我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敢去问爸爸妈妈,只能从大家的议论纷纷中,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但他们不是当事人,有的,甚至根本不在场,他们的故事版本并不可信。不过,最终,我还是得到了一个答案,尽管它并不是那么明晰。

我和哥哥走路去了姑姑家之后。爸妈准备好工具,叫来了大伯和二伯,一起扛着锄头下地了。

哭哭闹闹任性过后的妹妹,也一起跟着去了里沟的那块高地。

奶奶则一人留在家里午休。

那时候,麦子已经收割完毕,就剩犁地、播种。

爸爸调好了拖拉机,扶着两个把手往前走。

所有人的精力和好奇心都集中在了这个初次见面的机器上,妹妹已经不哭不闹,也就无须再多费心力去照顾了。

她并不是个例。

那个时候的我们,无一例外的,都是如此,只要乖乖的不哭不闹,就不会得到父母的关注和更多的照顾,父母总是很忙,总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我们似乎也不需要他们,就能自顾自的成长起来。但事实是,我们需要他们,一直都很需要,可惜,他们看不到我们的需求,而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可以表达出自己的这种需求的,我们可以大声说出来的,那没有错的。

其实,父母和孩子之间,是彼此互相需要的。

妹妹蹲在田地的尽头,伸手去摘那些长在高地边缘地带的酸枣。植物比人聪明,那些最红最诱人的,总是长在最高最难够到的位置。就像成功,就像理想,那么诱人的坐在最高最难到达的地方。痴痴地笑着看你是如何渴望而又艰难的走到它面前!

妹妹蹲在那里,小手伸直了往前缓缓移动,眼看那红彤彤的闪着光的酸枣就在眼前,她蹲在地上往前挪,一点一点,挪进死亡的深渊………

没有人看清楚。大人们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无一例外,震惊不已。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突然。

没有人看清楚,妹妹是探着身子往外摘那些酸枣不慎坠落,还是身后突然“突突突”的蹿出来的拖拉机吓到了她。她就那样掉落下去,坠入死亡的怀抱。

其实,里沟的那块地不是特别高,长大后的我,也在一次产生寻死之心的时候,站在那里过。只是当时的她,好巧不巧的,头着地,砸在了硬邦邦的石头上。

我想象着妹妹当时坠落的心情。或许,她根本没什么心情,她只是害怕,惊恐万分,绝望无助,然后,重重的砸在地上,黄土地,被自己震荡着弹起老高,离开自己,又落在原地,在她坠落之后,晚一步地,失去了她。

她静静地躺着,也可能发出了微弱的哭声和呻吟。然后,头顶传来妈妈声嘶力竭的哭喊和咒骂。然后,大伯和二伯的头从顶上探出来,遮住了眼前的刺眼的光芒。爸爸连滚带爬的从高地上滑落下去,趴在她身边泪流满面的听她的心跳,摸她的脉搏………

她本可以求助的,她本可以让爸妈或者大伯帮忙摘那些酸枣的,这场意外本可以避免的。可能,她叫了他们,一一尝试,然后,被忽略,被拒绝。然后,她选择靠自己!

她还是个孩子,她看不到最诱人的果实背后往往最危险。

大人们也理所当然的把她当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做不了什么事!是啊,孩子做不了什么,在危险面前,更是无力招架。

每个人都有眼睛,却没有人看见那摆在眼前的危险。所以有时候,闭上眼,才看得见,闭上眼的时候,你的心眼就打开了。

学医的爸爸,已然被击倒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眼前一点点的死去,他听着她那幼小的心脏,在胸腔里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无力地跳动,像是生命最后关头才发出的求救………他大喊大叫,却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但他不能放弃,他抱起她,发狂了似的向前奔跑,跑掉了鞋子,扎破了脚踝………

爸爸泪流满面的迎风奔跑,乡间小道上的蚂蚱,在脚边飞来跳去,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如正在飞奔的爸爸。

她躺在爸爸的怀里,迷迷糊糊的,感到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滴落下来,她想睁开眼,她想抹掉那东西,粘在脸上,黏糊糊的,让人难受。她感觉到自己的头顶,像是装了个花洒,汩汩流淌着什么东西,源源不断的从头顶往外流,抽干自己,融入大地………

她在爸爸的怀里左摇右晃,她浑身疼痛的厉害,她想哭,却流不出泪来,泪都化作血,顺着脑袋流下来。她想叫爸爸停下来,却发不出声音,声音都变为心跳,“扑通扑通………”越来越弱,一如她此刻的身体。

渐渐的,她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热乎乎的东西,感觉不到那已经风干在脸上的粘糊糊的东西,那个时候她已经坐在了那辆黑红相间的大洋摩托上,风吹过脸庞,她感到幸福和舒适,她远远的看到了我,与我擦肩而过。

那个时候,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也不想流泪,不想呼喊了。她躺在爸爸的怀里,舒舒服服的蜷缩成一团,一如生命最开始时的模样。

她远远的向我招手,跟我告别。她要跟着远道而来的风一起,奔向远方。

可惜,我没有把握住那个机会,一如我后来错过的那些美好的事物一样。

相比起牢牢抓住,我更擅长错失良机。

我想,爸爸这一辈子都走不出他的愧疚感和无助感了。但我从来都没问过,如果他不愿意说,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问。

他抱着妹妹往县医院赶的那一路,可能是他这一生走过的最漫长也是最短暂的路程了。漫长到他用了一生,也没有走出内心的牢笼,却又短暂到眨眼的功夫,活蹦乱跳的小女儿,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从路的这头到路的那头,活人,成了死人。

而父亲,是亲眼见证着送她走完了这最后一程。

经他的手降生,过他的手离世。这短暂的一生。

妈妈哭闹过后,奶奶也不再乞求耶稣。天快黑的时候,爸爸抱着妹妹凉透了的尸体,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人群爆发出新一轮的悲恸,只有我当时无动于衷。

妈妈疯了似的抢过妹妹的尸体,趴在地上号啕大哭,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像个疯子。

大姨和二姨合力把她拉了起来,她挣脱开来,一次又一次,像笼中发狂的兽。

妈妈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声音嘶哑,发不出一点声响,我想她累了,但她好像感觉不到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第二天早上,淅淅沥沥的小雨揉碎了大地。

我记得,每次播种之后的雨,妈妈都会笑着感慨一句:“真好啊,雨水一落地,种子就吸饱了水分往上长!”但那天,妈妈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只是静静地流泪。

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老天爷呀,你如果真的可怜我,就放她回来吧!她那么调皮,交给我来继续教吧!”一向反对宗教信仰的母亲,这会儿开始祈求上天。

我坐在妈妈身边,听着她沙哑的哭腔。

妹妹还太小,除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送她一程,并不会有什么大的仪式。

四个男人———都是村子里的壮年男子。

两个人扛着锄头,两个人抬起了棺材。一前一后,一左一右。

四个女人———妈妈的姐妹和爸爸的姐妹。像四条绳子,紧紧缠住了妈妈,捆住了她的手脚。一前一后,一左一右。

“你们给我放下!你还我的孩子!谁都不能动她……我的孩子!还我……求你们,放下她,让我再看她最后一眼吧……大姐,二姐,你们松开我吧!我求求你们了,松开我吧,让我再看看她吧!”妈妈狂怒着挣脱束缚,却被更多的涌上来的人钳制住手脚,像被困在笼子里,暴怒的野兽!

她转而哀求,苦苦的哀求,跪在地上磕头。

人群中的哭声,一片片的连接起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划过天空,砸在地上。

淅淅沥沥的雨,竟忽而瓢泼起来。

我站在一边哭出了声,不知道是该阻止送葬队伍的进行,还是上前安抚母亲的哭闹。

我就那样无休无止的哭着,看着送葬队伍出了门,慌乱地冲进雨中,跟着他们一道,在瓢泼的雨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西头的方向走。

没有吹吹打打的队伍,甚至没有人撑起一把雨伞。雨,越来越大,送葬队伍的步伐也越来越快。而记忆,为了减轻我的愧疚感,已经悄无声息的替我抹去了太多,以至于时至今日,我很难再记起更多的细枝末节来更完整的还原当日的情景。

隔着墓地,他们把妹妹埋在了地里高高隆起的田垄上。匆匆忙忙的,埋好就走,不作停留,没有告别,无人默哀……而我,也跟着那四个壮年男子,匆匆离开,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那里。

她是孩子,她是夭折,她没有资格进入墓地。

她该有多孤独啊,她最讨厌被一个人撇下了,可她也终于,被撇下,剩她自己,和那块地。

我失魂落魄地往家走。脸上的液体,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黏糊糊的混在一起。

“她不是人!她老不死的!都怪她!都是她的错………”远远的,我听到母亲咒骂的声音。

“快别骂了,别说了……”有人在制止母亲。

我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到家。

没有人受伤,至少我没有看到头破血流的场面。

大家的伤都在心里,千疮百孔。

妈妈和奶奶厮打在地上,爸爸在一旁泪流满面的捶打着自己。大姨和姑姑们在努力的分开妈妈和奶奶。

妹妹才刚走,母亲就疯了,这个家,也快要散了!

她们终于被分开,果然,寡不敌众。

母亲不再跟奶奶计较什么,骂也骂了,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她再也想不出其他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了。

她幼稚任性的像个孩子,那个刚死去的孩子。

“分家!分家!现在就分!”妈妈擦干了眼泪,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

“分就分!”奶奶也不甘示弱。

“这房子你一半我一半,不过你放心,你不死,我是不会回来住的!粮食卖了钱五五分,其他也都一样,公平公正,我也不贪,这么多人作证,现在就分!”妈妈停止了哭泣,把全部精力转移出去,抵抗悲伤。

“好啊!行啊!我养你这么大,辛辛苦苦的种地喂猪供你学医,你这倒好,在你媳妇欺负我的时候,屁都不放一个!”奶奶哭着埋怨起父亲。

父亲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和绝望中,久久难以平静,而此刻,又被卷入新一轮的漩涡中。

“闹吧!闹吧!你们闹吧!最好把我也杀了吧!”父亲平平淡淡地说着,泪流满面。

母亲不言语,跑去挑了很多东西。镰刀、锄头、床铺,水缸……但没有一个,是她最终带走的。

其实,她只是在寻找一种方式,发泄心头的悲恸和愤怒,她只是用自己那愚蠢而又直白的语言来表达和保护自己罢了,可是,谁,又曾深入的去了解过呢……

大家都太难过了,没有谁能看顾好谁。

奶奶又何尝会比谁好受到哪里去?

父亲的心情,更加复杂。

还有尚不懂事的我和哥哥,虽描述不清那种感觉,但那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将我们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有谁好受呢?有谁会愿意这样呢!

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或许我们都有错,也或许,大家都没有错!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

夜幕渐渐黑下来的时候,开始有人劝说着母亲,说妹妹的死与奶奶无关,让她不要丢人现眼,大逆不道。

“不要再吵再闹了!谁愿意发生这种事呢?你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知道为人母的难处了!就更不应该跟你婆婆吵了!”大姨语重心长的教导母亲。

“她本该给我带孩子的!她本该帮我照看好她的!这都是一早说好的,可是她却去睡觉了,睡午觉比孩子的命还重要!”妈妈哭哭啼啼,不依不饶。

“这谁又能想到啊!孩子跟着去了地里就出了这种意外!这种事情你没办法控制的啊!所以才说这是意外啊!意料之外啊!”大姨继续说着,渐渐有了哭腔,渐渐有些愤怒。

“可以控制的!她在家带着孩子就好了啊!”妈妈依然难以原谅奶奶。

“她那会儿哭着闹着要跟你去地里,谁又能把她留在家里?”爸爸接话说。

“别吵了,让村子里其他人看笑话!以后啊,还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大姨斩钉截铁的说。

“是啊,以后啊,我就老老实实过我的日子!过我自己的日子!”母亲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她真的开始,老老实实的过她的日子,她自己一个人的日子!

夜色渐渐浓稠的粘在一起的时候,妈妈转身出了门,而其他亲戚,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她步履不停,走出好远。我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泪流满面。我的眼睛像是年久失修的水龙头,啪嗒啪嗒,无休无止。

她一直不断的转身驱赶着我,像是驱赶着误闯入他人领地的牲畜。

“你回家吧!”

“我不回!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去死!”

母亲一字一顿,斩钉截铁。最终,我被快步跑远的母亲,远远的甩在身后,就像被我和哥哥无情的甩在身后的妹妹一样。幸好,母亲比我高尚,没有卑鄙的拿石头砸我。

我趴在地上哭,那种绝望和无助的感觉,像逐渐加深的夜色,不断下沉着缠绕住想要逃掉的我。

我在漆黑的夜里,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晃荡着,我不记得我是迷了路,还是说打心底里就不想回家,我在纵横交错的小路上,从东走到西,又从南爬到北,唯一不变的,是我一直在哭,我不知道我是在哭妹妹的死去,还是在哭自己当时的处境,亦或是在哭那分崩离析的家和不知所踪的母亲,也可能,都有……

我不记得,那晚,我是如何到的家,正如我前面所说,记忆,悄无声息的替我抹去了太多的东西!

“爸,我把我妈跟丢了!”

“你妈没丢,你妈想通了自己就回来了!”父亲安抚着我的情绪,把我抱到床上。

“那她什么时候能想通?”

“很快,很快就能想通了!”

“可是她说她要去死!”一提到死这个字眼,已经离开的情绪,又回到我身边,哭哭啼啼。

我尚未懂得死亡的真谛,死亡,已经在我心底埋下恐惧。

“不会的,你妈不会去死的!”父亲安慰着我躺下,自己转身出了门。

“叶东,喂,你醒醒!”

“我没睡着!”哥哥带着哭腔说。

原来,他一直在黑暗中装睡,默默的流泪。

“我想出去找找咱妈!”哥哥说。

“怎么找?去哪里找?”

“我怕会出什么事情!”哥哥腾的坐起来。

“走,跟我走!”哥哥翻身下床,我紧跟着他出了屋门。

奶奶屋的灯还亮着,她也还没睡,是因为今晚我们没有去陪她睡,她也害怕吗?我这么想着,转身跑出大门。

黑漆漆的夜被月亮照的明晃晃的。下了一天的雨,已经停了,风很大,云被吹散,又聚拢,被风围追堵截的赶着走。

村子里的夜里,并不是静悄悄的,除了蟋蟀和蝈蝈的叫声,还有一些我分辨不出来的陌生的声音。记得奶奶告诉过我,“呜呜呜”的声音,是猫头鹰在叫,但那晚,我听到的猫头鹰叫声,像是在哭,它好像也受了什么伤,在夜里低低的倾诉。草丛里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发出些声音。

“东,你等等我!”

“你走快点!”哥哥催促着。

“你怕不怕?”我悄声问。

“不要再继续说了!我知道你接下来要问什么!”哥哥制止了我。

是啊,黑漆漆的夜里,说太多,只会更害怕。如果,你听过猫头鹰的叫声,幻想一下自己站在黑漆漆的树林里,只身一人,脚下是低矮的草丛,发出些动静,周围此起彼伏的叫声,似乎包围着你,一步步逼近。像是有个巨大的口袋,在向你一点点收紧,但其实,那只是你自己的恐惧。

谁家的狗突然开始狂吠,让我想起奶奶说过,猫狗是有灵性的,它们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不干净的东西,我知道她指的是妖魔鬼怪。那个时候,我已经被表哥们带着看过很多林正英拍的电影了,我说我害怕,表哥们说那都是假的,可奶奶又说猫狗都能看到它们。

我不理解,感到恐惧,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明明是现实世界的样貌,为何它只是披上了黑色的外衣,就让人心生恐惧。

我跟在哥哥的身后,恐惧到不敢左顾右盼。

“奶奶说走夜路不能回头!”我悄声说。

“你能不能不要话那么多!”哥哥再次制止了我。

月亮忽隐忽现,我俩一前一后,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的的坟地里。

隔着窄窄的小路,一边是密集的隆起的坟堆,在树林子里,杂乱无章的挤在一起,看上去阴森可怖。另一边,是妹妹孤零零的埋下的地方,白天,我跟着送葬队伍来过这里。白天,这里还没有那么吓人。

妈妈瘫倒在坟前,静默无声。

爸爸背对着妈妈,泪流满面。

奇怪的是,在看到他俩的那一刻,我丝毫不觉得害怕了。我左顾右盼,环顾四周,甚至还扭头望了望身后空无一人的小路。什么都没有,并没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在身后跟着我。我不知道来时的路上,我到底在害怕什么!一切都是自己心里产生的恐惧罢了!

我盯着爸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坐在地上,背后是那片坟地,我不再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更听不到那种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了,我踏踏实实的坐在地上,坐在离父母不远也不近的地方。

我们长久的静默地坐着,像是四个孤魂野鬼,四个活着的死人。我想,如果我们四人一动不动地保持那个姿势待在那里,只需要时间的堆积,迟早,我们也都将化作一抔黃土。

夜里,起了很大的风,天空很干净,没有一丝的云。月亮很亮,努力地发着光。我坐累了,顺势躺在地上。爸爸弓着背坐着,投下的影子,比他更单薄。妈妈从始至终,瘫倒在那里,融化了,死去了………

我不记得那晚我们四个有没有回家,好像是在坟地陪了妹妹一整夜,像是一家人最后的团聚时刻。

第二天清晨,灰蒙蒙的天。

父亲满脸愁容和疲倦的带着我们回到了县城的家。除了彼此之间的沉默不语,好像,过去的两天,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大家闭口不谈,沉默寡言,没有一个人主动聊一聊这件事情的发生、经过、和结果。

我们是一家人,本应该一起面对,一起分担。可是,我们却独自面对,互相指责,加重彼此的负担。

那天到了县城,爸爸开门营业,妈妈坐在一边,丢了魂魄。晚上照常关门回家,除了妹妹不在,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像是受到了什么启示,一个激灵,翻身下床。

“你干啥去呀?”爸爸悄声问道。

静默无声,妈妈没有回答。

我悄悄溜下床,隔着门缝参与进去。

母亲蹲在那个称不上是客厅的客厅里,烧毁了与妹妹有关的一切东西。旧衣服、旧鞋子、相片、玩具、甚至连我都区分不出来的她用过的筷子也一并烧毁……她好像从未到过这里,也就不存在离去!

自那之后,除了我们的记忆,家里再也没有关于她的痕迹。她的痕迹被抹去,像个秘密,埋在彼此的心底。

火光,照亮了黑暗的房间,母亲悄无声息地抹着泪,不言不语。

记忆突然插播出之前春节期间,从妹妹手里飞走的气球。那个画面里,除了妹妹和那个越飞越远的气球,其他都是黑白色静止不动的。她在画面的中央,站在热闹而欢乐的人群里,孤独而无助。没有一个人帮到她,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气球越飞越远。此刻,妹妹就是记忆里的那个飞丢的气球,而妈妈,就是那个孤立无援的被堵在人群中的妹妹,甚至连哭闹声,也被淹没于茫茫人海中,没有人接收到,亦没有人做出应该有的回应……

父亲站在一旁看着母亲,我蹲在屋门口看着他俩。父亲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对面的哥哥的房间,待母亲烧完了所有遗物的时候,父亲依然没有要出来睡觉的迹象。

“妈,妈!”我叫了两声。

没有人应答,没有人再说话。

“妈!妈!你快来!”哥哥在房间大喊大叫。

我先她一步冲进哥哥的房间。

爸爸笑着看着我们,一脸的平静。

“我爸吃了一把白色的药片,不知道是什么,很大一把!”

哥哥很着急,爸爸只是笑。

妈妈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嘶吼着骂骂咧咧,对着父亲的脸颊拍拍打打。

我的灵魂再一次抽身而退,留下一具僵硬的身体,伫立在原地。

哥哥飞奔跑去了大姨家,然后,大人们匆匆忙忙的把父亲送去了县医院。

妹妹才刚离开,父亲就想她了。其实,我们都想她!

妈妈一直在骂着什么,我听不清楚,记不真切,我傻站着,好像不存在。

爸爸一直看着我笑,一脸平静。

我想,他可能是不想死的。如果真的想死,在外面,反倒会更容易一些,不被看到,就不会被拯救。

大姨和大姨夫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渐渐昏睡,失去了意识。

大家手忙脚乱的把父亲送往了医院。

我把自己留在原地,慢半拍的带上家门,冲了出去。

救护车安静地闪着刺眼的红光,向前飞奔。

我被自己遗忘在原地,在漆黑的夜里。

红色的车灯闪烁着向前飞奔,00:00,路灯在后方一盏接一盏的熄灭,黑暗紧追不舍,救护车夺命狂奔。

所有人都及时逃脱,剩我一个人被黑暗包裹。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看着00:00的天空,黑的那么透彻,那么干净。我坐在诊所门前的朱红色台阶上,一动不动,像是被遗忘在银河尽头的,孤独的闪着自己的亮光的星星。

夜色温良,繁星点点。我起身,拍拍屁股上看不见的灰尘,我知道县医院的方向,在西边。

我走在黑暗里,每前进一步,黑暗就后退一步。我觉得自己是个可以直面自己的恐惧的勇士,昂首挺胸的大踏步走。但我不敢左顾右盼,更不敢回头看,身后的黑暗在穷追不舍,步步紧逼。只要我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腹背受敌,被它们生吞活剥,我怀着这种恐惧和对爸爸的担心,逼着自己一直走,不回头。

“喂!叶子!”哥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终于听到了同类的呼唤。

我得救般的松了口气。

“哎,我在这里!”我跳起来,在黑暗中挥手,一束白光照过来,打在我的脚下。

我朝着白光努力奔跑,我知道,那是我的方向,是对的方向。

灯光开始在身边上下晃动,哥哥也在朝我跑来。

“你怎么不跟着上车?”隔着黑暗,哥哥问我,有些愠怒,有些嗔怪。

“我跑出去的时候,车已经开走了!”

“你总是慢半拍,你就不能快一点!”哥哥的话音刚落,我们就已经并肩前行了。

“嗯,我以后不会了!”

“快走吧,他们都在医院呢!”哥哥说。

“嗯!咱爸怎么样了?”

“我还不知道,刚下来车,发现你不在,咱妈就让我带着手电筒来找你了!”哥哥说着,走得更快了。

我没有再说话,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少了个人,但我们,始终还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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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米高空,男人从身后狠狠压着她,如魔低语,“女人,这就是你逃离我的代价!我说过,哪个星球敢收留你,我就灭了它。”前方腾起蘑菇状的黑云,死亡之光,疯狂咆哮着奔向四面八方,他低笑着,“看清楚了么,这个星球,一百二十亿人的生命,都匍匐在你我脚下,开出如此美丽的地狱妖花!”“杜梓勋,你疯了吗?你这个魔鬼,叫他们停止,停止,停止啊————”他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手臂硌得她的身骨咯咯作响,他白发如雪,俊美绝伦的面容,阴兀森冷,伸出舌头,舔去她的眼泪。“小骗子,从遇到你那天起,我就停不下来了。这都是因为你,我该叫你郝未来,还是……”---他们的青春,始于一个充满动乱与辉煌的年代,结束在第一百封信里,那句痛彻心扉的“分手”。十年后他是响誉各国军界的冷面军神,而她却即将嫁做他人妇。再相遇,他的身边亦有佳人相伴,本以为二人早已陌路,一场阴谋悄然拉开,她沦为他的禁脔。没有日夜,没有晨昏,他强迫她沉沦在他的欲望海洋,任她如何抗拒,哭求,呐喊,他肆意掠夺,索取她的一切感官……甚至数次濒临死境,也绝不放手。他说,“我最想要的始终是你郝未来,其他女人,都是将就。而我,不喜欢将就。”大家都说,冷面军神的名号,其实是为她打来的,十年来,他一直在等她找她。当一切阴谋都被撕开,深情化绝情,她被他扭断手脚,被他的妹妹刀刺心背,被他关在小黑屋里折磨得体无完肤……他说,“你只是联邦军界送来的表子,连狗都不如!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银河帝国野史记,一世皇帝在创国之初,一直钟情于初恋情人。为了她,皇帝灭了一个家族,用最豪华的婚礼强娶她为妻,却又在仅三个月不到就跟她离了婚。她屡次逃跑,皇帝为了追她,孤身一舰追入敌军百万舰群中,将她索回;更为她毁了数颗星球,夺取上千亿条人命,被冠上“魔鬼大帝”的称号。皇帝为她发疯成狂,差点杀死自己的亲人。最终,皇帝和他的亲人,将她当做了人肉炸弹送进敌军舰群中,灰飞烟灭,换取帝国的建立。---银河帝国正史记,一世皇帝只有一位皇后。传言,她拥有最妖惑人心的美貌,可以让星球更改轨道的神秘力量。传言,敌国公主骂她一句“怪物秃子”,而引至亡国灭种。传言,她妒嫉成狂,将皇帝陛下的初恋情人逼得远走他乡。传言,她为皇帝育有一子,却有整整十年不让皇帝碰她分毫。真相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