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北上,却并未西行。最终在一座宅子外面慢慢降低了车速。子焕随光桦下了车,手上的绳索也被解开。他看那宅子比他住的庆天阁大不了多少,就是气派了些。再看那额枋上的牌匾,写着“卧虎阁”三个大字。宅子一圈只零散地站着几个守卫。
光桦带着子焕来到门下,那守门的侍卫也不通报,便放二人进入。刚进入门内,便有一仆人有前面引路。
宅子里面却与外面截然不同,仆人寥寥无几。他们在前院穿行,隐约听见殿中有琴声。随着他们前行琴声越来越大,到了殿外,琴声便再清晰不过了。子焕忍不住驻足聆听,光桦也一把拽住那仆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仆人便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子焕对音律乐器一窍不通,却能听出这琴声空灵悠扬,凄凉哀怨,像是一个女子在哭诉孤寂。仿佛令人想起人世间所有不开心的事,子焕几乎沧然泪下,却又怕自己的哭泣打断了琴声。随后琴声越来越轻,曲调却越发婉转。直至最后,乐声明明听不清了,大殿上空却仍似有琴声飘过来,在耳中久久不肯散去。
“啪啪啪!”子焕被光桦的掌声惊得回过神来。
“可有人在殿外?”殿内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奉全兄,是我!”光桦道。
光桦带着子焕进入殿内。子焕见殿中那人作书生打扮,正在调整琴弦。
“是小王爷啊!”那人说完,二人都是恭敬一礼。
他看着与赵王年龄相仿,言行举止文质彬彬的,却不知是何人。
“奉全兄这琴艺是愈发精湛了,我一介武夫,虽不懂音律,却也能听得如痴如醉。这洛阳城内能与你相媲美的怕是屈指可数了。”光桦赞道。
“光桦过誉了!”那人谦虚道,突然目光落到子焕身上,问道,“这是何人?”
“哦!我正为此事而来,这人我要交给你祖父,不知安国侯可在府上?”
“未曾回来,我看这也到了时候,你且稍候片刻。”言罢,那人又让下人来奉茶。
安国侯?莫非此处是皇祖母母家?子焕暗想。
话音刚落,就有人来通报,说是安国侯回府了。
却见一人身着铠甲,从殿外进来。子焕定睛一看,只见此人头戴束发紫金冠,身披锁子黄金甲,腰系玲珑虎面带,脚着藕丝翘头履。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再看那人相貌,约摸五十来岁,浓眉大眼,长髯及胸。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逼视。
“骠骑将军杨平见过七皇子!”那人拱手道。
子焕一怔,原来此人竟是皇祖母的嫡亲弟弟安国侯杨平。他见众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就不再隐瞒,解开脸上的纱布上前躬身行礼,道:“子焕见过舅祖父。”
想是舅祖父刚练完兵回来,尚未更衣。
那年轻男子见状上前数步,恭敬一礼道:“杨奉全见过七皇子,适才不知七皇子身份,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这是我不成器的孙子!”杨平介绍道。
子焕闻言,以礼还之。这一家子人礼仪太周到了,子焕从未碰到身份如此贵重之人还给他行礼,心中略觉压抑,不敢放松。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舅祖父与奉全兄多礼了,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你们这般客气,我心中不安。”
杨平伸手拦住他,示意他所言不对,说道:“自古以来,尊卑有别。七皇子乃天潢贵胄的身份,切莫妄自菲薄。我杨家世代簪缨,若是连这等礼仪都做不到,岂不是愧对祖宗。”
子焕见他说得这般郑重,也不好再劝他。
“奉全兄,芷柔妹妹可在此处?”身后的李光桦问道。
杨奉全看了看李光桦,又看了一眼杨平,忍住笑意,不再说话。子焕见他样子文静,又不爱说话,不像是武将之后。又看到他腰间佩着一支长笛,是了!倒像是个乐师子焕暗想。
“芷柔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还请七皇子勿怪。”杨平道。
杨平虽然是在答七皇子,实际上却是在告知光桦。这名叫芷柔的女子应该是这杨奉全的妹妹。子焕暗想。子焕是男客,芷柔是女流之辈,自然不宜相见。而子焕又是皇子,因此只能托病不出。众人都知道这一点,自然不会拆穿。
“杨大将军!我与您的赌约,可还记得吧!”光桦说道,“我与芷柔妹妹本来就有婚约在先,可您昨日偏说要考验我,让我凭自己的本事把七皇子给您带过来,这桩婚事才算数。您现在可不能耍赖啊!”
子焕听他所言,更是一脸疑惑。杨平看在眼里,这才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原来昨日子焕出城时,金墉城的守将沈逵确实认出了阿晏是子焕假冒,便如实禀明了燕王。燕王听后大惊,又不便入宫找太后确认,便找到杨平来传话。杨平托人把消息带给了太后,太后回话承认了七皇子假冒阿晏出城。又请杨平近几日教七皇子骑射。杨平一直听太后说七皇子文武双全,心中甚是喜爱,便爽快地应了下来。杨平回话给燕王的时候,恰好被世子李光桦听见。杨平正在为如何带出七皇子而苦恼,此事事关重大,杨平认为必须自己亲自上门,可这几日自己一直在准备秋猎之事,根本无暇分身。值此为难之际,光桦声称自己不必抖出七皇子的身份,仅去一趟春色满园便可将七皇子带出来。杨平不信,因此二人打了个赌。赌注自然便是光桦与芷柔的婚约。如今光桦得胜,自然得意。
“如此说来,光桦兄倒是聪明得很。”子焕已全然忘却了光桦对自己的粗鲁,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众人也好奇光桦在春色满园做了什么,能将子焕从赵王府上带出来。子焕便将自己所见述说了一遍。
光桦听完得意之情更是溢于言表,说道:“承恩近几日一直想为莹韵姑娘赎身,又不敢找他父亲要,一时筹不到那么多钱,我便资助了些,要那莹韵姑娘帮了我这个忙。否则这世上可没第二个人能让他这么听话了。”
众人听完大笑一番,子焕这才对光桦有了些改观,说道:“今日多亏了光桦兄,我也能来到此地。”
光桦连连摆手,答道:“我这人脾气不大好,想着此事关乎我的终身大事,途中对你也不太客气,还请不要见谅。”
子焕连称无妨。
光桦像是骤然想起一事,开口道:“说来你还是我与芷柔妹妹的大媒人呢!”
子焕闻言,面色愕然。
杨平笑着解释道:“当年七皇子刚入金墉城时,太后为保你无恙,便与镇守金墉城的燕王殿下订了婚约,这有婚约的二人正是燕王世子与我那孙女。”
杨平话音刚落,便听到殿外一阵“吃吃”的轻笑声,清脆柔软,是个少女的声音。
子焕放下手中的茶杯,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探着头看着殿内。子焕还没来得及看清容貌,只听得杨平轻咳一声,那女子便一闪而过。想必正是杨平的孙女杨芷柔。
光桦像是见到了意中人,开心得站了起来,对杨平说道:“杨大将军,秋猎将近,明日七皇子要学习骑射,我也想偷学些东西。想必要多叨扰几日了。”
他说话嗓门一向很大,此时更是提起了嗓子。众人皆知他是说给谁听的。
杨平也不揭穿他,笑着说道:“怎么?看来世子是觉得燕王殿下的骑射比不过我杨家了?”
光桦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杨平会有此一言。转瞬之间,光桦脸上惊愕之色全无,同样笑着答道:“如今杨家的骑射功夫比不比得我父王,犹未可知。不过,今后却是一定比不上。”
“这是为何?”
“因为今后杨家的骑射功夫终究会落到我家。”光桦自信从容地说道。
子焕琢磨了一会才知他所言何意。原来杨家后代皆不尚武,而杨芷柔嫁给他之后,他们的儿子将会受到两家的栽培,因此才敢说比得上杨家。此话虽听着是说杨家不如他自家,可仔细揣摩可知他说自家能比得上杨家,还是因为受到了杨家的栽培。另外,他言外之意也告诉了杨平,今后必定让自己后代学武。他深知杨平衣钵无人传承的落寞。子焕越发钦佩此人,只觉得抖起机灵丝毫不输自己,就是脾气大了些。
杨平闻言哈哈大笑。半晌之后又严肃道:“好了小王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桩婚事我从没反对过,等我芷柔行了笄礼,你二人便可完婚了!”
光桦大喜,再三拜谢后才起身离去。
“这燕王世子乃文武全才,舅祖父能得此孙女婿,实是幸事!”子焕道。
“哈哈!正如光桦所言,这婚事还得多谢七皇子。”杨平笑道。
随后,他便在杨平府上用了晚膳。府内下人极少,他完全不用裹住脸,与赵王府相比,舒适了不少。
原来杨平的安国侯府在此地西边,妻儿都住府上,可那地方离城东的练兵场有些距离,故而他一直住在这“卧虎阁”里。因秋猎将近,而杨奉全一向不擅骑射,杨平便将长孙杨奉全带到身边,打算亲自督促他抱抱佛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