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魏忠贤搭上话之后,周处源看来暂时没什么危险。可他心里不踏实,晚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翌日天未明,只听钟鼓楼上打六更响,约莫五点来钟。周董起床披衣,出门找通政使范复粹去。东方鱼肚白时,周处源来到范府。敲门唤出门房,求见范老爷。
范复粹刚起床。屏却旁人,周处源与他如此这般一说。范大人犯了难:
要自己承认收周处源一万两银子,麻烦就大了。万一被魏忠贤拿来做把柄,威逼自己,他这个通政使那有翻身之日?即便魏忠贤不搞他,让东林党人知道也不得了。高攀龙手下那帮御史,得像见了屎的苍蝇一样,疯狂弹劾再弹劾。
别人收了贿的拼命洗白,义正词严的称自己为官清廉。我范复粹明明没有收一万两银子。好家伙,大侄子你一句话,我就得认这事?
我脑子叫驴踢了吗?
周处源劝范大人认领这事吧。不然魏忠贤那边对不上,后果比脑子被驴踢更严重。
东林党人那边尽管放心,叶向高有求于自己,可以说的上话。怕的是魏忠贤。他昨晚上想了一夜,琢磨出一个办法:叫范通政收下自己打印银子换的一万九千两银票。留下九千两范大人自己花,那一万两银票送去给魏忠贤。
就当把周处源孝敬的万两白银花出去,转送魏忠贤。魏忠贤若真收了,他也不会拿此说事。范大人亦可以与魏忠贤保持友好。
两全其美的好事。
范复粹想想,此法好是好,唯独要周处源花那么多银子。他心里过意不去。便提出送魏忠贤的一万两他拿着,九千两不能收。
周处源豪气的说道:
“范大人真不用客气,小侄手里有钱。”说着啪的一下将月娥转交的叶阁老两万银票甩桌子上。
这银票只许看,不能给范大人或魏忠贤。
不是我周处源小气,容易顺藤摸瓜查到叶向高。
范复粹脸上当即呈现诧异之色,土豪啊!
他问道:“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钱?你爹给的?”
范大人怀疑熊廷弼给儿子留有小金库。
周处源忙澄清道:“我爹要有这么多银子,魏忠贤要的五万两买命钱早给了。”
此话有理,范大人点点头。他又语重心长的说道:
“贤侄,你可不要跟着魏良卿胡来啊。”
范大人知道周处源跟魏良卿混,猜测是帮他搞事分来的。
周处源听的明白,自从跟魏千户混,他的名声就没好过。可自己一直在贴钱,那捞到什么好处?眼下好不容易整个红木行,指望这摊子赚回来呢。
周处源装作确实跟魏良卿搞不少钱的模样,面带愧色的说道:
“范大人的教诲,小侄一定牢记在心。”
宝贝复印机的事,他想对范复粹保密为好。两人谈好口供,范复粹留下一万九千两银票。找个时间给魏公公孝敬一万两银子去。
完成这一桩事先张扬的行贿案,周处源这才安心的告辞回去。
话说紫禁城三大殿,皇极殿、建极殿、华盖殿,均年近两百岁。万历二十五年一把大火,将三大殿统统烧毁。皇帝和大臣们办公的大楼给烧没喽。天启皇帝内库有的是银子,拿出两百万两重修三大殿不是难事。可天启皇帝一点不着急,他觉得内宫里头住住挺好。外宫占地面积那么大,纯属给你们外臣摆场面用的。
朕用不了多少时间,才懒得修。何况立储问题,朕看你们这帮文官早就不顺眼啦!整天给朕摆一副忧国忧民的臭脸,烧了正好!
以后咱们君臣能不见,尽量别见。
因而重建工作一直悬而未决。二十年过去了,确实到该重修的时候。不然说起来皇帝连正经的办公室都没有一个。接待外宾,四方来贺。一大群人进来朝拜,一看大明皇帝顶个大遮阳伞,边露天办公边晒日光浴呢。
一会儿吹吹风,一会淋淋雨,啥时候办成个仪式,全看老天爷给面子。
成何体统!
恰好碰上对木工极度痴迷的天启,有此大展身手的机会,他一锤定音,决定重修三大殿。当然皇帝亲自负责此事。天启皇帝将大部分精力花这上面。他要作为一个百年工程、样板工程。除了大殿的外观、主体结构、比例大小不做更改外,里头的雕饰和部件,都按他自己的心意加以创新。他画好图纸,亲自带着匠人们施工。如此方可体现皇上在木工上的造诣。
魏忠贤作为大内总管,自然得兼职三大殿的项目经理。总揽物资采办,施工管理。他与东林党人你来我往,忙的不可开交。具体工作全交给李永贞去办理。但时不时会去现场,给皇上捧个场。
今日周处源押着一批作廊柱用的楠木,运送到午门外。他交割清楚,正打算转身带人出去。只听午门城楼上有人喊话:
“周处源吗?”
周处源回身仰望红墙黄瓦的城楼,看到一个人,似乎是李永贞。他忙仰头往上作揖行礼,拜见道:
“小的监生周处源,参见李公公!小的来送货的,可巧遇上公公。”
午门实在魁伟,周处源站在李永贞脚下,如同一只渺小的蚂蚁,朝拜高歌树枝的麻雀。
李公公冲门楼下的守卫喊道:
“我有事找他,你们放他进来。”
午门守卫见李公公发话,哪敢不从。李永贞具体负责三大殿的重修管理。匠人时常需要进进出出,他有权给予通行便利。今日公公刚好走到午门上,打算从上面鸟瞰皇极殿的工程进展。他侧过身来,看到午门下面,一个半大小子,像是周处源,故此动问。
周处源被小太监领上午门,带到一间雕梁画栋的房间里。李公公面向北面,正凭栏眺望皇极殿工地。身边左右两个小太监,一个手捧着紫砂茶壶,一个捧着一个暖炉。
这叫左青龙,右白虎。
周处源进屋,喊声“公公”,李公公嗯了一声,没有回头,亦没有叫周处源坐。周监生便严肃认真的朝李永贞的后背一拜。李公公望着下面叮叮咚咚敲响,立着梁柱搭好框架,尚未铺上屋顶的皇极殿工地,心中不免一丝得意:
东林党人根本没与皇上一条心。想拿下魏公公为首的内廷,做梦吧。你们知道眼下皇上最看重什么事?重修三大殿!这事伺候好了,比皇帝跟前说一万句阿谀奉承之话管用。
李永贞看了一会,转过身来,对周处源说道:“我最近忙,你的事情没空理会。今日凑巧撞见,便提前告诉你一声吧。”
周处源躬身表示洗耳恭听。
李公公继续说道:“皇上不日降旨,任命英国公大公子张之极为威宁将军。令其赴山东,剿灭匪帮徐鸿儒余部。魏公公抬举你,想叫你到张之极手下当个校尉。干上一年有点功绩,再提拔为副将。”
周处源一想,张之极他熟啊,老相识了!这安排可谓巧了。剿匪相比跟努尔哈赤打仗安全的多,容易出成绩。更何况是匪帮徐鸿儒的余部,主力早已消灭。
攒个功劳十拿九稳的事。
看来,魏忠贤想帮英国公大公子积累政绩啊。
周处源有所不知,此为利益交换。英国公支持魏忠贤,劝退刘侨的幕后支持者,换来皇上任命张之极为威宁将军。
周处源赶忙下跪磕头称谢:
“小的谢过魏公公抬举,谢过李公公赏识!”
四万两银子没有白花!
“先别忙着谢。张公子五台山尚未回来。你这段时间给我整一个人的材料。”李公公压低嗓音,露齿笑道,“跟杨涟那会一个路数,你懂的。”
周处源一听头大了。
魏忠贤当自己是造假专业户呐。看来公公觉得自己的投名状不够分量,未予足够信任,还得再来一遍。
没辙,只能硬着头皮上吧。
周处源谦恭的问道:“不知公公想叫小的弄谁?”
“左光斗。”李永贞说道。
又是个御史!惹不起的“杨左”组合,全被他周处源给“碰瓷”了。他来大明,好事没干一件,尽帮着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周处源他想从良啊,你们的党争能消停会吗?让我干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成不?就一件也行啊。是谁说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来着?
严重误人子弟呀!
李永贞看到周处源脸上阴阳变色,知道他心里犯难。他微微一笑,带着请君入瓮的好颜色劝道:
“年轻人!魏公公对你的能力非常肯定。只不过,你的忠心仍然需要时间来检验。我可很看好你呦!”
说完哈哈笑了。
周处源只得陪笑,表态自己的忠心,一定经得起两位公公的考验。
请魏公公、李公公放心,他保证完成任务!
说到最后,周处源心里扭曲的想吐了。他真想做个好人,不想陷害他人。尤其是杨涟、左光斗二位圣斗士。
彼时东林党人见杨涟上书弹劾魏忠贤,被皇上下旨训斥。便组织另一位与杨涟齐名的左佥都御史左光斗上书。杨涟弹劾二十四罪,左光斗增加八个,弹劾魏忠贤三十二条罪状。
按此节奏,魏忠贤的罪名超过一百个是早晚的事。
再来几封奏章可矣!
大明律的罪名能轮着上一遍了。当然,遗弃幼儿罪,估计身患残疾的魏忠贤他不能够。
李公公正在对周处源耳提面命,忽然一声轰响从皇极殿工地传来,接着人群喧闹声,呼救声不停。
“怎么回事?”李永贞急忙转身往窗外探看。
原来皇极殿一根主承重圆柱倒下来,压住几个工匠。周围的人惊吓不已,纷纷四散逃窜,顾不上救人。总共四根主承重圆柱,倒掉一根,众人生怕刚搭好的大殿结构不稳,整个倒塌下来。
“公公,下面的主柱倒了一根,大殿会不会塌呀?”
“一帮狗奴才!怎么办的事!”李永贞骂道,转身要下楼。
周处源上前说道:“公公,小的想进去看看,主柱子用不用更换?”
周处源想着,说不定增加一单生意。
“跟着我。”李公公回了句,急急忙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