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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谈耳朵

我没有耳朵。

切莫误会,读者阁下,也不要想象我是生来就没有那两个外悬两侧、样子完全一样的附着装饰物,就是(从建筑学角度讲)人体顶部样子很好看的螺旋状饰物。如果我真没有耳朵,那我宁愿我的母亲干脆不要生我。我想上天恩赐给我的那两个管道,实在精美雅致而非粗制滥造,就两个妙然天成、未施雕琢的复杂入口——两侧不可或缺的情报器官而言,我想我没有必要忌妒骡子的硕大,羡慕鼹鼠的灵敏。

我也没有学笛福的样子,招惹过或做过什么事以至于招惹那令人惊悚的外形毁损,使他须有赖一番保障与自信才可以对那个物件感到“不十分窘迫别扭”并自在自如。我要感谢命运星座,我从来没有被套上颈首枷具,而且如果我对命运星座解读不误,我这辈子的大限之内永远不会被套上那样的刑具。

因而当我声称我没有耳朵,你须明白,我的意思是——欣赏音乐的耳朵。我这颗心永远不会与回荡在表演大厅里甜美悠扬的乐声水乳交融,这样说等于就是愚蠢透顶的自我诽谤。《水离开了大海》一曲在我这里从来就是那么怪异,家喻户晓的《婴儿曲》也同样如此。

然而这些昔日可都是由一位贵妇人一边弹奏着羽管键琴(那时流行的一种老式乐器)一边歌唱的,肯定地说,是她——最能当得起贵妇人这个称谓,最有教养、最美丽动人,我为什么犹豫不决,不报出某S夫人,这可曾经是内廷大殿红极一时的范妮?韦瑟罗尔——她的影响力能让当时衣长不得体、顽童气十足的小小伊利亚灵魂激动,让他因激情澎湃而喜形于色,哆嗦颤抖,面红耳热,这样的激情很明显表现为伊利亚后来那种富于广纳包容的性情的源泉,后来转变为他对爱丽斯?温小姐那种发自本性的压倒一切,让一切屈服顺从的爱慕之情。

我甚至认为从情感上讲我是趋向于和声,而从生理讲我却笨拙于曲调。我一辈子在练习《上帝挽救国王》一曲,凡找到偏僻角落,总要吹上口哨,哼起声调自乐一番。但有人还是给我讲,许多颤音的地方我仍旧不得要领。然而伊利亚志诚如初,永不动摇。

我在怀疑我内在的音乐潜能未得到开发。因为有天早上,我在我的朋友A的钢琴上不遵章法,随意乱弹,其时朋友在间壁客厅里忙乎,他返回后欣喜地说,他想那肯定不是女佣弹奏,触键的指法算得上轻巧缥缈,技艺精湛,他初次听闻,甚是惊异,没想到是我,他猜度那可能是珍妮。然而一阵高品质的优雅与精巧,很快就让他确定有人——也许技法欠缺,但对一切精美艺术的常用原则通晓程度更高——他拨动琴键达到了一种情趣与境界,珍妮纵然有(开发不足的)满腔热情,永远不可能弹出如此效果。我这么说是想举证我朋友的深刻,而意不在表示对珍妮的轻蔑。

精确地讲,永远不会有人能让我(而我自己也是费尽周折)理解某个音符是什么意思,或者一个音符怎么会不同于另一个音符。我区别女高音、男高音的能力则更为欠缺,只在有时候凭着刺耳苦涩的声音和烦躁不悦的情绪,我费点心思猜得出纯粹的男高音。然而我常误用我所不乐于认可的最简单的术语,对此我漫无把握,直打哆嗦。

我承认我的无知,而同时几乎说不出我在什么地方无知,或许我的不快在于称谓不当,像平稳、缓慢等音乐术语对我来说相差不多,反正都是匪夷所思,含糊不清,“嗦、发、咪、”跟诡辩术一样幻变如魔术一般。

处在这样一个时代(我确信自从朱巴尔发明全部音键以来,这个时代超越以往任何时代,为一切悦耳优美的音调组合建成既及时快捷又富有批判精神的认知能力),要一如既往地面对一种极富魅力的艺术保持磐然自立、不为所动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这种艺术据说在稳定情绪、提升品位、陶冶情操诸方面收效奇特。然而与其说我是在不事掩饰、直陈缺漏,毋宁说我应坦率地向你承认从这份歇斯底里的音乐潜力那里我遭受的痛苦远远大于我获得的乐趣。

我对噪音生来敏感,一个暖热的夏日正午,木匠的榔头让我心烦,进入仲夏狂态,比疯癫尤甚,但所幸那些不相关联、韵无定调之声比起满是节奏、蓄意捉弄人的音乐算不了什么。面对那些孤立的敲击声耳朵是被动的,不负担学会的任务,只是任其抽打,情愿忍受罢了。然而面对音乐,耳朵可就不能被动了,它尽管能力缺乏还是要想方设法——至少我的耳朵是这样——游丝般穿行于迷宫,像一只未经训练的眼睛,盯着一堆象形文字苦苦分辨。我曾经听过一出意大利歌剧,到后来只因受不了难以名状的痛苦,我冲出剧场,奔向拥挤的大街上最喧闹的地方,用噪声抚慰自己,因为我不用再强迫自己循律领悟它们,不用再忍受那种无休无止,无效无益,无实无果,还得集中注意承受不许走神的折磨!我在原汁原味的日常生活的真实的万音汇聚中找到庇护之所——音乐家们恼恨的炼狱,成了我的天堂。

我曾看过一出教会音乐剧(那是对乐趣丛生的剧场的开办目的的亵渎),观察乐池中听戏人的脸色(与霍加斯开怀大笑的观众是多么反差的对比)面无表情,或者做出一种微弱的情感——直至(正如有人说我们来世的职业无非是能在现世带给我们快乐的事物的影子)让我想象自己在阴曹地府一处冰冷的剧场,那里依然保留着人世间剧场的某些形式,而“乐趣”荡然无存,或者是像这样——客厅里众人汇聚,人人缄其口,人人受诅咒。

首要的是那些难以忍受的协奏音乐,人们称之为曲子,实实在在祸害我的理解能力,令其怨怒。词汇描写是那么回事,但永不停歇地裸露在一系列声音的撞击之下;长时间奄奄一息仰卧于玫瑰花丛之上;通过不懈的努力,保持诱人的柔情;糖上叠蜜,蜜上叠糖,直到一种没有止境的乏味的甜;用感情填充声音,附会出各种思想,令其与声音的步调保持一致;凝视空洞的画框,强迫自己炮制出图画来;读一部缺逸遍布的书,强求补齐文字内容;即兴发明悲惨故事以应和随意上演的哑剧中含糊不清、莫名其妙的手势——这一切就是我从一连串演奏得最精湛的空虚的乐器奏鸣曲中感受到的暗淡的虚影。

我不否认在音乐会的开头我是感受过极大的宁静与惬意的,接踵而来的便是厌倦与压抑。像那本用帕特莫斯语写成的令人失望的经书,或者说像伯顿描述的忧伤乐曲,音乐就是这样暗示出她的原初方式的:“独自徜徉在某处与世隔绝的树林里,小溪之侧,水木之间,思索某个令人喜悦、令人快乐且将要对他产生最重大影响的主题,并为此欣喜若狂,飘然欲仙,如此这般多愁善感地讲述这许多事是最快意不过的了。在空中修筑城堡,冲着他们自己笑逐颜开,扮演无穷无尽的角色,他们设想并坚决地想象自己在做这一切,或目睹别人在做这一切时应有尽有无与伦比的愉悦。起先这些戏耍太令人喜悦,他们可以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甚至年复一年地思索这样的主题,这些异想天开的思索就像许许多多的梦境,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像许多钟表发条那样在紧上与松弛间反复展开又卷起,依然在愉悦着他们的情绪,直到最后情况发生突变。他们习惯了这种苦思冥想,离群索居,因而容不下伙伴,除了严酷无情让人反感的主题,他们想不起别的什么。恐惧、哀伤、怀疑、粗鄙的羞涩、不满、忧虑、厌世,忽然间让他们惊诧,他们竟想不到别的什么,持续不断地疑神疑鬼,眼睛一旦睁开,忧伤这讨厌的传染病就围攻他们,让他们的灵魂担惊受怕,头脑里再现出一片凄凉。到了这种地步,任何方法、任何努力、任何劝说都无济于事,这些人摆脱不了这传染病,他们抵御不住这传染病。”

我在许多晚上有过类似的“情况突变”经历,那是在我的信天主教的好友诺韦洛家里,他是一位技艺精湛的大风琴手,借助于一架大风琴,他把他的会客室变成了礼拜堂,把他的工作日变成了礼拜日,礼拜堂、礼拜日成了小小天堂。

朋友开始演奏那三十五年间在修道院幽暗的侧廊回荡的庄严的赞美诗,或许震动着我漫不经心的耳鼓,意欲唤醒新的感觉,向我年轻的灵魂注入对古老的宗教的理解——(抑或是一种理解,厌倦了恶徒迫害的赞美诗作者,希望自身能看到振翼而至的和平鸽;抑或是另外一种理解,运用类似的庄重严肃、忧闷凄切的音步节奏,要年轻人用可以利用的方式净化心灵。)一种神圣的宁静浸润着我的周身。

我那个时候——痴迷癫狂,凌驾于大地之上,得以足享的赏心悦事,生来就不曾设想。

然而这一主宰魔力尚不满足于征服一个灵魂,它是在继续施展其威力,尽其所能强加更多的天堂极乐,而不是坐收信众皈依。是在迫不及待地用“天堂”之乐克服“人间”之苦。这种威力依旧汹涌澎湃,作用更加持久,新的浪潮,新生自声音的海洋,新生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德意志海洋,海顿、莫扎特的旋律载着胜利进行曲的节奏在海洋上回荡,那是海洋的精灵,像海豚一样,海神巴赫、贝多芬与这些人一道,还有难以计数的部落,共同谋划,共同作用,又一次将我抛向深渊。我不堪和声的重负而跌跌撞撞反复应对,到了技穷智尽的地步——乳香一般的云雾压抑着我——面对牧师、祭台、香炉我头晕目眩,他的护教神灵不辞辛劳将我围困——近来我的朋友如此不加掩饰,又如此天真虔笃,三重冠冕,浓荫重重,叠加头顶——他成了教皇,端坐其侧,像是置身古怪的梦魇,是一位女教皇。也像他自己一样,王冕加顶!我被改宗了,依旧是一名新教徒;即刻构成异端三立的鼎足之势,我自己是首要一足,或换句话说,三足异端集于我一身:我是马吉安、艾比雍、克林妥——传说中的巨人,什么不是呢?直到友情融融,晚餐托盘把这虚幻的冥思驱散,一小口真酿的路德啤酒(我的朋友不向杯中之物表现出顽固的宗教偏执)顷刻间用更纯洁合理的信仰将我净化,向我还原了男主人、女主人慈眉善目的面貌,令我感到真切踏实,而不森然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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