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劫难
意念沉浮之间，面如蓝靛、发似朱砂的夜叉再次从识海深处浮现。
陈世杰感觉它的身躯似乎突破天际直到世界尽头，高不知有多少丈，重不知有多少斤，其身似金似铁，其眼辉煌如日月，其样貌有不可说之大恐怖，令他浑身战栗。
张冲看着刚一进入冥想就抖得和筛糠一样的陈世杰叹了口气，盘坐着开始念经文。
不过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纯粹只是言语助攻及自我安慰。
因为不明原因，张冲身上力量几乎全失去，平时的表现就和普通的、荷尔蒙爆棚的青春期男孩没有任何不同。如果是从前，他当然可以轻轻松松地帮助陈世杰镇压住心中魔念，然而授人以鱼终究不如授之以渔，他可以帮助他一时，却不能帮助他一世，可以帮助一个人，却不能帮助苦海中沉沦的众生。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苦海无涯，只有以自己为舟。
观遍无数典籍，面壁苦坐不知多少个春秋，最后不过只得三个字——靠自己。
求神不如求己，求佛不如求己，求人不如求己。
张冲闭眼默默祝福道：阿杰，自求多福！
陈世杰此时正在苦苦支撑，恐惧如同蚂蚁一般爬满了他的全身，进入了他的肉体深处，所经之处酥麻难忍，心中更有一团不知从何而起的无明之火熊熊燃烧，将他本来就因异变而受挫的理性逐渐烧却。
现实中，陈世杰的脸已经泛出青灰色，两颗獠牙突破了嘴唇的包裹暴露在外，散发出的不详之气已经填满了整间禅室。佑民寺中一个不知道多少岁的老和尚正带着一群同样白发苍苍的弟子，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堵在了门口。
失败似乎已经无法避免。
陈世杰的意识已经非常微弱，思想已如同天边的白云和水中的明月，看似存在实际却缥缈无踪，他能做的只有如同机械般不断重复着金刚经的语句，可他的记忆是如此的混乱，吐出来的句子已经支离破碎，时不时地上下颠倒，更时不时地跳过其中大段篇幅。
在此时，他恰好念到了“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语至此处，陈世杰茅塞顿开，如拨云见月，明镜高悬，巨大夜叉那无比丑陋、形容可怖的面庞突然显得极为俊美。忿怒的神色转为平和喜悦的微笑，所有压迫感荡然无存，身上恐惧与无明之火形成的枷锁转瞬间脱开，心中只觉畅快之极。
心中有恐怖，故见恐怖；心中有畏惧，故见畏惧；心中有光明，则见光明。
陈世杰在生死一刻终于挺过了夜叉巨像的干扰与威赫，青面獠牙的恶鬼在他的眼中变得宛如佛陀。
经此一劫，他的意识得到了升华，即将迷失的自我稳固了下来，潜伏于体内的魔念也被压了下去。
张冲也松了口气，如果陈世杰没挺过去，他这个疑似和尚与外边老和尚、中和尚、大大小小一群和尚在今天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见陈世杰睁开眼，他连忙笑着与其打招呼，“感觉怎么……”
“啪！”回答他的是一记耳光，这一巴掌险些没把他拍出脑震荡，张冲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就像是一坨正在发酵的面团。
“泥为森摸土然揍窝？”
陈世杰用看垃圾般的眼神看着他，“你的样子实在是太特么恶心了。”
在陈世杰眼里，张冲的样子可谓离奇至极，一个眼睛在额头，一个眼睛在下巴，嘴巴在鼻子上面，耳朵长在脸的中间，整张脸就像是一碗被翻了个底朝天的大杂碎，几乎给他造成了精神污染。
陈世杰越看越难受，甚至开始低头干呕。
“师叔祖！这位居士如何？”
禅室外一颗皱皱巴巴的秃头探了进来，被张冲赶紧赶了出去，“没事没事，你先出去！”
陈世杰虽然挺了过来，但由于疗效过猛造成了看谁都像怪物的后遗症。这个时候，如果外面那群人不知好歹地走进来，十有八九估计会被他当成恶魔给杀个精光。
“你先赶紧把眼睛闭上！”考虑到这些事情，张冲马上建议陈世杰道。
陈世杰赶紧照做，眼前终于干净了许多，但仍有许多发光的线条大致勾勒成人体与其它物件的形状出现在脑海里。
“这特么又是什么鬼？”陈世杰向张冲提出疑问，后者略微思索，推测道，“你现在已经掌控住所有力量，作为你特质的眼睛应该也因此成长……”
这是个不好的消息。
真眼由于能洞悉人的真实面孔，在开启的状况下，任何人心底的污秽与小算盘都遮掩不住，本来就容易使人拥有厌世情绪与心理问题，如今更加麻烦了。
难得糊涂，古人诚不我欺也。
陈世杰烦躁地向后倒在床上，“我特么真是吃饱了撑的，等这件事完了我就再也不管恶魔和邪气这档子事了。”
“你说真的？”张冲眉头一挑，问道。
“是啊，我本来也是因为于心不忍和在克里斯面前逞强罢了，我特么就不该想着当什么正义的伙伴。”
“等我把那个名字改来改去，跟大蝴蝶似的家伙给解决了。我就好好念书，毕业后给我老娘帮忙去，出任桂芬打印店的总经理，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张冲却道：“那可由不得你咯，小兄弟。”
“怎么说？”
“你已经是半人半魔的状态了，为了维持生命，你必须要隔三差五地去吞噬妖魔鬼怪或者被邪气沾染的物体。”
“而且吞噬完了还不算，当你力量增长到一定程度之后，你就要像今天一样坐死关来磨灭魔念，所以平常尽可能地多进行冥想来锻炼自己的意识吧。”
“如今已经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陈世杰良久无语，然后从牙缝里蹦出了“次奥”的一声长音。
张冲继续补刀：“我知道的和推测出的都已经告诉你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靠你自己了。”
“你一个人可以干掉那只大概是在灾级中位的魔狼，按照潜规则，你如今的实力与自己一个人干掉的最强妖魔在同一层次，也就是灾级中位程度。当你实力不断进步的时候，你的劫难也会随之不断提高难度。
“下次只会比这次更恐怖，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也就是说，我已经被绑在船上下不去了咯？”
“没错，就是这样。”
“In front of your eyes，The Darkness……”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