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那晚，按惯例皇帝解除了宵禁。城西洛阳大市灯火通明，满街挂着红灯笼，远远望去火红一片。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几乎万人空巷，有事没事的都跑来猜个灯谜，毕竟这是一年中唯一的一次夜市。金墉城内都能听到大市的喧闹之声，欢腾的场面，似乎让人遗忘了这一年靖国经历的战争。
第二日是正月十六，新春的气息仍未散去。皇宫内外大红的灯笼都迟迟不舍得摘下，直到八皇子夭折。
八皇子的生母只是一个身份低下的宫女徐氏，她于去年二月怀上身孕，十二月初诞下八皇子，年初刚办完满月宴，名字也入了玉碟。本以为可以母凭子贵，从此便是帝王家的人，不料元宵节的一阵寒风让八皇子染上了风寒，正月十六的晚上便夭折了。徐氏身为宫女，并无家族作为靠山，很快便以照顾皇子不周为由被皇帝打入冷宫。徐氏从此便疯疯颠颠的，整天嚷嚷着是七皇子克死了她的八皇子。太后听说此事后，处死了徐氏。
皇帝原本应有八子，如今却半数夭亡。也不管徐氏说的是否为疯话，皇帝仍疑心此事与七皇子不详有关，此事在皇帝心头存下了阴霾，却因为与太后有承诺才无举动。一直到九皇子诞生才让皇帝心中放晴。
九皇子生母为甄容华，甄容华怀孕之时正值七皇子诞生不久。宫中传言，九皇子在七皇子降生之后孕育于母体，必定能经受住七皇子的煞气。且因为此番是甄容华二胎，九皇子果然顺产而出，那孩子骨骼粗壮，比寻常婴儿整整重了快两斤。皇帝也欣喜不已，直呼此子将来定能保家卫国，并于满月宴上赐名为“桢”。“桢”有支柱之意，喻为能胜重任之人，可见皇帝对九皇子的喜爱。且因甄容华连生两子，便封为贵人。
时值炎夏，九皇子满月没几日，皇后便替金墉城的发羌王子领了本月的份例，连同一些夏日的衣食等生活所需之物一起亲自送到望山阁。皇后此举无疑是希望发羌知道大靖善待发羌王子，以免秦王在发羌吃苦。老天也可怜天下父母心，少师孙节每月的来信中也说秦王在发羌一切安好。
皇后回宫之后才知其弟甄泰已在正阳宫中等候多时。皇后自秦王被送走后便一直郁结难舒，皇帝批准了甄泰能随时入宫开导皇后。甄泰数次前来开导都是无果而返，上次入宫已是数月之前。这次前来，皇后自然也知其来意。
甄泰行过礼后掏出一物奉于皇后面前，道：“陛下交与臣一封信件，不知皇后娘娘可有兴致？”
皇后闻言大喜，她自然知道这是身在发羌的孙节送来的平安信，信中所言便是与秦王相关。她拿过信件便一字一字看了起来。
信已被拆过，显然是由皇帝先过目了。孙节在发羌的前几个月，每月都是寄出两封信，一封信谈国事，交与皇帝，另一封谈家事，则交与皇后。可每封信件都需由发羌过目检查之后方可寄出。如此一来，军政要事自然是说不得，轻缓些的事皇帝也有其它途径知道。因此，后来都只寄家书回来。
这封信便是平常的家书，与上个月的相差无几，皇后看完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皇后娘娘放宽心吧！秦王殿下在发羌无虞。”甄泰眼珠一转，接着说道，“娘娘担心秦王殿下还不如先担心自身！”
皇后满脸的不解，问道：“兄长此话怎讲？本宫处境有何不妥吗？”
“娘娘当下处境并无不妥，可将来就不好说了。此事娘娘若不处理，不只是娘娘，我甄氏满门的荣耀也将不保。”甄泰道。
皇后见他说得郑重，不由得一惊。急问道：“兄长莫要吓本宫，是何事这般重要？若是为了甄氏荣耀，本宫照做就是了。”
甄泰呷了一口茶，说道：“如今秦王在发羌，二十年后若能安然归国自然是最好。可皇后娘娘可否想过，万一……万一秦王有个三长两短……”
皇后听到此处大惊失色，急得她呑呑吐吐道：“万一？怎会有万一……去年兄长……兄长告诉我，说子楷不会有危险的，我才答应……答应让子楷入发羌的……”
甄泰见皇后又开始忧心秦王，忙开解道：“皇后娘娘切勿急燥，臣只是说万一。因秦王是陛下嫡长子，这才与我甄氏一族荣辱与共。如今秦王在发羌，难道皇后娘娘愿意把甄氏的荣耀放在秦王一人身上吗？”
皇后仍是不解，本朝嫡子仅此一个，皇帝登基后后宫日益充实，美色自然也是与日俱增。已很久没留宿皇后宫中，就连偶尔的家宴过后也只是在皇后处小坐。因此再生嫡子也不太可能。问道：“陛下的嫡长子只有子楷一个，不把甄氏的希望放在他身上还能放在哪？”
甄泰低声道：“容臣说句大不敬的话，秦王能平安归国，自然会继承大统，此乃我甄氏的荣耀，可秦王若有意外，该当立何人为太子？”
皇帝的皇长子和三皇子都夭折，二皇子秦王身为嫡长子又入发羌为质子。若要立太子，四皇子自然是首选。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后稍一思虑，惊讶道：“你是说静柔的四皇子？”
静柔是甄贵人闺名，而甄贵人是皇后的侄女，却不太与皇后亲近。只因甄贵人的父亲甄不凡是小妾所生，而皇后和甄泰则是正室所生，甄不凡及其母亲便一直被皇后的母亲排挤，直到皇后母亲过世后关系才缓和些。而后，甄老先生过世，甄泰成了家主，甄不凡也只得顺从家主，依附于甄泰。前朝固然是甄泰占尽了风光，后宫却恰恰相反，皇后虽为国母，却远比不得甄贵人受宠。
甄泰也不回答皇后，起身说道：“静柔这丫头真是好福气，有了子栩还不够，又多了个子桢。皇后娘娘身为国母，若是能替她照料四皇子子栩，也算是她福泽深厚了。”
皇后自然听懂他的意思，太子之位不是秦王便是四皇子。假使秦王有何不测，四皇子得储位，那甄氏的荣耀便是甄贵人她父女二人的。而皇后若是四皇子养母，日后便方便了不少。而皇后自从秦王离开后便深觉寂寞，如今又有孩儿能承欢膝下，她如何能不答应。
“可是这丫头一向不与我亲近，即便她已另有一子，又如何舍得将儿子交与我？”皇后焦虑道。
“若是陛下应允了，她再舍不得也得舍得！”甄泰道，接着又对皇后低声耳语，“……如此如此，方可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