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个人从祠堂出来,天色已经渐暗,本就稀薄的日光更是抵不过北地的寒冷和朔风,颤颤地坠在西边的天空上。
赵老头抬头看了看天色,提议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唐影看了看身边嘴唇冻得发白的萧茗,点了点头。
“公子请随我来。”赵老头当先在前引路。
三人走了一段路后,萧茗搓了搓手,推着唐影快走两步赶上赵老头。
“赵老伯,冒昧问你个问题啊”
“啥问题,你说”赵老头歪头看了萧茗一眼,点点头道。
“就是这,余家,那些,那些死去的人的尸骨呢,怎么一个也没见到?”萧茗借着暗淡的光线看了看四周,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见了不少狼藉,不少破碎,却唯独没见过人的尸骨。
赵老头一双干枯粗糙的手拢着袖,淡淡地道:“被收殓了。”
“何人这般义气,不怕暗中有人报复吗?”萧茗问道。
赵老头再次看了她一眼,道:“宿源城的普通百姓。”
“啊?”这个回答让萧茗感觉有些诧异,但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现在偌大的宿源城的前身可只是弱小而贫困的宿源村,这里的百姓能一个个从挣扎着能不能吃饱肚子,到如今各家有余粮,生活过得平安肆意,这里面的改变与余家的荫蔽可是实实在在脱不开关系的。
宿源城的普通百姓在余家落难之后能不畏危险替人收尸骨,也算是余家昔日种的因,最终得到了善果。
但往往现实中,遇到这种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远远避开,甚至不踩上一脚就算不错了,宿源城的百姓能做到如此,已是不错。
萧茗感叹:“宿源百姓大义。”
赵老头目光不变,对这话不置可否。
宿源城里,感念余家昔日恩德的人不少,讲江湖义气的人不少,但趁着余家遭难明地里、暗地里抢、偷、砸、踹的人也不少,看着数百鲜活生命零落,袖手旁观的更是不在少数。
“那,那些行凶的人呢?百姓们也帮他们收殓尸骨了吗?”萧茗皱了皱眉头,再次问道。
赵老头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哼了一声,回道:“一把火烧了。”
“烧了?”萧茗惊呼。
赵老头眼神冰冷得瞥了萧茗一眼,“难道还要留着那群畜生烂臭在这里,搅扰得余家人死后灵魂难安不成?”
萧茗被吓了一跳,往唐影身后躲了躲,讷讷得道:“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唐影摆了摆手,“赵老伯别生气,他第一次出门,年龄小没见识,老伯别跟他一般见识,我在这里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赵老头得到唐影的道歉,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转回头继续带路。
唐影回头拍拍萧茗冰凉的手,给她输了一股灵气抵挡寒气。
其实这件事也不能怪萧茗惊讶,在整个穹苍大陆,大家都讲究人死留全尸,就算是尸首分离、肢体四散,下葬入土的时候也要请专人将尸体缝补到一块,实在找不到的部位甚至会请法师做法,做个木头的替代,可见人们对于身体发肤的执念。
而且,普罗大众深信,人死后,尸体不全,下辈子投胎会受阻,无法再世为人,甚至会永堕畜生道。
这样深刻的思想镌写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一般人在听到人死后的尸首被折辱都会大惊失色,更何况赵老头嘴里说的将尸骨烧掉,这在普通人的眼里,几乎是不可理解的事。
这与传说中的挫骨扬灰几乎无甚区别,将一个人的尸骨烧成灰,不也就是断了人家的轮回路吗?
是多大的仇恨,才会恨不得那些人永坠阿鼻地狱,生生世世不得翻身?
唐影嘴角勾了勾,将落在赵老头身上的视线移开,重新落在路面上。
七拐八拐,终于在天色完全变黑之前,赵老头将两人引进了一个看上去保存得颇为完整的庭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远离余家中心,这里的房屋、景致什么的看上去都还完好,进了屋,桌椅俱全,如果忽略那层浮尘,几乎看不出来这是已经被荒废的庭院。
唐影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赵老头,含笑道:“没想到老伯竟能找出这么一个好地方。”
赵老头此时已经收起了刚刚激愤的情绪,恢复成了初见时的憨厚模样:“这地儿不是我发现的,此次也是碰巧了,前两天我刚从一个同行嘴里问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这里也没别的好地方了,就委屈公子在此歇上一夜了。”
唐影摇头,“老伯说笑了,这么好的地方谈何委屈?倒是辛苦老伯了,陪我们赶了一天路,还带我们到了这么一个堪称完美的栖身之所,真是多谢赵老伯了。”
唐影给萧茗使了个眼色,萧茗上前:“老伯辛苦了,你也坐下歇歇,我去准备点吃的过来。”
“唉,好,谢谢了啊”赵老头笑着点了点头,给萧茗指了个方向“那边就是厨房,你拿上烛火,小心些。”
“好,谢谢老伯”萧茗躬身道谢,拿起手边的包袱和烛火便进了赵老头指的厨房。
萧茗走后,唐影便和赵老头随意聊了起来,赵老头也是个健谈的人,唐影开了头,他便绘声绘色地给唐影讲起了这余家的发家史。
唐影含笑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当赵老头说到余家百年前刚跻身进入北芪郡四大修炼世家,无数修炼人士登门道贺的事时,唐影插了一句嘴:
“这场轰动了整个修炼界的大事我也有所耳闻,那时我还年幼,听家里长辈赞叹余家的威名,说余家很是厉害,引得无数英杰慕名而来,我便想着等长大了也要过来一睹余家风采。”
“哈哈,那是,余家当时确实是风光无限,可谓赚足了眼球,不过初始时还是有很多人不信的,他们不相信在这么贫瘠的北芪郡还能再冒出个拿得出手的修炼世家,便来了很多人想看余家的笑话,没曾想到头来反倒是余家让他们大开眼界了。”赵老头感叹道:“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余家的名头才一下子打响了。”
“我听说那个时候还来了好多修为高深的散修呢,见识了余家的盛况后就不想走了,争着要做余家客卿呢。”
“是是,确实是有这么回事”赵老头含笑点头。
“说起拜客卿的事儿,我想起来一个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不是有个姓李的大医师最后被余家家主拜做了客卿?”
赵老头愣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一百年前余家是不是真的有一位李大医师做客卿,但以当时余家的盛况来看,客卿足有十几位之多,兴许这位李大医师就在其中也说不定。
他含糊地点了点头,便想带过这段话,“我跟你说,当时啊……”
客卿的名头好听,是一些没什么势力的散修的一种选择,但事实上,大多数家族的客卿都只是挂名,能被记入的家族史的甚少,唐影问的这个李大医师虽说不至于信口胡诌的,但赵老头却八成是不知道的。
唐影笑着打断:“老伯可能不知道,我当时第一次听闻关于余家的消息,就是从李大医师的生平事迹里窥见了一些,不知道老伯可记得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