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僵持,蓝妻身体每况愈下。常饮食不消,干咳不止,面黄消瘦。为此她常寻访医生,喝了不少稀有补品,虽不根治,却也勉强维补。直至另一件事情发生。
原来云夫设计出一件玉饰,被王相中了。据说王一见倾心,立刻买回宫里,赠予自己的母亲。太后也十分喜爱,每日把玩,很快便嫌不够,想能日夜随身。可无论如何佩戴,所有裙服均与其不搭,甚至格格不入,好似这件玉器横空独秀,纵然绸锦纱缎,不是黯然失色便拉低扰乱,太后竟不知把它放身上哪里好。为此太后平生愁烦,让王找人给她制一套日夜服衣,均须能配得上这件玉饰。王自然便找上了蓝妻。
讲到这里,蓝妻看着我,说:“你可知当我看到那件玉器时的心情?我便看了一眼,就知我绝做不出相配的衣服。”
原来那是一个透明浑圆玉球,只在内部正中有一道薄如蝉翼的大波纹,好似将其分成两个形状完全一样的流线对半,既分开,又互相拥,难舍难分。更令人惊叹的是,从任何角度看去,分成的两半都好似有光暗之差:一方呈深夜几近乌碧,另一方则纯亮无杂如日初升,双方均流动四溢,好似互相要侵入对方的地盘,又好似要抓住对方不让离去,相惜相抗,纠葛缠绵。
蓝妻说;“任何看过这件玉饰的人都赞叹球内那条曲圆波纹,如此简单,又如此让人不明所以,完全看不出云夫怎么造出,却又如此完美,整个玉器都好似活物一般,像承载了整个天地,让人越看越入迷,仿佛一生也看不完。”
她顿了顿,接着说:“虽然我心知不能,但还是要竭尽全力试上一试,何况王令在身。于是所有绸萝菱纱锦缎棉麻,全国能寻访的着的织物我都采了回来,可谓绞尽脑汁。上至龙凤帏冕霞帔玄袍,下至轻衫腰袄宫条比带,都比番过去,然而就没有一个衬对的。其实,以我这多年的经验,我早已在心里一一默比划过,结果也算意料之中,现在不过是抱着无望试一下希望。”
说到这里她又咳嗽起来,脸如陈蜡,指似干柴。但奇怪的是,她的光气却并不同于其他有类似病症的人深黑不堪,而是缟灰带粉。说到云夫时粉还偶尔转彤,在她周身慢慢流动,颇为好看。
蓝妻看向我,说:“离王要求的时限越来越近,请先生务必赐药,令我身体强健,能有精神再拼着多试一些,也许能找到那个色样。”
我想了想,问:“云夫知道此事么?”蓝妻点点头,说:“自然知晓,否则也不会陪我前来。”顿了顿,她接着说:“虽然我两话不投机,又互相怨尤,但仍是夫妻,遇到此事,他还是帮我想主意。”我注意到她说这句话时,彤色又略略转艳,连她脸色都似乎净白了些。
“但是,”蓝妻接着说,“云夫自己也无能为力。他虽没有明着承认,但话语里外确实是想造出一件我不能及的珠宝。”她嘴角苦涩,又似有怨,又似好笑,摇摇头,说:“如今他确实做到,以至于他本人也想不出天下该有什么样的衣裳来佩这件玉器。”
我说:“可否请云夫进来与我一谈。”蓝妻犹疑地看向我,我便说:“亲属常可提供有助诊断下药的信息。刚才你我谈话我不会与云夫提起。”蓝妻摇摇头,说:“并无不可说之事,以治病为要。”于是她起身小步走出。又听一阵人声,和脚步声,云夫便走了进来。
他才进来,几乎未待门关上,便深深一揖,说:“请先生务必救治我妻。”我点点头,请他坐下。他才坐定,便又主动说:“其实我也猜到她的病因有我。只是说来也奇,制做珠宝我了然于胸,但对妻子心意,却泯然不解。我自知有错,只是每到事关,我就壅塞糊涂,不知说些什么能令她息怒,惹她更甚,病情加重。”云夫说到越后面声音越小。然后他又提声说:“只要我妻能愈,费用但请先生开口,钱财勿忧。”
我点点头,说:“你那件玉器。。。”未及说完,他便急忙说:“我也知道我与她暗中较劲不对,但不知怎地,看着她制衣坊日渐兴盛,我就觉不能输与她似的,好像这样便能。。。”他没有说下去。我也没有问。他的光气和蓝妻十分接近,只略偏谷色,里有殷红缓流,形色状样都与蓝妻比对。
他又说:“如今她为这事焦急,身体每况日下,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我看着他,说:“我可能没有能治好她的药。”云夫大惊,看着我,唇角微抖,我迅速接着说:“但我却能肯定一件事。”“什么事?”云夫急问。我说:“蓝妻并非不治之病。”云夫听此言大喜,我继续说:“她现在有一病根深盘,须先解开,然后我再服一些调理之药,她慢慢养休,不日能好。”云夫眼睛发亮,催我说下去,我便说:“这病根便是须能拿出配得上你那件玉器的衣裳。”云夫的眼睛转瞬黯淡。
我说:“此事须先解决,她的病才能缓和。好似解开死结,须先将最上的那个解开,才能逐个解开其他,令身心回转。”我略停,又说:“且太后与王也须有所交代,如果拿不出,她将名声受损,事业阻滞,这个病只怕也。。。”云夫频频点头,但又愁眉深锁,说:“可是我两都已为此事操忙许久,不瞒你说,别说与之匹配的式样,就是相当的材料都找不到合适的。”他又深叹一口气说:“实乃我错!悔不当初,今不所及。”
我看着他,“其实现在还来得及。”云夫看向我,不解。我慢慢说:“如果你不再想去强过她,便好。”
云夫看着我,半晌不语。突然间,他从座上站起,满面喜悦,向我深掬,说:“感谢先生,我已想到解决太后衣裳这个病根的方法,待此事成,再来请先生开药,治好我妻。”说完,便急急走出,又听门外一阵人声,和两人远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