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弄明白，所有一切是不是还同去年夏天完全一样。”玛丽亚一边说，一边把杯子中的牛奶一饮而尽。
约根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看着玛丽亚。一大早他便吃完了早餐，然后坐在伊甸园门口的台阶上，等着里面的人醒来。
可是，他们睡呀睡，最后他只好耍了一点儿小聪明，这样才把他们弄醒了。他抱了一只小猫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把它放了进去，这样他们便醒了。
母亲玛尔吉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一边唱着歌，一边将几束花插到牛奶瓶中。
“啊，你多么美啊，请停留片刻[2]！”她一再重复着这句话。
父亲克里斯托夫穿着游泳裤出去了，他要去捕捉鲈鱼。谢尔还没醒，或者至少还不想起来，因为他把枕头盖在了头上。
“吃完了，谢谢。”玛丽亚仍然像在家里时那样说道。
“现在我和约根一道出去，我们要看一看一切是不是还是老样子。”
“你们去吧。”玛尔吉特说道，一边自顾自认真地打量着春白菊和风铃草。
约根和玛丽亚出去了。玛丽亚穿着一条几乎同约根一模一样的蓝色短裤，不过她穿着的毛线衣却是白色的。
他们走到门口站住了。约根还不知道，玛丽亚有哪些打算。她为什么要说，她去看看一切是不是还同去年一样漂亮？不过他只要跟着她走就是了。然后他就会看到她想干什么了。
玛丽亚先打量了一下这座小木屋，然后她点了点头：“嗯，这座房子同去年比，没怎么长高，”她说，“这样很好，因为它已经够大了。”
他们朝前走去，一边摸了一下灰色的木栏杆。
“多么热啊！”玛丽亚对约根说，“你觉得，太阳会把它们烤焦吗？”
“不会的。”约根回答道，“太阳只会把它们烤热，而且这只是在夏天。同我们一样，它们完全能经受得住！”
“哦，”玛丽亚说，“非常感谢，可爱的太阳。”她抬头对着天空喊道。
然后她看着约根。“去沙箱那儿！”她说。
“沙箱！”约根重复道。
去年父亲克里斯托夫给她搞了一个很大的沙箱，她在那里建造城堡，做烤饼，让小轿车从那儿开来开去。自从去年夏天以来，约根没再去那边玩过。他觉得，沙箱要是没有玛丽亚是一点儿也不好玩的。
他们绕过了伊甸园。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面，有一大堆用结实的木板条围起来的沙子。
“嗯……”玛丽亚从远处认真地观察了一下，随后，又走近沙箱，对它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你找什么？”约根问。
“嗯，”玛丽亚咕哝了一声，脸上露出一副怪怪的表情。“它一点儿也没变。”过了一会儿，她才这样肯定道。
她蹲下身去，用一只手抓了一把沙。
“自从去年夏天以后，你没有再到这儿来玩过吗？”她问。
约根摇了摇头。他不想对她说，他一个人上这儿来不好玩，尤其是没有她……
“一切都和去年一样。”玛丽亚说，这声音听上去十分动听。
她站起身来，朝山下伦德湖那个方向走去了。
“去我们的岩洞！”她说。
约根跟在她后面。他已经估计到，她会去那儿的。在从伦德湖到伊甸园的路上有一块大岩石，岩石后面有一片刺柏丛，那个岩洞的入口处就藏在那片刺柏丛中。
“这里有点儿变样了。”当他们跑到那里时，玛丽亚说。
约根看着她认为变样的东西：洞口前面长出了五朵高大的红花，它们看上去就跟站岗的哨兵一样。
这情景也许是要表明：现在是夏季，这个岩洞是属于它们的，而不再是属于约根和玛丽亚的。
可是，玛丽亚才不怕这些岗哨呢。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的茎秆拨到一边，这样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去了。
“瞧！”她说。约根朝洞中望去。
“它变样了，看上去好像不是我们原来那个岩洞了。”玛丽亚高兴地说。
不错，它看上去真的变样了。
其实，这个岩洞只是一个一般的洞。玛丽亚钻了进去，约根也跟着爬了进去。这一年当中，它似乎变得有点儿狭窄了，不过只要他们把身体缩一下，仍然可以并排坐着。
约根觉得，这样坐着挺不错，坐在玛丽亚身边有一种安全感。除此之外，他似乎还有一种朦胧的舒服的感觉。
“我觉得，这个岩洞好像缩小了。”玛丽亚说。
可是约根认为，玛丽亚觉得岩洞变小了，这是因为她自己长大了。不过这话他没有说。这也挺奇怪的，她自己居然没有察觉。
“你看上去脸色非常红。”结果他这样说道。
不错，她脸色的确很红！就像他冬天时看上去一样，脸上有一块块的红斑。
“你脸上发红了！”他说。
玛丽亚望着他，然后她笑了。这时连她的牙齿好像也发红了。“你也发红了。”她回答说。她又看着自己的手和膝盖，它们也发红了。
可是，约根马上又发现，她的脸不仅变红了，而且还出现了红斑。
他抬起头来。突然他明白，这种红斑是怎么回事了：那几朵大大的花已经倒在了洞口上，把原来照进岩洞的阳光给挡住了，这样，通过花照进来的阳光就变成红光了。
“瞧，”约根说，“太阳和这些花在捉弄我们！”
“哦，多么漂亮啊！”玛丽亚说，“我们得了麻疹，不过我们可以把这当成游戏。”
约根摇了摇头。“不，”他说，“这种游戏我不想玩。得麻疹这种游戏不好玩。这点你得相信我。”
“尽管如此，可待在这里挺不错呀，”玛丽亚说，“现在这是我们的岩洞呀。”
她的声音一下子变轻了，因为她的心莫名其妙地抽搐了一下。
约根也觉得有一股冷意从脊背上掠过。这个岩洞在他们眼里突然变得有点儿神秘了。
玛丽亚仍在轻声嘀咕着，似乎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对他说。约根开始觉察到，附近好像有什么东西使他们感到不舒服。
他发现，角落里有股冷意在朝他们袭来，坐在光秃秃的地上也变得不舒服了。他忽然又听到，他身后的岩壁上好像有一滴滴的水珠落下来。接着他又觉得，岩洞好像在喘息，有点儿在动。他似乎觉得，如果他不马上爬出去的话，洞口就会被封上，他就再也跑不出去了。
他不想再在这个洞中待下去了，他也不在乎这个岩洞是不是会变成红色的。把这个可以待两个人的岩洞留给她一个人去吧。如果大人们知道他们藏在这里面，一定会骂他们的。马丁和别的孩子也会嘲笑他们的，或者甚至会为他们感到难过的。
“我要出去了！”约根大声叫道。
不等玛丽亚再说什么，他就爬了出去。玛丽亚跟在他后面也出了岩洞。她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觉得棒极了！”她说，“一年来，我们这个岩洞变得明亮了。现在我们待在下面就不用害怕了。”
“不，”约根回答说，“我不这么认为。这只是一个一般的岩洞，我不想再待在里面了！”
“可是，它毕竟是我们的岩洞呀，你这个傻瓜。”玛丽亚说，她有点儿生气了。
约根没再吭声。
玛丽亚一下子忘了她还打算说的话。她叫道：“不行，我还想知道，在这一年当中，有什么东西同去年夏天不一样了！”
她奔跑起来，跑到离小路不远的地方，在一棵干枯的桦树面前站住了。
玛丽亚睁大眼睛打量着这棵桦树。“你记得不，去年马丁是唯一一个能够爬到树顶上去的人？”她说。
“是的。”约根回答说。这件事约根记得太清楚了。当时所有的男孩一个个都试过了，可是没一个能够爬到最上面的树梢上。那情景看上去好像他们都想爬上去，而马丁硬是不让他们爬到最上面似的。
约根当时非常害怕，他根本就没敢试，只是站在一边观察着。后来他甚至怕马丁会逼他爬，于是整个夏天只要别人在树木附近玩，他就不敢往那边去。
“现在试一下。”玛丽亚说，没等约根回答，她就已经抓住最下面的树枝，开始往树上爬了。
约根张着嘴，瞪着两眼望着她。那情景看上去就跟马丁在爬树一样，同他比简直不分上下。玛丽亚爬得非常快，动作也同别的大男孩一样灵活。
去年夏天玛丽亚肯定没有试过她会不会爬树，因为她是一个女孩。不过，也许她偷偷试过。约根在一边注视着，她爬得并不是特别高。可是现在——她毕竟是跟一只小松鼠似的在爬着！
约根在担心，她会不会掉下来。在他认识的女孩子当中没有一个会爬树的。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像玛丽亚这样的小姑娘一年之内会变得如此厉害。
“千万别摔下来！”他胆怯地叫道。
“别瞎说！”玛丽亚从上面回答道，“我觉得，这一点儿也不危险！”
说这话间，她已经坐在了最上面的树杈上，只见这根树杈又分出了许多细细的分杈。她坐的地方正好是去年马丁坐过的那个地方，当时马丁还在那里喊，除了他以外没人能爬到这么高。
“你看，”玛丽亚朝下面喊道，“今天我成功了。”
这时，她坐在上面上上下下地摇晃起来。
“别摇！别这样做！”约根叫道，一边把两只手捂住了脸，不敢再看下去了。
玛丽亚放声大笑起来。“一点儿也不危险的！”她喊道，“快上来吧！”
可是约根不会爬树。他不敢爬，也不愿意爬。
他很不喜欢在树上爬上爬下，它们那么高，爬上去又那么危险。尖尖的树枝常常把他脸上或手上的皮划破，每次他抓住树最下面的树枝荡秋千，都会摔个四仰八叉。
他还从没有尝试过要爬到一棵树上去。玛丽亚仍在上面摇晃着。“快爬上来坐在我身边，”她又喊叫起来，“上来，快上来！”
“你别这样摇，”约根也朝上喊道，他快急哭了，“停下来！”他几乎是在哀求了，“别摇了，好不好？”
她仍在高高的树上一上一下地摇晃着。约根每看她一眼，心就不由得抽搐一下。他又用两只手捂住了脸。
可是玛丽亚没听他的，她仍在使劲地摇着，像一阵风似的在树枝间蹿上蹿下。树枝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喀嚓！”树枝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
玛丽亚不再摇了。约根一边喊一边望着上面。他刚想做点儿什么，这时只见好像有什么东西嗖地一下从树枝间落了下来。这是玛丽亚。
“砰！”玛丽亚重重地摔在了绿色的苔藓上。
约根朝她扑了过去。“玛丽亚，”他哭了，“你怎么了？”
玛丽亚坐了起来，一只手按在左手臂上，那上面被刮了一道口子。
“我掉下来了。”她说，声音有点儿颤抖。
她站了起来。“这个秋千一点儿也不保险。”她说。两人抬头朝树梢上望去，只见上面一根树枝上出现了一个断口，这根断裂的树枝往下耷拉着。
“你看见了吗？”玛丽亚问，从她说话的声音中听出，她又勇气十足了，“我爬到了树冠上，我爬到了最高的地方。”
玛丽亚一点儿也没伤着！不错，她只是被刮了一道口子，而且很浅，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痛。
她一边哼着歌，一边跳跳蹦蹦地回伊甸园去了。其实，她一只脚有点儿疼，不过她根本就不在乎。究竟是什么力量使她变得这样勇敢的呢？她成功地攀上了马丁爬过的那棵大树的树顶！
“这个伊甸园还是那副老样子，”玛丽亚说，“那只沙箱也完全没变。甚至连我们那个岩洞也同过去一样，只不过里面的光线有点儿变样了。不过我也变样了，我把马丁爬过的那棵树给折断了一根树枝。”
这一路上约根没吭声，他露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玛丽亚长大了，比去年夏天结实和勇敢了。可是他的个子仍然这么矮小，仍然这么柔弱胆小——简直同去年一模一样。他一点儿也没有变。玛丽亚完全变了，可他还是原来那个约根。
约根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让玛丽亚听见。他不由得有点儿担忧了：这个夏天也许不会像他原来所期望的那么美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