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青石路整洁,就是显得没什么人气。因为皇帝很简朴更不好女色,所以庞大的太极宫也不再像前朝那般宫娥满地,走了很久也没遇到几个宫女宦官。
穿过几道回廊,便来到太液池北端的一座不起眼小房子面前。从小房子处越过波光粼粼的太液池便可眺望南端的那幢两重檐小楼,天子办公场所勤政殿。
“到了。”曹不疑停住脚步指着微微敞开的大门说道:“你自己进去吧,里面有人要见你。”
“校尉?”李信有些疑惑,自己不应该去千牛卫报道么。来这里干什么?
“这就是千牛卫官署,我就不进去了。我懒散惯了,进去怕挨骂。”
“这就是千牛卫?”李信不可思议的看着这栋小小的建筑,贴身保护天子的千牛卫就这么丁点大?还不如沈国公府马厩宽敞呢。
“要有多大?”曹不疑有些纳闷,这新同僚连千牛卫大体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他接着解释道:“千牛卫拢共才八十多号人,官署自然不大。金吾卫倒是人多,官署大,几千号人环卫太极宫,守着宫门听着唬人。你刚才不是瞧见了嘛,那守门校尉还羡慕我们呢!”
“越小越重要!”曹不疑听见里面有动静立刻扯呼,走之前说道:“还不进去,大将军在等你!”
左千牛卫大将军崔玄远,李信头皮发麻。这不就是那天自己硬让写下字据的人么。原来关节在这里。李信猛敲自己脑袋,觉得自己还真是愚钝。还问什么元岳?这不是明摆着么。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李信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门口站岗的传令卫士斜着瞄了他一眼,继续当值。
果然是那黑脸将军!只见左千牛卫大将军崔玄远恰意的坐在翘头文案后,嘴里哼哼唧唧着类似后世戏剧的腔调,手里用狼毫毛笔打着节拍,颇为玩味的注视着堂中年轻人。
“兀那少年郎别来无恙乎?”
崔玄远没读过多少书,表奏文章多是家中幕僚宾客代笔。但这不妨碍他用另外一种方式学习知识——听书
自觉微服到酒肆听书太过扎眼,甚至出钱聘请了个说书艺人到府上为一家老小吹拉弹唱,一家人不亦乐乎。府中西席幕僚都是皱眉摇头,觉得在堂堂国公府如此戏说历朝故事或是坊间悲欢离合真的太过掉价。但是崔玄远不以为意,甚至出了十两黄金的赏格让他们帮着润色话本。倒是为齐朝文化艺术进步做出了巨大贡献。
三国志评话是他最喜欢的一部,连最近说话都学着里面的腔调。他觉得这句曹孟德的话很是应景。
“冒犯大将军,死罪。不过今天,下官是来报道的。”
虽然崔玄远是在唱戏但是李信内心还是忐忑,万一就像是戏里头笑面虎那将如何?但李信知道这时候可不能怂,躬身行了插手礼但把报道二字咬得极重。意思是我是奉命入职,你大将军可不要公报私仇,给我小鞋穿。
“你倒是硬气。”崔玄远收了唱腔,恢复平常神态,眼色逐渐锐利起来,“知道你这官怎么来的吗?”
李信觉得像是有一只巨大的苍鹰正在高耸的山巅注视自己的猎物,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让李信有些压抑。这便是类似杀威棒的谈话方式,上位者往往用这种收放自如的气势来压服所谓桀骜不驯之辈。
“下官不知道。”
李信老老实实回答,虽然有一点若隐若现的感觉,但还是弄不清其中原因。他的便宜兄长有着国公的爵位谋了那么些年的官职,依然一无所获,而他却被授予了做梦也想不到的官职,这出乎他的意料。
“好一个不知道。”崔玄远猛然起身,大声喝道:“连累许国公去职,吏部尚书杜门待罪!”
崔玄远接着冷冷问:“你不怕吗?”
一连串线索连成一串完整的逻辑链解开了李信心中疑惑。自己不过是个由头,一个引子,用来击垮许国公势力的偶然引子。
以后怎么办?这些权贵若真是起了心要碾死自己这只蚂蚁那真是太过容易。李信不敢抱有侥幸,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升起,头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开始冒了出来。
不对,授予自己官职绝对是皇帝的意思,是为了保护自己这个无辜的局外人,也更是为了向有心人展示,你们最好不要拉帮结派,否则哪怕是宇文德这样的宠臣也会吃上挂落。
想到这里李信觉得有了凭靠,至少目前没什么危险,嘴硬道:“下官行得正,坐的端,不怕!”
“哈哈哈哈哈!”
崔玄远也是贯会察言观色之人,刹那间便大约知道了李信心中所想,他冷笑道:“刀不落在脖子,不知道脖子冷。不见到棺材不知道掉泪!”
“你以为有一手好刀法就能给你挡住一切?你以为入了千牛卫便能护你一辈子周全?”崔玄远愈发觉得这少年和曾经的自己类似,自己当初是受了多少磨难,付出了多少自己永远不想付出的代价才有的今天?若只是行得端,做得正当个谦谦君子,他崔玄远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他咆哮着训斥着眼前的年轻人好像是在训斥而十年前的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
李信弄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嘴硬但是明白崔玄远言语中的深意。这种斗争并不是他所能操控的,甚至躲不开。常言道,金字塔尖掉落下来的一粒微尘落到底层便是一块足以压死人的巨石。朝堂上高深莫测的角斗,对李信来说,他连池鱼都算不上,他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工具人。
李信默不作声,两道剑眉却是紧紧皱着,算是对咆哮的回应。
“知道害怕才活的久,活得安稳。”崔玄远见年轻人默默低头,神色缓了几分,像是回忆着什么,“就怕初生牛犊不怕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崔玄远言语中有维护之意,李信凛然道:“下官铭记大将军教诲!以后唯大将军是从!”
“唯圣上是从!”崔玄远纠正,顿了顿又接着说:“是圣上拔擢你进了千牛卫,不然以你的家世能起家七品?”
“天子恩德,下官感激流涕......”这番话倒是出自肺腑。
想起质当铺中那位神色泰然的贵人模样,不是遇见了皇帝恐怕自己早已是刀下之鬼了吧。
“酸言酸语!”崔玄远打断道:“忠心就好,只有忠心才能保住你的小命!”
太极宫中报时的大鼓咚咚咚的响了起来,已经是午时三刻,后世影视剧里皇帝把大臣推出午门斩首的时间。在这时却是齐朝大小官员们一天休憩的短暂时刻,吃上些糕点汤饼理理头绪准备下午的公务。
崔玄远大步走到门口,望了眼太液池那边的小楼,除了一个提着食盒踏着小碎步的宦官,一切如故。
“你去勤政殿当值!”崔玄远摸了摸下颌,回头又补充道:“有什么不懂的,去问曹不疑。那才是二十年来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