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卿回到顾府的时候，已经快寅时了。门房小厮未敢阻拦，恭敬地给开了门，只是暗自疑惑他怎么在这个时辰回来。
顾念卿没有理会小厮异样的眼神，径直向祠堂走去。他并没有打算多待，只是想给母亲上柱香，说几句话。
他轻轻地推开了祠堂的门，却惊讶地看见了父亲的身影。
顾父坐在椅子上，同样惊讶地看着顾念卿。顾父似乎瘦了一些，神色也略显疲惫，鬓角的白发更加明显了。
他盯着顾念卿，嘴唇轻颤，许久道了一声。“逆子，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顾念卿没有立即回话，进了祠堂，合上门。缓步走至母亲的牌位前，点了三炷香，叩拜。
见顾念卿在祭拜亡母，顾父也不再作声。
上好了香，顾念卿转向顾父，说道：“夜寒露重，父亲应该好好在房中歇息。悼念母亲，可以白日里来。夏天就要过去了，入秋便凉了，父亲保重身体。”
说罢，顾念卿便要离开。
顾父心中一颤，说不出来的滋味萦绕在心头。见顾念卿要走，立即站了起来，喊道：“你又要去哪里？”
顾念卿停下了脚步，垂眸道：“去璃王府。”
“去璃王府做什么？”顾父追问道，“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连自己的家都不回！”
顾念卿回过身来，捏着包袱的手紧了紧，回道：“上次儿子离开之时，已经同父亲说明了。不管父亲如何不相信，不管父亲要和儿子断绝关系，儿子都要去。为了母亲，儿子，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顾父的声音颤抖着。“你，你，我不准你去！”
“父亲，你拦不住儿子的。儿子一定要去。”顾念卿直视着顾父的眼睛，问道，“父亲，你真的爱母亲吗？”
“混账！”顾父红了眼，怒道，“你一天净在说些混话！你就不能听为父的话吗？就不能好好地生活，像别人家儿郎一样科考致仕，娶妻生子吗？”
顾念卿苦笑道：“别家儿郎。别家儿郎的母亲没有被人残害！别家儿郎的父亲也不会阻止儿郎为母亲报仇！”
“胡说八道！”顾父吼道，“你母亲是染了重疾！没有人残害你母亲！”
顾念卿紧紧攥着包袱，手背上青筋暴起。“有！害我母亲的是柳凤莲，幕后主使是君胤。”
“放肆！”顾父指着顾念卿，手不停地抖着。“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名讳岂是我们可叫的？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顾念卿把包袱放在了地上，将包袱打开来。他一边将那些瓶瓶罐罐拿出来给顾父看，一边说：“父亲从不相信我是真的去学医了，只认为我是去游山玩水，母亲去世，我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父亲心里是怪罪我的吧？
儿子其实可以不告诉父亲，这样父亲可以一直心安理得地忠于君胤，毕竟逝者已逝，知道真相也改变不了什么。父亲仍然是君家的好臣子。
可儿子还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儿子想知道，如果真相就这样摆在父亲面前，父亲会接受吗？母亲含恨九泉，父亲愿意为母亲报仇吗？”
顾父看着一地的药瓶说不出话来，那泛着光的银针刺得他眼睛生疼，连带着心也绞痛着。
顾念卿从一个瓶中倒出一只鲜红如血的小虫，托在掌心，继续说道道：“父亲不知这是何物吧？”
顾父脸色青白，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开口。
顾念卿自问自答道：“它叫噬毒虫，我花了将近六年的时间才养出来的蛊虫。君若璃身上的毒，就是靠了它才解的。
对的，君若璃也中了毒。胭脂红和美人泪混合的毒药，无药可解，同母亲一模一样的毒。不过母亲没有君若璃那么幸运，可以等我六年。
璃王府的管家朱兴，已经招供。毒全是君胤授意的，给君若璃下毒是因为成王功高盖主。而给母亲下毒，是因为母亲撞破了侍女投毒。
母亲从宫里回来便重病昏迷不醒，父亲就真的一点儿疑惑也没有吗？为何别的臣子家主母病了，君胤不派御医过去？当真是念父亲一个小小御史忠心可鉴吗？何等重疾能叫人三天便殒了命？能叫患者一点意识都没有呢？”
顾念卿一声一声的质问，叫顾父喘不过气来。顾念卿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穿他的心脏。
顾念卿将噬毒虫放回瓷瓶里，坚定地说：“儿子已不求父亲能帮助儿子复仇，但是儿子希望父亲不要拦着儿子。如今儿子已经把真相告诉父亲了，希望父亲至少心里清楚，母亲有恨，儿子要平了这恨。”
“你母亲没有恨！”顾父颤抖着声音说，“你也不可以去平！”
“母亲一辈子温婉良善，行尽好事。当年被人残害，父亲没能发现。如今父亲知道了真相，还不叫儿子为母报仇。为什么？凭什么？”
顾念卿捏紧拳头，指甲扎破了手心。他不明白如今真相已经摆在面前了，为何还不承认？为何还要阻止？
“就凭，就凭陛下是君，我们是臣。为人臣子，当尽忠尽职。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顾父一字一句地说，眼里的泪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顾念卿如坠冰窟，回复道：“儿子恕难从命，儿子不能让母亲枉死。”
“只要你还是顾家人，你就永远不要有这种想法。如果你一定要如此，今日离开之后，你便再也不要回来。你我父子从今之后，再无瓜葛。我们顾家没有你这样不忠不义之人！”
听言，顾念卿咽了口唾沫，收拾起地上的瓶瓶罐罐来。将包袱包好，掀开下摆，直直跪了下去。
“儿子不孝，不能听父亲的。儿子活着的目的，便是要为母亲报仇。既然只有如此，父亲才不会阻拦儿子，那便依了父亲。儿子走后，还请父亲保重身体。”
说罢，顾念卿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随后便起身，拎着包袱离开了。
顾念卿出了门之后，顾父再也没了支撑的气力，跌坐在椅子上，呜咽着。
顾父这日没离开祠堂一步，早朝也告病未去。命下人不得打扰，独自一人从白天坐到天黑。
动了动发酸的眼睛，他看向了亡妻的牌位。
扯开了唇角，他苦笑道：“夫人，怀之真的长大了。我拦不住他，也护不了他。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他，可如今已经做不到了。
他越长越像你了，又聪慧又善良，还很勇敢。
如今，我已经再不能为他做什么了。唯有不成为他的拖累…
夫人，我好想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