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被救出来之后,江染反复叮嘱殊未一定要看好小九让她不要到处乱跑。
断离愁带着自己的干儿子豆子回了花殇谷。
辜雁帛是由江染管着,每日除了上朝就是上校场练武,日复一日的不厌其烦磨他那把大刀。
企图用意念把对小九的心思全都杀光砍光。
小九则是好的很,她娘前几年给她添了个弟弟现在已经满地跑了。
今年六岁正是神厌鬼弃的的年纪,有道是六岁的孩子狗都烦,蓝溯伊又向来是个静不下来的主。
所以蓝家老三不是被小九半截埋在殊未的柿子地里说能种出一窝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柿子精,就是被小九挂在树梢上骗他说头上能开出花来,再就是被小九灌果子酒用来和殊未做赌注猜他到底几壶酒能被灌倒。
想他蓝家老三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的离家出走了,结果自然是连后院都没出去,就被小九拎了回来去练水上漂了,结果自然是是蓝家老三掉在了池塘里被小九像个泥葫芦一样捞出来。
泥葫芦在岸边嚎了一嗓子连带着恨不得整个侯府里都有回音了。按照小九一贯的作法这时她铁定是要跑的,但好死不死的是她大哥蓝清正来了。
于是蓝清正赶到的时候刚好看见,小九站在浑身都在滴水的泥葫芦蓝清和身边,一脸生死有命的坦然,大有一种要英勇就义的架势。
殊未站在一边沉痛而哀婉的在心里给小九写了一副挽联,上联大傻逼玩弄了小傻逼。下联小傻逼招来了老傻逼。横批,家门不幸。
刚要摆出一副教育失败的表情离开灾难现场…
蓝清正皱着眉道:“小九,殊未,父亲叫你们去祖宗祠堂。”
小九在家里一向最怕父亲,苦着脸对蓝清正道:“大哥,救命啊。”
蓝清正看着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去找你大师兄问问,你俩快去吧。”
蓝溯伊拉着殊未的手像赴刑场一样瑟瑟发抖的走向了祖宗祠堂。
祖宗祠堂里匾额上是先帝御笔亲书的清正宁和四个大字。
先祖牌位前是一身紫色朝服正在给牌位上的宁远候,上了年纪的宁远候依然是一副清瘦的样貌,背挺得笔直,一头乌黑的头发鬓角虽有些斑白,年岁虽长但也没落了一身读书人的风骨。
蓝溯伊和殊未进了祠堂就看见宁远候穿着一身上朝时才会穿的紫袍背对着他们俩。
她赶忙拉着殊未跪在蒲团上,怯怯的开口道:“父亲。”
宁远候一直没开口认真的给每个牌位上了香,再转身时已经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蓝溯伊和殊未自是不敢走的,一直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
宁远候转过身来,天生一副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乱的样貌。他瞧着地上跪下的两个孩子,开口道:“祖训第四条,和第八条。”
蓝溯伊心里一沉,抬头看着父亲颤声道:“爹。”
宁远候不为所动的看着她严肃道:“背。”
蓝溯伊看了眼殊未,低着头背道:“祖训第四条世德世业,纠察昭昏。一谦受益,一满招损。第八条自强自立,处事以……忍。广结贤良,不谋非分。神灵有鉴,莫辱斯文。”
宁远候看着蓝溯伊声音冷清的说道:“夫齐家之道,端在修身;而招尤之机,悉缘放辟。与其临时而始悔前非,何弗怀刑而预为警惕。则诲尔谆谆者,不得听之藐藐也。”
蓝溯伊跪在地上心里一阵接一阵的没底,背上的冷汗直冒,“爹,您都知道了?”
宁远候不答,看着蓝溯伊和殊未蹙眉,“你二人自幼长于不知何处,行事难免快意恩仇,可如此能随时上达天听之事也敢不禀尊长,任意为之。你可知宸王一党关系厉害,你如此行事,可曾想过父母亲族,可曾想过自己,你若有事,你母亲她该如何自处。你可知道我和你母亲为什么不让你卷进此事?”
蓝溯伊跪在地上心里有些不服气,面上却未展露半分,低着头小声嘟囔道:“因为我是个女的。”
宁远候摇了摇头,沉声道“非也,当初在不知何处正式学艺之后,我和你母亲从未反对过,也从未催过你婚姻之事,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人生的乐趣,当洒脱立于世,而非囿于闺苑。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也从未让你死守,我们想让你找自己真心倾慕的人而非与不相干的人家族联姻胡乱度日。朝堂上的事有为父和你大哥足以。”宁远候说完又看了眼祖宗牌位,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这两条祖训是什么意思?”
蓝溯伊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又胆怯的低下头去,“大哥讲过,不应听信他人之言而混淆视听,若非亲身所历,不当自以为是,任意妄为。举头三尺有神明,当与贤者为伍。虽有忍字但非苟且而乃………伺机而动”
宁远候继续说道:“你知不道你母亲听到你和殊未干了这件事后有多担心,她怕你们俩还没想好这一辈子该如何过就没命了。宸王一党皆是心思诡谲之人,你们俩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若不是正赶上春祭宸王的那些府兵悉数被调去护行,你们俩有几条命去抵!”
殊未和蓝遡伊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宁远候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宁远候气的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你们俩知不知道那天夜里象姑馆里折了多少官家子弟!我真是让你们俩给气死了!”
蓝遡伊心中诧异,“爹,您怎么知道的?”
“你还有脸问我?!”
蓝遡伊被他爹的大嗓门吓得一哆嗦,赶紧低头认错。
“现在全京城都传遍了,说都是庆国公家干的事。你前些日子说有事要去牵机堂待些日子,你娘她去看你们俩,没找着你们。你们俩前脚一回来后脚象姑馆就出事了,你真当你爹是傻子好糊弄吗!”
“爹,您别生气了……”
宁远候闭了闭眼睛眼睛,正巧看见殊未看热闹似的一点也不上心,身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殊未,还有你,你自幼与她长在一处,后又到宁远候府住下,我便以你父辈自称,你背下九先生定下的牵机堂训诫第三条和第六条。”
殊未和小九跪的腿都麻了却一丝一毫都不敢动,“第三条毋博弈饮酒,以废居诸毋肆态胡行,而见憎于师友。第六条焚毁朝夕,何堪明晨,纨绔堕落,愧对教养。”
宁远候对蓝溯伊时虽有些气,但蓝溯伊好歹从小到大读书习武养养拔尖,可这殊未委实有些气人每日除了研习草药就是剑走偏锋研究暗器,偏着她钻研的草药是毒药,还爱喝酒。
宁远候看着她气不打一出来,“你十一岁就当上了牵机堂堂主,九先生一向不会看错人,可若你终日不思进取,以酒度日,又当如何。殊不知水唯善下方成海,山不矜高自极天。这世间正道千百种,你既选了毒医这条路,九先生看着你长大,他信你不会为乱世间,可别人会信吗,走这些非常道你知不知道有多难!若是哪天老谷主,九先生,还有我都不在了,你一个小姑娘又有多大的能耐能抵得住世人的非议!你娘若是还活着非让你气死不可!”
殊未跪在地上被骂的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宁远候扶着额角道:“弃瑕和雁帛他们两个胡闹也就罢了你们俩个也跟着胡闹起哄,两个未出阁的大姑娘青天白日竟然闹到象姑馆去了!这要是传出去了你们俩个以后怎么做人,我看你们俩个真是在花殇谷里放肆惯了,老谷主真是把你们俩个给宠坏了!出去每人自己领三十戒尺。”
门口的家奴两人人,蓝溯伊从小到大头一回挨打,却也知道厉害,以前苍梧落氏子弟有个门生上九先生讲课的时候走了神,被打了三十戒尺手肿的跟猪蹄似的
蓝溯伊伸出手闭下眼睛偏着头,强挨过三十下,心里嘀咕道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手软。
所有的人都挨完打,宁远候才走出祠堂,对着小九冷声冷气的说道:“你们俩,回去后抄十遍《孔子家语》”说完话看了眼蓝溯伊和殊未挨完打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有些心疼,别扭的背对着他们,“小厨房里有饭,饿了自己去吃!”
小九回去的路上看见了“刚”被大哥请来的大师兄,心里冲着大师兄翻了无数个白眼,她早就知道他来了,非得等所有人都挨完打才出来。
江染看着蓝溯伊狰狞的面部表情,挤出了一个身为大师兄对小辈勉强关怀的微笑,“疼吗?”
蓝溯伊皮笑肉不笑道:“大师兄,来的刚刚好,一点都不疼呢。”
江染装作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那便好。”
蓝溯伊翻了个白眼继续假笑道:“身为长辈一点都不知道关心小辈,算什么大师兄。”
江染冲着蓝溯伊眯着眼睛笑道,“那你去年在花殇谷放炮仗的时候把我屋子烧了,算是在过年的时候关心长辈吗,到现在都不赔钱。”
蓝溯伊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了,没想到又被翻出来了,一下子败下阵来,吸了吸鼻子,四下看了一眼,十分没出息的随意指着一处屋子走过去,边跑边说到:“我……我听见了,我……我来了!”
殊未:“…………”
殊未和江染并肩走了几步,江染从怀里掏出两瓶药,扭头对着殊未柔声道:“你一会儿回去给自己敷上。顺便告诉小九她那个不关心小辈的大师兄救了她一命。”
殊未有些诧异道:“你救了她?”
江染点了点头道:“我这个世叔原本只是知道你们俩跑去了象姑馆,旁的什么也不知道的。”
殊未还是有些不大明白,“可是这跟救了她一命有什么关系啊?”
江染点了点头,“确实没什么关系,但是蓝氏祖训有一条是,宗族子弟无故擅入暗娼馆,辱没斯文,杖五十,家谱除名。若不是我把她救人的事告诉她爹,你觉得方才那个不关心长辈的小白眼狼能跑的那么欢吗?”
殊未看了他一眼,“弃瑕哥哥……”
江染,“怎么了?”
“庆国公府的小郡主怎么样了?”
江染叹了口气,“还能如何啊,雁帛说国公爷和小公爷连着几日都没上朝了,京城里出了这么大一桩案子,陛下窝在宫里面装傻,外面的人呢左右死的又不是家中嫡系子嗣,谁又会强出头去呢?”
殊未听着江染一番话说得心里堵的慌,“弃瑕哥哥,我担心老二……他太过实心眼,这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日后他领兵在外离着京城万里之遥,我担心他会吃亏。”
江染道,“经过此事,他也该长大了。肃南王府的担子他早晚得接过来。复嶂迷晴色,虚岩辨暗流啊…”
小九被罚抄《孔子家语》十遍,本来小九是打算拖的,拖到一定时间大家就都忘了,她也就不用再抄了。
奈何她爹是个比她还会算计的主,说她要是在秋猎之前抄不完,就不用去了。
而且她爹她娘和她大哥难得达成了一致,将她的骑射服,弓箭都拿走了。
小九实在是被他老爹和殊未双层看护憋闷的不行,思来想去觉得离象姑馆劫人的事也过去好久了,宸王吃了数不尽的闷亏,师叔也被三师兄和豆子送回花殇谷养伤了,这事也应该到此为止了。
再者说马上就七夕节了,秋猎还有两个月呢,自己还没在京城过过七夕节呢,况且每年七夕阿爹阿娘大哥都要进宫的,没人管束自己,自己当然要珍惜一下机会,她爹常说时来易失,赴机在速。
至于《孔子家语》吗反正也是抄不完的,到时候等自己回来再说吧。至于殊未吗,是个嘴硬心软的,只要自己答应她出去不喝酒就没事了。
于是蓝家上下的人这几天都在怀疑自家二姑娘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毕竟别人家的女儿被罚了都要哭一哭,就算不哭也是要悲伤一下下的。
但二姑娘这样能笑出声的应该没有吧。蓝清正对大家进行的官方解释是:“二姑娘理解了为父母的不易,认识到了自身的不足,甘愿受罚,对别人指出自己的错误并惩罚感到很高兴。”
殊未给的个人解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至于什么喜事,蓝家下人看着她那张随时都要抄家伙砍人的眼神也没人敢问了。
肃南王府的静室里端坐着一个群青色长衫的年轻人,头发被一根白玉簪子束起,生的清俊逼人,眉眼干净的你同他大声说话都唯恐不敬,不忍心叫人看着他蹙眉,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卷《华严经》看的正入神,恍惚间觉得对面坐的人有些过分安静了,顺手从旁边抄起一本书迎面砸了过去。
“啊!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辜雁帛被打的一个激灵,随口把刚才看的书背了下来,一看对面坐的是江染,不是自己二叔,顿时泄了气不乐意嘟囔道,“是你啊,我还以为我二叔来了呢!”
江染撂下书,看着辜雁帛歪歪斜斜的半躺在地上的样子,“若是你二叔回来了看见你这副模样,砸上去的怕就是个车辕了。”
辜雁帛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坐正,觉得脚躺了这么久有些发麻,索性站起来走走,“哎呀,我要是被砸死了,以后谁陪你玩啊。”
江染不以为意,“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谁离了谁,都是要活下去的。”
辜雁帛被噎的半天直瞪眼,“……江染,你跟我师姐学坏了,自从我师姐来了之后,我就再也不是你的雁帛小心肝了!哎!造化弄人啊!”
说完一脸沧桑的看着窗外,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姐夫?”
门外走进来一个抱着小娃娃的身材高大的男人,这人生的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个练家子,面上一脸的憨厚像,下巴上蓄着短短的的络腮胡,男人一进屋,江染立马起身,及恭敬地行礼道:“苏大统领。”
那男人豪爽的挥了挥手,“哎,都跟你说了不比拘礼,我年长些,你叫我声苏大哥就好。”
辜雁帛撅嘴冲着姐夫抱着胳膊,“姐夫,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你给我闭嘴,没大没小!”训完辜雁帛又怕自己的大嗓门吓着江染,极尽所能挤出一个不那么狂野的笑容咧嘴冲他笑了笑。
辜雁帛:“……”
苏大统领抱着怀里的白胖的小男孩,冲雁帛说道:“你二叔,你娘还有你姐上山祈福去了,我也要去巡营,把你小外甥托付给你了,你阿姐他们得明日才能回来。”
说着把小孩抱给了辜雁帛,那神情就跟要临终托孤了似的,生怕自己一出门雁帛把自己的宝贝儿子顺窗户扔出去了。
苏赫看着走过来看自己儿子的江染忽然想到什么,“江公子是读书人,不如你给孩子取个字吧。”
江染从辜雁帛怀里把小孩抱出来,逗了两下,“苏大哥抬举了,不过也好。”
辜雁帛受伤的看着自己一脸憨笑的苏赫,“姐夫,我也是读书人啊,你怎么不让我取一个啊。”
“啧,大人说话,小孩不行插嘴!”说完又期待的看着江染。
“江公子,还没成家吧,这抱孩子的手法倒是熟,我家这娃娃被你这么一抱,舒服的都快睡着了。”
辜雁帛:“………”
江染冲着苏赫一笑,“我是做大师兄的总少不了师弟师妹要照顾,无他唯手熟而已。”
苏赫眼角眉梢都是对江染的喜爱之情,恨不得立马歃血跪地磕头跟他拜把子。
辜雁帛觉得自己姐夫偏心的过分是太明显了。
江染道:“这孩子眉眼明秀日后定然是位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才。就叫他长安吧,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愿我大梁长治久安。”
苏赫领虽没大听明白江染在说什么,但是还是觉得很厉害,“多谢江公子。”说完一眼刀瞪向一旁傻站着的辜雁帛,“二郎,你跟人家江公子多学学,我去巡营了,你好好在家呆着看书,听着没!”
辜雁帛翻着白眼点头道:“是,苏大统领!大统领慢走!”
苏大统领瞪了他一眼,又冲着江染笑道:“那我走了,江公子自便。”说完又瞪了雁帛一眼,转过身出门去了。
辜雁帛看姐夫走远了,像滩烂泥一般一屁股甩在地上,“江染你在我家常住吧,我给你入族谱,我二叔和我姐夫都这么喜欢你,干脆我去花殇谷当少谷主,你来当这个世子好了。”
江染点了点怀里孩子的小鼻子,“大统领和王爷带了半辈子的兵自然希望你能有个读书人的样子,你若是有半分九先生的样子他们自然欢喜你欢喜的不得了。”
辜雁帛想了想自己师父喝口水都要一板一眼的样子浑身一个哆嗦,“算了算了,还是让他们嫌我吧。”
江染抱着辜雁帛的小外甥,柔声哄道,“长安,长安,你叫长安,哦,长安真乖。”
辜雁帛想了想他小时候自己小时候江染是不是也这么抱着逗自己的,顿时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胡乱的摸了摸胳膊,“你把他放一边就行了,他自己翻个身就睡着了。”
江染依着他把孩子放在了榻上,老父亲般慈祥的看着辜雁帛,“你小时候也像他这么乖,只可惜啊,哎!”
辜雁帛被他这一个伤感叹气弄得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似的,在屋子里随意地溜达了一圈拿起一旁的棋盘道:“你下棋吗?”
“我下!”
辜雁帛诧异的看着窗外站着的穿了一身艾青色襦裙臂弯上挂着水粉色的披帛,又冲着她身后踮着脚使劲看了几眼,道:“师姐,你怎么来了,小九呢?”
殊未努了努嘴,“挨罚,关禁闭了,我来找你们俩解解闷。”她一边说话一边朝他扔过去一个小瓷瓶。
辜雁帛打开塞子闻了闻,“师姐,这什么啊?”
“你那天的刀被那老太监动了手脚,要不然哪有那么容易就断了!你拿回去自己琢磨琢磨长个记性,别又着了别人的道!”
“哦”
辜雁帛回完话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江染,“师姐,你可从来没单独找过我,你确定是来找……我……下棋的?”
殊未放下手臂上的篮子,“小没良心的,我种的火晶柿子熟了给你们俩带了点。”
辜雁帛探着脑袋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篮子,“师姐,你这柿子在哪种的?”
殊未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老谷主啊,跑死人坟头顶上种扁豆,上黄皮子坟里挖土豆。这是我在侯府里种的,今年雪化的早,我就种的早些,在那地里拿棉被盖着的,毒不死你,吃你的吧!”
辜雁帛拿起一个柿子面部扭曲的看了眼,“这柿子怎么长这么拧巴啊?”
殊未耐心快被他问没了,还是忍了忍,“是小九,非把阿宁绑柿子架上,压得没长好。”
辜雁帛拿起来还是信不过师姐,拿着闻了闻,张嘴,“我……”
江染,殊未:“吃你的吧!”
辜雁帛浑身被吓了一个激灵,委委屈屈道:“哦。”
殊未白了他一眼,“你坐下,师姐跟你下盘棋。”
辜雁帛连忙摆手,“师姐,不是我不跟你下,实在是……”
江染:“你二叔让你抄的《司马法》……”
辜雁帛连忙乖巧的坐在殊未对面,“师姐您先请。”
殊未下象棋向来以手臭和耍无赖著称,在老谷主的一手调教下有过之而无不及,谷里面一直有句话叫殊未在树林里一摆棋盘,连兔子都会被吓到撞树自尽,足以可见。
辜雁帛从小被江染一手教出来的自然不会差,眼见着就要赢了,辜雁帛刚要笑出声来,“师姐,马走日,你这马怎么走田啊?”
“我……我这是千里马,不行啊!”
“那你这象也不能过河啊!”
“我……我这是赕白象”
“哎……你这兵怎么倒着走啊?”
“我这是逃兵……逃兵!”
“啊行行行,你这车怎么斜着走啊?”
“我这是独轮车会拐弯,不让啊!”
“那你这炮也不能隔着三个子打我吧。”
“我这是襄阳炮,劲大!”
“你这帅怎么跑我这来了?”
“御驾亲征不行啊!”
辜雁帛撇嘴,看着棋局,就算她耍赖自己也要赢了,“行,你想怎么都行。”
殊未得意的点了点头,手下一动,“将军,我赢了!”
辜雁帛彻底炸毛,“哎,师姐你怎么用我的士吃了我的将啊!”
殊未歪着头冲他一笑,“雁帛,这是埋伏在你那多年的卧底,是我特意派过去的间谍,披肝沥胆多年终于反杀成功。”说完得意的拍了拍他的肩。
辜雁帛:“………”
春风十里的暖阁里,一处供桌上摆着一个没名字的牌位,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和尚站在牌位前,轻声道,“落葵,你素来怕冷,我想着让你住这好些。”
“落葵,庆国公家的事很快就结束了,你且在等等,这个仇我一定给你报了。”
那人怜爱的摸着牌位道,“你在那边自己一个人在等等,等我办完这边的事,我便去寻你。”
满屋子的烛火照在那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光影明灭,鬼神莫辨。
没几日就到了七夕,蓝溯伊前还跟没事人一样躺在床上准备睡大觉,殊未沉不住气,“唉,你明天真打算在家待一天,不出去了?”
蓝溯伊躺在床上板板正正的把手交叠在肚子上,“我爹不知道我武功深浅,你还不知道吗?外面那几个拦得住我吗?”
殊未白了她一眼,“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阿宁,侯爷明日进宫不带阿宁去,他来找你缠着你我看你往哪跑。”
蓝溯伊直挺挺的从床上弹了起来,“山人自有妙计。”
殊未好奇的要死恨不能钻她肚子里看看她到底怎么想的,“什么?”
蓝溯伊遥遥一指桌子上的纸鸢,殊未不明就里,“什么啊?你快说啊!”
蓝溯伊卖关子道,“明天你就知道了,睡觉喽!睡觉喽!”
殊未插着腰盯着床上的人,蓝溯伊觉得如果眼睛能射箭的话,自己背后怕不是已经被她瞪出窟窿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蓝溯伊难得的起了个大早,拿着纸鸢找到蓝清和和他放风筝,尽心尽力忽悠道,“这纸鸢的绳子要系在腰上,这样放才对。”
蓝清和开开心心的撒着欢去放风筝去了,眼见着风越来越大,蓝清和越跑越远,终于被带着起飞了。蓝溯伊激动的差点就要喊出声了,忍住心中狂喜,“来人呐!来人呐!救命啊!”
外围守着院子的兵将全都跑去救蓝清和了,蓝溯伊大摇大摆的带着殊未从正门走了出去。
殊未瞪的眼珠子都要掉了,“不是……你……这就出来了?”
“不出来还在里面过年啊,走了走了走了!”
蓝溯伊在前面走挥着手招呼殊未跟上来,七夕的集市比往日更热闹几分,不远处春风十里的花楼上撒着满天花雨,罩着整整一条街都是花瓣。
蓝溯伊看了眼道,“小殊,发财了!”
“什么?”
“花殇谷卖的花啊,这得多少花啊,师父这阵子准得乐的嘴都合不拢了!正好我回去讨个巧让他老人家赏我点!”
“你想的可真够美的!有这好事,三师兄早抢了先了,何况他还把豆子带回谷里去了,你……哎!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豆子……谁啊?”
殊未看了她半晌,觉得她的记性不好到一定份上了,也懒得解释,借着自己不大好使的眼神指着另一头道,“唉,你看那是什么?”
蓝溯伊一转过头去就直了眼,“大爷,您这你娃娃怎么卖的?”
那货郎是个常年行走江湖的生意人,一眼就凭蓝溯伊和殊未身上的衣料看出二人出身不凡,也不管别人了当即攒出一张笑脸相迎,“这可不是一般的泥娃娃,这是磨喝乐,用来拜的。”
殊未凑过来好奇的左右瞧了瞧,“这两个我都要了!”
蓝溯伊和殊未都穿着一身男装,小九较殊未高些生的又英气,竟没被人瞧出来是个女儿家,大梁民风旷达七夕节有的是姑娘家男装出来会情郎的,见怪不怪。
货郎拿出行走江湖拍马屁的本事,“那小老儿在这就祝二位早生贵子,儿孙满堂了。”说罢又不无感慨的看了眼殊未冲蓝溯伊道,“公子真是好福气娶得这样一位美人。”
蓝溯伊愣了一下,转而回过味来,冲着殊未憋笑道,“娘子,人家夸你呢,还不道谢!”
殊未气的脸色发红,暗自磨着后槽牙也不出声。
蓝溯伊不知死活的笑着冲货郎道,“没见过世面,别见怪!”
货郎拜了拜手,“哪里,哪里,佳偶天成!”
蓝溯伊再也憋不住了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殊啊啊啊!我错了!”
殊未不知道从哪个摊子摸出来的鸡毛掸子照着蓝溯伊劈头盖脸的一顿暴打,人群密的恨不得连根针都插不进去,蓝溯伊挤来挤去边跑边喊道,“谋杀亲夫了!”
两人一路连跑带打的跑到了一处空地上,蓝溯伊停下来喘了口气,“唉……小殊……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那个紫貂吗?”
殊未累弯了腰,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停下来冷眼看了下,这貂确实她见过,前几年在苍梧就看见过,这是个套鸭子赢的物件,一看就是个纯种的小貂,前两年在苍梧看见的时候皮毛水光的不得了,她那时候就想要,奈何时间匆忙,没来得及,这回又见着了瞬间挪不动步,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貂。
蓝溯伊凑过去道,“想要啊?”
殊未看了眼又看了眼,还是喜欢的紧,奈何自己每次套鸭子都套不住,难过得委屈巴巴的好容易像她这个年纪大的小姑娘,“……嗯……”
蓝溯伊大力拍了下她肩膀,“你在这儿给他取个名字,我给你拿回来!”
殊未被她拍的一个激灵瞪了她一眼。
小九花十文钱买了十个木头圈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径直冲着那鸭子头上扔去,眼看就要套上了那鸭子脖子跟抽筋了似的左右一别就闪开了。
小贩子得意道,“要么就挑一担子水走钢丝一滴不能撒,要么就套鸭子哪怕套上一个也算,这你花了十文钱这两个你随便哪个都可以试一试!”
小九瞥了眼那地上的两桶满满当当的水,直接把剩下那两个圈子套手脖子上不扔了径直走过去挑起两桶水。
殊未怕高抬头看了眼那一条街上两棵老槐树尖上吹口气都恨不能抖三抖的的钢丝,只觉得摔下了就会变成一摊肉泥,拉着小九的袖子道,“算了,走吧!”
小贩听见殊未的话道,“唉,我说也是算了,我走南闯北十年可没人从我这拿走什么!但说这钢丝就有九尺高,徒手上去都难………”
“哇啊!上去了!上去了!”
众人一片惊呼声,殊未都没来的急回过神来,蓝溯伊就直接挑着水桶飞身上去了,稳稳当当的站在钢丝上。
小贩赶忙掏出自己的纸轴沿着钢丝下面一路铺开,“一滴水可都不能撒!”
蓝溯伊站在上面稳了稳心神,自己压着步子慢慢超前走,殊未在下面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寻了一个稳妥的位子防止她摔下来的时候砸着自己………
这钢丝虽细但好在蓝溯伊从小到大练轻功,跳下来的时候直接从钢丝上径自飘了下来,一袭白衣像是一朵轻盈的雪花被风托着慢慢落到地上,一滴水都没露。
小九仰着下巴冲货郎挑衅的的一笑,眉眼间满是年少之人肆意挥洒的嚣张却不惹人嫌的得意。
货郎常年跑江湖,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由衷慨叹道,“公子这身手真俊啊!”
货郎倒也是个爽快人,痛快的把那紫貂交到了殊未怀里,“小郎君收好,这貂是个嘴刁的,我养他这几年因为他这口吃的没少喝风。”
殊未一时被这泼天的好事砸的晕头转向,被货郎罗里吧嗦的嘱咐了一路,也不嫌烦。
她算了算时辰,出来玩完全是靠蓝清和那狗崽子寻的空,现在安顿下来了得回去抄书了,她刚要拿出一副大家长的姿态抓蓝溯伊回去挨罚一转身,人早就不知道颠哪去了。
蓝溯伊刚才趁着人群热闹蹲下身去,一路蹲着蹭着路人的鞋袜裙角好容易才磨蹭到一处人流少些的地方,起身时一个不留神直接撞上一个结实后背,那人还是个少年筋骨刚刚拉开成形,一点膘都没有磕的小九带着面具的脑袋一个后仰险些没站稳。
将将站稳当了,前面的少年转过身来,不知为何看了她一眼又转了回去。
蓝溯伊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行为如此让人迷惑不解的,怀疑此人脑子不大正常,“这位大哥……你……啊啊啊啊啊啊!”
蓝溯伊本来就怀疑那人脑子有病,心里面提了醒,却不知此人脑子坏到一定程度,猛的跳过来正面冲着她,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妖兽面具,冲着她冷不丁嗷呜一声吼。
蓝溯伊登时吓得差点没归了西。
戴面具的少年解开面具,漏出一张熟悉的笑面,少年笑的眼睛都要找不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蓝溯伊,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溯伊笑的一脸和蔼可亲,笑的少年背后直发毛,和蔼可亲的蓝溯伊咬着后槽牙眉目愈发温柔可欺,“是啊,我也有今天。”
然后辜城就在蓝溯伊的一路“追杀”下,跑的一点人形都没有,任谁路过只见一道放佛被狗撵了似的少年,炸了毛一样的光影。
辜城有点受虐倾向的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大马金刀的追着自己屁股撵,仿佛那样才能让自己在她心里扎个跟,留个深一点的印象,不被她放在那她几个师兄一样的位置上,至少不能向江染那样对她。
江染养她跟养个亲闺女似的。他脑子里不大明了的想着。
像小男孩欺负小女孩一样,总是想要扯一下对方的辫子,辜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在他自己那场暗无天日的暗恋里,这是他能想到唯一一件让蓝溯伊和他一起做的事了。
这件事的好处就是辜城大概可以和体格彪悍的蓝二姑娘待上个一大段没有别人打扰的独处时光,这件事的坏处就是辜城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蓝溯伊把他定位到了一个只会耍大刀的长的有点好看的男的。
这位只会耍大刀的长的有点好看的男的这个时候还发现蓝溯伊很喜欢自己一个人没事琢磨东西,太过聪慧有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人情世故连他师父有时都不大能解释清楚,这姑娘却能一语中的后来他发现这姑娘好为人师。
于是他又开始装傻等着她没事就来开导他两句,又不厌其烦的对他进行各种说教。
这种独处的状态对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几乎是可以把人逼魔障的,但辜雁帛却求之不得一般饮鸩止渴一样多看她一眼少一眼似的一丝一毫也不想放过。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辜城有一段时间成功的被蓝溯伊定位成了一个只会耍大刀,耍到失了志的身坚志残的男的。
多年以后辜雁帛对自己当年的行径痛定思痛觉得一个男孩从小到大有一个爹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