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若初走在街上,引得行人纷纷侧目,街边早点摊子上,两个吃粥饭的闲汉悄声嘀咕: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生的天仙一般,怎的以前从未见过?”
“可惜未缠得一双好小脚,美中不足也。”
慕若初听在耳中,只不理会。出了紫石街,见街边有家典当铺,遂走进去,将昨夜取下的发簪当了五两银子。
出了当铺,一路闲行着走到棋盘街上,经过一家茶楼门前时,只见店里黑压压坐满了人,抬头望去,店门前赤红匾额写着「龍笙茶館」四个金字。
慕若初不禁寻思:青天白日的,这茶楼怎么这么热闹?
忍不住好奇,抬脚走了进去,但见厅堂内宾客如云,或四个一桌,或三两个一桌,坐的都是些衣着华丽的茶客。
大堂中央有个高台,台上立着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正在说书,说的是《三国志》。
慕若初寻了张空桌坐下,少时便有小二迎过来,问道:“客官点个什么茶?咱们有白毫银针,普洱茶,风团雀舌牙茶,六安茶。”
慕若初问道:“最叫座是什么茶?”
小二笑道:“如今天寒,普洱茶点的客人多些。”
慕若初道:“那就给我上壶普洱茶吧。”又见别人桌上都摆了各种精致瓜果蜜饯,指了邻桌的果盘道“再给我依样上一盘小果。”
小二应着去了,不多时用茶盘端着一个茶壶,一个茶杯,一盘瓜果蜜饯,走到桌前摆放齐整,说道:“客官慢用,统共三钱银子。”
慕若初暗暗心疼,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那小二接了银子回到柜台前,不一会儿便将找零送来,拿等子秤当面称了与她。
她将厅内环境环顾一遭,只一楼便坐了约摸四五十人,楼上还不知什么光景。
转过眼来,朝台上看去,就见那说书先生是位年纪约摸二十七.八,一身月白锦衣的青年男子,他虽一身书生气质,眉眼间却也有几分狭气,正因着这几分狭气,他说的书,才更加引人入胜。
慕若初见他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不偏不斜,心道:有这样一双眼睛,定是个心中有丘壑的性情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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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约摸半个时辰,小二拎了壶过来续水,慕若初便问道:“那说书先生每日能挣多少银钱?”
店小二笑道:“客官不知?那说书先生便是我们茶楼的老板,梅龙笙。”
慕若初闻言一惊,暗暗思索一会儿,嘴角渐渐上扬,心中有了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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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正午,茶馆散场,慕若初走到台前,待梅龙笙下来,笑着迎上去举手道:“梅先生故事说的生动形象,扣人心弦,佩服,佩服。”
梅龙笙见有佳人搭讪,先是惊诧,随即笑道:“娘子过奖,在下愧不敢当。”
慕若初莞尔一笑,说道:“先生可愿坐下来喝杯茶,听我说一段?”
梅龙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笑道:“哦?娘子也擅此计?在下乐意至极。”说罢引慕若初走到一张桌前坐下,另点了壶白毫银针,笑道:“娘子请讲。”她便将《射雕英雄传》隐去朝代,大致讲了一段,把个梅龙笙直听得目瞪口呆。
一段讲罢,慕若初闭了口,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方才笑道:“我的书,梅先生可有兴趣?”
梅龙笙重重点头,双目焕发光彩,激动道:“娘子的书当真精彩绝伦,在下十分喜欢。”
慕若初笑道:“我叫慕若初,先生唤我若初便好,不知梅先生,愿不愿意买我的书?”
梅龙笙朗声大笑,说道:“有趣!不知若初打算如何将书卖与梅某?”
慕若初思忖片刻,笑道:“我将故事写下来与你,一章回一结,此后你每说一回,赚的钱只分两成与我,可好?”
梅龙笙惊讶道:“你就不怕我得了书,往后不认账?”
慕若初爽朗一笑,说道:“那只怪我交友不慎罢了,梅先生也会错过更多好故事,岂不可惜?”
梅龙笙眼眸一亮,点头笑道:“若初真乃奇女子,梅某这便拟下文书,定不负你之信任!”
梅龙笙邀她一同往狮子楼吃酒,二人席间相谈甚欢,这梅龙笙二十八岁,阳谷县人,家中一妻一妾,自小文武双修,人缘甚广,是个精明能干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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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此时武松回到紫石街哥哥家中,刚一进门,就见潘金莲一脸焦急道:“初儿妹子上午说要出去走走,到现在还没回来,莫不是走迷了路?”
武松心下一沉,问道:“嫂嫂可知她去了何处?”
潘金莲道:“我只见她出门朝东去了。”
武松听罢抬脚便走,潘金莲拦住道:“叔叔作甚?”
武松道:“我去寻她。”说着话,人已走远。
潘金莲望着武松急匆匆的身影,心中不禁思忖:他如何这般在意初儿妹子?莫不是对她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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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边酒楼里,慕若初与梅龙笙酒席已毕,拟好了文书,方告辞去了。
她也不急着家去,只在街上闲逛,看到一家胭脂铺,正要进去,忽听远处有人唤道:“初儿妹子!”
慕若初转头望去,见来人正是武松,微笑迎过去,问道:“武二哥?你怎会在此?”
武松道:“听嫂嫂说,你上午便出门了,晌午还不见回来,我便来寻你了。”
慕若初听了忙一脸愧色道:“劳烦二哥了,怪初儿没交代清楚,午间与一位新识的朋友往狮子楼上吃了酒。”
武松一愣,问道:“新识的朋友?是何人?”
慕若初笑道:“待晚间人齐了我再与你们细说吧。”
武松道:“如此也好,我如今要回衙门了,傍晚回家。”回身又对跟随他的衙役说道:“你送我这妹子回紫石街我哥哥家。”衙役应下。
慕若初忙摆手道:“不必麻烦,我还要置办些东西,武二哥且放心,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武松蹙眉道:“你一个弱女子,独自在街上闲逛,万一遇到泼皮无赖如何是好?你要买什么,叫他陪你一同去吧!”慕若初见他恁地坚持,只得应了。
那衙役跟着她,逛了几家胭脂铺,置办了妆台妆奁,胭脂水粉,让店家待会儿一并送到紫石街武大郎住处。
离了胭脂铺,又逛了几家成衣店,买了两身冬衣,一身男装,一身女装,皆是白衣。
鞋店逛了几家,皆没有可心的鞋样,只好将就买了一双白缎靴,一双家穿暖鞋,又到墨斋买了些笔墨纸砚,方回了紫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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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若初谢过衙役,让他回去交差,随后走到武大郎家门前,刚要敲门,就听身后有个老妇喊道:“好俊俏的小娘子,你是武大家的亲戚么?”
慕若初回头看去,就看到一个身材矮胖,满脸褶子的老妇人正朝她走来。
那婆子满脸堆笑,眉眼透着算计,让人说不出的厌烦,慕若初心想,这人想必就是王婆了!她长得这般猥琐,竟还笑话武大郎是三寸钉,谷树皮,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想到此处,慕若初鼻子里“嗯。”了一声,便不再理会。转身敲了敲院门,不一会儿,就听见细碎脚步声渐渐走近,门分左右,潘金莲见了她,一脸焦急道:“妹子去哪儿了?这咱晚才回,叔叔担心你,饭都没吃便去寻了。”
慕若初歉然道:“是初儿考虑不周,叫姐姐担心了,我方才在街上撞见武二哥了,他已经去了衙门。”
潘金莲将她让进院门,正要关门,就瞧见一位伙计赶了马车走到门前,问道:“这是武大郎家么?”
慕若初忙道:“正是这里,劳烦搬进来吧。”男子搬了三趟,才将妆台妆奁一应物事全搬进慕若初房间,慕若初赏了二十文钱与他,那人道谢着去了。
王婆一直站在门前,贼眉鼠眼瞧了好一会儿,因问潘金莲道:“那小娘子是娘子的妹子吧?生的这般俊俏,可许了人家?”
潘金莲笑着应道:“王干娘,她是....”话未说完,被慕若初迎过来打断道:“我正是她亲妹子,有没有许人家却不与你相干。我们还有事,您请自便。”说罢拉着潘金莲进了院子,关上院门。王婆讨了个没脸,暗暗啐了一口,怏怏走了。
潘金莲疑惑道:“初儿因何对王干娘如此不善?”
慕若初道:“那婆子一看就不是好货,姐姐往后千万离她远些!”
潘金莲笑道:“平白的,我理她作甚。”
慕若初拉了她的手,往房中走去,说道:“不说她了,我有东西送与姐姐。”
两人走进房中,潘金莲看着一妆台的胭脂水粉,惊讶道:“初儿妹子,你哪来的钱置办这些东西?”
慕若初笑道:“我将发簪当了五两银子。”说着从包好的胭脂水粉中各样取出一份,拿一张油纸包好递给潘金莲,说道:“金莲姐,请收下吧。”
潘金莲推脱不过,欢喜收下,慕若初道:“我还买了两件成衣,不知姐姐喜欢什么款式,所以没买,明天姐姐与我一起去如何?”
潘金莲摇头道:“奴家穿不惯买来的衣服,都是自己缝制来穿。”
慕若初点头道:“姐姐手巧,做的自然比外面卖的好,明日我买些布料,姐姐自己缝制。”
潘金莲忙推却道:“妹子千万省俭些,不可再破费了。”
慕若初笑道:“金莲姐莫要推托,初儿还有事劳烦姐姐。”
潘金莲笑道:“自家姐妹,何来劳烦之说,你且说吧。”
慕若初坐在炕头,脱下鞋子,伸出脚,道:“我不曾缠足,外面鞋铺里卖的大号女鞋,没一双好看的,还是劳姐姐帮我做两双吧。”
潘金莲弯下腰,以手量了尺寸,正量着,却愣住。但见她一双脚儿通体雪白莹润,脚心胭脂粉嫩,堪比婴儿肌,柔美的弧度竟有种说不出的可爱。心道:世人都以三寸金莲为美,可自己那精美绣鞋里,裹的是一双扭曲变形的肉疙瘩,若脱了那双金莲鞋,想必无人会觉得它美。
心下长叹一声,收起思绪,含笑道:“你随奴家上楼,选两个喜欢的鞋样儿吧。”
两人上得楼去,选好鞋样,潘金莲便裁布做起鞋来,慕若初拿了笔墨纸砚,坐在窗前,开始撰写《射雕英雄传》。
幸亏她自幼练习毛笔字,写的倒也顺手。潘金莲见她写字,又是惊讶不已“想不到妹子竟还识字,这是在写什么?”
慕若初笑道:“我在撰书,卖与说书人。”随即将自己下午所经之事讲与她听。
潘金莲羡慕不已,连连叹道:“妹子真是本事人,不像奴,一生命苦,整日只能待在家中做活...又嫁了这么个汉子...”
慕若初见她目露凄凉,心中也是一叹,想要安慰,却觉千言万语皆是苍白无力。
潘金莲见她为自己伤神,笑道:“奴也是个爱听书的,妹子写好了,说与奴听,好不好?”慕若初连连应下,两人迎窗而坐,一个纳鞋,一个撰文,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