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我偶然又经过当地,发现尽味斋还在,历老板也还在。
尽味斋生意还十分红火,外客堂已然爆满。但历老板还是立刻发现了我。他一见我便快步迎上前,热情将我引到内室一空座坐下。又让他的伙计们继续招呼客人,自己就坐与对面与我谈了开来。如今他除了有些上年纪,身体宽壮不少,面上也颇有血色,比当年看着反而健康许多。但奇怪的是,光气色反而更深,深褚到近似黑色,而且流动也更快。
历老板只跟我略寒暄了两句,就忙不及地告诉我,在我走后,他就按我说的法子开始日日新一轮割身服血。他说:“第一次喝真是至今难忘。触舌时才发现,自己的血,味道是这么腥怪,好像吃一样世间最难吃的食物,浑身作呕,几乎要吐。好在不多,就闭眼大口喝下。结果当晚又如火煎烧,肚腹刀割,痛苦难当,几度以为自己要死过去,甚至还想着你是否骗我,我还有否机会找你算账。”大笑几声后,他自己接着说:“然后第二日果真就吃不下肥肉那些了,闻到都想呕吐,好像回到小时候。倒是瘦肉蛋什么还吃得下。但随着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之后日日服血,这些也都渐渐无法入嘴,只能吃些青菜水果米面度日。但奇的是,我非但没有再继续消瘦,反而逐渐长了肉回来,气壮了,精神也还好。这样撑了大半年,味觉居然也慢慢回复,喝血也不再那么排斥。顿时信心大增,又坚持了半年,才全然康复。”
我点点头,正想祝贺历老板能顺利度过此关,重振尽味斋,历老板却突然话音低沉,说:“今天看到你实在欣喜,其实我已盼见你许久。”我看向他,等他说下去。他略略踌躇了一下,便有些激动的说:“自我病好后,我确实脱胎换骨,又娶妻生子,伴着尽味斋过了很长段安生日子,也再没吃过任何荤腥,甚至都没有想吃的愿望。可是,”他身体前倾,好像要抓住我手似的说:“我却产生了新的念头,而且近年越来越强烈,你来的正是时候,”他声音越发低沉,却又更多粗气,“想请你给我开味药,能让人吃了就睡着片刻,对其做什么都没关系。”
我微微一震,看向他,没有说话。历老板居然笑了,低声说:“某日我突然意识到,世间最美味的还有许多许多未曾尝过。那就是人的血啊!你想,我的血入了素菜后能有如此鲜味,岂不是我血本身好味?虽说我初喝自血非常难过,但痊愈后我再喝却觉得有了意思,只是好像哪里不足,不过瘾。于是我想到了,还有别人的血,喝起来一定奇美无比,举世难寻!我真是傻,寻觅美食一辈子,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啊。”他兴奋的搓起手来,“只是这事不同于杀猪逮牛,我也没有伤人意愿,不过想尝下他们的血而已,所以你要是能开这么一副药,我神不知鬼不觉弄一点点,岂不两全其美?”
我看着历老板,许久才说:“别人的血你喝了后可能会死。”历老板一怔,但又笑了起来,说:“这是为何道理?”我问:“动物的血你是不是已先尝过?”历老板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点点头。我继续问:“是不是极难喝?”历老板有些吃惊的看着我,说:“确实如此。但我以为这是我病过又服药这一折腾后再禁不住荤而已。”我说:“并不完全,这只是部分原因。其实你血里有毒。”历老板张大嘴,我接着说,“我是用以毒攻毒之法治好了你的病,但这么一来,你身体其实产生更大积毒,终生不能排除,只能保你在不吃荤腥的条件下暂且安康而已。你自己可细思吃动物血是如何感受,便知若你吃人血,将触发体内巨毒,速死。”
历老板已然说不出话。我拱拱手,没有吃饭,也没有再看他,径直离开了尽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