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的法师伫立在树下,身后的阴影仿佛活物般扭动着。
他像是传说中的某位反派人物,大半个身子处在树的影子中,兜帽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光滑的下巴,偶有几缕黑发垂下。
只是开口时,声音又过于年轻了。
还带着些许沙哑和低沉。
好听是好听,就是…
听起来吧,啧,意外地像个刚成年不久的。
然而未等其他人做出什么反应过来,他身后的影子就先活了过来。
希仙眼角隐约看见一抹黑影闪过,随后便是几朵血花绽放。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没控制好力度,几滴鲜血飞溅在她的手背上。
希仙嘴角抽了抽,本想随便在哪里蹭掉血迹就行了,结果刚抬起手,似乎又想起旁边的商队人员正看着这里。
于是抽出手帕,小心地擦拭手背。
末了还取出香水涂抹了一下,将富家小姐的做派,显示地淋漓尽致。
她看见面前的“凶案现场”,立马反应过来,用手帕捂住了嘴,脸色是没法白下来了,就只能做出被吓蒙了的样子。
其实上,最初看到这一幕,除了惊诧之外,希仙脑子里竟然冒出来的是,“幸好没开直播,不然全屏马赛克怎么办?”
以及…
“这特么怕不是个黑袍吧!”
……
……
埃斯今天第一次开始回想。
他开始在回想,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会接下这个请求。
这个……保护一行车队前往阿克罗的请求。
回忆中的景色迅速倒退,五颜六色的彩块模糊了视线,灌木丛停止摇晃,苔藓上的瓢虫再次爬回原位,夏日的雨水倒流,从树洞探头的矮妖又缩了回去。
匆匆略过岩石边阴森的坟墓,青苔覆盖住冰冷的墓碑,飞鸟的羽毛在坟前缓缓落下,羽根滑过某行刻字,隐约可以看出写的是:
“我已经给鸡翅膀喷了水。”
远处是耸立着的黑色高塔,渡鸦们携带者包裹飞进飞出。
这句民间流传中,用来判定巫师身份的笑话,用在此处,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讽刺。
让回忆中的时间回到半个月前。
埃斯刚完成对假血剂的调配。
暗红色的药水在水晶管里流动着,金色的神秘物质像萤火般沉淀在底部。
这是一位血族下的订单,据说这个方子炼出来的药水,能够完美复制出人血的口感,并且据雇主自己口述:
“加三两薰衣草,就是酸甜口味的血液。再两勺牡蛎粉,就能让完美的海鲜风味充斥在口腔里了。”
埃斯完美地复制出了它想要的口感。
只不过,回忆起那位穿衣打扮格外骚包的血族。埃斯的心情又不太美好了。
仿佛空气中,还残存着对方身上多的可以毁掉他鼻子的香水味。
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黑的跟锅底一样。
他强忍着在药水里滴几滴圣水的冲动,迅速地将两种口味的药剂分开打包。
目光在秘银做的瓶塞上停留了半分钟,他才颇感遗憾地移开眼睛。最后还不得不冷着脸,用羊皮纸写好备注,召来信使替他送东西。
年轻的法师忙活完,又低下头来,抽出新送来的报刊。
汲取着来自外界的信息。
一边阅读,一边发表些自己的看法。
——议院日常吵架,竟然是因为城里的道路维修?
埃斯面无表情,这算什么新鲜事?
这事从昨年年初开始就一直在吵,都快一年了,还没有个结果。
这几年报刊行业兴起,曾有不怕死的对于议院这些年的政策和闹的笑话,做过好几期的整理和注解,刊登在一家……
法师内部刊物上。
以至于官方向法师协会问责,最后也以“学术自由,言论自由”的理由不了了之。
不过这事一出,围观吃瓜的群众倒是看了个明白,埃斯就算待在山林里,对议院风风雨雨也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顿时明白这纯粹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议员们向来如此,并不奇怪。
不过,这跟他一个半隐居的法师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心中漠然,揉了揉眼睛,又翻到下一页。
魔法森林?这是哪家新出的法术学刊吗?他看看。
——植物巫师发布新研究表明,人口的增长会导致森林面积的减退,许多稀有魔植和动物已经开始逐年减少。
为了维护法师们的利益,或许我们应该开始学习那些黑法师了。嘿,伙计们,你们懂我的意思对吗?
我的意思是,为了保护森林,我们应该尝试吃婴儿了。
这种扯淡的言论正光明正大地印在头条的位置上。
也不知是不是编辑想钱想疯了。
但埃斯的目光却停滞住了。
眼睛不听使唤地,来回反复看了好几次这几行字。
少有血色的嘴唇抿起,深色的眼睛里罕见地燃起了些许怒火。
假如对方只是发表智障言论,埃斯或许会冷淡地选择无视。
但是非常抱歉的是,对方扯上了黑魔法师。
而埃斯他恰好……是个黑法师来着?
对的,传闻中阴沉黑暗地跟亡灵法师有的一比的…黑法师。
于是,这位可以在许多话本里担当反派角色,传说里冷酷又凶残的黑魔法师。正怒气冲冲地翻开本子,用着最新出的钢笔,在上面写道:“污蔑,这是污蔑!”
“我们黑法师绝对不吃婴儿。”
“或许有前辈用婴儿做过实验,但是现在谁会没事跑去吃那些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基本跟猪差不多的东西!!!”
“而且他们还只会哭和闹,就算拿他们做实验,我都怕会脏了我的操作台。恕我直言,会吃婴儿的法师,多半都是哪个给自己融合了食人魔血脉的白痴!”
埃斯黑着脸,咬着牙在本子上写下这一长串的“真心话。”
这个本子是他的一位好友,准确说是宿敌兼好友送来的,是对方最近用炼金术做出来的东西,据说有双方“实时通讯”的作用。
他收下这个笔记本,看着封面一角上的银杏印记,冷笑着收下了这个暂定名为“留言本”的礼物。
这几天里,他偶尔会把一些自己的吐糟写在上面,对方也时不时地回复几句。竟然没有趁机跟他吵起来?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的皮下到底是个什么性格,封面上的是独有的印记,他还怀疑是不是礼物寄错了。
回复来的不算太久,沙漏还没有开始倒转,面前翻开的笔记本上就有了变化,一行蓝色的字体缓缓浮现。
上面写道:“你看到魔法森林那家报刊的头条了?”
埃斯心知,这是对方的回话了。
为了区分,他们通话时,对方用的是蓝墨水,他用的是红墨水。
于是他垂下眼眸,不太开心地写道:“嗯!”
对面的男人几乎秒回他:“魔法森林是新开的报刊,假如你需要针对性的报复的话,我这里有个地址,你只需要坐标定位,来个暗月追击就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的原因。
埃斯的心情好了点。
但他还是抿着嘴写道:“谁给了你我要动手的错觉?”
对面的人也不恼,仍然慢条斯理地回复道:“哦!那你是想从势力方面打压吗?”
“我不需要这么做。”
“也对,这样不太道德。或许你可以试试写篇稿子,抨击魔法森林报刊哗众取宠的行为,我再去联系一下几家信誉不错的报纸,来刊登你的稿子,再操作一下?”
“好主意。”埃斯飞快地回复道,他大概能明白对方说的操作是什么意思了。
但是,他却不太想如对方的愿。
他回复道:“可我有个问题…”
“你有这么好心吗?”
“卡莱尔。”
沉默寡言的黑法师低垂着眼睛,眼下的青黑在烛火下格外显眼。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待在黑塔中,不怎么晒太阳的缘故,这位俊美的青年肤色苍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
平常懒散起来,竟有股阴柔美。
他写道:“假使我没记错的话,以前在学院和法师塔学习的时候,你就是个标准地现实主义者。”
“那些没有什么价值的事,不管看起来再怎么好,你都不会插手的。要让我相信你会好心提建议?这恐怕有点难的吧?”
这一页被写满,红色和蓝色的字体都被清空。
对面的男人悠闲地写道:“亲爱的,你应该相信鳄鱼也会流眼泪的。”
“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啊,是跟我有关的?”
“对啊!我在想,几年前,我们还是学院的学生,一起出去遇到匪徒。那时你为什么会选择宁愿用激怒别人的语气,也要逼得对方跟你辩论呢?”
“我很好奇,特别是当时我们都还是帝国学院的学生,还没有开始学习魔法。”
你会怎么回答我呢?
我亲爱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