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了会儿,又开始挠痒。
欢娘实在不知道他这是什么烂癖好,见他眼睛蹭亮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嗨过头了,闪着波光,脸上又出现之前香铺里那种表情,微微痴迷发懵。
这样来看,怪胎长得还真是不错。
不像现代花样美男,纤细像个瓷娃,五官很是阳劲,鼻子高耸笔直,眉毛威武英挺,两颗大眼珠子,不用瞪就炯炯有神,像个哈士奇,一弱下来又像个大比熊。
睫毛是亮点,浓长得天怒人怨……肤色除了估计职业关系,晒得有些黑,却比女孩子还要细致,连个毛孔都瞧不见,也不知是怎样保养……。
分明是在做这种猥琐事,偏偏倒像在撒娇。
真是世道不公,不怕流氓耍无赖,就怕无赖长得帅。
霍怀勋见她目光掠过自己眼睫,眸子一黯,不算高兴。
商户家养儿子颇娇贵,也没官宦人家那么多规矩,锦丝华绸的往小男童身上披,长辈心血来潮,还喜欢涂脂抹粉,弄得小孩儿粉面朱口红艳艳。
霍怀勋生下来时长得白皙精致,浑肖个布偶娃娃,尤其一双大眼,水波萦绕的,再加这一打扮,就是个十成十的小娇娇,谁想偏偏长了个小霸王的个性,四岁那年跟家中其他房的兄弟打架,打赢了,正叉腰骑在人身上得意,却被对方恼羞成怒地嘲讽:“长得一副娘儿们脸!再威风也威风不起来!”
小小勋当场五雷轰顶,打架赢了的兴致都消瘪了,耷了头,回房后趁家中奶妈子不注意,对着镜子双泪长流,稚嫩的幼男心受了打击,长得英俊也有罪啊!可总不能挖掉眼珠子,便拾起剪子,默默剪了睫毛……刚下手,被下人进门发现拦住,只剪了一点儿,没剪全,不知为何,睫毛硬是春风吹又生,反倒还生密长了,越发是显得一双眼睛精美。
这事是霍怀勋年幼时的一口疤,现下见欢娘盯得死,心里不满意,也不好说甚,手又滑到她手感滑溜的小腹上,用劲儿揉了两把,借以泄愤,眉头攒成个蜿蜒山路,叫嚣:“那糟老婆子!竟敢动娇娇这里!这儿也能瞎踢!踢坏了怎么给爷生儿子!糟老婆子!爷恨不得再踢几脚得好!”
尤婆子虽有千日不好,更不是什么良善辈,毕竟已经死了。
欢娘这几日心里还在慌着,总有点儿兔死狐悲的后怕,听了霍怀勋斥,连有只手还在自己身子上穷捣鼓都忘了,心头茫然,脱口:“那人,霍大人一辈子再没机会见着了。”
霍怀勋心眼精,立刻听出意思,本来是想拍大腿大喝三声好,见腿上这小人并不算高兴,也就闭了嘴,手伸向小娇娘的肚皮肉,继续埋头苦干。
手在肚子上大力一蹭,欢娘觉得在斋堂吃的杂菜清粥在肚子里咕噜一响,饿了。
就算是挪了供品来吃,到底还得看灶厨安排,哪能随心所欲,肚子里总是差一口油水。
今天难得出外,欢娘还奢望在鹤翱观,说不定能吃些家中吃不到的东西,没料还不如郑家。照道观规矩,早饭后还得空腹一日,才好虔心念经。
那点能够照镜子的菜粥面团疙瘩,从卯时初刻不到撑到现在,早就饿得欢娘前胸贴后背。
霍怀勋听到响亮一声,哈哈大笑:“娇娇肚子在唱曲!”
欢娘狠瞪他一眼:“没有!”
霍怀勋沉下脸:“爷饿了!”说着走到门口。
欢娘见他像是要出门,心里一喜,紧跟其后,打算等他一出去就锁闩,谁料那厮早就想到了前头,转身幽幽看她一眼,阴涔涔:“娇娇,爷脾气上来了自己都害怕,等爷回来,要是进不来这扇门,做出些爬窗撞门的事,闹得这院子的人都来了,可别怪爷事先没跟你打招呼。”
欢娘眼巴巴见着这无赖大摇大摆走了,隔了半柱清香时辰回来,他手上拎了个大号四层朱漆食盒。
食盒上头刻着食肆名号,是县里头响当当的熟食馆子,城头城尾开了好几间分号,现斩现卖,配备外送,极受肇县吃货们欢迎。
原先在常春馆,好吃的调教妈妈常去那馆子买些回来打牙祭,吃不完剩下的,也会分给手下得意的丫头。
欢娘每每想起来,口水直流,来了郑家,午夜梦回饿得慌时,更是魂牵梦萦。
关了门,霍怀勋将食盒放圆桌上,一打开,满室飘香,净是馆子的招牌菜。
半只肥不腻的劈晒鸡,一盘银白嫩生的柳蒸糟鲥鱼,一瓯烧得油滋的水晶蹄膀,另还配了两小碗佐餐的噶饭,一小壶银素儿葡萄酒,另有个白瓷瓮里不知装的甚。
这厮,倒是很会吃。
欢娘瞳孔放大,喉咙急速滚动。
鸡和蹄膀就不说了,糟鲥鱼可是金贵着,货源都难得找,就算不缺货时,也得提前预订。
这鱼的名气,欢娘听了两辈子。
前世那本经典名著里,某位西门大官人,最爱的就是这糟鲥鱼。
就连西门氏这种一方土豪的大户,每回托人买到糟鲥鱼,都得分三顿吃,连最宠的小潘都舍不得给,还将余下的切成一小段一小段,腌到瓦缸里,来日再和在米饭里蒸了吃。
可见这吃食珍稀得紧。
欢娘只闻其名,从没见过这鱼的本尊,现在一看,肚子又猛叫了几下。
霍怀勋见她自己都没察觉地伸出舌尖舔嘴角,招招手,大方得很:“来来来,陪爷吃一点。”
吃个饭,能填食欲,又能避开他骚扰,何乐而不为?
欢娘坐了圆桌边,拿起筷子,开动。
霍怀勋说是叫她陪着吃,自己从头至尾也没拿筷子,只时不时呡两口银素儿,像个奶妈子,拍她脑袋:“慢点儿慢点儿,瞧瞧在郑家也不知受了什么罪,一点儿肉都坐不住了。”又给她剔鱼刺。
欢娘抬眸偷瞄,他虽是商户公子爷出身兼后天的恶棍头子,后来更是营帐打滚,跟儒雅书卷、文质彬彬不搭调,剔起鱼刺来却是有板有眼,很有手法,三下五除二又干净利落地剖出完整鱼肉,扔到了她青花碟内,见她吃得噎,举起那个白瓷瓮,倒出些白色流质,笑眯眯:“来,喝这个,喝什么补什么。”
欢娘疑惑一看,是牛乳。
古时的牛乳没经过现代工艺加工调制,气味腥膻,再听他嘴巴又开始乱跑,欢娘不想喝,却禁不住痴缠,被强灌了几口。
再待吃完,霍怀勋将桌面上残羹扒开,见她捧着肚皮,撑得翻白眼,悠悠走过去,贱贱地笑:“娇娇吃饱了吗。”
一说话,葡萄香气起扑了欢娘面上,站起身退后:“吃饱了。”身上气力也全回来了。
霍怀勋见她要走,反手一捞,抱了个满怀:“吃饱了就溜号?爷瞧瞧是真吃饱,还是假吃饱。”手伸了进外衫,又隔了小衣,上下左右,狠捏一通,这才满意了:“嗯!还是爷会养!一会儿小肚子肉就起来了!”
这是养狗还是养猫儿……
好容易叫他在胸脯儿里捣鼓个够,占够便宜,霍怀勋松了手,见欢娘将小衣外衫系好,喜道:“下一次,咱们玩别的,爷到时再给你买好吃的。”
欢娘想起那日柳嵩也是说过类似话,吃饱了不知怎的廉耻心大涌,嗓眼干干:“你们……都是一路的……没分别。”
这话讲得有些没头没尾,霍怀勋听得眉头一抖,出乎意料,没多问什么,就是鼻翼扩大了一下,两个爪子蜷起来,像个气呼呼的哈士奇,也不晓得是在气个什么劲。
半晌,他才平静下来,差不多好时光将尽,最后郑重声明:“娇娇,爷走了,记得好生在郑家等爷,别红杏出墙给爷戴绿帽子,你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爷就算先嗝屁了,你也得给爷守节守到死……不是爷啰嗦,可你从现在开始就得树立这意识,蛤?”又拍拍她天灵盖。
欢娘鼻子直抽,死了不晓得多少个脑细胞才压下将他俊脸揍烂的脾气。
她算是知道了,他今天偷偷摸摸跑来观里,就是想走之前来教育自己,提醒自己,并且给自己盖个印记,让自己加强记忆!
不过总算是要走了。欢娘勉强舒口气。
霍怀勋一瞥,正逮着她脸蛋儿开怀的表情,双手往怀里摸,最后掏出个梅花形的珍珠金扳指,塞了欢娘手里,气呼呼:”给爷拿着,就当是定情物了,想爷时,捂在小笼包那儿,就当是爷。”
这厮,非但自作多情,人走了还一脑子邪水儿。欢娘哭笑不得,瞟了一眼那偌大扳指,也不晓得多贵重,懒得多跟他磨叽,只得匆匆放进袖袋内。
霍怀勋见她还没挽留的意思,完全不接受暗示,脸孔生出些浓浓的哀怨:“娇娇,爷这一去,许久都摸不着你了,你也见不到爷的脸了,你真的就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能说安心上路、一路走好吗?
欢娘只想快些将他打发走,举了巴掌五指一合一闭,嘀咕:“公事为重,大人可千万别着急回来。”
霍怀勋垂头丧气地扒开闩,欢娘脑子一闪,连忙开声:“大人等会儿!”
那厮刚还耷着脊背,一听这话,一蹦老高,喜滋滋地跳回来,搓手:“就晓得你舍不得爷!”
这生物到底是什么构造。
欢娘呆住,平静下来,道:“民妇想晓得,大人是怎么知道民妇今日会来鹤翱观,又怎么能混进这边女厢的?”
上次是因为柳嵩这吃里扒外的。
这次也得看看是哪儿出了差池。
柳嵩近来被尤婆子伙同高姨娘告状一事给唬住了,应该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晓得是不是又出了内奸,知道了,从今后也能阻绝跟他见面的任何可能因素。
霍怀勋一愣,脸上好像十分失望,头都垂下去半截,心不在焉答:“噢,悟愧牛鼻子的这座道观是爷办的。”
悟愧往日在京城接触过的达官贵人中,其中一名便是岳河郡王。
后来悟愧定居肇县,霍怀勋出身商贾,虽早年贪玩,后入宦场,多少还是有些商机意识,主动找了悟愧,建了这座观堂,借他的名声,幕后大揽资产。
这回自然是悟愧通风报信兼安排。
好吧……这货原来就是鹤翱观的那个赞助商。
欢娘吞吞唾,没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