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生又看向我。我接着说:“我想现在你心里也大概猜到,海中月并不单单只是亮光。它们是种活物,而且是十分庞大的一群活物。既非普通鱼虾之属,也非珊瑚藻草,超出我们现前认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大概会在特定时刻汇聚一处,形成如巨大月盘的亮光。而平日它们可能极其细小,细小到我们看不见。但却因为饮水或食用,渐渐进入渔村村民的身体,也包括你自己的身体。但进入人体后,”我顿了顿,为自己在这种时候常常要向对方隐瞒一些事情而有些惭愧。“大概因为我们身厚肉粗,这种细小光我们自己就看不到。”其实真正原因是我们人体自身光气太强,大大掩过了这些小生灵的光,对普通人没有影响。“然而你因为直接饮用了群岛内的水,量又较大,所以不知因何原理,就能看到这些光。好像,”我犹豫了一下,看向希生,说:“你变成了它们,或者更准确说,你变成了它们的一部分,同类自然就能感受到同类。”
希生张开嘴,一时说不出话。半晌,他缓缓点头,说:“是了,这也就是为何我能看到村人恶心邪念,其实都是这些活物被村人心念带动发光,又反过来被我感知到而已。”我微微点头,大抵应是如此,但至于为何它们能感知人类善恶,我却还无头绪,可待以后再行探索。
只听希生又好似自言自语地说:“而我突然能对群岛了若指掌,进出自由,很可能也是被它们引领。。。”他突然又猛抬头看向我,说:“难道这海中月一直都在群岛内吗?为何我平日看不到它们?”我点点头,说:“对,其实他们一直都在你旁边,就在岛内。平时你看不到,一来是因为它们分开了,每个个体的光都微乎其微,如不注意,单凭眼睛很难看到。二来,”我略犹豫一下,说:“很可能你已越来越和它们融为一体,身处其中,反而不觉。就像我们看不到空气,鱼看不到水一样,你是它们一部分,所以看不到自己了。”我顿了顿,又说:“但它们是群岛真正的主人,应该没错。”希生听闻此言,不由怔怔望向海面,半晌,才说:“也许这群岛每日的变换也是它们造成的。”我想了想说:“起码是原因之一。但大海神秘莫测,我们已知的太少,这点现在无法定论。”
我又想到当日海中月将我的船送到希生船边,很可能是它们岛内巡游自然向同类聚集所致,也可能是其他我还不很清楚的原因。于是我将此事也说与了希生听。希生又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慢慢说:“那么当日苍回或许真的是感受到了这些细光,觉出了些奥妙,所以要去追海底月。”我没有说话。苍回也饮了很多岛水,又在水里游泡许多时,他对海中月有感受应无疑问。但是苍回是否推出了全部真相,又是否只是为了逃出岛而不是想进一步探索海中月的秘密,只有苍回知道了。并且,苍回当日扔下希生也是板上事实,苍回那刻心里究竟如何做想,我不敢揣测。
只听希生又好似自言自语地说:“可是苍回去了哪里呢?按理他喝的比我多,在水里浸泡时间也比我长,身体应该被水中月改变更大,他应该能逃出群岛,如今却是去了哪?再说,我们的渔船,又是怎么自己回来的呢?”我看向希生,其实,我早已注意到,他身上的光气和他们渔船光气一模一样。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日苍回不知遇何变故,竟和海中月融为了一体,所以他和希生一样,二人有共同的海中月光气。但苍回是比如今希生这种变化更彻底的融合,而且苍回居然驻留在渔船下,将它送了回来。过程细节我们已无法获知,但这些事实应无疑问。
我看向希生,慢慢说:“苍回说他会回来救你,应该是真的。”希生看向我,没有再问下去。也许希生内心早就猜到了这一切,只是始终不肯放下。当他看到船回来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是苍回送回来的,甚至他能觉出苍回就在船上。只是他不愿意面对。其实,他最放不下的并不是苍回的背叛,而是苍回的死亡。毕竟,希生从始至终都没有将苍回弃他而去这件事告诉渔村任何人,包括苍回妻。
我没有药能治好希生,他也没有再要求。
后来,希生送我出了岛。因他仍不想见任何村人,我们没有去赶接我的大船。临分手时,我两一起坐在船上,背后是深幽群岛,眼前是茫茫大海,希生说:“你说为什么偏偏我两遇到水中月呢?那苍回就不会。。。”我想了想,说:“海中月既然能感受到人类善恶,那这数十年来愈来愈难见到,只有一个原因。”希生不由震了一下,我点点头,说:“对,自然是它们要躲开人了。所以你们能遇到,”我看向希生,不由微笑。希生一时居然脸红了。然后他又像想起了什么,眼眶也红了起来。我想,大概是想到了苍回吧。
当苍回妻再见到我时,她眼角上睁,立刻奔到我面前,问:“你见到希生了对不对?”我点点头,然后说:“苍回确实已经死了,但不是希生杀的。”苍回妻怔住,大概没料到我会当即说出她期盼如此之久的答案。其实这个答案她也早心中有数,只是和希生一样,不愿意面对。人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个契机,帮自己面对和接受真相。她呆呆看着我,又盯着我眼睛半晌,忽然就抱住自己双肩哭了起来。开始哭的很小声,然后越来越大声,对着大海,好似一切都随眼泪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