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过解药,脑中的混沌渐渐消散了去,她半眯着眼,清醒了过来,仍是带着些许朦胧,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四肢软绵使不上力气。掌心发了汗,紧接着席卷而来的惧怕让她周身微颤了起来。
朦胧之中她听得脚步声向她而来,她眼中集了泪,语带沙哑道,“你想做什么!”
他停住了步子,两人近在咫尺间,却又不相见。她在怕他。
他开口,“姑娘放心我不是坏人,你若不信,我站在这里就是,绝不往前一步。”
那陌生男子的声音不同于爹爹的威严,也不同于大哥和二哥的亲近,像是借着暖风浮上天边的云彩,柔和端正,悄然抚平了她的恐惧。
见她似有疑虑,他便又往后退了一步。她闻声轻笑道:“按照方才你话中的意思,往前便是坏人了,那..你这往后的呢,难不成是大坏蛋了?”
他未想到,她竟如此调皮,不过才清醒罢,还有心思跟他玩笑。
说罢,她试着撑起了胳膊,恢复了几分力来,接着又试着动了动腿脚,看来他并非在哄骗她。扶着床边她颤巍巍的起身,脚下似是踩着棉花团子,松软的紧。
瞧她一步一歪的滑稽模样,他不自觉的弯了眼角,那本是疏离远隔的面容上,内藏着一半好笑,一半忧虑。
她步子走的急,又迈的大,往前不过三步而已,重心愈发不稳了起来,头重身子轻的直向前栽了下去,看来他的忧虑不无道理啊。
“姑娘,这又是什么招数?”他轻拍着她的肩膀,戏谑着。
此时她面色红了透,又是羞又是恼,只好委屈道:“你不该救我的..”
“路边随手带回来的野丫头,现在倒翻了脸,早该让你被那坏人捉了去,对么?”
“也不全是。”她抬首,只见他的身量比起大哥来,还要高出许多,眉如星云鬓似霄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尊贵气度,一时间只觉自身狼狈至极,怕是同他天上地下。想到此她暗暗闭起了嘴巴,侧过了身,不再多言。
小姑娘家的心思,他不必猜,已能懂。拿过一把木梳,给她梳理着乱发,那细丝乖乖的顺着梳子,绕于指尖。
她粉颊上透着两团胭脂红,清新烂漫。总归还是别扭,除了母亲和丫鬟外,还没有人这样给她梳过头发呢。
她是头一回被外人梳头,对他而言梳头这差事,同她一样也是头一回。连梳子都不曾碰过的人,为了一个野丫头,事事破了常规。
她提着呼吸,谨慎的盯着他的衣襟,一切都被他搅乱了。此时她只能乖乖的任他梳着头发,木梳浅浅,这忽来的悸动,埋下了一颗种子,跳跃在她空白的心间,失了神。
“主上。”敲门声打破了这层平静。
他未让来者进,只将梳子放在了她的掌心,便开门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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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隐拽着元景又回来了,这人前一会儿还说不能打扰,后一会儿立即变了样,非得闹着让他来,元景只好道:“主上暗卫来了消息,想必是主上离开的时日久了些,有不少人已是胡乱猜测了起来。”
风隐借机接着道:“元景他所言有理,我们出来已有月余,再不回去,恐怕是有非议。”他巴不得现在就离开这江都,故而说话间有些急了。看来是该将那女子的身份禀明主上。
“主上方才探子来报,说是已查明了屋里那女子的身份。”元景听闻这才恍然。
“她是萧瑜府中的人,现在萧瑜的两个儿子正在慌着寻人,想来那女子的身份不简单。”
“说罢了?”
“罢了”。
他冷声道:“既然她是萧府的人,为何不请萧府两位公子前来认人。我们如今在人家的地界上,他是主,我们为客,哪有为难主人家的道理。”随即招来了侍卫。吩咐过罢,又命元景和风隐二人大门外相迎。
他们两人来了门外,风隐免不得又嘀咕起来。“主上这是?我当真是不明白。”平日里主上行事,他在旁还能看清一二,自从到了这江都,他倒犯起了迷糊。
元景言语上极淡,“我们按照主上吩咐行事便可。”见他木着一张脸,风隐也无了话,耐心等起了人来。
手中木梳攥的紧,她故意躲藏的神色中,泄露了不安。他复进了屋内,也不去拆穿她。
两人各在一端,过了良久,她的嘴巴上似糊了浆,小心动了动,却还是张不开。
“恐怕这会儿人该到了。”
他的声音掷落在地,无端的让她起了颤栗,初春的季节,依旧是寒。
她将木梳随手放了一旁。
“是呢。”
她并非有意要偷听他们谈话,只是心下仍是疑团重重,便是悄悄听了片刻,大哥、二哥想必都急坏了。
她来到门前,回头望了他一眼,眸中似有话噎着,终究还是作罢,开门离了那屋子。
出了院门,听闻东侧阵阵匆乱脚步声响,片刻间人群已至眼前,为首的正是大哥,她轻唤了声,“大哥哥”。
萧凌确认是小妹孤身立在门前,心底一块大石方才放下,他快步上前,竟无话,拉着小妹便要往外去。
正当时萧云赶了上来,见小妹安然无恙,大哥铁青着脸,便也不敢多言,只好跟在后面。
先是回家要紧,这宅子还有宅中的人,让他有种说不明的慌乱,和面对王祁那混蛋的嫌弃不同,他身在此,浑身便是压抑的紧,心下跳的厉害,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还是等到回府再说也不迟。
“主上,人已经离开了。”
风影亲自送一行人出了大门,方来复命。
她唤萧凌哥哥,野丫头不知遮掩自己的身份,想来,就算是她遮掩了又能如何,他岂会不知。
元景退下后,他揭下了面具,露出了真实的面容来。利用小小一个她,足够一举铲除萧瑜,失了萧瑜无疑是生生扳断了夜珩的左膀,如此他还在犹豫什么。
许是她临走时含着泪光的双眸,让他动了恻隐之心。温润的木料磨蹭在掌心,究竟是毁了她,还是就此放过她,让他起了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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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府。
“带小姐下去休息。”夜沉了府内灯火依旧。
待小妹离开后,萧凌才道:“父亲,此事过于蹊跷,谁人不知王祁在城中恶名,再加上他爹是王将军,更是无人不忌惮。小妹落入了他手中,怎敢有人出手相救,更何况他们出手霸道,似是根本就不怕王家,如此看来,我们还得多留个心眼才是。”
“大哥说的对!”萧云接着又道:“他们对我们了解的太过清楚,换句话讲,我们所有的动作都在他们的掌控中一般。”他此刻仍心有余悸。
萧瑜听罢,心下的怀疑,要比他们更深了去。城中谁能有如此本事,能够完全掌握相府的动向。王戎素来同他不和,任凭他也不会有此能耐,断然不会是他。
“凌儿,明日你带上小妹再去一趟,照为父的意思,表明谢意即可。”
萧凌不解,“为何还要小妹多跑一趟,她受了惊吓,该是在家休养才是。”
“总归在城中,你带着她不碍事。有小妹在,有些事情容易看清。”他只对儿子解释了一半,另一半还得等拿住了对方的路子,才能挑明罢。
“是。”
萧凌应下,而后萧云同他一并退下,“大哥,如果能选择,我宁愿小妹她生在寻常人家,一辈子简单些就好。”他苦笑道。
“小妹注定要为萧家而活,不仅是小妹,还有锦瑟和你我,我们生来便不由己。”萧凌说罢迈了步子。
檐下清幽,漫天墨染,大哥的身影渐渐融进了夜色。也许大哥所言,已画定了萧家儿女此生的宿命,他无力垂手,只得空对冷夜嗟叹,不单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