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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爱的诺言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潘建明开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行驶在马路上,望着窗外如丝一样的小雨,思绪又回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也是一个细雨蒙蒙的阴雨天,潘建明站在出租房里的窗前,看着细雨中残败的野花和远去的春意,想到了南唐后主李煜的《浪淘沙令·窗外雨潺潺》,心里涌动上一股与主人翁一样的愁绪和对故乡的眷念。故乡在哪里?爸、妈!潘建明的眼前模糊起来。突然,他发现雨中出现了一把小花伞,伞下面轻柔地走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他赶紧擦去泪水,习惯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潘建明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该县中学里任语文教师,因为自己举目无亲,年仅二十多岁的他独自一人在外租房子住。房东是一工厂的厂长,他得知潘建明毕业于名牌大学,又是教语文的,就许以丰厚的报酬,提出让他辅导女儿语文功课,因为女儿最头疼的就是语文,每次考试都是语文拖后腿。潘建明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做好事吧,便答应每个星期天辅导半天,但前提是不收任何报酬。

这个厂长的女儿叫余冰,刚上高三,不在潘建明任教的学校,长得像古典美人,行如风吹杨柳,声如涓涓溪流,这样一个很“文学”的人竟然语文不过关?潘建明暗自惊奇,又觉得好笑。待看了余冰的一次次语文答卷后,潘建明才找到了症结所在。余冰的语文基础知识很好,每次考试几乎都是满分,但作文几乎零分。不是她写得不好,而是写得很好,语句流畅,语言优美,诗词歌赋手到擒来,中外名著典故随处可见,但却文不对题,结构混乱,整篇都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事,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她说也不知为什么,一下笔那些词汇和故事都出来了,她不知舍弃,一股脑地写下去,什么时候交卷的铃声响起她什么时候画句号。潘建明笑了,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学生真是个奇才,可惜生在应试教育的年代。潘建明认为,语文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一点功底没有就想大幅度提高水平是不可能的,但余冰的写作功底真是太厚实了,好好引导会走入正途的。潘建明有意训练余冰写作中材料的取舍、结构的安排、主题的把握,两个月下来,余冰月考的语文成绩呈现上升趋势。余冰的父亲高兴极了,买了几盆名贵花卉搬到了潘建明的屋子里,说是要给潘老师改善室内空气,激发潘老师的雅兴;余冰更是对潘建明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自己的这位家教老师不但人英俊,而且简直就是才高八斗!偶尔在路上碰到潘建明,余冰会脸红地轻声打个招呼,看到其他女生对潘建明敬仰的目光,她会有一阵窃喜。从此,余冰盼星期天就像盼过年一样。有了余冰这样一个特殊的学生,潘建明也减少了寂寞和哀伤。渐渐地潘建明知道了余冰父母不和的事,好像余冰的父亲外面有女人,见伤心忧郁的余冰,潘建明就拿自己的身世来开导她,说无论自己的父母怎样,总比没有强,孩子是纽带,要加强家庭的和睦。久而久之,两人都有了同是天下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不说破而已。

“咚、咚。”是敲门声。

“请进!”潘建明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潘老师……”余冰把小花伞放到门旁,把书包摘下来放到茶几上。

“今天你有什么疑问?我看你要从我这儿毕业了,你的作文没问题了。”见坐在沙发上的余冰往外掏书,潘建明说。

“什么?毕业?”余冰抬起头一愣,“我才不要毕业呐,我还有许多问题。”

“哦?什么问题?”潘建明来了兴致。

余冰拿过一本唐宋诗词说:“潘老师,我很喜欢李清照的词,她的词写得非常优美,可意境为什么这么凄凉?”

“是这样,李清照生活在一个战乱的朝代,自己的才华无处施展,北宋灭亡后她便和丈夫流浪东南各地,她丈夫在《金石录》一书中记述了两人对所藏所见古代铜器、石刻的研究,可见两人是多么情投意合。所以,当她丈夫去世以后,她悲痛欲绝,多年后都不能自拔,这些心境都写到她的词里去了。”说到这里,潘建明指着书上的词句说:“譬如这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意为南来的北雁曾为自己传寄过书信,而今丈夫已故去,无人可寄,道出了作者的伤感。再看这句‘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说明两人以前恩爱非常,出入双双,同采菊、同欢乐,而今自己一个人憔悴消损,菊花落了满地也无心采了……”余冰沉浸在潘建明的讲解中,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这时,潘建明长长地喘了口气,突然很惊奇地吸了吸鼻子。

“哎,你爸爸送我的是什么花?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以前没注意,今天才闻到。”

“花?”余冰睁大眼睛四处搜寻着,可室内除了大花盆里的树,就是小花盆里的叶,没见有什么花呀?潘建明突然想到挨着自己的余冰,觉得自己太木了,竟笨得以为花卉的叶子也会有香味,随即感到脸火辣辣的烫,余冰看着潘建明尴尬的表情,愣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脸一下红了。四目再次相遇时,余冰突然一下扑倒在潘建明的怀里,颤抖着说:

“老师,我爱你!”

“不要这样,余冰!我们不可以这样……你是学生,要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明年你就要考大学了。”

“我知道,……可是,你不是我的老师,你只比我大几岁罢了,你就是我心目中的知心爱人,我爱你!”

“不,不要,我是老师,不能这样……”潘建明挣扎着,试图把余冰推开,但却觉得自己的手是那样的无力。余冰趁势紧紧地抱住了潘建明。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余冰的母亲。

“妈——!”“阿姨——!”余冰和潘建明同时惊魂未定地。

“你是怎么进来的?”又是异口同声,全不顾雨伞失落在地,同样惊魂未定的余冰母亲的感受。

“我怎么进来的?我自己的家不可以进吗?多亏你没换锁,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你是个衣冠禽兽的东西呐!”余冰的母亲终于发作了。

“妈——!不是的,是我——!”余冰欲替潘建明分辩,余冰的母亲转向余冰,掏出一个笔记本甩向她,又怒又恨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看你写的是什么!”

“你偷看我的东西!你——!”余冰悲愤地指着母亲,脸都变白了,软弱无力地瘫下去。潘建明一下抢过笔记本,余冰伸手喊着:“不要!”却无力进行反抗,潘建明翻看起来,只见扉页上写着:

永恒的爱情

我以数不清的方式爱你,

我的痴心永远为你编织歌之花环——

亲爱的,接受我的奉献,

世世代代以各种方式挂在你的胸前。

……

“这是泰戈尔的诗啊!”潘建明举着笔记本向余冰母亲证明着。

“你以为我不识字啊,再往下看!”余冰母亲气势汹汹地说。潘建明又翻看下去,见每一页、每一天都是余冰对自己的爱恋和相思,他的手开始颤抖,笔记本滑落地下,泪流满面的余冰哆嗦着手去捡,却被她母亲夺了过去,她母亲挥舞着笔记本怒视着潘建明:“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要拿着它到你们学校告发你,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一个伪君子!”

“妈,不要——!”余冰大喊着,去扯母亲的衣角,却被母亲推开,母亲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很快,校方开始对潘建明进行调查,并责令他停课写检查。学校从老师到学生对此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许多同学对余冰露出鄙夷的耻笑。面对自己的遭遇,想到潘建明的处境,看到心理反常的母亲,余冰觉得无脸再活在世上了。

正当潘建明检讨自己,接受学校处分,准备找余冰道歉挽救一切时,传来了余冰吞下大量安眠药自杀的消息,在她母亲的闹腾下,警方也介入调查,潘建明被不断传话,好像成了杀人凶手,好歹余冰被抢救了过来,才澄清了事实真相。但因此却进一步损毁了潘建明的形象,有人觉得这甚至牵扯到了学校的声誉。校党组会上,开除还是留用潘建明正在争议,潘建明却把一份辞职书递了进去。

看了余冰的日记,潘建明了解了余冰的心理旅程,从余冰对自己一点点的爱意开始,潘建明并非没察觉,而是任由其发展,一个自私的原因是自己已悄悄地爱上了这位小妹妹!如果按正常的男女关系推论,也许他并没有错,——但,他却是人民的教师!自己的学生爱上自己不阻止、不开导,有错误诱导的成分,有以权谋私的成分,他认为自己丧失了最起码的师德,因此不配做老师。

正当潘建明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座县城时,余冰的父亲闯了进来,他跪倒在潘建明面前,乞求潘建明救救余冰,余冰父亲说,余冰被抢救过来后,一直不吃不喝,声言如果不让她单独跟你见上一面,她就不想活了。

潘建明见到病床上憔悴的余冰,揪心地疼痛,自责不断抽打着他的良心。但余冰却认为是她害了潘建明,她用劲抓住潘建明的手说:“你哪里也别去,我去找校方,我要告诉他们,我这一辈子跟定你了,并且我一定要考上大学让他们看!”潘建明强忍住泪水说:“余冰,别管我!我不是个好老师,别因为我而毁了你的前途,如果你心里真有我,就等你考上大学我再来找你!”余冰猛地扑到潘建明的怀里痛哭失声:“等着我,我大学毕业以后就跟你结婚,别忘了我!”

五年后的今天,潘建明已经是这座开放城市有名的“新世纪商厦”的专职司机,而且还是商厦总经理的司机。同事们都称他为风度翩翩的绅士司机,但却不知道他曾胸怀天下文章,为人师表。五年来,他始终没有忘记余冰,多次回去打听余冰的下落,当有人告诉他余冰考上大学时,他兴奋得一夜没合眼,他不断在心中祈祷着,期待着重聚的那一天;当有人告诉他余冰所上的大学的校址后,他曾不顾一切地去找过她,可人到了校门口,他又犹豫了,他怕因此而误了余冰的学业,带着遗憾和眷恋又悄悄地离开了;当有人告诉他余冰出国了时,他意识到他和余冰之间已经没有了希望,他伤感地抱头痛哭,一个人跑到酒吧里喝得不省人事。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远离了爱情。

往事不堪回首,潘建明只觉得揪心一样,随即烦躁地甩了甩头,脚下的油门也加大了。这时雨停了,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潘建明的车经过时,泥水溅到了行人的身上,行人不满地望着这辆“发疯”的车,嘴里嘟囔着。

然而潘建明却并不在意,车速越来越快。突然前面一小女孩横穿马路向道中央跑去,她母亲惊慌地喊:“快回来,有车!”但小女孩仍不顾一切地去抢那慢慢飞向空中的红气球……

潘建明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慌忙来了一个紧急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小女孩倒在了车前。只见那位妇女一下扑倒在小女孩身上,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指着潘建明大骂:“你这个瞎了眼的畜生,你赔我的女儿!”潘建明顾不得跟她分辩,急忙抱起小女孩放到车上,那位妇女也随即自己钻进车里,与潘建明一起向医院奔驰而去。

经医生诊断,这次车祸造成小女孩轻微脑震荡,左前臂粉碎性骨折,只好做了切除手术。

得知这一消息后,潘建明所在商厦的领导和同事们纷纷捐款为小女孩治疗,总经理赵安亲自出面处理了这次事故,这让潘建明很感动。说起总经理赵安,潘建明对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此人五十多岁,不但为人正直、非常开明,而且注意培养德才兼备的年轻员工,深受商厦上上下下职工的尊重。由于潘建明只身一人在外,常陪总经理身边,每当闲谈起来,两人的爱好和观点竟不谋而合,久而久之,两人便同父子一般。虽然这次交通事故责任不全在潘建明,但潘建明仍觉得愧对母女俩。自从小女孩入院后,他就向商厦领导请了假,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小女孩的身边。

这天,小女孩从昏迷中醒过来,她睁大眼睛看着挂着的吊瓶,下意识地举起疼痛的左臂,突然发现左臂缠满了绷带,根本无法举起,她惊恐地大声叫起来:“妈妈!”她母亲一听喊叫,把刚倒满水的杯子失手摔在地上,哭着跪在小女孩的床前:“孩子,妈对不起你,你爸死得早,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小女孩一听,懂事地止住了哭泣,反过来劝自己的母亲:“妈,你别难过了,等我好了,拼命学习,将来大学毕业后找份好工作,给你买好吃的、好看的衣服。”她母亲一听怒吼起来:“你现在都残废了,还上什么学?”小女孩一听悲伤地哭起来,她母亲也越哭越凶。

这时潘建明捧着一摞药品走了进来,一见这情景,忙上前止住:“大嫂,你千万不要这样,这会影响孩子恢复健康的!”小女孩的母亲一见潘建明,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你,你这丧门星,我没有工作,丈夫又没了,你把孩子撞成这样,我还怎么活?”

“大嫂,我知道你难过,不过你放心,我会帮助你们的。”

“帮助?好啊,孩子是你撞残的,你就养着她吧!”

潘建明以为她是在说气话,觉得自己再跟她争吵也没什么意义,便忧心忡忡地走了出去。

傍晚,当潘建明端着饭来到病房的时候,小女孩的母亲早不知去向,他忙托人四处去找,直到天亮也没见人影;无奈,他只好求助110,又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但几天过去了,仍未见其踪影。这时的潘建明反从焦急不安中冷静了下来,他想:等小女孩的病情好了,让她带着去找她的妈妈,反正那个女人在这只会添乱,一点作用都没有。

晚上,潘建明坐在小女孩床前,突然有一种犯罪的感觉,望着泪水涟涟的小女孩,越看越觉得这小女孩似曾相识,这几天潘建明的注意力都在小女孩的左臂上,恨不得它能马上长出来,以抚慰良心上的不安,却从未好好地看小女孩一眼。如今仔细一瞧,看得他心惊肉跳: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余冰。”小女孩怯怯地说。

“余冰?”潘建明一下惊呆了,世上会有这样的巧事,又是一个余冰!他眼前立即浮现出那位令他肝肠寸断的余冰,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难道我今生该当遭受如此的惩罚?

潘建明睁大眼睛再仔细地看小女孩,小女孩正迷惑地紧盯着潘建明。潘建明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丹凤眼,又想起了那个在他怀里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的余冰!太像了!

“你几岁了?”

“十二岁。”

“你妈妈不爱你吗?”

“以前妈妈对我可好啦!可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妈妈又没有工作,就天天对我发脾气,还说我是丧门星……”小女孩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别难过,你是你妈的独生女,她不会不爱你的,过几天她心情好了,一定会回来接你的。”潘建明极力地安慰着。

“不会的!”小女孩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小女孩才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的遭遇:妈妈没有工作,又要供我上学,家里穷得经常吃不上饭,妈妈几次要把我送给别人,都被我拼死拒绝了!这次放暑假,妈妈说送我到亲戚家住几天,她也好找个工作,可亲戚们都不愿意收留我,给了些钱,还给我买了些礼物,就把我们赶了出来……小女孩把眼泪擦干,然后郑重地说:“叔叔,你是个好人,你就收留我吧!我会干很多活,等我长大了挣了钱,养活你一辈子。”

天哪!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竟然在生活的重压下,能够如此冷静地面对被亲人抛弃的现实!可我才二十八岁,还没成家,怎好收养一个女儿呢?

“你上几年级了?”

“五年级。”

“功课怎么样?”

“还可以。”

“噢!”

“你家不在这个城市?”

“我家在河南洛阳西大街52号。”

潘建明赶紧掏出笔记下来,他想等小女孩养好伤后,就去寻找她的母亲。一个才十多岁的孩子,怎么可以失去母爱呢?潘建明相信自己一定会说服小女孩的母亲,让她留下小女孩,如果小女孩的母亲还为工作发愁,他就帮她寻找一份自谋生计的出路。不知为什么,潘建明觉得自己对这个小女孩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牵挂。

为了解决潘建明目前的困境,商厦领导专门召开了一个会议,经研究决定:一是小女孩住院期间,由商厦派出专人轮流照看,潘建明继续按时上下班;二是小女孩住院期间的医疗费用除职工捐款部分外,其余部分由公司负担;三是小女孩出院后,与河南洛阳市取得联系,找到小女孩的母亲,将小女孩护送回家。对以上决定,潘建明心里很感激,工作更加卖力了。他除了起早赶晚地为领导开好车外,还利用空闲时间帮同事们干这干那,同事们见他一脸倦容,都劝他多休息。

这天早晨,潘建明到总经理办公室找总经理赵安。赵安不在,门却开着。他站在桌边等了一会儿,刚要离去,却被桌上放的一篇稿子吸引住了。文章的题目是“关于当前国内商业市场的调查报告”,文章的开头说明了调查的起因(领导安排),正文部分就国内几家大的商场的货品价格情况、效益情况等用数据进行了对比,并简要地介绍了几家大商场的管理情况,结尾部分展示了商业市场的前景。刚一看,这篇文章还算说得过去,可仔细一分析却又觉得其空洞无物,且许多语句也不通。潘建明此刻心血来潮,情不自禁地提笔在上面修改起来,首先把不通的句子改通顺了,接着又修改了文章的结构。把文中简单的数字对比用序号排列起来,并分析了不同商家的不同背景和成败原因,又将不同的管理方式将会造成什么样的不同影响做了分析说明,使文章既有血有肉,又有了可读性和参考价值。

正当潘建明自我陶醉的时候,门廊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潘建明知道是赵安来了,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让稿件回复原样已经是不可能了,他慌乱地将稿件揉成一团,扔在了纸筐里。

“总经理……早!”当赵安推开门的时候,潘建明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

“……早!”赵安看着窘迫的潘建明,觉得有些莫明其妙,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潘建明,那个叫余冰的女孩今天就要出院了吧?”

“是的,总经理。”

“走,我们先过去看看。”

几分钟后,赵安和潘建明来到了医院。

洁白的病房里,小冰正以床为案,低着头在写着什么,她旁边有位阿姨耐心地给她讲解着。

“噢,还挺用功呢!”赵安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呵,总经理!”那位阿姨急忙站起来说,当她看到赵安后面的潘建明时,脸微微一红。

她叫张玉兰,是潘建明的同事,潘建明知道她对自己有意,可脑海里学生余冰的倩影总挥之不去,他不愿伤害这位无辜的姑娘,所以总是找借口回避她;而张玉兰却误认为他是害羞的缘故,对他更加关照起来。

“她很勇敢,手术后,就没有放弃锻炼过,现在生活上基本能够自理了。”张玉兰向赵安汇报着,同时含情地望了潘建明一眼。

余冰一看见潘建明,就像看到亲人一样,一下扑过来,用右手紧握着潘建明的手,两只大眼睛仰望着潘建明,兴奋地说:“叔叔,我能自己穿衣服了!我耽误的功课,张阿姨也给我补上了,我太高兴了!”

潘建明爱怜地将余冰揽在怀里,亲切地说:“小冰,我们已找到你家了,你想不想回家找妈妈?”一听这话,小冰先一愣,接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我想妈妈……可是妈妈会要我吗?”潘建明低下了头,张玉兰赶紧转过身去擦掉眼泪。

“天底下哪有不要孩子的妈妈?你妈妈当时是有难处,我们会帮助她的……小冰到家里可要听妈妈的话啊!”赵安耐心地安慰着小冰。

其实小冰的妈妈是否要她,大家心里也没底,但这个阶段公司已通过当地公安部门找到了小冰的家,并让有关部门通知她妈妈本月20日小冰要回家,请在家等候。为了稳妥一些,公司决定派潘建明和张玉兰护送小冰回家,并给小冰的妈妈带去一万块钱,以帮助她自谋生计。

出发前,潘建明心里惦记着那篇稿子,他知道是销售部的部长陈钢写的,就决定先向他承认错误,然后求他抓紧时间再写一篇给总经理送去。可不巧,当他来到销售部时,里面的人告诉他陈钢出差了,一天以后才能回来,无奈,潘建明只好走了。

想到小冰就要跟妈妈团聚了,潘建明心里亮堂了许多,他甚至盘算着怎样帮着小冰的妈妈摆一个水果摊,或者开一个制衣店,或者是杂货店,进一台机器编织毛衣也行……总之,他要利用这次机会,在几天之内给小冰的妈妈出好点子,并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张玉兰在车里一会儿给小冰讲故事,一会儿教她唱歌,小冰欢快地像只小燕子。这一路上,他们三个人又说又笑,把路途的遥远和疲乏全扔在了脑后。潘建明觉得天也蓝了,云也淡了,真是风和日丽,好像树上的小鸟也在替他欢唱,路旁的花儿也在向他鼓掌。张玉兰好像比潘建明还高兴,兴奋的脸蛋红红的,眼里放着光,不时与潘建明四目相对,会心地笑了起来。20日下午,他们准时赶到了洛阳,并很快地找到了余冰的家。

“到家了,到家了!叔叔、阿姨快到我家里坐!”小冰冲出车欢快地叫着。

但当他们三人兴奋地奔向小冰的家门口时,却看到门上一把大大的锁!像三九天被人用冷水浇了一样,三人全僵住了!

突然,小冰“哇”地哭了起来:“我妈妈不要我了,不要我了……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叔叔,好叔叔,你别扔下我……”被小冰这一哭,潘建明才醒过来,他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小冰说:“不会的,她一定出去办事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张玉兰经他这么一说,也赶紧肯定地说:“对,对!一定是这样!”

听到吵闹声,邻居家的门开了,走出一位老太太:“是小冰吗?”小冰回头一看,一下扑倒在老人怀里:“赵奶奶,妈妈不要我了!”老人一边抚摸小冰的头,一边抹眼泪:“好孩子,别哭!你妈妈不是个好东西,前几天知道你要回来,就和他的新丈夫跑了,房子也卖给了别人……临走前,她还好意思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呢!”老太太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小冰。

潘建明一下抢过来,把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小冰:

妈妈对不起你!你的新爸爸不让我要你,怕让你拖累了,我又没有一技之长,实在是养活不了你,请你原谅妈妈!

妈妈看那位潘叔叔是个好人,你就跟他过吧!

狠心的妈妈

9月19日

潘建明看完信,片刻脑子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他把信使劲攥在拳里,仰望苍天,大叫了一声:“天啊!”

总经理办公室里,赵安正在打电话:“喂,销售部吗?请找陈钢接电话。”

“总经理,我是陈钢。”

“陈钢,我让你搞的市场调查材料怎么还没报来?”

“不对呀,前天我就给您报去了。……噢,对了,当时您不在,我放在桌上就走了。”

“那材料呢?它会飞?”

“这?要不我再整理一份吧!”

“好吧!抓紧时间,争取下班之前给我。”

“好的。”

放下电话,赵安觉得怪怪的,他突然想到那天他进办公室时,看到潘建明那不自然的表情。难道?不!多年来,潘建明一直跟随自己,他是一个光明磊落、为人正直、素质很好的人,再说,他要那份材料干什么?可是?

赵安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皱着眉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他发现纸篓里有一团很大的、还没有“团”好的“纸团”,他随手捡起来,一看,正是陈钢报的那份材料!他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修改了许多地方,便不解地一一看下去。待他看完了之后,才完全明白了。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微笑挂在了他的脸上,不禁又仔细地审阅了一遍。

“太好了!”总经理情不自禁地拍案叫绝,他随手抓过电话:“喂,是陈钢吗?材料找到了,你不用再写了。”

几天以后,潘建明、张玉兰、小冰一行三人回到了公司,当看到他们三人疲惫的样子和满脸的沮丧和悲伤,大家全明白了。

怎么办?商厦不是福利机构,不可能担负起抚养儿童的义务,就“怎样安置余冰的问题”,公司召开了一个专门的会议,会议很快制定出了三个方案:一是将余冰送到福利院;二是寻找一个愿意收养儿童的户主;三是让余冰在公司当清洁工,每月给她发生活费。可第三个方案很快就被否定了,因为这触犯了《未成年人保护法》。前两个方案一经肯定,就有了相应的措施:安排专人分头行动,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余冰的归宿问题。

两个星期过去了,报也登了,人也找了,本市还没有发现要收养小冰的户主;负责第一个方案的潘建明,几次来到福利院,他把福利院的情况了解了个清清楚楚。管理人员明确告诉他,像小冰这样的“残童”能不能上学且不说,这里面生活的清淡、艰苦,连正常的孩子也不适宜,若让这样的一个孩子来这里,对她今后的发展是很不利的。潘建明想到小冰那聪慧的大眼睛,对知识的渴求,感到揪心一样地疼痛。

一连几个晚上,潘建明久久地不能入睡,他在痛苦的边缘上挣扎着:若收留小冰,他将面对人生中一段艰难的路程,若不收留她,他又于心不忍。每天晚上,他刚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以前那个余冰的倩影,只见她泪流满面,用哀怨的眼睛望着他……难道这是命!也许这是他和当年余冰的情结,要不,小冰为什么酷似几年前的余冰?

“我不能抛弃她,我要收留她!”一个念头在潘建明的心中重复着。

第二天,潘建明来到了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我想……”

“啊,是建明啊。”由于忙小冰的事,赵安好久没有和潘建明交谈了,今天一见到潘建明,突然想起了那篇稿子的事,不觉多了几分欣赏,但刹那间,他又感到自己太容易感情用事了,便故意板起面孔,从桌上拿起那篇稿子:“潘建明,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小冰的事,潘建明早忘了稿子的事,赵安这一说,他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红着脸,低着头,怯怯地说:“总经理,实在对不起!我一时心血来潮,不自量力,耽误了商厦的正常工作,总经理,您处分我吧!”

“是得好好地处分你!潘建明,我问你,你刚到公司就职的时候,说你是高中毕业,曾在××个体户那儿开过几年车,我看这是假的吧?一个高中生会有这样的文采?当然也有特殊情况。还有,你这商业管理的知识是什么时候学的?”

本来,为了忘掉那痛苦的过去,潘建明把自己的伤痕一层一层地裹起来,他不敢看讲台,不敢看爱情小说,不敢看自己文绉绉的样子……他想只有劳动、出大力时才会使自己从中解脱。同时也为了生存,他以惊人的毅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了熟练地驾驶大小车辆。来商厦以后,他多次陪总经理外出谈业务,便不自觉地留意起商厦的管理来。他还利用业余时间,偷偷地自学了《经济管理》课程……

今天,赵安的话把他裹在身上的那些伪装一层层地扒了下来,他不由得感到浑身疼痛,鼻子酸酸的:“总经理,我是迫不得已啊!”一看潘建明这样,赵安的心也软了下来,口气也温和了:“怎么回事?坐下来慢慢说。”

潘建明坐在沙发上,用两手抱着头,向总经理慢慢地讲了他的过去和他学习《经济管理》的过程……

听完了潘建明的故事,赵安感慨万分。他一边抽烟,一边思索着,片刻,他才语重心长地说:“建明,你有才不用,不但对不起你自己,也对不起国家啊!”他把烟头放到烟灰盒里熄灭了又说:“这样,你来给我当秘书吧,在新司机未找到以前,你还开车。”

“谢谢总经理!不过……我还想……”

“哦,你还有什么要求?”

“我想自己来抚养小冰,因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给公司添了不少麻烦;同时,我也对小冰负有责任,我不能让一个失去了左臂又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再失去了家!”

“潘建明,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想过没有,你还没成家!这样做将会对你今后的生活产生很大影响。”显然,赵安是在替潘建明着想。他觉得越来越喜欢这位天天跟着自己的小伙子了。

“可是,总经理,我更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会让我一辈子都不安心的。何况,小冰还在苦苦哀求我收留她!”

“好吧,你先回去再仔细考虑一下。”赵安叹了口气。

潘建明离开总经理办公室,刚走到楼梯口就有人叫他:“潘建明,请等一下。”是张玉兰。

“是你,有事吗?”潘建明微笑着说。

“潘建明,听说公司已经安排好了小冰的去处,你知道吗?”

“知道了,不过我决定由我自己来抚养她。”

“什么?你疯了!你还没结婚呢,怎么能先做爸爸,别人会怎么看你?”

“我不管别人,我只知道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好了,你不要再劝我了,我都想好了!”为了阻止张玉兰的劝说,潘建明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去。张玉兰望着他的背影呆呆地站了很久。

几天后,潘建明把小冰带进了自己的单身宿舍,并为她联系好了学校。为了照顾潘建明,公司破例为潘建明调整了房子,即由原来的一个单间,调为两个相通的单间。

自从潘建明当上了总经理的秘书,真是如鱼得水,全公司的资料经他一整理,便成了一篇篇通俗易懂的文章,赵安外出谈生意或召集员工会议,都要让潘建明提前整理一份材料。潘建明成了赵安的得力助手。

对赵安的赏识,潘建明并未洋洋得意,他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总想能够通过自己的劳动为公司增加点效益,一来实现自己的抱负,二来以报答领导和同事们对自己的厚爱。他常利用一切机会,不动声色地观察公司的经营情况,工作之余他又翻阅国内外大量的商业经营书籍,不断积累经验。目前,公司的效益虽说还可以,但面对公司的经营情况,潘建明却高兴不起来:一是购货环节没有严格的规章制度,致使一部分人进的产品达不到质量要求,以次充优,从而肥了自己的腰包,损了集体的利益;二是售货人员服务不到位,对顾客冷面相待,甚至时而发生与顾客争吵的现象……针对这些问题,潘建明反复思考寻找对策,经过几个不眠之夜,他终于拿出了方案,大体内容是:一是加强购货薄弱环节,将购货权交由各销售部门,出现质量问题由购货者承担责任,除赔偿相应的损失外,还加倍罚款,并向客户赔礼道歉,以消除对公司整体形象的影响;二是增强销售环节的约束机制,改善服务质量,各销售部门不仅要做到微笑服务,真正把顾客视为“上帝”,而且还应对本人所销售产品的产地、品名、质地特点等一清二楚,能够主动向顾客做有关介绍,以吸引客户,留住顾客,增设监督台,组织有关人员巡视各商场,发现不合格的销售人员,登记入册,直接与本人当日工资挂钩,并随时处理一些纠纷……这些方案报经赵安审阅后,很快被采纳,由有关部门制定出详细的责任制后,发放到了各个部门。结果,不到一年的时间,本公司的利润比去年同期翻了一番。

其时正近年关,各商家为抢占市场纷纷采取打折促销、有奖购物等招数。新世纪商厦也在紧张地筹备自己的营销计划。总经理赵安下令:谁能在一星期内拿出最佳促销方案,谁就会被提升为副总经理。潘建明知道这是赵安为自己铺的路,他了解自己的实力,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拿下最佳。从次日起,潘建明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对着一桌子资料,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一连几天过去了,毫无收获。

这天晚上,潘建明索性不理这件事,让自己放松一下,他约了张玉兰来到了新建的“五四”广场。当两人坐在石凳上,望着美丽的夜景时,潘建明却觉得不知说什么好。

说心里话,这一年多来,潘建明非常感激张玉兰帮助自己照看小冰,使自己有更多的精力投身于事业;张玉兰对自己的时时关心,令他感到无比的温暖。他觉得张玉兰像自己的亲人,他有什么心里话都向她倾诉,他不知道这是否叫作“爱情”,但他觉得越来越离不开她了。他几次想提及婚嫁的事,可话一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知道张玉兰虽然爱他,也喜欢小冰,但她却更希望有自己的天地,不愿让任何外来的因素干涉,更何况,她的父母极力地反对这门婚事。潘建明不愿伤张玉兰的心,更害怕一提及婚嫁的事就把她给吓跑了,便一直糊涂着,可一清醒过来,就会意识到这也许是一场“无言的结局”。

潘建明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张玉兰幽怨地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我们真是一对冤家!”潘建明的心很忧闷,他伸过手用力握住了张玉兰的手……

“不是冤家不聚头”,回到宿舍,潘建明躺在床上反复地嘟囔着这句话,突然他有了创作灵感:如今许多商家都在搞有奖销售,我们何不借东风宣传自己呢?如果可以同这些商家达成这样一项协议:凡在他们的有奖销售活动中获奖的消费者,均可得到我公司赠送的购物优惠卡,使这部分人以后成为我公司的长期消费者,这样对方在宣传自己的同时不也就宣传了我们吗?而对于对方来说,由于我们可以为他们的获奖者提供额外的优惠,增加了他们奖项的“含金量”,对方必然愿意合作。

在规定的时间,潘建明如期交上了一份详尽可行的策划案。不出所料,潘建明的策划案被全盘采用。经赵安推荐、上级考察和批准,潘建明在几天内就被破格提升为副总经理,并亲自监督这一计划的实施。

真是双喜临门,潘建明事业上取得的成功是众人皆知的,而小冰学业上也不断夺魁。小冰所在学校组织了几次同班级语文、数学竞赛,小冰都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这令全校师生都对这个断臂小姑娘刮目相看。潘建明也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姑娘既懂事又聪明,很惹人爱,而这也多亏了张玉兰的帮忙。想到张玉兰,潘建明的心里热乎乎的。他突然想起因为自己光忙着搞事业,有一个多星期没和张玉兰联系了。他认为自己现在事业也算有成了,工资也比以前增加了近一倍,自己有能力对她负责,于是决定鼓起勇气向她表白。

傍晚,华灯初上,街灯、车灯、各种营业场所闪烁的彩灯……把整座城市装扮的流光溢彩,行人如织穿梭在流动闪光的水彩中。潘建明来到一个饭店,找了一个僻静的位子坐下。

“先生,几位?要点什么?”一位服务员过来客气地问。

“噢,是两位。等一下再说吧!”

“好的。”

潘建明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便转过身来,休闲地透过落地窗观看着华灯下的街景……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他的视线里,是张玉兰!见她急匆匆地朝这个方向走着,夜风吹动着她的大衣,更显出她单薄的身影。潘建明突然发现,在华灯映照下人群里的张玉兰是那么的与众不同,简直是鹤立鸡群!一股柔情涌入潘建明的心中,继当年的余冰之后,他第一次有了那种爱的激情。

“让你久等了!”张玉兰露出了她一向谦虚的微笑。

“张小姐,请坐!”本来就很潇洒的潘建明,这时更是一派绅士风度。

“你想吃点什么?”潘建明关切地注视着张玉兰,这才发现她眼睛有点红,好像哭过,脸也显得很憔悴。“怎么,你不舒服?”潘建明吃惊地问。

“没什么,一点感冒。今天晚上你可得多放点血,给我加点营养啊!”张玉兰强装欢笑,半撒娇地注视着潘建明。

“好啊,只要你快点好,我什么都给你!”潘建明开心地笑起来。

不愧是名店,不一会儿的工夫,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就被端上了桌。潘建明讨好地把只剥好皮的龙虾放入张玉兰的盘里,并深情地注视着她。

“多吃点,看你瘦的!”不料听了潘建明的话,张玉兰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大滴的泪珠滚了出来。“建明,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真舍不得你!”见到这情景,潘建明突然慌乱起来,他似乎预见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

“妈妈让我到美国去帮助舅舅打理公司的生意,下一个星期我就要走了,我们不可能有将来了!”

“不,玉兰!别离开我!”潘建明死劲地握住了张玉兰的手。

“建明!”张玉兰已经泣不成声。

一个月以后的一个夜晚,潘建明又喝得大醉回到了家,小冰诚惶诚恐地赶紧躲了起来。因为这一段时间,潘建明一回家就一改往日温和的笑脸,总是虎着脸,并不时地呵斥小冰,找小冰的茬,小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吓得偷着哭,小心地做着一切。可十多岁的孩子多少也懂得大人的事了,她见常常到她们家的张玉兰不来了,又见潘建明天天精神不佳,几乎颓废,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有时她天真地问潘建明:“爸爸,张阿姨为什么不来了?要不我去找她!”潘建明听了不耐烦地摔门而去。

今天,小冰那幼小的心灵经过一番苦苦的挣扎以后,她终于勇敢地做出了决定:“爸爸,你给我两千元钱,我走吧!我可以出去打工养活自己!”潘建明一听愣住了,他简直想象不到这话会出自一个孩子的口中,想来这段时间他对孩子的伤害真是太重了,他愧疚地抱住小冰,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好孩子,对不起,都怪爸爸不好,大人的事你不要管!”

从此,潘建明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几近工作狂,总经理赵安看在眼里,痛在心上。通过几年的交往,赵安与潘建明之间俨然父子关系,想到自己马上就要退休了,他决定帮潘建明尽快解决个人的问题,让这位优秀的年轻人振作起来。

几天以后,赵安把潘建明叫到办公室。“建明,今天晚上我有几个朋友聚会,你也参加吧!”跟赵安一块去赴宴是经常的事,但多是业务上的事,赵安的个人宴会潘建明几乎没有参加,以前给他开车的时候,也是负责接送,可这次?潘建明想了想说:“好吧!谢谢总经理。”

宴会是在一个星级宾馆举行的,一切都是上档次的。席间一位报社女记者成了焦点,她气质高雅,举止得体,秀丽的面容透露出脱俗的神情。赵安一反常态,不断讨好着这位女记者,并大加夸耀潘建明的聪明才智和优秀品德,弄得潘建明浑身发热,坐立不安。回来的路上,赵安不断地逗着潘建明。

“怎么样,还满意吧?我看行。”他点了支烟又风趣地说:“对了眼就赶快行动,你也不小啦,我还急着吃你的喜糖哩!哈哈……”

不愧是现代女性,第二天那位姓杨的女记者便主动约潘建明到海边去看夜景,潘建明出于礼貌,也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前往。

夜幕下的海景一改白日的壮阔,在渔帆和汽艇的点点灯火点缀下,更增添了一种神秘的韵味,这种景致,很合潘建明的品位,无意中拉近了他与杨记者之间的关系,但也只能是志同道合的那种,却少了柔情蜜意。

杨记者对潘建明说,她很赞赏他领养女孩的这件事,说明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当然她也很敬佩他的才华。她表示愿意跟他携手共度人生。

第二年,上面进行了机构改革,整个系统的人员进行了一次大调整,赵安退居二线。本来他在下台前是极力推荐潘建明接班的,可出乎意料的是总经理这个位置由销售部的陈钢接替了,据说他的表哥是市委常委。潘建明仍在副总的位置,可权力范围缩小了三分之一,潘建明知道这个陈钢一直嫉妒自己,知道后边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心里很忧郁。赵安因为没有把潘建明推上去,心里也不是滋味,晚上便把潘建明约到家里来吃晚饭。

赵安的儿子在国外经商,女儿嫁到外地有好多年了,家里只剩下他和老伴两个人,潘建明是他们家的常客,他们待潘建明像亲儿子一样,潘建明也觉得像是到了自己的家,小冰更是把“爷爷、奶奶”常挂在嘴边,她对潘建明说,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潘建明知道小冰虽然为这个家添了不少欢乐,但也添了不少麻烦,可赵安的老伴毫无怨言,一见到小冰就“小冰、小冰”地叫个不停,小冰身上穿的几乎全是这位老人给买的。

“怎么小冰没来?”潘建明一进门,赵安的老伴就关切地问。

“快考试了,她在家复习功课。”

“要多给她增加营养,现在的学生真是不容易。建明,你也怪不容易的,你看,头上都有白头发啦,赶快成个家吧!那个杨记者对你还可以吧?”赵安的老伴慈爱地关心着潘建明,潘建明虽然叫她阿姨,可心里早已把她当作了亲妈。经她这么一说,潘建明的鼻子就感到一酸,赶紧睁大眼睛,使劲抑制住流出的眼泪。

虽然潘建明装作什么也不在乎,总是一副很潇洒的样子,可成家却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老实说,杨记者对自己很不错,经常与自己谈诗论画,出差回来都给自己带回比较高档的礼品,譬如说皮尔?卡丹的西装、松下剃须刀、鳄鱼T恤等等,潘建明常劝她不要太花费,可她总说人活着就要充分享受生活。作为礼尚往来,潘建明也学着给她买高档衣服、高档化妆品什么的,可日子一久,潘建明渐渐感到囊中羞涩起来。这时,潘建明更加怀念张玉兰,人往往珍惜那失去的东西,张玉兰在这座城市的时候,潘建明只觉得张玉兰好,却没觉得她好在哪里,现在仔细地回想一下,张玉兰不但有女性的温柔、贤达,而且还勤劳持家,更重要的是她能善解人意,懂得怎样去体贴男人,有这样一个人做妻子,真是一个男人一辈子的福分!但杨记者总让人觉得像空中楼阁,飘忽不定,缺少脚踏实地的感觉,几次与她谈婚论嫁,她总说不急,先好好享受一下单身贵族的快乐,一向很自信的潘建明突然心里没了底。工作上的不快更加重了他的忧郁。

年底,公司会计处财务报表一公布,整个公司哗然,净利润比去年同期下降了近一半!这本来是新上任总经理陈钢的过错,他一上任就全盘否定赵安和潘建明制定的营销方案,重新设计了一套名谓“飞鸽”式方案,说借鉴的是美国经验。方案提交公司领导班子研究的时候,潘建明和几个老干家持反对态度,潘建明并一再申明利害,但陈钢为维护自己的面子,一意孤行,并临时提拔了几个年轻人员,力助其计划的执行。然而在大会上,陈钢却把责任全推到了潘建明身上,说他不积极推行新方案的实施,背后仍操行旧的一套,对新领导消极怠慢,严重影响了公司的整个运程,因此潘建明的工作分工被做了调整,由原来负责的营销工作调为负责后勤工作。对陈钢的刚愎自用,多数人心里很不满,但又敢怒不敢言,也有趋炎附势的小人,为了讨好陈钢,便在陈钢面前诋毁潘建明,且在潘建明面前一改往日的尊敬,说话也蛮横起来。潘建明虽然对这一切不屑一顾,始终不卑不亢,但心里却窝着一肚子的火,心想国有资产不能创造出高价值,就坏在这帮败类手中!

长期的忧郁、生气,以及生活和工作的压力,加之过量的饮酒,潘建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天他有气无力地回到家后,感到腹部胀痛,恶心想吐,晚饭也没吃就上床躺下了。

第二天早晨小冰热好了奶,又把面包、鸡蛋等端到饭桌上等潘建明起来吃饭。开始不见动静,小冰想今天是星期天,就让爸爸多睡一会儿吧。可都九点了,还不见潘建明起床,小冰只好过去叫他:“爸爸,该吃早饭啦!”见潘建明没回声,小冰就靠到近前摇他,可小冰的手刚一触到他的身体就吓得缩了回来:“爸爸,你怎么这么烫?”潘建明无力地睁开眼睛说:“没事,可能感冒了。”“我打电话叫杨阿姨来。”小冰不等潘建明同意,就拨通了杨记者的电话:“杨阿姨,我是小冰,爸爸病了,你快来!”

二十分钟后,杨记者和小冰把潘建明送到了医院,医生诊断了一会儿说:“可能是肝炎,先化验一下血,然后办手续住院。”下午,化验结果出来了,潘建明得的是肝炎,杨记者看到化验单,脸一下就变白了,但她还是克制住自己,不让潘建明看出自己的心事。

潘建明躺在病床上,一会儿昏睡,一会儿清醒,吊瓶里的药液一滴滴输入到他的体内,杨记者眼睛盯着药瓶,呆呆地坐在病床前,脑里一片空白。小冰似乎也感到爸爸病得不轻,眼睛哭得红红的。

第二天潘建明醒来的时候,小冰上学去了,杨记者也回单位处理手头几件急办的事,她说要向单位领导请假到医院照顾潘建明。潘建明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赵安和他的老伴,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我真是命苦……”赵安忙安慰他:“建明,这点儿小病算什么?我在战场上打仗的时候死都不怕!六十年代闹饥荒,我误吃了有毒的野菜,大家都以为我活不成了,可我就是不服,终于从死神手里挣脱了出来!”他老伴一听,忙擦去眼泪说:“孩子,安心地治病,吉人天相,老天爷会照顾你的!”

这天,潘建明感到身上轻松了一些,见病房里只剩下他和杨记者两个人,便拉住杨记者的手说:“小杨,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可我得了这病,我不愿连累你,你离开我吧!”“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养病!”杨记者说完忙转过身去,泪水止不住流了出来。

一个月后,潘建明出院了,这天杨记者没有来,而是让小冰带来了一个厚厚的信袋。潘建明打开信袋一看,是一封信,还有2000元现金。虽然潘建明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可伤痛还是袭上了心头,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紧紧包围了他。

回到家,潘建明不吃也不喝,静静地躺在床上,两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小冰几次叫他,他就当没听见。小冰心里惴惴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看到放在潘建明床头柜上的信袋,突然产生了一种想看看的冲动,她趁潘建明发呆的空档,急忙把它揣到怀里,跑到自己屋里关上门,坐在床边打开信袋,钱没动,却把杨记者写的信拿了出来。

潘建明:

你知道我做出这个决定是多么的困难!

通过与你近半年的接触,我觉得你是一个聪明能干、善良体贴、责任心强的人,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我曾经发誓跟你同甘共苦一辈子,牵着手走过浪漫的一生。

但是,我却害怕疾病,害怕过早的劳累夺走了我的青春。本来,你收养女孩的事在同事们的劝说下我曾动摇过,但我觉得你人好,收入又高,将来养两个孩子不成问题,而且小冰也快长大成人了,不需要我额外地劳作,然而现在……且不说别的,我一想到自己要整天为自己的健康担心,为将来自己的孩子的健康担心,就害怕得要命!

潘建明,原谅我,对不起!

再见!

杨华

于昨晚12时

小冰看完了信足足待了一刻钟,她突然感到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鼻子一酸:“哇—”地哭倒在床上,她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好人不得好报!想想几年来潘建明像自己的亲生父亲,教自己学习、做饭、整理房间,把一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小女孩调教得不但充满了自信,而且还样样干得很出色。而他自己,听说工作上受到一位姓陈的排挤,一直不得志,爱情上又一再受打击,他是一个多么好的人:人长得帅,又有知识。为什么没人爱?是我小冰拖累了他。她越想越觉得潘建明委屈、可怜,于是不知是一股什么力量推动着她,这个十五岁的少女来到潘建明跟前,两眼紧紧盯着他,庄重而又严肃地说:“爸爸,等我长大了,就让我嫁给您吧!”

这时灵魂出窍的潘建明听了小冰的话突然醒了过来,他一下抱住小冰,失声痛哭起来:“傻孩子!”

几年以后的一天中午,省师范大学的餐厅里,各个窗口都排了长长的队,虽说是等待,但也是放松的时间,也是天之骄子的聚会场所之一,青春男女在这进进出出中各自亮着相。大家的话题有的是讨论学术方面的,有的是讨论班级趣闻方面的,有的是谈论中国的足球问题的,有的是谈论当今社会问题的等等,但很快一个话题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听说大一班有一位天香国色,你们见过吗?”

“我见过,确实叫美,那脸蛋和身段都没得说,气质更是优雅!”

“哟,瞧你说的,这哪是学子,分明是明星嘛!”

“比明星还靓!瞧她写的那一手好文章!”

“还是才女,听说她的左臂总习惯弯曲着放在胸前,就像周恩来总理那样,可能曾经受过伤。”

“是假肢!大一二班的同学背后都叫她维纳斯。”

“啊?太可惜了!”

“哎,你们看,她来了!”

随着这位同学的手指,大家看到从餐厅大门口走进来一位亭亭玉立的倩女,只见她长发披肩,美目顾盼,上着白色T恤,下穿一条蓝色的牛仔裤。

“哇,果然是美!”几个男生齐声惊呼。

突然有人说:“你们看她像谁?”

“有点像中文系的余教授,该不会是姐妹俩吧?”

“哪有姐妹俩叫一个名字的?”

“还是一个名字,这太神奇了!”中午餐厅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她就是几年前的小冰,在潘建明的精心培育下,她终于不负众望,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这所大学,她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来做一名教师,因为她听张玉兰阿姨说,她现在的爸爸潘建明就曾经是老师,并且也毕业于这所大学。

说来也怪,自从小冰说出长大了要嫁给潘建明这句话后,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不再顽皮,不再任性,整天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尽管潘建明仍像以前一样把她看作孩子,慈父一样关心着她,爱护着她,但她却很少叫他爸爸,并学着大人的样子做家务,照料潘建明,潘建明怕影响她的学业,一再阻止她干这干那,但她仍我行我素。上高中以后,小冰身上的曲线渐渐隆现出来,那模样也越来越俊俏,潘建明怎么看怎么像他的那个女学生余冰,于是再也不敢正眼看她。本来以前两人经常头碰头在灯下听潘建明讲解课文中的诗词、文言文,讲怎样写出好的文章等,可现在潘建明很少到她房间去。倒是可恨的小冰不讲究起来,夏天穿着短裤短衫在房间里目中无人地到处走动,还坐到潘建明的腿上让他给讲解古文,弄得潘建明浑身不自在,赶忙让她坐到椅子上去。好在小冰终于考上大学离开了家,这种尴尬的局面才告结束,潘建明为此长长地舒了口气。

“余冰,我真羡慕你,你无论走到哪里都成了聚焦点。”同宿舍在余冰上铺的李小爽拉着余冰的手,一边在学院林荫小路上走着一边说。她是余冰最好的同学,她的性格与余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余冰好静,她好动;余冰话少,她则像不知疲倦的小鸟,成天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我也羡慕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天天这么快活,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愁事。”余冰笑着说。

“为什么不快活?我有财力雄厚的老爸老妈做后盾,我如愿成了一名大学生,我浑身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哎,余冰,我倒觉得你过于老成了,连你的美都是忧郁的!”

“我没有你那么幸福。不!我很幸福。”

“瞧你多矛盾!你只跟我说你爸爸多么绅士,说你的仪态都是他影响的,你的文采也是他给的,怎么没听你说你的妈妈是怎样的呢?”

“我妈妈……我没妈妈。”

“噢,我明白了!今下午到阶梯教室听讲座,咱们赶紧去占个好座位吧。”聪明的李小爽见说到了余冰的痛处,赶忙岔开话题,拉起余冰就跑。

余冰在班级里是学习最用功的一个,她很少参加同学聚会、光临舞厅等娱乐场所,她的身影多出现在教室、图书室等猎取知识的地方,于是她又有了“冷美人”的雅号。其实她是想靠勤奋学习取得好成绩,多争取一点奖学金,以便减轻潘建明的负担。

一想起潘建明,余冰心里就感到酸楚,想到他为了把自己抚养成人,既当爹又当娘,本来很优秀的一个男人,至今仍单身一人,身体也远不如从前,虽然余冰一心想将来嫁给他,也曾给他许过愿,但那毕竟是以前小孩子说的话,他到底心里是怎样想的,余冰全然不知,并且余冰想到自己还有残疾,更是越来越羞于启齿,每次给潘建明回信,余冰也不称呼他爸爸,开场白总是“您好”,接着就给他讲她们学校里的趣事,但在关心他生活方面的语气里更像是一个爱人。当然,她也在信里跟他讨论人生和文学方面的事情。潘建明给她的回信中,除叮嘱她生活方面不要太节省,多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外,也多愿意跟她讨论类似的问题,就像一个老朋友。渐渐地,通信成了两人的一大乐趣。

深秋季节,一阵阵冷风卷刮着满地树叶,飘向空中,天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余冰今天穿了一件红毛衣,上完课就急匆匆地往收发室赶,不料身后一个人突然把她搂住了,吓了她一跳,回头一看是李小爽。

“坏东西,吓死我了!”余冰嗔怒道。

“我知道你去干什么,是不是为这个?”李小爽调皮地举起一封信。

“快给我,什么时候来的?”

“别忙!你先告诉我你经常和谁通信?是不是在你老家那个海滨城市里有了男朋友?怪不得那么多的男生你理都不理。”

“瞎说什么,快给我,要不然我要生气了。”

“好好,你别生气,给你。真看不出,你冰冷的外表里面还抱着个火炉子呢!真可谓姑娘大了心也大了啊!”

“你再贫嘴我可不饶你啦!你这鬼丫头!”……

躺在床上,余冰打开了潘建明的来信:

小冰:

一切都好吗?

最近,我们公司进行了改制,推行股份制,总经理陈钢因经营不善,致使公司出现严重亏损,现已被调离。新来的董事长原是一合资企业的总经理,他一上任就提出让我出任总经理一职,大厦的员工们也纷纷荐举我,但我考虑再三还是婉言谢绝了。

我深知自己的实力。其实我骨子里并不喜欢风云变幻的商业市场,过去之所以在公司里有所建树,一是我有报恩的思想,总想以自己的工作业绩来报答你赵爷爷对我的厚爱,以不使他老人家对我失望;二是也全靠你赵爷爷撑腰,什么事都有他给担着,自己当然在做起事来就特别放得开,没有任何顾虑,取得好的业绩也是在情理中的。现在的大厦,已经没了过去的环境,经过这几年的磨难,我深知人事关系的复杂。况且,自己也不是二十几岁的时候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了,经不起大风大浪的折腾。

最近,经朋友的推荐,我已被一所私立中学聘为语文教师,工作之余写点稿子,这才找到了感觉。

哦,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最近买了一套二室一厅的二手房,现在终于有一个像样的家了;更重要的是这套房子临海边,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大海,周围的绿化环境也好,是一个朋友急着出国等钱用,廉价卖给我的。咱们新家的地址是东海路162号。回家的时候先打个电话说声,我到车站接你。

身体健康,学习进步!

潘建明

12.12

看了潘建明的信,余冰突然有了一种想家的感觉,她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报当地的大学,选修别的专业,非要到省城上师范学院,可也怨潘建明极力地建议她到外地求学,说是让她见见世面。这时,余冰恨不得马上飞回家,看看他们的新家是什么样,看看潘建明过得怎么样,她好久没有听到他那带有磁性的声音了。想着想着,一串串泪珠就从余冰的眼中滚了出来。

寒假快到了,潘建明这几天忙碌起来,他想到余冰马上就要回家了,把她住的那间小屋收拾得焕然一新。现在余冰已成为这个家庭中的重要成员,也成为潘建明生命中的一个重要部分,余冰上学后这一走,潘建明总感觉这个家空荡荡的,好像心也空了。“子行千里母担忧”,现在是“女行千里父担忧”,潘建明总是这样解释着。对于爱情,潘建明认为自己的心已经封闭了,他只希望能看到余冰幸福地生活着。

这天傍晚,潘建明下班回来刚把饭做好,就听到了敲门声,他赶紧跑去开门。

“余冰!这么快就放假了?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潘建明显得很兴奋,余冰却不好意思起来,脸微微一红:“我想给您(余冰一直这样尊称潘建明)一个惊喜嘛!”说完就低着头,拖了行李箱进来了。

“呀,好漂亮的房子,您真行!”余冰两眼放着光彩,在屋里兴奋地转起圈来。

“看看我给你布置的房间,还满意吧!”潘建明把余冰领到她的房间。

“呀,太美了,看不出您还是个设计师!”

“哈哈,你这小嘴倒挺甜的。”

余冰出来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件咖啡色毛衣递给潘建明:“试试看,我织的。”

“你织的?”潘建明怀疑地睁大了眼睛。

“当然啦!是我宿舍的同学帮我买了一套特殊的编针,我是利用休息的时间织的,断断续续地用了近两个月。其实,我的‘左手’早就能干些简单的工作了。”余冰自豪地说。

潘建明赶紧穿到身上,真是奇迹,就像量着他的身体编织的,正合体。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这您就不用管了!”余冰狡黠地冲潘建明笑着说。

吃完晚饭,潘建明告诉余冰:赵安和夫人被他的儿子接到国外度假去了,今年春节不回来过了,所以我们今年不能到他们家过年了,只能在自己家里过。

余冰小时候就想问潘建明,为什么不到他自己的亲爹妈家里过年呢?可总觉得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好多嘴,以后每年到赵安家过年成了习惯,也就渐渐地忘了这事。今天经潘建明这么一说,余冰就突然问:“为什么不回您老家过呢?”

“老家?”

“是啊,您就不想您的爹妈?”

听了余冰的话,潘建明的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良久,潘建明才起身跌坐到沙发上,并把余冰喊到跟前,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我父亲原是一所小学的校长,母亲是他学校的一名音乐教师,母亲年轻时是有名的美人,她比我父亲小四岁,二人非常恩爱。县里有一个主任到我父亲学校视察工作,一眼看上了我母亲,之后就编造事实让人把我父亲抓走,并趁机想侮辱我母亲,母亲宁死不从,他一气之下就把我母亲从音乐教师调到后勤干勤杂工。父亲回来后,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身体非常虚弱,母亲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父亲,天天痛不欲生,用尽心血侍候父亲,但半年以后父亲还是离开了人世……从此,母亲的脸上再也没了笑容,人也几乎变成了哑巴,头发也变白了。当我终于考上大学的时候,本想这下可以让母亲轻松一下了,不料当我就要离开家的头一天晚上,母亲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吞下了大量安眠药……母亲留下遗嘱:让伯父把房子和家产变卖了供我上大学和日后结婚用。

听了这千古绝唱,余冰的脸上早已淌满了泪水,她情不自禁地一下扎到潘建明的怀里,潘建明疼爱地抚摸着她的头说:“别难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潘建明和余冰忙着准备年货,他们一会儿出现在超市,一会儿出现在大厦,看着举止翩翩、风度潇洒的潘建明,余冰情不自禁地挽住了他的胳膊,招来了许多羡慕的目光。偶尔碰上不知情的熟人,就打趣地问潘建明:“什么时候娶了这么位天仙似的夫人,也不通知我们一声,我们还没吃喜酒呢?”潘建明红着脸笑笑:“别瞎猜,走你的路吧!”而余冰则调皮地附在潘建明耳朵上说:“我就是。”

转眼元宵节到了,晚上潘建明领着余冰去赏花、猜灯谜、对对联,这是他们两人的拿手好戏。两人正玩得兴致勃勃,突然人群中一只手借着黑暗伸向了余冰的前胸,吓得余冰尖叫着扑倒在潘建明的怀里,潘建明再也无心情,赶紧拉着余冰打道回府。

后天就要开学了,余冰感到心神不定。晚上这个刚满二十一岁的姑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越来越感到自己已经爱上了潘建明,他太优秀了,可他会认可自己吗?不行,明天她就跟他说明。

第二天早晨,余冰假装病了,说她头痛,潘建明焦急地坐到床前用手试着她的额头:“不烫啊,是不是晚上看书时间长了累的?”不会说谎的余冰脸一下红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您说像我这样的女人……会有人爱吗?”

潘建明一头雾水地说:“爱?怎么不会呢?像我们家小冰这么优秀的女孩还有谁敢说不爱?”

“那我以前对您说的话您忘了没有?”

“什么话?”

“我要嫁给你!”余冰终于鼓起勇气大声地说出了这句话,可话刚一出口,就羞得赶紧用被子遮住了脸。潘建明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说句心里话,这几年,随着余冰渐渐地长大成人,且她总是处处以他的小夫人自居,尤其她那酷似当年他热恋中的女学生的形象,也确实令潘建明心动,可他毕竟是比余冰大十六岁的成人,且处处扮演着父亲的角色,这怎么可能?这也许是小孩子一时冲动的话吧!

“瞎说什么?我可是你爸爸啊!”

“我爸爸早死了!您不就比我大十六岁吗?哪有这么小的爸爸!”余冰越说越激动,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您要不同意就是嫌我残疾!”说到这儿,余冰伤心地哭了起来。

余冰这一哭,潘建明却慌了,说真的,他早已忘了余冰是残疾,只把她当成家里的小公主。

“好啦,好啦!没有人说嫌弃你,只是你还小,不懂得大人的情感,你这叫恋父情结,等你碰到一个与你年龄相仿的人时,你就会有真切的体会的。”

“不会的,我就爱你!我这一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余冰一脸严肃,目视着前方。

十一

早就听说中文系有一位博学多才的年轻女教授,同学们都说上她的课是一种享受,不光是一种汲取知识的享受,而且还是一种感官上的享受,胜过听一曲美妙的音乐,赛过看一场精彩的电影。余冰想这是不是太夸张了,因为自己是低年级的学生,还无缘听这位女教授的课,可好奇心一直促使着余冰想见见庐山真面目。

这天余冰和李小爽趁自习课,偷偷地溜出了教室,向A座阶梯教室跑去。等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黑压压一片了,连窗户上都坐了人。余冰和李小爽只好弓着身子进去,捡到靠前的一个角落,屁股下面放张纸坐了下来。

一会儿,一袭白色套裙、一头长发的余教授很高雅地走了进来,然后微笑着朝大家点个头,她那优美的声音就传开了。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都被余教授吸引着。突然,李小爽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太像啦!”等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才赶紧用双手把脸捂上,而这时的余冰盯着余教授早已目瞪口呆了!这是谁在制造噪音?这在余教授的课堂上是没有的现象。大家厌恶地瞪着角落里发出声音的地方,但坐在前面看清楚的人开始骚动起来,大家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着。今天这是怎么了?余教授不觉也皱起了眉头,并顺着大家的目光向那个角落看去,可这一看,她自己也睁大了眼睛,显出很惊讶的神情。但她不愧是有修养的人,轻轻咳了一声后,又平静地开始了她的讲课,教室里又回到了安静中。

余教授的课确实讲得好,就像施了魔法一样,把听课人的魂都勾去了,只听她一张生花巧嘴,妙语连珠,引经据典,汪洋恣肆,有排山倒海之势,一发不可收拾。下课了,曲终人却不愿离去,犹觉余音缭绕。

余冰两手托着腮、两眼看着黑板,沉醉在余教授的讲课里,连一向快言快语的李小爽此刻也变成了哑巴,当教室里的人都快走光的时候,两人才回过神来。

“简直是奇迹!更奇的是她与你怎么长得那样像?你还有个未见过面的姐姐?”

“当然没有了。不过也却是像,我真是荣幸至极!”

两人正一边走一边说着,这时过来一位同学看了一下余冰说:“这位同学,余教授请让你到她的办公室里去一下,她在二号楼三层语文办公室。”余冰还没回过神来,那位同学就急急地跑了。

余冰来到余教授的办公室门前,轻轻地敲了一下门,听余教授在里面说:“请进。”她便推开门走了进去,见办公室里只有余教授一个人,就轻轻地说:“余教授,您好!听说您找我有事?”余教授一看见余冰就热情地让座,并亲自给她泡了一杯“铁观音”。余教授盯着余冰看了半天,忍不住叹息着。

“造物主可真伟大,这简直是奇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余冰。”余冰见余教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早已红了脸。

“啊?这更奇了!你叫余冰,我也叫余冰,这真是太巧了!”余教授像小孩子一样欢叫着。

“什么?真的!”余冰也惊讶地站了起来。

余教授搂着余冰坐下,很幽默地说:“以后你就是小余冰,我就是大余冰啦!”余冰听了余教授的话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位余教授便是当年潘建明房东的女儿余冰。当年由于她母亲的歇斯底里,让她和潘建明背上了精神的枷锁,她好多年没好好跟母亲说话,直到大学毕业母女俩的关系才有所缓和。她始终忘不了当年高考一结束就放下沉重的书包,踏上了寻找潘建明的路程,甚至去过潘建明的故乡,但始终没见到潘建明的影子。她先感到绝望,后又感到悲哀,甚至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她欲哭无泪,面对茫茫的原野大声地喊着:“潘建明——你在哪儿?”当她拖着疲惫的双腿赶回家的时候,感到身心俱碎,躺在床上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填报志愿的时候,父母动员她报考复旦大学国际贸易专业,将来好争取出国深造,但她一声不吭,擅自报了北京师范大学,她说她就喜欢当老师。她上大学期间,从未间断过寻找潘建明,她一急之下甚至在某报纸上登过“寻友启示”,但潘建明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毫无音讯。在失望之余,她大学毕业后就义无反顾地到国外深造去了。学成归国后,有好多条件优厚的单位聘用她,但她又义无反顾地回到了自己所在的省城师范学院任教,因为这是潘建明的母校。由于她出众的外表,以及她出众的才华,吸引了数不清的追求者,但最后却都没了结果。她也曾努力忘记过去那一段,决定重新开始,也对追求者中的优秀者心仪过,但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从前的感觉,后来她干脆闭门谢客,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研究中去,不出几年,她便成了这所大学中教师队伍里的佼佼者。

自从余教授认识余冰以后,就经常约她到自己家里玩,并做好吃的给她吃,惹得余冰班里的同学羡慕得不得了。余冰对余教授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余教授简直就成了她崇拜的偶像。在余冰的眼里,余教授不但博学,而且生活品位也很高,她的穿着总是很讲究、很得体,她的衣服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每次到余教授家去都有一种身心上的享受。所谓余教授的“家”,其实只有她一人,偌大的房间布置得井井有条、高贵典雅。余教授非常喜欢音乐,她房间的音响是一流的,在舒缓而优美的音乐声中,两人谈文学、谈人生、谈未来,常常忘记了自我。从谈话中余冰得知,余教授至今仍单身一人,她对婚姻问题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随缘吧”;当她问及余冰的家庭情况时,余冰红着脸告诉她有一个也从事教育工作的爸爸,对其他的便一概不谈。余教授是一个聪明人,见余冰似有难言之隐,也不再问下去,并赶紧把话题岔开,但从余冰的口中和洋洋得意的神情里,余教授得知余冰的爸爸是一位有学问而又让人尊重的人。

十二

转眼之间,余冰来到这所师范大学已经两年多了。

这天她跟往常一样来到了学院的图书室查阅资料,她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她要的书,她只好问管理员有没有外国文学评析方面的书,管理员正待帮她查,书架对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是这本吗?”声音刚落,就走出一位高高大大的男生,他手里举的书正是余冰想要找的。

“就是这本,谢谢你!”余冰接过书,友好地对男生点了点头。

“你是余冰吗?”男生深邃的目光紧盯着余冰问。

“是啊,你是?”余冰莫名地。

“噢,我是大四的学生,我叫杨志远。”男生热情地自我介绍着。

“好耳熟的名字,你是学生会主席!”余冰兴奋地说。

“是。常在校报上看到你的大作,认识你很高兴。你也喜欢外国文学?”

“哎。有人说外国文学是通向作家的阶梯,我觉得这话有道理,外国文学开阔了人的思路,让人见到了世面,使人笔下生辉。”

“我很赞成这种说法。从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的人文主义文学,到十七世纪法国的古典主义文学、十八世纪欧洲的启蒙文学、十九世纪欧洲的浪漫主义文学和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以及苏联的无产阶级文学和亚洲文学,都可以看到每位大师的艺术才华及其丰富的生活经历,看他们的大作,就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

“我最喜欢十九世纪中后期的欧洲文学,譬如说巴尔扎克的《高老头》、雨果的《悲惨世界》、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等等,看了这些名著后,人好长时间都不能从书里走出来,太奇妙了!”

“加入我们的文学沙龙吧,这样我们可以一起讨论、研究和提高。怎么样?”

“这——不行,我不善于辞令,再说我还有别的事。”余冰发现自己跟这个男生说得太多了,忙低下头看手中的书。杨志远见余冰不愿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件事我想找你谈谈。”

“哦?什么事?”

“今天晚上六点半我在学院门口的咖啡馆里等你。”杨志远不容余冰同意,转身就跑了。

吃晚饭的时候,余冰满脸愁云,经李小爽一再追问她才道出了原委。

“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问题,原来是天大的喜事,人家杨志远可是校中王子啊!你知道他父亲是谁吗?就是力源集团的董事长!许多女孩追都追不上呢!”

“那更要远离这样的人,我又不是交际花,我可不想受到伤害!再说我心里已经没有别人的位置啦!”

“这多好,让你家乡的白马王子和现在学校的白马王子来一场竞争该有多好玩!”

“又贫嘴!”

“要不,你今晚上先去探探虚实,这是礼貌,要是他提出那事你不愿意就拒绝他,免得他再纠缠。我在另一个桌上保护你,看他胆敢无礼!”

“也只能这样了。”

这个咖啡馆虽在学院附近,但余冰却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里面的彩灯忽明忽暗,音箱里播放着一首钢琴演奏的圆舞曲,使整个室内弥漫了浪漫的气氛。

“你找我有什么事?”余冰刚坐下就生硬地问。

“余冰,也许你觉得我冒昧,可是我观察你很长时间了,你总是离群独处,很少参加学院里的文体活动,为什么?你活得不开心吗?”杨志远真诚地说。

“这与你有关吗?”

“……也许,因为我是学生会主席。”

“是院领导让你找我谈话?”

“这倒没有,我们是校友嘛!”

“噢,那太谢谢了!”这时余冰才露出了笑容,“我喜欢这样,而且也活得很开心。”

“是嘛,我还以为你因为自己的假肢而自卑呢!”

“假肢怎么了,我并不比正常人差!”

“你别生气,我今天来就想跟你谈一下这个问题。”

“这有什么好谈的?”

“是这样,虽然你的假肢远处看不出来,但总不能活动自如。我父亲说他认识一位美国外科专家,嫁接一种仿生肢体非常成功,这种仿生肢体不但外表上像真的一样,而且还能活动自如。父亲说我毕业后就让我到美国去管理他的分公司,我想带你一块去。”杨志远一口气说完了一大堆,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问余冰:“怎么样?”

余冰听了杨志远的话就像听天书,愣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听杨志远问,忙回过神来:“什么怎么样?”

“咱俩一块到美国给你换假肢呀!”

“不行不行,我没那么多钱。”

“不用你花钱,全包在我身上。”

“不行不行,我不能那样做,我不愿连累你,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你就是我的未来,我会对你负责的。”

“谢谢你这样看重我,但这是不可能的,有些事你是不了解的,请你以后不要再找我啦!”

“为什么?从来都是我拒绝女孩子,还没有哪个女孩子拒绝我呢!当然,我也绝不是花花公子,我想爱是应该有责任的。”

“你说的对极了,爱是应该有责任的!再见!”余冰匆匆地离桌而去。

“我不会放弃的!”背后传来杨志远的喊声。

余冰一出大门,李小爽就偷偷地跟了出来:“哎,这么快就搞定了,是行还是不行?”

“当然是不行啦,我心已定,雷打不动!”

“呵,真不知你家乡的白马王子哪辈子修来的福,竟得到你这样专一的爱情,他一定是年轻有为、英俊潇洒吧!”

“不跟你说!”

“哼,有一天我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呵……”两人说笑着走回了女生宿舍。

晚上,余冰趴在床上,偷偷地给潘建明写着信:

您好!

想您,想家。

您的小说写得怎样了,我真想成为您的第一位读者,但请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这个学期我利用课余时间做了一份家教,一个月要挣300多元呢!孩子的父母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整天忙着生意上的事,根本就顾不上孩子。开始这个孩子在班级里学习成绩是倒数,他的父母认为他无药可救了,甚至断定他不是学习的料。可我通过接触这个孩子后,发现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家伙,只要他感兴趣的东西,教一遍他就会牢牢地记住;从此,我注意多鼓励他,引发他对各门功课的学习兴趣,渐渐地这个孩子就入了门,令人惊喜的是,期中考试他进入了班级前十名,他的父母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为了奖励我,他们硬是多支给了我一个月的薪水。由此我想到:人民教师是一门多么神圣的职业!

需要说明的是:我做这份工作,完全是想锻炼一下自己,不是很辛苦的,您不必担心。这个学期生活上的费用已足够了,请不必再寄了。

还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您,我们学院的余教授在生活等各方面都很关心我,我非常感激,我们俩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等有机会我领她到我们家做客,您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祝安!

小冰

9月16日

最近一个时期,余冰觉得自己身边多了个影子,他就是杨志远。余冰去上课,他远远地站着直到看到她走进教室;余冰到餐厅吃饭,什么时候他都在那儿等她;余冰到图书室,他总是用含情的目光注视着她;余冰去做家教他要开车去接她,但被余冰拒绝了……对这一切,余冰只当没这回事,我行我素,依旧故我。可紧接着她就不断收到电影票、玫瑰花、滚烫的情书,余冰再镇静,也经不住这连续不断的爱情攻击,她心开始乱了,甚至有些害怕。尽管李小爽一再给她出主意、安慰她,她也努力装得很平静的样子,但内心深处却掀起了波澜。

尽管现在已是信息化的时代,电话、手机、电脑等通信工具直接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但余冰还是喜欢跟潘建明之间用书信交流,余冰以为书信有倾诉时的婉转,有等待时的期盼,有目睹时的欣喜,而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和潘建明的关系,书信免除了他们之间许多尴尬的问题。

对比潘建明和杨志远给自己写的信,余冰觉得潘建明的信过于沉重和压抑,而杨志远的信处处都充满了活力和热情。要是没有潘建明?不,不!不许胡思乱想!想到这么多年与潘建明在一起温暖而快乐的时光,余冰就感到幸福无比,心也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星期六的傍晚,余冰做完家教往回赶的路上,感到肚子一阵疼痛,她赶紧找了一个公厕跑了进去,可出来的时候,肚子更痛了,简直就像揪心一样,浑身直冒冷汗,紧接着是一阵呕吐,她突然感到眼前一黑歪倒在地上。这时,一位小伙子飞跑过来把她抱到车上,迅速向医院驶去。

这位小伙子就是杨志远。

经医生诊断,余冰得的是急性肠胃炎,需要马上打针、输液。一个小时后,余冰感到轻松了一些,她感激地看着坐在身旁的杨志远说:“真不知怎样谢你,太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话,我还要感谢你给我一次靠近你的机会呢!”杨志远幽默地说。看到杨志远盯着自己,余冰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你别太较劲了,我怕对不住你。”

“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我打听了,你没有男朋友,你没有理由拒绝我。”

“有些事你是不明白的。”

“什么事?”

“不能告诉你。”沉默了一会儿,余冰突然想起了什么。“哎,你怎么会碰到我,这样巧?”

“是我怕你做家教回来得晚了路上不安全才到附近等你的。每次我都暗中保护你,你没感觉到?真是个冷美人儿!”杨志远半表功半委屈地说。

“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心细的人!”余冰低下头去,脸又红了。

“别去做家教了,以后你的所有费用我都包了。”

“这怎么行,无功不受禄嘛!”

第二天一大早,杨志远把从家里带来的萝卜粥,送到了余冰的宿舍。他叮嘱余冰趁热喝下去,说这是药粥,是用萝卜150克、大米150克、薏苡仁50克,煮成粥后,再加20克蜂蜜调治而成,专门治急性肠胃炎。同宿舍的女生发出了“啧啧”的羡慕声。李小爽故意装着腔、发着嗲说:“杨志远,我也想喝!”杨志远逗她说:“你呀,下辈子吧!”逗得满屋人哄堂大笑起来。

这天下午,李小爽和同宿舍的女同学都到校活动中心去跳舞去了,就剩下余冰一个人。她觉得无聊,便拿了本小说来到假山后面看了起来。

“看什么这么津津有味?”是杨志远不知什么时候跟踪了来。余冰的脸一下红了,她什么也没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她的书。

“就这么烦我?我想知道原因,如果你再不告诉我,我就要疯了!”杨志远似乎很激动。余冰这才注意了他,发现他确实瘦了。余冰想了想对他说:“你坐吧!”待杨志远坐好了,余冰平静地说:“我不是已经告诉你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了吗?”

“可我想知道更具体的原因!”

余冰沉默了片刻说:“好吧!不过你要发誓为我保密!”

杨志远庄重地说:“好,我发誓,用我的人格!”余冰两眼望着天,给杨志远讲了她跟潘建明的故事。随着余冰的轻声慢语和叹息声,时间仿佛静止了,直到余冰的话说完了好长时间,空气仍然好像凝固了一样。

突然,杨志远两手抱住自己的头:“啊——”地叫了起来,吓得余冰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杨志远,不要这样!”杨志远站起来两手用劲按住余冰的双肩说:“听我说余冰,你这不叫爱,这叫报恩!报恩的方式有多种多样,你为什么要耗尽你一生的爱呢?”

余冰极力解释说:“不,我对他是有感情的,我爱他!”

杨志远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温情:“余冰,看着我的眼睛,爱你的那个人是我!”当余冰的眼睛与他的眼睛触到一起时,她突然慌乱起来:“不、不,杨志远,不要这样,这不可能!”说完,挣脱掉杨志远,慌不择路地跑了。远处却传来了杨志远的充满自信地喊声:“余冰,你—爱—我!”

余冰跑到宿舍里时,同宿舍的人还没回来,她一下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至于她为什么哭,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为十年前的车祸?是为潘建明坎坷的经历?是为她和潘建明不为人理解的感情?是为杨志远打乱了自己平静的生活?是为身边没有人告诉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她只觉得胸口堵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一哭泄千愁。

随后的几天里,杨志远好像从地球上蒸发了,余冰的身边少了他的身影,余冰以为他是知难而退了,虽有一些若有所失,但也轻松了许多。

余冰突然想到有好多天没有去看余教授了,尽管她知道余教授喜欢自己,但她是一个有分寸的人,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因为她明白余教授有她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天地,不便经常地去打扰她。今天是周末,余冰想余教授可能不会有事,而自己教的那个小男孩也跟爸爸、妈妈回老家去了,便拿了自己的习作向余教授家走去。

当余冰来到余教授的家时,余教授身着一套粉红色碎花家居休闲服,扎着马尾辫,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听着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见余冰进来,余教授马上示意她坐下来一起欣赏。随着音乐的旋律,两人渐入佳境,不由得都闭上了眼睛。音乐有时像涓涓溪流,有时像汹涌奔腾的江水,有时像风和日丽,有时像暴风骤雨,深入而细腻地描绘了梁祝相爱、抗婚、楼台相会、化蝶的情感与意境。当梁祝终于化成彩蝶双双而飞的时候,两人才慢慢地回到了现实。

“小冰,你不知道在中国民乐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梁祝》,从中你可以感受到什么是真正民族的东西。喜欢音乐的人,不一定非得是音乐家、精通音乐的那种,他对待音乐不是去听,而是去欣赏,在音乐中陶醉、升华,当音乐响起的时候,他似乎在诗里行走,或进入到一个精美的故事中去,或镶嵌到一幅美丽多彩的图画里,完全忘记了自我、忘记了现实……”这时,余教授发现光自己侃侃而谈,却忘记了身旁的小冰,便转向小冰说:“哎,谈谈你的感受。”

“我的感受都让您说出来了,我没什么好谈的了。”余冰正崇拜地听着余教授对音乐的鉴赏,见余教授问自己,便红着脸说。余教授来到饮水机前给余冰和自己各来了一杯纯净水,说:“还有别的事吗?”经余教授这一提醒,余冰才想起自己手中的稿子,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写了点东西想请您给指教一下。”

“噢?我们校的小才女又有大作啦?”余教授接过稿子翻看了一下说:“先放这儿让我慢慢地欣赏吧!”听了余教授的话,余冰调皮地作了个揖:“劳驾尊师多多指教!”随即两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余教授很神秘地问:“小冰,有没有男孩子追你?”余冰听了,脸一下红了,撒娇地说:“教授,您说什么呀!”余教授见状开心地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像我们小冰这么优秀的女孩,有人追是很正常的嘛!”沉思了一会儿,余教授又说:“不过一定要认准了,人的第一感觉往往是很重要的,它对人的一生影响太大了!”说完这话,余教授又露出了忧郁的神情……

十三

今天是双休日,潘建明因急着给报社赶稿,昨晚几乎熬了个通宵,所以当上午十点左右有人不断地摁门铃时,他才从梦中惊醒。是谁呀?这几年,潘建明除了备好课,上好班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写作上,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络,除偶尔去赵安家坐坐外,基本无朋友来往。莫非是抄水电表的?潘建明一边猜测一边赶紧穿好衣服,当他惺眼朦胧地打开门时,一位风尘仆仆、满脸疲劳的大男孩站在了门外。

“你是?”潘建明莫名地问。

“我是省师大的学生,我叫杨志远,这是我的学生证。”杨志远一边说着一边掏出证件递给了潘建明。“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哦,请进,请进!”潘建明急忙把杨志远让到沙发上,并把一杯温热水递了过去:“你是余冰的同学?”

“我们是一个学院的,我是大四的学生。”杨志远一边低头拼命地喝水一边回答。

“噢,余冰有什么事吗?她为什么不跟你一块回家?”潘建明焦急而又惊慌地问。

“不、不,没有,没有什么事,余冰她很好。”经潘建明这一问,杨志远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在这之前,他想象中的潘建明只不过是一位人近不惑之年的普通男人,余冰说要嫁给他也只不过源于人类最善良的感情,所以他想亲自说服潘建明,打掉余冰这不切实际的念头。来时,他带了10万元现金支票,想送给潘建明,作为他的补偿费,以求快刀斩乱麻,可今天一见潘建明,他凭直觉就感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潘建明那儒雅的风度,棱角分明的英俊的脸庞,都折射出了他的修养和成熟的魅力。原先准备好的一大堆台词,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余冰的爸爸?”话一出口,杨志远就感到自己蠢透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啊,我是说这不太像,您看起来这样年轻。”嗨,越说越离谱!杨志远恼怒地用双手抓着自己的头,脸也红了起来。这是怎么啦?你还是学生会主席呢!简直像是无知的小学生!杨志远暗暗地骂着自己。

这时潘建明也在纳闷:既然余冰没事,那么这个大男孩来干吗?他是否是余冰的男朋友?不可能。余冰跟自己生活这么多年,有事从不瞒自己,也从来不跟自己撒谎;这一时期余冰给自己的信俨然成了情书,尽管自己一再冷处理,可也仍掩不住心跳脸红,慢慢地,他给她的信中友情的成分多了起来,信中他们天南海北无所不谈,越来越投机。他认为她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不会再搞一套的。这个大男孩的用意?看他吞吞吐吐的,他想说什么?潘建明如坠云里雾里。

杨志远感到脸火辣辣的,不安地站起来走到窗前。潘建明熟练地削着苹果皮,不一会儿,一个完整的苹果皮就脱落了下来。他亲热地对杨志远说:“来,过来先吃个苹果,慢慢地说。”这时杨志远被凉风一吹,很快理清了思路,他回到沙发上,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是这样的,我是学生会主席,听说您是余冰的养父,为了余冰您几乎舍弃了一切,我们都很敬佩您,一直都很想登门拜访一下,今天真是打扰了!”潘建明先是一愣:是谁告诉他的?接着又笑着说:“快别这么说,如果没有我,可能余冰活得会更好!”杨志远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哦,什么问题?说说听听。”

“您……爱余冰吗?”

一听这话,潘建明脸上微微一红,可很快镇定下来:“爱?当然,她是我的养女啊!”

杨志远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单刀直入地:“我是指爱情!”

“爱情?”潘建明手中的另一只苹果落到了茶几上,他渐渐明白了杨志远此行的目的。他不愧是老师,在杨志远这位大学生面前,很快找回了自己的角色。他平静地望着杨志远说:“余冰跟你说过什么吗?”杨志元便把他和余冰之间的故事全部告诉了潘建明。随后,杨志远激动地说:“我爱她,我几乎要疯啦!可她口口声声说她爱的是您,但我却感到她内心的矛盾,她对我是有感情的!她对您的爱是恩情而不是爱情!难道您对她的爱是正常的男女之间的爱吗?”

“够了,不许胡说!”潘建明突然恼怒地站了起来:“请你尊重别人的感情!”他本来想说他对余冰的感情是无私的,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强制的成分!但他还是强压住自己的感情,他认为余冰应该有她自己的幸福,也许杨志远说得对,余冰对自己的感情是恩情。他又一次平静地说:“其实,你误会了,我跟余冰之间是父女感情,她现在还小,可能有点恋父情结。”说着,他站起来走到书架前,从中抽出一张放大的照片递给了杨志远。“这是我的未婚妻,是一个医生。本来打算余冰回来告诉她的,那就请你转告她吧!”

杨志远拿着照片,就像拿着了救命稻草,两眼放着光芒,掩饰不住的兴奋涌上了嘴角、眉梢,而潘建明的神色却黯淡了下来。

杨志远到底还是孩子,一高兴就把支票掏了出来,他激动地握住潘建明的手说:“您真是一个好人,这么多年您为余冰费尽了心血,这些钱就等于我和余冰孝敬您的吧!”

潘建明淡淡地笑了笑说:“快把它收回去,钱不能买到一切,你的心意我领了!余冰有点残疾,希望你以后能够善待她!”

“放心吧,几年以后我一定会领一个完全健康的余冰回来给您看!”杨志远得意地夸口。

“哦?那是最好的!”潘建明欣慰地说。

……

送走了杨志远,潘建明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这几年,潘建明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他喜欢生活在这虚幻的生活里,他与余冰之间有时像父女,有时像兄妹,有时像朋友,有时像情人,彼此之间默契而又融洽,好像谁也离不开谁。杨志远的到来打破了潘建明多年来平静的生活,一连串问号冲进他的脑海:自己的奋斗为了谁?自己的表现为了谁?自己不近女色是心中有一个谁?自己常年不感到寂寞是因为谁?难道我真的爱上了余冰?!不,不!她是我的养女啊!可我心里为什么这样难受?潘建明只觉得脸上火烧一样地烫,余冰那酷似当年他的学生“余冰”的娇容,又闪现在他的面前,他想起了他和小余冰从相识到现在近十年的一幕幕,头脑渐渐地清醒过来:当第一次看到小冰的眼睛时,他想起了以前的余冰;当他决定收养小冰的时候,他好像拥有了他的学生余冰;当小冰渐渐成人的时候,他更把她当成了自己心中的余冰……原来,自己这么多年来,潜意识里一直把小冰当作自己的学生余冰,一直都在爱着一个影子!可是,余冰啊,你在哪儿?!潘建明在心底呼唤着,然后颓然地倒在沙发上,任凭泪水无声地往外流。

晚上十点多,潘建明还没吃饭,两眼空茫茫的躺在一片黑暗里,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他从冥冥中惊醒,是余冰!他一激灵,但突然又暗淡下来,他强克制着自己,拿起了听筒。

“潘建明,快告诉我照片上的女人是谁?”还不等潘建明说话,电话里就传来了余冰急促且带着哭腔的声音。潘建明?余冰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那个照片上的女人是谁?那不是赵安在半年前给自己介绍的对象吗?可自己还没有跟她见过面呢!潘建明听赵安说她是市立医院的医生,人品很好,他也觉得很不错,可总找借口推迟见面的时间,气得赵安再也不过问此事了。

“喂,你说话啊!”电话里传来余冰焦急的声音。

“杨志远没跟你说吗?我衷心地祝福你们!”潘建明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地说出这话。

“潘建明,我想骂你,你是浑蛋!”余冰哭着说完这句话就挂了机。

潘建明拿着话筒,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十四

一向沉默、文静的余冰变了,她常在不同的场合里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大声说话,可她的笑声让人觉得不真实,说话也常顾左右而言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学院图书室里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家教她也不做了。她经常与杨志远出入双双,一起去电影院、游乐园,还经常出现在酒吧、舞厅里……她的一切费用杨志远全包了。被冷落了的李小爽经常嘲讽余冰。而被杨志远冷落了的学友们,更是大骂他变得没有责任心和上进心了,什么学生会主席,活动也不搞了,书也念得仅仅能说得过去,整天倒像一个风流阔少爷。

其实,杨志远不是一个没上进心的人,尽管他家庭条件优越,但他还是想靠自己的实力打天下,他想毕业后办一个私立学校,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可为使余冰开心,他就想多陪她玩玩,让她忘掉过去,开始新的人生。但渐渐地他便有点乐不思蜀了。在所有娱乐项目中,杨志远最喜欢跳舞了,因为跳舞使他和余冰之间的距离最近,他说服余冰,说跳舞既锻炼身体,又欣赏了音乐,便和余冰常光临舞厅。

周末学院的舞厅里又挤满了人。最近到这里来的人,是跳舞的人少,看舞的人多。杨志远和余冰成了聚焦人物。对于三步、四步什么的,以前余冰从不研究,经杨志远的调教,加上她少时舞台上当主角的功底,很快就成为舞厅里的佼佼者。

“看,他们跳得多美,天生的一对搭档。”

“有点专业水平。”

“这小子真有艳福,找了这么位天仙似的人物。”坐在观众席上的男同学们指手画脚地议论着。

“搭在他肩上的胳膊是假的,看,一点灵性都没有!”

“再好看的脸蛋也是残疾人。”

“哎,找了这么个花瓶回家,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另一处观众席上传来女同学的嫉妒声。

一曲华尔兹结束后,杨志远拥着余冰落了座。杨志远把一瓶纯净水递到余冰手里,充满爱怜地说:“累吗?”余冰淡淡地笑了笑:“没事。”

杨志远从余冰家里回来后,就去找了余冰,开始余冰很恼火,认为杨志远太鲁莽了,竟不顾自己的感受,私自闯入自己的家,也不知跟潘建明说了些什么,所以见到杨志远就远远地躲着。但杨志远一有机会就跟她解释,见他日渐消瘦的脸,余冰也于心不忍,况且看了杨志远带来的照片上那位成熟而漂亮的女人,心也乱了,慢慢地就原谅了杨志远。但想到潘建明对自己的温情也许只不过是怜悯而已时,心里就感到隐隐地作痛。而杨志远虽比自己大一点,但他一直走一条很顺的路,比起自己的沧桑,他似乎显得太不成熟了。因此余冰跟杨志远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显得很开心、很单纯,但心却很沉,杨志远对她爱得越深她越怕,当杨志远深情地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时候,她会感到浑身颤抖,突然推开杨志远,说不清为什么,泪水就流了出来,倒弄得杨志远诚惶诚恐的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停地问:“你怎么了,是因为我吗?”这时余冰也不知怎么回答他,只是说:“不、不,是我不好,我什么也不懂,我们不要这样好吗?”听了余冰的话,杨志远却更觉得余冰纯情可爱,对待她更加小心起来。可几次都这样,杨志远的心也灰灰的,竟常常怀疑余冰对自己的爱。难道她心里真是有潘建明?每当这样想,杨志远就感到心疼,头都胀大了!但转念一想这是不可能的,潘建明也没跟自己说他爱余冰,况且他已有了一位漂亮的女医生为伴,可能就像她所说的她不懂,那就慢慢地来吧!这样一想,杨志远的心又开朗了,虽然对余冰的爱与日俱增,但还是小心地呵护着她,不敢越雷池一步,而余冰也喜欢他这样,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了。

两人正在神游中,一曲慢四舞曲悠悠地响起。这时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少女走到杨志远跟前,挑战地说:“敢跟我跳一曲吗?”杨志远回过神来,瞪着眼看着这一位像赵薇一样的姑娘,不禁开心起来:“谁说不敢?”随即看了一眼旁边的余冰,小心地问:“可以吗?”余冰笑了笑:“当然,去吧!”

随着优美的音乐,杨志远和那位少女翩翩起舞,少女那灵活的四肢和娴熟的舞技,令在座的观众很折服,不时响起一阵掌声。杨志远也很兴奋,一边跳一边问:“你是哪个班的,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我是美院的,是大一的学生,今天是我一个老乡请我来的。”

“哦,请问你的芳名?”

“我叫张薇,你呢?”

“我叫杨志远。”

“坐在你身边的那位是你的女朋友?”

“嗯。”

“长得可真美!”

……

说也奇怪,自从这次舞会以后,那位叫张薇的少女每逢周末就如约到场,且每次都主动邀请杨志远做舞伴,杨志远好像也很乐意,两人常常把余冰晾在一边,弄得一些好事的同学背后议论开了。有人说张薇看上了杨志远,展开了主动攻击,有人说杨志远搞三角恋,有人说余冰太可怜了,虽然很出众,但怎斗得过一个四肢健全的女人,更有人猜测出了三人将来的结局等等,真是杞人忧天。

又是一个周末的晚上,舞会刚开场,张薇就过来邀请杨志远,杨志远显得有些很为难,因为他还没陪余冰跳呢!余冰善解人意地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想跳了,杨志远关心地问了她几句,安慰了她一下,便随着张薇去了。舞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杨志远发现余冰的座位空了,这才慌了神,忙对张薇说了声对不起,就冲出了舞场。

杨志远先到了余冰的宿舍,发现没人,又跑到学校的图书室,也没找到,他就在学院的大院里四处奔跑,竟没发现余冰的影子,最后他突然想到那座假山。那里有小桥流水,杨柳垂岸,亭台楼阁,以前余冰常一个人在那看书。当杨志远跑到那儿时,余冰正一个人啜泣,杨志远忙把她拉到怀里,连声说对不起,看着余冰在月光下那梨花带雨样的脸庞,杨志远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用嘴吻住了她。奇怪的是,余冰并不像先前那样拒绝他,而是像婴儿一样在他怀里轻轻地哼着,乖乖地让他亲吻、抚摸。

可自此杨志远便变成了魔鬼,他一会儿在余冰面前海誓山盟,一会儿又去挑逗张薇,当余冰愤怒地提出分手时,他会死劲地抱住余冰不让她走,并不断地道歉发誓,声言如果余冰离开他,他就活不成了。余冰是一个心善的人,因与潘建明的关系僵了,身边也没个亲人,一时没了主意,便继续与他交往,尽管杨志远百般地讨好她,但她心中却从此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天晚自习课上,余冰温习着学过的功课,思想却老不集中,头也有点疼,她便索性把课本一放,走出了教室,时正值深秋时节,阵风吹来,余冰感到头凉爽了许多,便突发奇想,何不到门外咖啡馆里一人去喝杯咖啡、听听音乐,或许是另一番景致。想着她便信步走去。进了咖啡馆,余冰习惯地朝她和杨志远常来的地方走去,可人还没到,腿却僵住了,只见杨志远和张薇坐在那儿!这时杨志远也发现了余冰,他慢慢地站起来,张着嘴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只是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两人就这样注视着,足有一刻钟,余冰转过身去发疯似的跑出去。

十五

医院的病床上,余冰双眼紧闭着,右手臂上挂着吊瓶。自余冰在咖啡馆里看到那一幕后,她已经三天三夜没吃没喝了,今天早上她一下床便摔倒在地上,李小爽吓坏了,赶紧过来扶她,可手刚触到她的脸就惊得缩了回来:“天哪,这么烫,得赶紧送医院!”

在几个男同学的帮助下,李小爽刚把余冰送到医院,杨志远也赶来了。他一进门就跪倒在余冰的病床前哭了起来:“余冰,原谅我,是我害了你,我现在都快恨死我自己啦!”听了这话,余冰像冰雕的一般毫无感觉,双眼仍紧闭着,而李小爽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鄙视地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哼!”

杨志远和张薇在咖啡馆里被余冰撞上以后,杨志远便去找余冰解释,余冰硬是不见,李小爽也大骂他是陈世美,情场骗子!弄得他像掉了魂似的,一整天都无精打采、蓬头垢面的。听到余冰住院的消息,他先是心痛,后又窃喜,这样可以有机会面对余冰了。可不想余冰根本就不想睁眼看他,就像没他这个人似的,杨志远尽管心里很痛,但仍充满了信心,他跟李小爽说了句多关照下,就走了出去。

余冰躺在床上,只觉得迷迷糊糊的,神志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上,她朦胧中想起了潘建明为了让她锻炼自己的假肢教自己游泳的情景:好大好大的一个游泳池,潘建明用两只大手托住了她,她吃力地划着,可是左臂还是不听使唤,潘建明就鼓励她,要发挥左臂的作用,左臂尽量保持平衡,我相信你准能行!她不停地练啊练,一个月、两个月……有一天,她终于自己会游了。潘建明兴奋地把她举了起来,那时,她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啦!就这样想着想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又到了水中,这可是大海啊!随着浪花游啊游,海这么大,哪里是岸呢?她觉得自己太累了,快要游不动了,身体慢慢地往下沉,她害怕极了,大声叫喊着:“潘建明,救救我!”

“余冰,快醒醒,是我!”不知什么时候,潘建明来到了余冰的身边。余冰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以为还在梦里,可待看清是潘建明时,也不知是哪来的力量,忽地起身扑倒在他怀里大哭起来,原先对潘建明的怨恨烟消云散,这毕竟是养育自己多年的亲人呢!潘建明轻轻地拍打着她说:“余冰,别难过,有什么事跟我说。”余冰慢慢止住了哭声,这才从潘建明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他消瘦得吓人,满脸胡子拉碴的,余冰惊得忘记了自己的悲痛,倒关切地问潘建明:“你怎么了,身体还好吗?”潘建明淡淡地笑笑:“没什么,最近赶几篇稿子累的,听你同学电话里说你住院了,吓得我赶紧找了辆车跑了过来。怎么样,现在感觉好些了吗?”经潘建明这一说,余冰的眼泪又出来了:“不是病,是……”正在这时,杨志远一手托着花篮,一手提着水果走了进来。他一见潘建明先是一怔,接着红着脸礼貌地说:“您好,什么时候到的?”潘建明见了杨志远也突然不安起来,草草地敷衍了几句就走了出去,余冰要他回来,可又不知怎样喊,急得只是皱眉头、直叹气。杨志远小心地赔着不是问:“好些了吗?”余冰一听把脸扭过去不理他,杨志远低声下气地说:“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骂我都行,可你听我解释行吗?”余冰头也不回地说:“我听你的解释听得太多了,这次我不想再听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杨志远待了片刻,见余冰对自己还是不理不睬的,便叹了口气说:“好了,那我什么都不说了,你多珍重,好好地爱护自己!”

杨志远刚一出门,余教授就走了进来。这一年来,通过和余冰的接触,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姑娘了,见到余冰就像见到了自己的亲妹妹,也许是两人长得相像的缘故,冥冥中她好像觉得两人之间有割不断的东西。她刚下课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李小爽就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告诉她:“余冰住院了,她爸爸刚到。”余教授一听,来不及多问,跟李小爽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医院。

余冰一见余教授就要挣扎着起来,余教授忙把她按下,心痛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才几天工夫就憔悴成这样?”余冰强忍着泪水说:“没事。可能这几天应付考试累的。”李小爽嘟着嘴说:“才不是呢!是被……”李小爽刚要说是被杨志远伤的,余冰忙偷偷地用眼色止住了她。机灵的余教授微笑着说:“有什么事还瞒着我?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咱们慢慢聊。”三人正在谈着,潘建明走了进来。

刚才潘建明看到杨志远来了决定回避一下,独自一人来到一棵柳树下,想到杨志远是那么的爱余冰,而余冰也有了自己的归宿,潘建明感到莫大的安慰。这时,他发现杨志远低着头走了过来。

“杨志远,你要到哪去?”杨志远抬头一看是潘建明,脸一下红了,吞吞吐吐地说:“对不起!不过,我会告诉您真相的。”说完就急急地走了。“这是怎么回事?”潘建明觉得一头雾水,他突然想到余冰刚才没说完的话——“不是病”,难道是杨志远做了什么?潘建明一惊,急忙向病房走去。

潘建明一进病房刚要问余冰,见有人就打住了。这时,余冰拉着余教授的手说:“余教授,这是……”余冰正为怎样称呼潘建明而尴尬,她多想潘建明能像李小爽主动地介绍自己一样,先帮自己解一下围,可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余教授转过身来,慢慢地站了起来,潘建明也像施了魔法一样,两眼直盯着余教授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是?”两人同时指着对方,突然又同时大喊道:

“潘建明!”

“余冰!”

随即两人便抱在了一起。只见两人泪流满面,互相深情地望着对方。

“建明,是你吗?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余冰,我终于又见到你啦!”

“建明,这不是做梦吧?”

“余冰,我就是你找的潘建明!”

两人忘我地缠绵着,躺在床上的余冰和站在床边的李小爽都呆了,等李小爽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时,便知趣地悄悄地溜了出去,而躺在床上的余冰则感到一阵晕眩……当两人正沉浸在相逢后的悲喜中时,余教授突然推开了潘建明,一会儿看看余冰,一会儿又看看潘建明,疑惑地问:“她是你的女儿?这是怎么回事?”潘建明一听笑着说:“哦,她是我的养女。”说着潘建明就拉着余教授的手走到小余冰床前:“来,大余冰!让我和小余冰一起告诉你我们的故事吧!”听了余教授和潘建明的对话,小余冰不知是喜还是忧,她虽然不知道他们俩的过去,但这很显然他们是一对旧情人。按理说,她应该高兴,因为也许从今以后她不但有了养父,还有了养母,且这位养母竟是自己热爱着的教授!然而,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尴尬,此刻她恨不得地下有一条缝钻进去。当潘建明向余教授讲述自己和小余冰的故事时,小余冰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一片空白,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当病房里只剩下潘建明和小余冰时,潘建明想起了杨志远,就温和地问:“是不是你和杨志远闹矛盾啦?”小余冰仍躺着,两眼空茫茫的,像没听见潘建明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不能对我说吗?”潘建明着急地说。小余冰的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她简单地把自己和杨志远的事告诉了潘建明。潘建明沉思了良久,好像对小余冰又好像是对自己,眼睛望着远处说:“杨志远好像不是那种人,能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不顾一切,说明他对你的感情是真诚的,他不会那么快就变心的。”过了一会儿潘建明又问:“杨志远没跟你解释?”“我不想听他的解释!”小余冰恨恨地说。潘建明抚摸着小余冰的头,关切地说:“你也别太小孩子气了,你能为他而病,说明你很在乎他,等你身体康复了就向他问明白,也许这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再说你还年轻,离了他照样可以找到如意郎君。”

晚上,潘建明把小余冰交给李小爽,自己就应约来到了一家酒楼,而大余冰早就等候在那里了。今天大余冰穿了一件很性感的紫色的晚装,一件黑色的外套搭在了座椅上。服务员见两人都到了,就征求了一下意见后,慢慢地上了几样小菜,并开了一瓶红葡萄酒。潘建明和大余冰互相对望着,仿佛觉得像一个遥远的梦。在梦幻一样的彩灯下,大余冰真是美艳绝伦!尽管她已过了而立之年,但脸上根本没有岁月的痕迹,相反更增添了一种成熟的、高贵的美。

“这就是我当年辅导的学生余冰吗?”潘建明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现实。看到稳重、成熟、风度的潘建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大余冰脸微微一红,喃喃地说:“我好像在梦里!”潘建明抓住大余冰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动情地说:“这颗心一直都在为你跳!”大余冰感到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出来。

“这么多年你就没找过我?”

“拼命地找过,以后听说你去了国外,我还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是你的影子却印在了我的心上……小冰信里曾说有一个余教授对她特别好,没想到那个余教授就是你,这真是缘分!”

“建明,你一直没成家吗?现在还是一个人?”大余冰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你呢?”潘建明也突然紧张起来。

大余冰诡秘地笑了笑,故意装出严肃的神情说:“我已有了我的梦中情人,任何男人都插不进来!”一听这话,潘建明忙问:“他是谁?”一看潘建明这样,大余冰调皮地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那一位呢!”“你说呢?”潘建明假装生气地说,接着又幽默地说:“是老天爷让我等你呢!”大余冰含情脉脉地看着潘建明说:“建明,老天爷也在让我等你!这些年你还好吗?”听了大余冰的话,酸甜苦辣涌上了潘建明的心头,他怕大余冰知道了替他难过,便轻描淡写地介绍了一下自己走过的路。相比之下,大余冰要顺利多了,她不能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幸运儿。

“来,为我们的重逢干一杯!”在大余冰的提醒下,两人才开始进餐。大余冰不胜酒力,一会儿脸就红了。望着她那粉面桃腮,潘建明醉眼蒙眬地说:“你真美!”

走出酒楼,天已经很晚了,一阵凉风吹来,大余冰不禁打了个颤,潘建明赶紧把她揽过来,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着。大余冰感到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她一下扑在潘建明的怀里,像小孩子般轻轻地抽泣着、撒着娇;同时,一股柔情温暖着潘建明那颗饱经风霜的心,积聚了多年的爱一下喷发了出来。他低下头,热烈地吻着大余冰,恨不得把她吞到肚里去……

十六

小余冰出院的时候正逢双休日,潘建明和大余冰商量好,决定带小余冰出去走走,让她尽快从阴影中走出来。

虽然天上下着毛毛细雨,但丝毫没有影响三人的游兴,大余冰和小余冰各打着一把花伞,潘建明打着一把黑伞,慢慢地欣赏着省城的大小景点,潘建明和大余冰想着法子逗小余冰开心,小余冰也不忍心负了他们的一片好意,便假装高兴的样子。潘建明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感触,每到一个景点,他都很富有诗意地解说一番,大余冰惊奇地发现:无论对人文景观还是自然景观,自己的感受和体会竟与潘建明不谋而合!她不由为老天爷赐给自己这样一位知音而窃喜,由此,她想到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而此刻,小余冰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如井底之蛙,并发现在他们三人中,自己越来越显得多余了。

当三人来到一个湖边的时候,小余冰便说自己太累了,让他们先逛,自己在湖边的亭子里等他们。潘建明想也许小余冰刚出院,身体比较虚弱,不适宜这样奔走,便提出陪她一块休息,但小余冰坚决拒绝了,她说想自己一个人待着静一会儿,不愿被别人打扰。潘建明只好叮嘱几句,让她不要乱跑,免得回来找不到她。

也许是下小雨的缘故,亭子周围静悄悄的,偶尔有几个路人经过这里,也匆匆地离去。小余冰两眼茫然地望着湖面,回想着这几天突然发生的一连串事。她想到了杨志远,假如这真的是一场误会,那么自己会跟他走到一起吗?假如没有那个张薇自己会把杨志远作为男朋友吗?于是,她和杨志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她承认他是一个值得女孩子爱的优秀大男孩,但在他面前她常感到很自卑:尽管自己才貌出众,但毕竟身有残疾。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有一种危机感,这也是她多次拒绝他的原因之一。可她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她发现杨志远跟张薇走近后,自己又不自觉地去迎合杨志远?难道这是女人的虚荣心在作怪?但潜意识告诉她,杨志远不是自己托付终身的那个人。小余冰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几条小鱼跃出水面,然后又钻入水中,掀起一片片涟漪,湖面上大片大片的荷花一阵骚动,眼看着一朵朵娇艳的花要凋谢了。小余冰心里不由一阵伤感,她又想起了潘建明。自己到底对潘建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也许杨志远说得对,那是一种恩情。但为什么自己发现潘建明和大余冰走到一起后又会感到痛苦呢?难道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爱的是潘建明?当潘建明告诉她照片上那位女医生的真相,以及他和大余冰的过去时,她先感到后悔,后悔自己不该那样轻信,草草地做出选择;又感到惭愧,惭愧自己没有大余冰那样的恒心。“潘建明!”小余冰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离不开他,这才是自己的避风港,自己的幸福源泉,只有他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啊!可现在……“离开他你照样可以找到如意郎君!”小余冰耳边又响起了潘建明的话。“如意郎君?”小余冰感到一阵心痛,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宁肯为玉碎也不为瓦全的人,这注定了自己的悲剧!此刻,她欲哭无泪,不禁长叹一声:“天啊,既生我为何又要灭我!”透过毛毛细雨,小余冰看到一条红色的小鱼向荷花底部游去,她突然觉得那小鱼好像是自己,正在游向荷花下面的一座殿堂:金碧辉煌的殿堂里,小余冰和潘建明拥抱在一起,小余冰抬起头迎着潘建明的目光,万种柔情地说:“我爱你!”潘建明激动地吻住了小余冰,小余冰幸福地在潘建明的怀里呻吟着……小余冰就这样想着想着,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慢慢地向那座“殿堂”扑过去……

因牵挂着小余冰,潘建明和大余冰也无心浏览,当两人急急地赶回时,很远就听到有人落水的消息,虽然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潘建明感到心慌得厉害,他用力拨开众人,向溺水者扑去。

“是小冰?不会的,这不是真的!”潘建明先是惊恐,后又大声地喊着。大余冰也吓坏了,她不停地摇着已经冰凉的小余冰,声泪俱下地说:“小冰,你醒醒,你别走!”潘建明一下把小余冰抱在怀里,喃喃地说:“小冰,你别吓我,别扔下我,你睁开眼看看我!”突然他反应过来,大声叫喊着:“快叫救护车!”旁边的人告诉他已经晚了,小余冰投水后是被一老头看到的,等他把人找来的时候,小余冰已经命归黄泉了。潘建明听了像疯了一样,一会儿大喊大叫,一会儿放声大哭,他把小余冰紧紧搂在怀里,生怕被人抢去似的,他用手轻轻地梳理着小余冰贴到脸上的头发,盯着小余冰那张年轻而又美丽的面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爱大余冰,而且更爱小余冰!他一会儿觉得大余冰和小余冰已经化作了一个人,他谁也离不开,一会儿又觉得小余冰是他身上的一部分,正在撕心裂肺地分解着自己,他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昏黑……

小余冰的丧事是大余冰帮助操办的,潘建明悲痛过度,常常力不从心。小余冰的突然离去,大余冰也感到很悲伤,她的两个眼睛都哭肿了。

小余冰的追悼会是同学们自发开的,大家都为失去一位德才兼备的美女而惋惜和悲痛。追悼会的主持人是杨志远,尽管他自己已经憔悴得不成人样儿,且还要忍受着许多人的骂声,但他还是坚强地支撑着自己,操办着一切。灵堂的正中央悬挂着小余冰放大了数倍的靓照,在鲜花丛中镜框里的小余冰微笑着,像复活了一般,光彩照人。两旁的挽联上写着: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同学们陆续地走来,有的送来了花圈,有的献上一束鲜花。杨志远声泪俱下地致了悼词,大意是余冰短暂的生平,她的才华和美貌对本校文学事业的推动作用,她的自强不息为同学们树起了榜样,她的与人为善、团结同学成了同学们的楷模,她的早逝令同学们哀痛。李小爽流着泪念了一首小余冰生前做的散文诗《同学情》,念到动情处,她便想到了她和余冰之间的往事,她觉得她不仅失去了一位好同学,而且失去了一位好姐妹,她顿时哽咽着念不下去了,许多同学也都哭出了声,短短的一篇散文诗,足足念了半个多小时……

这天,李小爽来到医院把一封信交到正在输液的潘建明手中,说是杨志远托她送的,说完跟陪在一旁的大余冰打了个招呼就跑了。潘建明让大余冰念给他听,大余冰把信打开,轻轻地念了起来:

潘叔叔:

您好!

我知道您恨我,认为是我害死了余冰,我也恨我自己,我知道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不敢见您。我这几天都快疯了,只有李小爽等人的骂声才让我好受些。

小冰去了,我感到悲痛欲绝,您可能会骂我假慈悲,但请您慢慢地听我解释:自从我爱上余冰以后,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给她,但我总觉得她与我之间好像隔着什么,她总不能很投入地爱我。当美院的张薇出现后,却使余冰一反常态地走近了我,我很兴奋,便用张薇来刺激她,想把她牢牢地拴住。可看她为此而伤心的样子,我终于于心不忍,更觉得自己像个魔鬼,便约了张薇到咖啡馆说清楚,希望她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并对她说我要对余冰一辈子负责。谁知张薇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她说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早就有了男朋友,是你在美院教书的姑姑让我这样做的,她想让我提醒你,世界上的美女有的是,不要把自己的一生押在一个残疾人身上,也想让那个叫余冰的女孩知难而退。正当我想骂张薇几句的时候,余冰闯了进来……我多次去找余冰解释,可她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就把我打发走了。

等您来了以后,我看到余冰和您亲热的样子和开心的笑容,便想她真爱的人可能是您,我感到很绝望!但我还是想证明我的清白,于是,我便把张薇找来,想当着你们的面说清楚。但当我们去找你们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我怎么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余冰虽然去了,但她那美丽而温柔的形象却刻在了我的心里,我觉得她不但清纯,而且还特女人,这是我千寻万寻才找到的啊!每当想起跟她在一起的美好时刻,我的心就感到痛!

而今,我情已绝,我将只身一人去美国。李小爽听了我的哭诉后也原谅我,我已经和她道了别,委托她替我经常到余冰坟前看看;李小爽是余冰生前最好的女友,希望您能接纳她。

祝您早日康复!

杨志远

难忘的伤心日

念着杨志远的信,大余冰早已泪眼模糊,躺在病床上的潘建明也已泪流满面。他看到药瓶的药液不多了,便示意护士把针头拔下来,说自己胸口闷得慌,想到窗口透透气。

本来潘建明也没什么大病,但经不起这一感情上的重击,他已经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了,只能靠输液来维持体力。大余冰把他扶到窗前,他望着窗外那一排排的白杨树和灰暗的天空,仿佛置身于梦中:十几年前一个余冰从他身边离去,之后又一个余冰闯入他的生活,好像在续着那断不了的缘分,如今前一个余冰又出现了,而后一个余冰却永远离去了。难道这是天意?!

其实,这几天大余冰早已觉察出潘建明对小余冰的感情,她虽说对小余冰的早逝感到痛心,但另一种疼痛也在折磨着她,她一直默默地忍受着,怕自己的心事被潘建明看穿。可看到潘建明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她再也忍不住了,便轻轻地说:“忘了吧!小冰是断臂的维纳斯,她虽残缺,但又太完美了,人间不应有,她只有在天堂。”听了大余冰的话,潘建明如梦初醒,他这才发觉自己太忽视大余冰了,不由愧疚地把她揽到怀里……

十七

三年以后,已成为专业作家的潘建明的长篇小说《断臂的维纳斯》搬上了银幕;他的妻子——余冰,调到了他所在的海滨城市里某大学任教;他们的女儿——晓冰已有一岁多了,长得既漂亮又聪明,成了夫妻俩的掌上明珠。

杨志远接任他父亲在美国的业务后,发展很快,他决定近期到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投资。

李小爽现在是省城某大报社的新闻记者。

赵安的儿子跟张玉兰结了婚。赵安跟潘建明说这是老天爷乱点鸳鸯谱,潘建明说这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天是清明节,潘建明和妻子余冰跟往年一样,来到了逝去的余冰的墓前,两人把带来的鸡蛋和一些点心水果摆上,然后轻轻地跟墓中的余冰说着话,并烧了纸钱、洒了水。

这时,杨志远和李小爽来了,潘建明和余冰刚想跟他们打招呼,杨志远忙用手势止住了。杨志远和李小爽把手中的鲜花献上,双双跪了下去……

几个人正在默哀,赵安和他的老伴、儿子,还有张玉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他们身后,他们向墓前献了花圈。

良久,赵安的老伴上前轻轻地摸着墓碑说:“好冰儿,有这么多人爱你,你也知足了,你就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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