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日历178年,春一月初
“喂……”
正当刀疤还做着梦时,耳边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喂,该起床赶路了。”
身体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摇晃,刀疤终于睡眼朦胧地半睁开了眼。只见乌法站在身旁,一边整理着脏兮兮的衣服,一边用脚轻轻地踢了踢自己的腿。
“以前叫一声就醒的,怎么今天睡得这么死?”乌法抖了抖兜帽上的落叶后问道。
“没什么……我……又梦见歪眼和鸭呆了……”刀疤望着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叶,出神地说道。
……
乌法没有再说话,只是在拴腰带时手上暗暗加了几分力气,弄得腰带唰唰作响。
自从歪眼和鸭呆出事以来,乌法总是这样,每次大家提到他们时都是默不作声。乌法不作为,那么安抚众人低落情绪的责任也就落到了副团长坦布尔头上。其他人还好,总是能理解坦布尔也是藏匿着悲伤的情绪在安慰他们,所以也就表现得开朗起来。不过他应该也清楚,大家也就是卖他个面子,为了不让气氛沉重而强装出来的。
而乌鸦则不同了。
和乌鸦相识这些年来,还从未见乌鸦哭过。刀疤还记得,那天救下乌鸦后,她仿佛是把这些年来积累下来的眼泪哭尽了一般,任谁也劝不住。
她一直说着要亲手把鸭呆给埋葬,可是当时的情况又哪里允许呢?和地虎分组的佣兵们的战斗又浪费了诸多时间,精灵们已经遥遥的能望见他们了,如果再不离开便一个也走不了了。还好是阿勒加用魔法禁锢住了乌鸦,布罗尔才能把乌鸦搭在战马上,众人也才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即使乌鸦被禁锢了身体,但怎么也禁锢不了她那血脉偾张的心,心中的血化为了眼泪止不住的一直滴淌着。坐在卡伦身后的刀疤清楚地看见了,随着马蹄飞奔,乌鸦的眼泪抛洒在地面上,仿佛是专门为鸭呆留下的标识一般。
之后,从那天起到现在,每天晚上睡觉时乌鸦都会神色黯然的坐在树下发呆,而大家伙每当自己轮值时,便会陪着她尽可能的说说话。
“轮值时多陪她聊聊天,很多事不拿出来讲一讲的话,时间久了就成了心病。“
这句话由最年长的烟袋儿在私下时对每个人都讲了一遍。
只是烟袋儿不知道的是,其实最难过的不仅是乌鸦。刀疤自己这些天来也一直笼罩在一股阴影之中。
断臂之痛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然而肉体上的痛楚咬咬牙也就过了。而一直在心中折磨自己的,还是歪眼的事。
本来当时按照坦布尔的指示,自己是应该带着已经中箭的歪眼离开的。然而常年在血海里厮杀的结果就是,如果手中没有可以保命的东西,那么就会心中觉得十分不安。当时由于想着手上没有武器,于是便让歪眼先慢行一步,自己回过去打算找回长剑后再赶上来。
而也就在自己拾到长剑后再折返回去时,却发现歪眼已经身中数刀,仰面瘫倒在大树下,鲜血早已染红了地面……
歪眼和自己已是多年的朋友了,大家一起经历过多少次危险?而哪一次的危险磨难又不是变成了自己酒后的谈资?然而歪眼却被如此卑劣的手段所谋害,刀疤心中除了一丝悲伤以外,更多的便是仇恨。
追上凶手后的刀疤也不知如何就一举搏杀了两位A级地虎分组佣兵,也许是因为这两位A级佣兵都腿脚中箭而丧失了原有的战斗力吧。不过无论如何,自己亲手斩杀了其中两个偷袭歪眼的凶手,这是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了。
代价,便是那只陪伴自己二十六年的左臂。
想到这,刀疤侧过脸又看了看,面色十分凝重。失去了左臂后,就意味着自己再也不能使盾了。而不能有效的去防御,那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该如何生存?难道自己的佣兵生涯就要画上句号了吗?
“呵啊——”
一个呵欠声打断了刀疤那杂乱无章的思绪。
“啊——”紧接着又是一个呵欠,这懒散无比的声音把呵欠声足足拉长了三秒钟,“咱们,还要多久才能走出去啊?这都出来快一个月了吧?天天在树林里晃悠来晃悠去的,搞得我这几天做梦都一直梦见我在树林里裸奔呢!”
不用猜,这肯定又是那个讨厌的臭狐狸在发牢骚了。不过,心情不好时听他这样唠叨几句,心情也变得不那么糟糕了。要说原因,可能是因为一旦他闹腾起来,自己也就不会太在意心事,转而去专心地厌恶这个臭狐狸了吧。
“你他妈的能不能不要大清早就讲这种事来恶心我?还裸奔?你那狐臊味不得把树林给熏黄了?”铜锤一边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收拾着行装。
刀疤突然想到烟袋儿说过,多说话才能避免心病,便插嘴道:“吉米,咱们也就出来了三个星期而已,你也别着急,再过几天说不定就能走出禁区了。”
“我们现已在禁区的西北边境了,过不了几日便能出去了。”昼夜骑士说道。只见他早已整装待发,正拄着剑站在斯沃博达身边。斯沃博达看样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在打理着身后的蓝色披风。两人盔甲上的血迹也已被清洗干净,不知是他俩中的哪一个这么有闲心。
“对,准确的说明日傍晚就能走出禁区了。大家伙赶路时一定多加注意,我可不想再被那群该死的精灵拐走了。”坦布尔说道,“钱袋儿,烟袋儿,跟我去摘点水果。他妈的出去了可再也吃不到这么甜的水果了,这里面水果也就是我唯一怀念的东西了。”
“赶紧去吧,吃完了继续赶路,明晚咱们就可以在床上睡觉了。”乌法说道。他拍了拍坦布尔的肩膀,示意他们早去早回。
没过多久,三人便带着各种奇形异状的水果满载而归。
分到水果后,刀疤细细地研究了一番手中这个从未见过的绿色水果,才发现这个是需要剥皮的。虽然换了无数个动作和姿势,但是结果显而易见,仅靠着一只手还是不能剥下这该死的水果皮。看着其他人已经开始津津有味地享用起来,自己也并不想麻烦别人,只好将水果悄悄地丢在地上用草堆盖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假装咀嚼着。
说起来也不能怪钱袋儿在给自己分发水果时没考虑到自己单手不好剥皮,自从进了禁区后,每天都能在看到十种以上的新水果,这些水果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谁也不知道这些水果是什么味道,该如何食用的。刀疤还记得进入禁区后,第一次自己摘下一种灰色球形水果后不知如何食用,只好用刀劈开,谁知里面竟全是汁液,白白的撒了一地……
“坦布尔副团长,有句话在下觉得需要讲出来。”昼夜骑士说道。他已经吃完了水果,站在坦布尔面前表情十分严肃。
“喔?你讲,我听着。”坦布尔正吃着一种白色的瓜类水果,他将整个头埋在瓜中,说话时连头也没抬起来。
“关于基尔的事……”昼夜骑士缓缓说道,“希望阁下忘掉前几日的不幸,不要踏上复仇的不归路。”
“复仇如何就是不归路了?杀人就要偿命。”坦布尔依然没有瞧昼夜骑士一眼。
说的对。此时的刀疤心中一万个赞同。自古以来便是杀人偿命,对于子民来说也许会畏惧权贵,但是对于佣兵来讲,权贵在丛林里是行不通的。
“我们佣兵仅有的便是一条贱命,而这条贱命便是我们最值钱的东西。我的团员便是我的亲人,谁敢剥夺我亲人的生命,即使天涯海角我也会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刀疤的脑海中响起了坦布尔昔日的话语。当年也就是凭借着这段话,自己才下定决心跟随坦布尔。自己和坦布尔的观念不谋而合,杀人凶手一定要得以惩治!
那日,当乌法和坦布尔得知鸭呆的死讯后,他俩当即暴走。在四位骑士的帮助下,降天佣兵团将鼎鼎大名的A级佣兵团的五个A级佣兵赶尽杀绝。而几位A级佣兵可能到死也不知道,他们之所以无力反抗是因为被魔法限制了行动,而这些魔法,对于阿勒加来说只是招手即来的小把戏罢了。也怪不得他们疏忽大意,谁能想到这个世界上现在还有对如此擅长魔法的人呢?而在利维坦擒下队长虎人后,一番折腾下终于问出了一个名字:基尔·洛佩兹。
据虎人交代,远海佣兵团受雇西帝国基尔大公爵,所受任务便是截停两位送信的观雾骑士。当然,截停这个词可能是虎人为了活命而讲出的词,基尔的原话也就不得而知了。
而后来,本打算用情报来换回生命的虎人队长结果还是丧了命。
“你连基本的佣兵准则都抛在了脑后,即使你是A级佣兵我依然看不起你。出卖雇主情报乃死罪。”乌法丢下这句话后便令利维坦处决了虎人。
基尔·洛佩兹,这个名字便生根般地扎进了众人的心里,也重重地在刀疤的心里烙上了印记。
“坦布尔,还记得前几日我同你讲的吗?”乌法这时也吃完了手中的水果,快步走到了坦布尔的身边,“凶手就是那虎人及其部下,且已经得到了惩治,这事已经结束了。”
“有这么简单吗!”坦布尔抬起头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乌法,表情极其难看,“基尔也好,远海佣兵团也好,我都记下了!”
被坦布尔如此顶撞后,乌法也顿时火冒三丈。没有顾及还有几位外人在场,乌法极其严肃地说道:“你到现在都不明白,当年为何我被选作队长而不是你!就是因为你太过冲动!坦布尔我再跟你讲一次,这事已经结束了!远海佣兵团和我们降天佣兵团都是拿钱办事,两个佣兵团之间不存在血海深仇,你要是把这事深究到底,那各佣兵团之间不早就大打出手了?而基尔也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你应该记住的,不过就是那几个已经付出代价的A级佣兵而已!我不希望再有任何多余的冲突了。”
“这话,你跟乌鸦讲去!你跟鸭呆和歪眼讲去!”坦布尔怒气中烧地回答道。他眼中布满了血丝,仿佛早已被复仇之心占据了头脑。
场面一度因为两个人的针锋相对而变得尴尬起来。
虽然自己已经对基尔和远海佣兵团憎恨至极,但听了乌法的一番说辞,刀疤却又觉得不无道理。确实,直接的杀人凶手已经被自己亲手处决了,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需要考虑的是,这事是否需要牵扯到间接杀人凶手的身上。
乌法和坦布尔之间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吵架了,虽然对于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的看法两人总是不谋而合,但是一旦牵扯到道理,情义上,两人表现出的态度却又大相径庭。真不明白他俩这些年来居然可以如此相处下来。
此时刀疤很清楚的是,闭嘴就好,不要参与他俩之间的口舌争斗。因为每次吵架下来,几乎都是乌法以道理和逻辑让众人屈服。但是,今天让刀疤对乌法感到颇为不满的是,无论如何,那番话也不能当着乌鸦的面说出来啊。
“哼……”
斯沃博达一声冷哼打断了刀疤的思绪,也打破了乌法和坦布尔僵持的局面。
她丢下了还剩有一半的水果,擦了擦嘴,缓步走到战马前整理着马鞍:“A级佣兵也好,F级佣兵也好,都是野人罢了,说话做事都是一副德行。基尔手握整个西帝国的军队,公务繁重,如何会为了两个小小的观雾骑士做出如此事来?那人只是见财起意罢了。”
“喔?难道现如今天空骑士团也纳入基尔麾下了吗?不然斯沃博达小姐为何如此为他辩护,要知道,基尔的名声可一直不怎么好的。”卡伦阴郁地说道。得已脱逃精灵的魔爪后,卡伦心情也比前些时日好了许多,但是自从听到基尔这个名号后,最近他便一直在疑虑着什么。
听罢,斯沃博达猛地转过身来,红发随风摇曳,显得不怒自威。她直直地盯着卡伦的眼睛,喝道:“大胆!我乃天空骑士团中队长!轮官职,我比你大,未曾行礼便也不怪罪你罢,今日你如何胆敢口出狂言?毋庸置疑!天空骑士团自古只为国王效力!”
看到斯沃博达变得神情激昂起来,布罗尔连忙站起身走到斯沃博达面前,十分严谨地右手扣胸行过了骑士礼。虽说是正在气头上,斯沃博达也还是行了扣胸礼,动作也十分的严谨。
“斯沃博达中队长,我认为那虎人应该没有撒谎。”布罗尔认真地说道。
“为何如此肯定?”斯沃博达问道。同布罗尔问话的同时她却又趾高气扬地看着卡伦,眼中溢出的除了几分挑衅外还有几分傲气。
“因为,我俩身上确实有国王密信一封。”布罗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布罗尔的话语刚落,卡伦便着急地喊道:“布罗尔!你疯了?这事为何要告之他们,他们可是敌人啊!”
“哈,原来还真有密信这一说,看来你们也就是两个送信的。”斯沃博达笑了笑,又打趣地看了看正急的满脸通红的卡伦,“有意思,前几日咱们还一起做了精灵的阶下囚,今日怎么就突然成为敌人了?”
“看样子斯沃博达中队长也不知战事将近了?”布罗尔问道。
“初遇时便听你们讲起这事,我还没放在心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坦诚地讲,我们天空骑士团没有接到任何战事通知。”斯沃博达饶有兴趣地问道。
“现在亚尔王国已经进入了二级战备阶段,估计不出半年便有战事。既然布罗尔也讲了,我也相信你们一次,这密信便是送去矮人王国的,我想和这次战事有着很密切的关系,所以基尔便雇凶来拦截我们。”想着布罗尔讲出了身怀密信这事后,卡伦便也毫无隐瞒地说道。
“寒炉矮人王国?还是赤峰矮人王国?”斯沃博达问道。
“寒炉矮人王国。”布罗尔回答。
“这……”斯沃博达的眼神里也泛出一丝疑惑,“上次西帝国远征寒炉矮人王国仅是十余年前的事,怎么这次又和寒炉矮人王国扯上了关系?”
“这,恐怕你问我们也是得不到回答的,我们正想问你呢。”骑士卡伦说道。
“虽然,我个人对基尔并没有好印象,但是我认为他不至于挑动战事,说不定是贵国和寒炉矮人王国在密谋什么呢?”斯沃博达看起来犹豫不决地样子,让人感到她对自己说的话也没有信心一般,“况且,一旦有战事,天空骑士团必然会扛起整个战局的大旗。基尔不会连我们也不告知的。也罢……这次回去我会询问此事的。”
“斯沃博达中队长日后再一探究竟吧。白石国王虽能征善战,但毕竟年事已高,不会再轻易发动战争的。”布罗尔说道。
“行了行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不论如何在走出禁区之前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再争吵了。若是精灵追上来了,我们现在争吵的东西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乌法走出来适时地打了圆场。一边说着,乌法还一边适时地拍了拍坦布尔的肩,示意他也消消气。
结束了严肃且不太愉快的话题后,众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刀疤扶着树站了起来,把长剑别在腰上也算是收拾好了他的全部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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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尔·洛佩兹,绯日历121年出生于云都,家中五子三女,基尔为第四子。
绯日历128年其母因难产而亡……绯日历151年,其父与三位兄长遭遇谋杀而身亡……
绯日历151年末,基尔·洛佩兹继承其父公爵爵位,成为洛佩兹家族第九任家主。
在成为新一代的家主后,基尔·洛佩兹同时任领西帝国战区统帅,先后参与了同帕加王国,寒炉矮人王国的战争。
基尔·洛佩兹外柔内刚,冷酷无情。家族不幸的遭遇让他变得极其敏感且处变不惊……由于他在战争中对待俘虏及平民的手段极其残酷,世人惧其名,因此称其为“刽子手“或“屠夫“。
在继承公爵爵位的前后十几年里,基尔·洛佩兹得有四子一女:德拉尔德·洛佩兹,修斯·洛佩兹,杰米尔·洛佩兹及奥柯桑娜·洛佩兹。其中第四子为天佑者,遭到了遗弃,因此并无姓名……
此外,据传言基尔·洛佩兹还有第五子,出生时因窒息而死。
……
苟延残喘的洛佩兹家族在基尔·洛佩兹的力挽狂澜下,历经十数年,终于再一次将西帝国内的各家族踩在了脚下,成为了首屈一指的家族……在他的带领下,以洛佩兹家族为核心的黄金家族也开始复苏了……
——节选自佚名著作《西方大陆的名门·洛佩兹家族·基尔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