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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微风荡漾,鸟语盈耳。周远鸿躺在野山坡上想。学考驾照的那一段时间,很多事令他终身难忘。那时候,周远鸿住在三姐姿琴家。每一个晴朗无雨的早晨,周远鸿早早地起床,他找准一个地方,选择一条道路,要跑出近十公里路。他向东跑过阿姆岭和山顶坪;向南跑到过岙头水库;向北跑到过图绘山和分水岭;向西跑到过高速收费站。崇山县的许多道路,周远鸿跑过步。他跑到崖尖村的时候,他想到高中同学贾剑。他们在高二文理分班时分开的,即使分了班,他们仍然比其他同学要走得近。贾剑在校外租了一间农村房,周远鸿常去贾剑所租的楼房里,一起读书、写作业。贾剑敬重周远鸿,大约成绩好的同学,往往受到同学和老师的敬重。

周远鸿知道贾剑就在崖尖村。他在崖尖村打听到贾剑家的位置。周远鸿站在贾剑家的楼下叫:“贾剑,贾剑,起床了。”从楼上传来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谁他妈的叫我,吵啥吵?”

“是我,”周远鸿说,“再不起来,我把灶头和水缸耙平了。”

“谁他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想活了,你再吵嚷?”

贾剑边走边披挂着衬衣,疲惫地走出房门,站在走廊上往楼下看,一眼便认出周远鸿:“怎么会是你呀,你叫周远鸿?”

“是呀,没想到吧?”

“真是想不到,快进屋里坐。”贾剑走下楼。

“你家里挺不错的,屋宇这么宽敞,道地里的花花草草这么精致,多么娇艳,一看你们家很有品位的。只是,你刚才满口的脏话大煞风景哦。”

“这是我老爸种的,”贾剑开了一个大口,他说:“刚才不知老弟驾到,失礼了。屋里坐,喝口茶。”

“不用了,我一身是汗水,不好坐。”

“你是来干啥?”

“我是跑步锻炼呀。”

“你精力旺盛啊,我没有你的耐力好,无法坚持长跑。这一趟来回,有几公里?”

“应该有十公里吧。”

“佩服,佩服。”

“我是有长跑习惯的,不单在崇山县,在别的城市里生活,也是经常跑步的。”

“这个习惯好。”贾剑竖起大拇指。

“我得走了,待会儿还要去学车,你慢慢来。”

“你在哪家驾校学习,我有空来看你。”

“好的,就在山脚的常顺驾校。我先走一步。”

“不要急么,我洗了面,待会儿一块儿下去。”

“要耽误你去上班的吧?”

“不,去上班是顺路的。”

周远鸿坐进贾剑的波罗车,周远鸿说:“车不错。”

贾剑说:“上班代步用的,实惠的车子,谈不上好。”

“你以前开的十吨货车,现在不开货车了?”

“唉,”贾剑叹了口气,“早不开了,我在江西翻了车,车子废了,货物坏了,赔了很多货款。那几年,大小官司不断,小孩子妈也离了。”

“经受这样大的变故,你仍然没有被挫折打扒下,你是好样的。”

“还能怎样?现在做个上班族,规规矩矩上班。”

“效益怎么样?”

“还行吧。我进公司当年,拉了两千多万的业务,有了成绩,领导就看得起我。”

“真羡慕你,你的电话号码留一个,以后可以联系你。”

“你打一个我的电话,存一下。”

“好的。”

下了崖尖村,不到十来分钟,就在崇山县城的一家早点摊旁停下。贾剑买了两份早点,要周远鸿吃了再回去。

“你慢慢吃,我吃了早点后,去买几注足彩。”贾剑去小巷里的投注站买了一张128元的复式足球彩票。足球彩票可是一个好玩意儿,玩完了联赛,可以玩杯赛,杯赛完了,联赛有开战了,一年之中,球员少有停歇,彩民也少有停歇。俱乐部在招兵买马,彩民们在关注着各俱乐部的实力消长。

周远鸿虽然感到贾剑十分暴戾,邪性十足。但他的哥们义气是一如既往的。也许交贾剑这样朋友不是很适合。对周远鸿来讲,贾剑真的没使坏心眼,现在没有,中学时代也没有。周远鸿考进大学,而贾剑是个落榜生。贾剑与妻子离了婚,女儿判给了妻子,他成了自由的单身汉。

这次相遇,他们都感到非常意外。

2

飞机从天空中掠过,留下一道白色的烟雾,烟雾逐渐散开,最后与云彩混为一体。周远鸿躺在野山坡上想。周远鸿总于勇敢地要去见一下董蕙兰。他这一天住在峻岭村岳父家。他在山路上跑步的时候,曾发现西边的山坡上有很多红山楂。他特意带了一个小塑料袋,他跑到那个小山坡上,去采红山楂。他采了好多,小塑料袋里盛了好多,他的短裤袋里盛了好多红山楂。他跳下坡时,在泥沙路上溜了脚,屁股礅在地上。他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没有起来,他怕自己的尾椎骨受伤,以前受过伤,很难复原。他伸了伸腿,感觉没有事,他捡了掉出到身边的红山楂,一颗一颗捡起来,放在小塑料袋里。他这个时候挺觉得委屈,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妻子珊尔,而是心里牵挂着的董蕙兰。他想,董蕙兰啊,你在我身边多好,你可以携我一把,你撇下我,我痛我伤,你知道不?周远鸿这样想的时候,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凭什么呀?凭什么董蕙兰要拉你,自己倒开了两瓣屁股,关她什么事?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长出这些孩子气来。

周远鸿又从山楂蓬里拗了几枝山楂,上面挂了许多红山楂。他将几棵小枝扎成一束,擎在手里,兴冲冲下山,好像孙大圣出了花果山。路上,有不少村民投来羡慕的目光,他们嘴里喃喃地自语着:“山里居然有这么好的山楂啊。”路边玩耍的小孩,目光追随着周远鸿手中的红山楂,追出老远老远。

周远鸿回到岳父家,两位老人家外出干农活去了,留给他的早餐盖在锅里面。就他一个人在家。他在厨房里找来一只铝罐,擦去铝罐里的水珠,将袋子里的红山楂倒出来,盛在这只铝罐里。他摘下枝条上的红山楂,然后,将所有山楂果分分类,挑出成熟的红艳的新鲜的果子,放在一处。挑出黄的青的或者半红的,挑出有点疵点的果子,放在另一处。他整理好山楂果,找两个干净的袋子装起来。他挑了一颗红山楂塞进嘴里,咬开果肉,吐出果核。童年的时候,到处采山楂果,用以充饥,或者带回去给小伙伴们分享。现在,嚼食红山楂,更多的是一种童年时的美好回忆,是一种味觉记忆。

周远鸿拿出他的破手机,拍了数张照片,他觉得照片的效果不好,就拿着一袋子山楂果,放在天井边洗衣石板上,再拍了几张照片。他一边欣赏所采获的果子以及所拍的照片,一边想着该怎么告诉董蕙兰,让她也分享一下他此刻的兴奋之情。

“喂,蕙兰,你好。”

“你好。”董蕙兰在电话里回答。

“你还没有去上班吧?”

“是啊,你有什么事?”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采了好多好多红山楂。”

“就这事?”

“嗯,就这事,我采了好多红山楂。”

“我以为什么事呢,是那种解馋的野果子吧?”

“你不知道?”

“一知半解。”

“你小时候没有采过?”

“好像没有,好吃么?”

“好吃,个个红又红,非常味美。”

“别哄得我流口水。”

“想不想听听我今晨有一个惊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

“我在山路上跌了一跤,可惨啦,我跌倒的一瞬间,最先想起的一个人是谁?你猜猜。”

“父母?”

“不是。”

“老婆?”

“不是。”

“丈母娘或者老丈人?”

“也不是。”

“知道了,一定是情人,红颜知己?”

“不知道。”周远鸿摇摇头说。

“谁啊?”

“最先想到的,你啊。我也莫名其妙怎么会想你了,我倒下的一刻,我内心呼唤着——蕙兰救我!”

“你确定没有糊弄我?”

“千真万确,就算我哄骗了天下人,也不敢哄骗你呀。”

“谢谢,我心里好感动好感动,你会记得我。”

“最主要的,我想,你好有口福哦。”

“啊,什么?”

“你不想品尝一下红山楂?”

“好啊。”

“你在哪儿?我送来给你。”

“我在家里等你。”

“今天周一,你要上班呀?”

“没事的,我们上班较为自由,跟领导打声招呼就好了。”

“怎么找你家?”

“你乘2路公交车到时代丽苑站下车,在小区门口,再电话联系我。”

“好的,等会儿联系。”

“好的,我等你。”

周远鸿关锁好家门,急匆匆地跑到村口等车子。这条山道上有许多私家微客在拉客,上岭三块,下岭两块,好几年了都是这个乘车价。周远鸿乘坐小型面包车到碧潭镇。在镇里转车到崇山县城。出了车站,找到2路公交车,乘公交车向东驶去。

董蕙兰得知周远鸿来看她,她把脸埋在双手中静默了好久。她期待着憧憬着这次会面,他们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不知道远鸿他显得还年轻不。她走到卧室的梳妆台前,照了照镜子,拿起木梳理了一下头发。她把头发束起来,她觉得脸盘看起来太大,她又散开头发,将两边的鬓发拉了拉,遮住一些面孔。她转向左边看看,又转向右边看看,觉得披着头发,仍然不够满意。自从丈夫去世后,她一直懒于打扮自己。她心灰意冷,经常以泪洗面,躲在自己的小角落浑浑噩噩度日。她感觉打扮得再精致,也没有人欣赏,徒劳无益。她很久没有为忙于打扮而慌乱过。

董蕙兰走出卧室,将大厅里的小凳子挪到墙边,再将桌上的杯子和盘子整理进厨房,拿出一块抹布将桌子擦干净。她拿来拖把,将大厅拖干净。她站在厅里朝四周看看,她发现挂在墙上的丈夫遗像,很显目,再说他的目光非常锐利,似乎凝视着桌子思考着什么大问题。董蕙兰搬了一条凳子爬上去,将像框摘下来,他将像框压在书房的书桌上方。

她坐在沙发上发待的时候,从侧窗看出去,看到一棵大树,一对鸟儿正在树枝上跳跃翻飞,雄鸟儿唱着婉转的求爱曲子,频繁地追逐雌鸟儿,她们疯狂地飞旋着,飞舞的旋律欢快而优美。

3

阳光忽而洒下来,忽而被云朵遮住。周远鸿躺在野山坡上想。

“喂,你在哪儿啊?我已经在你家小区的大门口了。”周远鸿打电话给董蕙兰,“你出来接我一下。”

“你在北大门还是西大门?”

“看方向,应该是北大门吧。进了大门,就是很高的阶梯。”

“好,我马上过来,你等着我。”

周远鸿远远地看见一位中年女士朝他款款地走来,他迎上去问:“你是董蕙兰?”

“你是周远鸿?”

“哎呀,你还是那样子。”

“你也是,远看,不敢贸然相认,你脸显得有些黑瘦。”

“我的生活境遇哪能跟你比,你还是那么有气质。”

“什么气质?”董蕙兰说,“你什么意思吗?潜在的意思是说我不漂亮?”

“不是,”周远鸿说,“你秀外慧中,可人儿一个。”

“你见了女人都这么奉承人家?”

“这你冤枉我了。”周远鸿说,“我一个平头百姓,不求仕途,何必卑躬屈膝、阿谀奉承。”

“嘴巴甜腻的男人,花花肠子特别多。”

“你把男人看得那么透彻,叫人无地自容,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夸夸人家,变成阿谀逢迎之人,唉!”

“跟你逗着乐的,请别介意。”董蕙兰说,“来,跟我来,进我家喝喝茶。”

“哦,你前面请。”

“随我来。”

“这个小区楼层不高,套型、绿化、道路等硬件设施不错啊。”

“还行。”

“这小区在崇山县也算高档小区了吧?”周远鸿问。

“高档算不上,但也不差,中等偏上是有的。”

“你们当初买下来,是赚大了。”

“是啊,现在房价涨了,要一万多一平方米,这是个小县城,房价哪能这么高。你家买房了没?”

“没有,我们的处境一直动荡不安,定不下心买房子,到现在,后悔死了。真后悔二十年前或者十多年前该出手时不出手。”

“慢慢来,会有机会的。”董蕙兰停下脚步,指着楼梯告诉周远鸿,“我家在这幢房子的三楼。”

“哦,真羡慕,你家有这么好的一套房子。”周远鸿示意董蕙兰,“你先请。”

他们进了房门,周远鸿便将一袋红山楂和一袋橘子放在餐桌上,他解释说:“这是早晨山坡上采的,叫山楂,是消食散积的良药,对小孩胃口不开能够起到开胃的效果。”他解开袋口,叫董蕙兰看看,“你看,挺新鲜的,个儿红红的,大大的。”

“谢谢。”董蕙兰拿了一颗红山楂放进嘴里,“这山楂好可爱呵,味道不错。”

“希望你和你孩子都喜欢。”

“喜欢。”董蕙兰吐出山楂核,“这袋子里是什么?”

“橘子。”

“你还去买啥橘子?”董蕙兰嗔怪道,“刚出市的橘子,很贵的。”

“还好。”周远鸿说,“小区边上买的,我看还不错。”

“你在沙发上先坐下,我给你沏杯龙井茶。”

“你别忙,我坐一会儿就走的。”

“你多待会儿,没事的。”

“你要去上班呀!”

“不要紧,给我们单位头儿打声招呼,就可以迟点上班,也可以不去上班。”

“太随意了吧?”

“现在是淡季,很正常。我们头儿也很好说话。忙的时候,我们努力干活。”

周远鸿坐下来,开始打量周围乳白色的装饰墙,乳白色的地砖,他手上抚摸的沙发,也是乳白色的。那些小凳子、桌子以及一些别的家具,五颜六色,颜色越发显得醒目。整个室内,显得十分整洁和完美。

“你喝茶。”董蕙兰端出一杯龙井茶,放在周远鸿面前的玻璃茶几上。

“谢谢。”

董蕙兰坐在侧边的沙发上。她用手指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双手安放在腿上,刚才一度兴奋愉悦的心情,慢慢地退去。慢慢的,辛酸的往事,不自觉地在她心里涌动。

“有句话,不知道我该不该问?”周远鸿试探着问,“我听说你丈夫走了?”他看到她的脸色更加阴沉,慌忙道歉:“对不起,很抱歉,我是出于好奇,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我不该揭你的伤口。”

“没——事——”董蕙兰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没关系的。他去年走的,我命苦啊。谁告诉你的?”

“青梅同学告诉我的,钱隆多也早知道了,就我知道晚。”

“死了,一了百了,解脱了。他撒手而去,留给我们一大堆麻烦。”

“什么麻烦?”

“以前一家人,都是和和睦睦的。自从他走后,婆母变了一个人似的,什么都跟我们争。小叔子小姑子也变了一个人似的,帮着婆母一起向我们母子发难,要分孩子他爸身后的死亡赔偿金。”

“法律上是怎么规定的?”

“法律上讲父母也有抚养金可赔。”

“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与你一样,心里非常伤心。你气量大一点,让着点老人家,他们需要,给他们吧,他们老了,等过了世,他们的钱财,以后还是交给你们的。年轻,健康,就是最大的资本,可以继续奋斗,再赚过。”

“他们合理要求,我也无话可说,他们常常变本加厉,得寸进尺,欺负我们母子。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很难过的。”

“这就是他们的不是了。”

“我每天看着他的遗像,经常伤心落泪,我很想将这一页伤心的旧历翻过去,把他的遗像从大厅的墙上摘下来放在书房里。小叔子和婆母,他们就为此事和我吵,说我薄情寡义,说我是扫把星、狐狸精,骂得特难听,一定要将遗像挂在大厅上。”

“他的像呢?”周远鸿说。

“在书房里。”

“你的所作所为,只要适合自己,你觉得行,没有什么关系呀,碍不着别人的。”

“我就是想静下心来,可以不必每时每刻面对他的面容,感觉在他的阴影下生活特别压抑,思念泛滥,无法节制。身上像是有一双眼睛盯着似的,被窥视着,即使是自己已故的亲人,心里总觉着慌兮兮的。”

“哦,你早日走出阴影,你生活过得好,他在异度空间也会安心的,他也总是希望活着的人,生活好好地继续下去。”周远鸿说,“到时候,他会逐渐离你而去,你就不会满脑子是他的影子。”

周远鸿喝了一口茶。董蕙兰见他的茶水浅了,她提着开水瓶给他杯中续上水。放下开水瓶,她回到沙发上,仰躺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后脑勺,枕着不高的靠背,双脚自由地舒展开,她欠了欠身,斜躺着。

周远鸿喝了一口热茶,紧接着,他又喝了一口。他不敢正视董蕙兰,怕自己的目光,像火柴一样容易在她身上擦出火苗。他借着喝茶水的举止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他透过茶杯沿溜了一眼董蕙兰。她的舒展身姿,使他联想起曾经认识的另一位女友。那女友也是仰躺在床上,双脚垂在床边,这种身姿,躺姿,对周远鸿的诱惑使他难以抗拒。这样的肢体语言,说明了什么呢?是对他的渴盼?他可以毫无遮拦地直视她的裙底风光,她真的毫无察觉和防备?

他的正直感和邪性恰恰同时发作,他整个人被撕裂似的,撕成两爿,有两人在将他拉扯。一会儿拉向左,一会儿拉向右,一会儿拉着他入夏,火烧火燎,一会儿拉他如入冰窖,战栗惊悸。他的脑海里开始了一场正反双方激烈的争辩。

远鸿甲:她正需要你,你赶快去抚慰她,你怎么可以退避三舍呢?

远鸿乙:不行,做人,不能乘人之危。

远鸿甲:这是爱,大爱,予人玫瑰,手留余香。怎算是乘人之危?

远鸿乙:滥爱,出恶果。

远鸿甲:她是了无牵挂的女人,寂寞而且激情四溢。你自己也是两地分居,内心那么渴求,何乐而不为?

远鸿乙:这是没有婚姻基础的肉欲之爱,只是短暂的欢愉。婚外情,是祸害根源,是一个不可触摸的高压线,一旦触摸,最后的结果,都是以悲剧性的结尾来收场。

远鸿甲:你不是禁欲主义者吧?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机会稍纵即逝。

远鸿乙:我是她的友人?还是她的罪人?我不能做,不该做的,就要克制住,莫妄想。

远鸿甲:你赶紧靠近她,犹豫什么?做爱做爱,越做越爱。

远鸿乙:我万不可胡思乱想,赶紧离开吧!

远鸿甲:你让她等得心儿都凉了。

远鸿乙:她这是对男人定力的考验,她手中的石蕊试纸就是亮起她的裙底,像检测酸碱性一样,经受检测,她要分辨面前的男人,是无耻的,还是正直的?是心动,还是行动?

远鸿甲:她是财神,拥有她,就是拥有房子,拥有美好的生活。可以告别与珊尔之间无休止的争吵,告别清贫的流浪生活。可以告别丈母娘喋喋不休的刻薄奇毒的呓语,以及岳父岳母之间半斤对八两的争得牙龈出血的嘴上攻击。你最怕的就是你与珊尔的婚姻会是岳父岳母失败婚姻的再版,珊尔全盘吸收了岳母的辱骂功夫和她的驭夫心术。

远鸿乙:人,之所以流芳立世,不是无节制的滥爱,而是要对家庭及妻儿的负责和忠贞。选择珊尔,就是穷,那是早已选择好的。不能在层出不穷的诱惑面前,反反复复进行选择。这是婚姻,不是小买卖。

远鸿甲:珊尔简直就是缠着你的吊死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的心思全放在她的父母身上。

远鸿乙:我在落魄的时候,谁在陪伴左右?是珊尔,是她与我同呼吸,同哭泣,同进同退。我需要怀有一颗感恩的心,继续生活下去。

远鸿甲:许多事情,别人能够做的,你也能,你可以的,可以再次选择。这个世界,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不行动,自有别人争抢唯恐不及。

远鸿乙:我不能,我不可以。即使部分世界腐朽了,败坏了,发霉发臭了,我不能够同流合污。

远鸿甲:你会后悔的。

远鸿乙:我要是行为出格,今后一辈子后悔。

远鸿甲:你这是假清高。

远鸿乙:我是洁身自好。

远鸿甲:都像你这样,北京、深圳、上海、宁波接近百分之三十的离婚率,将不复存在。

远鸿乙: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我只是属于家庭观念很强一类的大多数人。

远鸿甲:你跟董蕙兰好,并不是一定得结束与珊尔的婚姻。

远鸿乙:八面玲珑,纵横捭阖,左右逢源,逢场作戏,我有这样本领,如何会落到这般落魄境地,早已飞黄腾达啦。

远鸿甲:看你是冥顽不化。

远鸿乙:面对世俗生活,我宁愿愚钝,不想弄巧成拙,损人而不利己。

扯来扯去,谁也说服不了对方,辩论没有任何结果,周远鸿的脑子成了一片糨糊。眼神变得空洞而迷茫。

“远鸿……”董蕙兰翘起头,看见周远鸿迷迷瞪瞪的表情,她说,“你做梦啊,刚才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周远鸿极力掩饰自己的窘境,“刚才我想,我得走了,是忍心还是不忍心打断你的休憩状态。同时想,再待下去,怕是要耽误了你正常上班。”

“没事,我都已经说好了。”

“我以后再来吧!”

“看你怕与我处在一起?是否在想,寡妇门前是非多?”

“没有的事。”

“我想,我此一生已经别无所求,只求我的孩子能有个爸爸。”

“我理解,真的,你也不能没有另一半,年轻夫妻老来伴,这点不过分的。”

“今晚,我们叫几个朋友一起到茶馆里喝茶去,我请客。”

“你的提议正好,我也想着将我的一套书送给你,书放在二姐家里。”

“你的书?我期待拜读。记不记得,我以前向你借过不少书。”

“准备叫上谁?”

“到时候再说。”

“那我在你下班前来你单位找你。”

“好的,一言为定。”

4

这儿,没有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没有喇叭声,没有市井的喧哗嘈杂声,没有家庭织机的单调的呱噪声。这儿是荒野,一整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这儿有此起彼伏的呼朋引伴的鸟鸣声,有一阵阵风声,有树叶的飒飒声。周远鸿躺在野山坡上想。周远鸿刻意与董蕙兰保持一段距离,走得不是太近,但也不是十分排斥。相反,他与她相处感觉非常愉快。这不为别的,主要可以装得像一个全能的善解人意的神乎其神的神父,在告解室里倾听她的告解,给她以安慰,可以窥视、可以窥听除了珊尔之外其他女性的内心隐秘,她的柔弱,以及她的焦虑心情和若隐若现的欲望。

周远鸿按照董蕙兰在电话里的提示,直接找到她的办公室。这时,她的同事都已经下班,只有她还在电脑桌前。

“蕙兰好。”周远鸿给董蕙兰打招呼,他走进办公室,“你要不是为了等我,你该下班了吧?”

“是的,你进来坐。”

“这是我的几本书,带来给你,敬请雅正。”

“你太客气了,谢谢!”董蕙兰接过书,“我一定学习,一定好好学习。都是些什么书?”

“有诗集《出窍》,一本散文集《羊肠古道》,另一本《等待花开》,是小说集。”

“蛮丰富的,你真是一位多面手,是一位全能型作家。”董蕙兰抚摸着书皮,她说:“看你平时寡言少语的,像一只闷葫芦,笔下世界倒是多姿多彩。”

“嘿嘿,我是自娱自乐,你随便翻翻。这书啊,不值得你多花心思细读,怕害你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你太谦虚了,过分谦虚就是骄傲。”

“我是先打一针预防剂,让你心里有数,别在翻完书以后骂我的文字狗屁不通。你可记得《红楼梦》里的《读西厢》,林黛玉(唱):‘胡说八道,弄出这淫词艳曲来调笑,混帐的话儿欺侮人,我可要到舅舅跟前将你告。’”

“哈哈,你还会这么一句呀!”董蕙兰掩嘴一笑,她学着贾宝玉的唱腔,“我无非过目成诵顺口念,好妹妹你千万饶我这一遭。我若有心欺侮你,好,明朝让我跌在这池子里,让癞头鼋把我吞吃掉。”

“你会唱越剧?”

“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有好几本越剧戏考会背诵,差点跟人家剧团学戏去。”

“我有个姐也是,学戏学戏,搞得书没有读成,戏也没有学成。”

“我给你泡杯茶吧?”董蕙兰起身去找杯子。

“不要泡了,晚上不是去喝茶么,有的是茶喝,喝个够,现在喝什么。”

“那怠慢你了,大作家。”

“你这样叫,羞死人了。”周远鸿说,“今晚,叫谁一起喝茶?”

“你叫吧!”

“我已经离开崇山小城这么多年,不知道还能联系上谁了。”

“我叫来了青梅。”

“好,她自家的公司经营得不错。”

“是啊,搞农副产品外贸生意,业务稳定,形势持续走好。”

周远鸿掏出手机,在电话簿里,翻上去,又翻下来。他的同学,大多是久未联系。中学里走得近的钱隆多,在北京。与贾剑虽然过从甚密,但是志趣不同。大学里在一起合得拢的同学,一位当了县药监局办公室副主任,另一位当了县经贸局副主任,他们出人头地以后,周远鸿与他们难以合拢了,周远鸿也识趣,一般也不愿打搅他们。董蕙兰要周远鸿把谁混得好的叫过来,一块儿喝茶聊天。周远鸿给当了副主任的两位同学联系,结果都遇到忙音,再试,仍是无人接听。这时候,周远鸿想起贾剑,前几天遇见过一次,而且存有他的联系电话。叫不叫贾剑?周远鸿有过犹豫。叫上他,不难预见,意味着两位单身男女——贾剑和董蕙兰——他们内心期待可能便会梦想成真。周远鸿真的心甘情愿做一位红娘促成一段姻缘?他无法简单地以是或不是来判断。如果是一段美满姻缘,他是希望大家都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果是一段孽缘,是一段困扰痴情男女的梦魇,董蕙兰家中稍有的那点积蓄,便会瞬间倾家荡产,孤儿寡母身边危机四伏。他怎么会心安呢?

“你认识贾剑吗?”周远鸿问。

“贾剑,谁啊?”

“你不知道?”

“没印象。”

“是中学同学,你忘了?”

“不是吧,文理分班前,文理分班后,班里都没有这个人。”

“哦。”周远鸿说,“他是我高一年级的同学,分班了他学理科的,不是我们文科班。他现在离婚了,他的前妻吴逸虹是我们文科班的,你知道他的前妻。”

“现在我想起来了,你把他叫来吧。”

“我把县里的著名诗人蓑烟叫来,行么?”

“好的,”董蕙兰深情地盯着周远鸿,目光里写满了信任和快乐,“我就想沾沾你们的文人气息,我这是——粗人吃橄榄,哑佬吃酸梅。我怕在你们这些文人面前没有共同话题。”“不会的。”

“你就告诉他们,傍晚六点半,到茗艺茶庄喝茶。”

“茗艺茶庄的位置?”

“人民路,联华超市附近。”

周远鸿给贾剑打去电话:“贾剑好,你在哪儿?”贾剑说:“我在家里。”周远鸿说:“来城里喝茶!”贾剑说:“我正好吃晚饭了,算啦。”周远鸿说:“吃什么晚饭,别吃了,茶庄里有点心的。”贾剑说:“你们喝吧。”周远鸿说:“我们几个等你呐。”贾剑说:“有些什么人?”周远鸿说:“青梅,蕙兰,还有蓑烟。”贾剑说:“蕙兰?董蕙兰吧?是不是她丈夫在车祸里丧身的那一位?”周远鸿说:“对,不错的,你也知道?”贾剑说:“这是小城里的新闻人物,地方小,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不消一晌工夫满城皆知。”周远鸿说:“来不?”贾剑说:“来,马上来,到哪儿?”周远鸿说:“茗艺茶庄,联华超市附近。”贾剑说:“好,知道了。”

周远鸿挂掉电话,心里不禁骂了贾剑一句:“呸,势利小人啊,对女人的嗅觉蛮灵敏的。”

“你来的路上怎么过来的?”董蕙兰问周远鸿。

“我骑着姐姐的自行车来的。”

“时候不早了,那我们现在出发吧,走着去茗艺。”

“我用自行车载你去?”

“不用,真的,走走挺好的,帮助消化,减减肥。”

“好,随你了。”

周远鸿拖着自行车,走在前面。董蕙兰跟在他身后,像押解着前面的犯罪嫌疑人,不紧不慢地跟着。周远鸿很想董蕙兰能够与他肩并肩地一起走,他停滞下来,董蕙兰也停滞不前。周远鸿继续往前走,董蕙兰继续跟着走。路不算远,转过两条街道,要转到人民路的时候,董蕙兰提醒周远鸿向左转。周远鸿一手拎着车把,另一手时而自由摆动,时而插在裤兜里。他要在董蕙兰面前,摆出最为矫健的身姿和步伐,尽可能不让她看出自己委琐的样子。天气有点热,周远鸿所穿的短袖衬衫已被汗水濡湿了。

5

这是浪峰岗一个向阳的野山坡。周远鸿躺在野山坡上想。这一次茶话会,真按所料的那样变了味儿。成了贾剑和董蕙兰的相亲会。仔细分析周远鸿当时的心理,说他心里一点儿不难受,一点儿不发酸,那是假的。

青梅、贾剑、蓑烟都陆续到了茗艺茶庄。贾剑看到青梅,开玩笑地说:“青梅老板娘在啊,今晚你可要破费了啊!”青梅说:“没事,应该的。”此时,在街边迎接来客的董蕙兰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她的小姑子打的,她在电话里问蕙兰:

“蕙兰,你在忙啥啊?在哪儿?”

“我不是早早地跟你说了么,我去喝茶。”

“你能否不去喝,现在回来。”

“不行啊。怎么了?这样着急。”

“聪聪闹着要去找你。”

“拜托,你帮我带他一会儿,我喝茶结束后就去接他。你没记得我交代你的话么?”

“是他非得要来。”

“别来了,小孩子爱胡闹,这种茶楼酒肆场合,不适合孩子光顾。”

“我劝不住了。”

“你把他锁屋子里。”

“蕙兰,不行啊,万一孩子爬窗台出个意外,谁来担当责任?要么不出事,出事,就是个大事儿。”

“我也没有办法。”

“这样吧,我把他送过来?”

“你找得到茶庄么?在茗艺,联华超市附近。”

“我知道的。”

“那你将聪聪送过来吧!”

周远鸿走过去问董蕙兰:“发生了什么事啊?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我家的淘气鬼闹着要来。”董蕙兰说。

“那就让他来。”

“他和他姑姑正在路上了。”

“那先进去坐下来等着。”

“好。”

大家登上二楼茶室,青梅去前台要了茶水和果品。然后,在茶室里坐下来,贾剑坐在周远鸿对面。董蕙兰与青梅相对而坐,蓑烟坐在贾剑和蕙兰之间,坐得离桌子有点儿远。周远鸿对蓑烟说:“蓑烟,坐近一点,来这里,大家都是朋友和兄弟,别把自己当外人。”周远鸿向几位同学介绍蓑烟:“这位是我县的著名诗人蓑烟,诗歌写得特别棒,他的山水诗是诗坛的一块高地,是唐代山水诗的继承和发展代表。他在崇山大道的街边开了一家上规模上档次的米其林轮胎店。他是物质文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两手抓、两手都过硬’的企业家。贾剑,青梅,你们拥有私家车,有什么需要帮助,可以找这位兄弟。我学会了驾驶技术,买了汽车,就找你蓑烟帮忙。”

“没问题啊。初次见面,请大家多多关照!”蓑烟抱拳作揖。

“以后请多关照。”贾剑投以赞赏的目光,接着说,“开车人,一年里头,少不得要跟你们打交道。”

“很乐意为大家效劳。”蓑烟说。

服务生送来了茶水,端来圣女果、哈密瓜、香蕉、苹果、瓜子等果品,叫大家慢用,有什么需要跟他们招呼。

“大家不必过于拘礼。”周远鸿说,“我对面的这位,是我高一年级时的同学,叫贾剑,以前做过运输生意,当时生活不安宁,尝尽了生活的苦。现在,进了一家大型企业搞营销,生活安逸了,真是好福气。”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贾剑内心十分感慨,他十分自傲地说,“我第一年的营销业绩突破两千万元,从此,在企业里树立了良好的威信和地位,收入么,还行,几十万年薪还是有的。”

“好!”周远鸿为贾剑竖起了大拇指,他说,“我右手边是同窗三载的青梅同学,她家里成立了外贸公司,又办有农副产品加工厂,工贸一体化,一专多能,成了大老板啦。”

“别夸张好伐!”青梅谦虚地说,“惭愧,惭愧,请大家多担待。”

“青梅老板娘,你有什么小业务,介绍给我们做做。”贾剑说。

“你要多照顾我们小单位。”青梅说。

“我左手边的是董蕙兰同学。”周远鸿看了一眼董蕙兰,又看着大家,“她是一把金算盘,管财务的行家里手。”

董蕙兰刚听完周远鸿的介绍,她的手机就响了。董蕙兰知道小姑子陪聪聪到茶庄了。她起身离座,向大家致歉道:“对不起,我失陪一会儿,楼下有事,去去马上就回来,你们继续聊。”

“好。”众人说。

等董蕙兰一离开茶室,贾剑问:“远鸿,董蕙兰她老公去世之后,她找到男朋友了吗?”

“我哪知道?”周远鸿不冷不热地说,“这事你要问她的闺蜜。”

“谁是她闺蜜?”贾剑追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青梅说。

“贾兄真是——眼大无光,吃饭淘汤。”周远鸿说。

“是她?”贾剑将信将疑地问。

“对!”周远鸿说,“你问青梅,她最了解蕙兰。”

“青梅老板娘,董蕙兰有没有男朋友了?”

“嗯——”青梅支吾不语,“啊,啊哈……”

“你说呗。”贾剑催促青梅。

“她的二婚喜酒我没有喝过,她心里有没有意中人,我真不清楚。”青梅说。

“这么说,我还有机会追她。”贾剑说,“老天为我关上了一扇门,现在又为我开启了一扇窗。”

“那你努力争取呗。”青梅说。

“远鸿家的孩子大了吧?”贾剑将话题转向周远鸿,“他在哪儿上学?”

“他上初中了。”周远鸿说,“在甬城读书。”

“在那边读书,费用贵吧?”

“还好,我家孩子自小在同一个地方学习,不需要借读费,有些跨区读书的本地学生,倒是需要昂贵的借读费。”

“孩子培养好,是我们心里最大的安慰。”

“你家孩子呢?”周远鸿问。

“我离婚时候女儿判给了她妈妈。”贾剑说,“她都长得跟大姑娘一样啦。”

“哦。”周远鸿说,“孩子们大了,意味着我们老了。”

“是的。”贾剑说,“很快的。”

董蕙兰下楼接着聪聪,她面有愠色地训斥他:“小孩子赶什么闹场,不好好待在姑姑家写作业,跑来干什么?”

“哪你跑来干什么?”聪聪反问。

“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什么?”

“你以为我不懂,其实你们的那一点事儿,我懂,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没有什么两样。”

“怎么会是一样呢?”

“有什么区别呢?”

“小孩子顶嘴。”

“你又说我小孩子。妈妈,聪聪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是家里的男子汉大丈夫。我要在你身边保护你。”聪聪拉着他妈的手,仰着头说。

“你这个滑头鬼。”董蕙兰用另一只手摸着聪聪的头,她问推着电瓶车的小姑子,“他姑,你上楼一起去喝茶不?”

“不喝了,家里等着开饭呢,没事我就回去了。晚上回来的路上小心!”

“我知道。”董蕙兰说,“你请回吧!”

孩子的姑姑骑上电瓶车往回走,很快消失在影影绰绰的人流车流中。

董蕙兰携子返回楼上茶室,让孩子叫周远鸿,“聪聪,叫这位叔叔好。”

“叔叔好。”

让孩子问好蓑烟,“向这位叔叔问好。”

“叔叔好。”

“还有这位贾剑叔叔,聪聪去打个招呼。”

“叔叔好。”

“聪聪真乖。”贾剑说着去搂聪聪。

“聪聪,叫这位阿姨。”

聪聪挣脱贾剑,走到青梅跟前,他说:“阿姨好。”

聪聪长得虎头虎脑的,活泼又阳光,大家都喜欢这个小男孩。

聪聪在茶室里玩,一会儿摸摸古旧的窗格子,一会儿到周远鸿身后鼓捣一下,拽拽远鸿的钥匙扣子,一会儿坐在墙边地上玩手中的魔方玩具。

贾剑很想亲近聪聪,在聪聪跑过他的身边的时候,拉住聪聪,将他抱到大腿上。

“告诉叔叔,谁送你来这里的?”

“姑姑。”

“你家谁待你最好?”

“妈妈。”

“喜欢读书吗?”

“不喜欢。”

“喜欢跟学校里的小朋友玩吗?”

“没劲。”

“呵呵,你给叔叔亲一个?”

“不行。”

“叔叔给你亲一个?”

“不要啦!”

贾剑凑上嘴要亲吻聪聪的小脸蛋。

“不要!”聪聪大声尖叫。

“聪聪!”董蕙兰眉头一蹙,“你这么大声嚷嚷干什么?”

“他的胡髭扎伤我了。”

“你快下来!”董蕙兰说,“你太淘气了,到一边自己玩去。”

聪聪离开贾剑,在茶室里随处走走,独自对感兴趣的器皿和花草,伸手摸一摸。董蕙兰呵斥他:“你安稳些,别把茶室的东西打烂了!”

蓑烟喝喝茶,嗑嗑瓜子,一直做一名安静的听客。青梅对贾剑的了解比周远鸿还多,她举手投足之间,被束缚了一般,她为人低调,不事张扬。

“你的老婆在做什么?”贾剑问周远鸿,“是在打工还是自己单干?”

周远鸿心里十分不快。他想,贾剑很想知道远鸿家里的底细?还是亮起周远鸿的家庭情况,时刻提醒董蕙兰,她眼前的周远鸿是个有家有室的有妇之夫?周远鸿知道贾剑不止这一次聊起远鸿的爱人和孩子,与户籍民警一样查个没完,纠缠着,一查到底,真是讨厌。

“她在一家新型材料公司上班,做苦工。”周远鸿说。

“在单位上班比较有规律,生活压力要小些。”贾剑说。

“你老婆在外地打工,她放心你在老家待着?”青梅说。

“那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自身改变不了命运,只能在命运面前屈服,只能改变自己,适者生存嘛。”周远鸿无奈地说。

“你们同学谁混得最好?”蓑烟插了一句。

“钱隆多?”青梅说。

“光从文化领域,或者说文坛这么个狭小圈子里,他还算有实力的。但从其他经济实力上讲,就根本不算什么,比青梅差了远多了。”周远鸿说。

“别抬举我,我其实徒具一个空架子。”青梅说。

“林有财如何?”贾剑问。

“林有财是有一些积蓄,在北京置了几处房产,有几千万身价了吧。”周远鸿说。

“他是我的哥儿们,中学里一块玩的。有一次夜里到农村甘蔗田里偷甘蔗,扳下来吃,被蔗农发现了,他追了过来。”贾剑说。

“后来呢?”董蕙兰问。

“我反应快,赶紧跑,翻上一辆路边正经过的农用拖拉机跑了。”贾剑磕了一颗瓜子继续说,“我一看身后没有林有财,心想这下糟了,林有财一定被蔗农捉住了。谁知道,他在田埂上逃跑时,一脚踩空,跌落坎下了,他伏在坎下不动,才幸免被捉,省去好多麻烦。蔗农以为我们两个都扒车跑了,他也就没有追。”

“其实,你们给我留有深刻记忆的一件事,并不是偷甘蔗,而是——”周远鸿喝了一口茶水,扫视了一圈,继续说,“而是你们在女同学的书桌里烧火,这件事惹恼了班主任老师,同学的学习情绪受到不小打击。”

“是有这一件事。”贾剑说。

“我已经想不起了。”青梅说。

“事情是这样的——”周远鸿说,“林有财和贾剑清晨起来早读,拿了钥匙去开门,是头两个到班级里。他们将文体委员黑玫瑰的书桌掏空,点燃松枝,在她的书桌里火烧烟熏,把书桌里面烧得黑漆漆的,蒙上厚厚一层烟灰,再将书放回书桌里。黑玫瑰一到班级就发现了书桌被火烧黑了,双手被染得黑漆漆的,她哭着把这件事报告给班主任。班主任在班级里调查,他问,班里的同学,今天谁第一个到班级?我——贾剑承认自己第一个到班级。班主任问,谁第二个到班级?我——林有财应声道。班主任责问,你们谁搞的恶作剧?贾剑说,我没有。林有财说,我没有。班主任问,你们看到过谁烧火?贾剑和林有财齐声地说,没有看见。班主任看着讲台桌下沉默不语的整班同学,他问,有哪一位同学看到了谁烧火?大家继续沉默。班主任说,你们看看,班级里正气不足,邪气肆虐,对成绩好的同学嫉妒,打击报复,怎么能够共同提高学习成绩?真没有一位同学看见?难道是鬼烧的?林有财接口说,老师,是鬼烧的吧。年轻的班主任气急败坏地说,你混蛋,你们都混蛋,敢做不敢为,现在做缩头乌龟了。他调查不下去,很失望地摇着头走了。其他老师要来上课了。”

“这件事后来怎么处理的?”董蕙兰问。

“后来不了了之。从中可以看出,老师心里面也是这样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对这些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学生是有恐惧感的,学校里打架斗殴时有发生,班级里埋了一颗随时爆发的定时炸弹,触摸不得。其他同学,应该有人看到过烧火事件。都集体噤声,不敢揭发,说明他们俩横行班里,飞扬跋扈,已经人神共愤,敢怒不敢言,免得引火烧身,做了瞎子和聋子。我也是其中一个,瞒着班主任和黑玫瑰。贾剑,你说是这样吧?”

“黑玫瑰现在去了哪里?”贾剑问。

“她在市里的一所学校里工作。”青梅说。

“记得在我们上大学期间,她来看过我们,她一身青衣玄服,飞袖飘袂。很洒脱的一个女子。”周远鸿说。

班级里同学普遍叫她黑玫瑰,她的真名张玫红反而少有人叫,张玫红也不计较别人怎么称呼她,黑就黑呗,长得黑是与生俱来的,怪不得爹娘,只要黑得健康,黑得有魅力,随你们黑玫瑰长黑玫瑰短去讲吧。

“你们那时候正是豆蔻年华谈情说爱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动人的故事呢?”青梅问。她要求周远鸿从实交代。

“我觉得自己太封建了。”周远鸿说,“你们想想,黑玫瑰拉我一起照个双人像,我都怯阵了,躲到人群后面去,叫她跟其他同学合影。这是什么缘故?这就是封建思想作祟,胆怯,农村孩子的害羞,阻碍了我与异性朋友的正常交往。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真是傻蛋,拍个照相怎么啦?又不会掉半个魂,又没有任何损失。”

“看来这是你与生俱来的个性。”董蕙兰会心一笑,她觉着周远鸿现在还是一个大孩子,她说周远鸿没有把握住时机,成为他人生中的滑铁卢。只要把握得当,就上去,把握不住,就被淘汰,现实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说残酷就残酷,说是无情就如此无情。

周远鸿无奈地表示赞同,他自叹道:“都是我命不好,命里注定,劫数难逃。”

“去算一个命呀,可以想个破解的万全之策。”贾剑说。

“不想让人家洞穿玄机,自己参悟就行了,我不信瞎子瞎婆的一套。”周远鸿说,“哎,贾剑,你们想出这样的损招害文体委员,当初怎么想的啊?”

“我那时候太顽劣,个人英雄主义思想严重,只是好玩。自己读书没有读好,特别嫉妒埋头用功读书的同学。”贾剑说。

“书没有好好读,去谈恋爱去了吧。”周远鸿说。

“是呵。”贾剑从自责中走出来,眉飞色舞地说,“校园恋爱真的美妙极了,有一种开展地下工作的味道,她中有我,我中有她。而且,我跟初恋的朋友结婚了,我对感情还是专一的。”

“你吹吧!”周远鸿鄙夷地说,“你还专一,那为什么闹离婚?”

“是她变心了。我们婚后,借了好多债,买了一辆大货车。那一年,车翻了,车货两毁,吃了官司。她家和她亲戚都纷纷逼债,怕迟了捞不回本钱。她上法院起诉离婚,不离婚扬言找社会上的人做掉我。我是被逼的,毫无选择余地。”

“经过这些变故,痛改前非了?”周远鸿说。

“我本质并不坏,非常孝敬父母,从学生时代起,能够赚钱了。我从城里拉一箱棒冰,到乡下去卖。还会贩水果,四季水果,只要会做,都有生意可做。”

“你真有头脑。”周远鸿说。

“都是假期或者周末去赚钱的。”贾剑说。

董蕙兰觉得贾剑虽然生性顽劣,但能够吃苦和赚钱,仍不失为一个有胆有识的男人。她朝贾剑看了一眼,正对上贾剑看着她的目光,她抿嘴微微一笑。贾剑心里立刻春波荡漾,柔情蜜意,回味甘甜。贾剑抓住时机问董蕙兰: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可否?”

“你说。”董蕙兰又一笑。

“我想,可不可以要一个你的电话号码?以后,方便与你多联系。”贾剑说。

“可以啊。”董蕙兰说。

“你们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青梅插上一句,“真是完美的‘剑兰’组合。”

“你的手机号码多少?”贾剑说。

“我报给你号码,你打我手机。”董蕙兰说。

周远鸿内心有些不快,董蕙兰给了贾剑手机号,以后,恐怕难有平静生活了,一个人生活在痛苦挣扎的边缘,这就惨啦。但他不好直截了当地在众人面前阻拦。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随她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贾剑拨打了董蕙兰的手机电话,董蕙兰手机的来电铃声响起。他们关去呼叫,将号码存进电话簿。

“你有QQ号么?”董蕙兰问贾剑。

“我没有。”贾剑说。

“去申请一个,方便联系。”

“我还不会电脑呢,落伍了,你教教我?”贾剑说。

“好啊,只要有需要,学起来进步很快的。”董蕙兰说。

“需要是最好的老师。”周远鸿说,“我们为了生计,不得不学习电脑,没有基础,也很快学会了。以前林有财也是一样,掌握生意,熟悉财务,他逼着自己学电脑,学会了,就再也离不开电脑。只是钱隆多什么事都独揽着,不叫林有财下手,事事拦下来迅速地干掉,林有财有一些电脑知识存在盲区。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说起林有财——”贾剑说,“我有十多年没与他见面了。”

“你记挂他?”周远鸿说。

“很是想念。”

“我有他的联系电话。”

“你拨通电话,我跟他说几句。”

“行。”周远鸿拿出手机,拨打了林有财的电话,“有财兄,我们有几位老同学在一起喝茶,聊着聊着扯到了你。与你关系最亲密的同学也在,你能猜到是谁?”

“哦!”林有财应了一声,“是董林军?”

“不是。”周远鸿说。

“姚雨云?”

“也不是。”周远鸿说,“再猜一个。”

“我想,一定是贾剑。”

“是的。”

“那时候,他是我的玩伴,打架大王,经常要搞人家恶作剧。我在他身后出谋划策,他在前面冲锋陷阵,多逗,呵呵。”

“你把手机给我。”贾剑伸手要周远鸿的手机,“我跟他说几句,快点。”

“别急,我会给你的,争什么嘛。”

“喂!”贾剑拿着周远鸿递给他的手机,“你在哪儿?”

“在北京。”林有财说,“你们在一起啊?”

“几个人喝茶聊天。”贾剑说,“你回来一起聚聚。”

“好啊!”林有财说,“我来请客。”

“你好客,兄弟,”贾剑说,“你发财了,给同学们开个个人创业成果汇报会,介绍你事业上的成功经验。”

“瞎扯,我哪里有什么成功经验,只是比别人多跑些码头多走些路而已。”

“你孩子多大了?”

“孩子读高中了。”

“好!”贾剑说,“我女儿也读高中。”

“长得漂亮吗?”

“还行,像她妈。”

“她妈不是很漂亮的么!”

“长得烂番薯一样,哪里漂亮?”

“怎么想到聚一起喝茶呀?”

“周远鸿和董蕙兰他们叫拢来的,青梅也在,还有一位大诗人。”

“老兄,你要交桃花运啦!”

“什么桃花运?”

“别装蒜了!”林有财说,“当单身汉遇到年轻寡妇,干柴与烈火,千载难逢的良机,要不行动,除非你的关键零件存在问题。”

“别说得这样赤裸裸嘛!”

“装什么害羞,都是过来人,说直接一点,灯一灭,不就是那些事儿。”

“你怎么那么了解清楚?”贾剑说。

“我是听来的,我身边的钱隆多知道得非常详尽,他知道的八卦新闻特别多。关键一点是——”

“你说,是什么?”贾剑催问。

“董蕙兰是钱隆多的初恋情人。”林有财说,“这些内幕你不知道了吧”

“此话从何说起?”贾剑感觉懵了。

“那时候,就是高中时候,钱隆多想着找个地方好一点的女方做上门女婿,他算命也说是早入赘,早发达。”

“后来怎么不成功?”

“可能是董蕙兰不喜欢钱隆多,再说,董蕙兰有兄弟,谁要穷鬼倒插门。”

“钱隆多这个柴胚,那时候小屁孩一个,见到我们,打不抵手骂不还口,是个外强中干的软蛋,这么早挖空心思要吃女人的软饭。他娘的真是孬种。别让我见着,见一次揍一顿。”

“我把你的意思转达给我身边的钱隆多,他会怎么想的?”林有财说。

“你尽管告诉他,别以为这几年跟了你林有财,学到了一点皮毛,觉得了不起啦,在我眼里,他脱不了胎,换不了骨,依然是个靠柴村的山里娃,依旧是一个吃柴胚。”贾剑说。

“真的?”

“真的。”

“钱隆多,崇山的老同学要给侬吃生活哉。”林有财对钱隆多说,同时通过长途传给贾剑,“什么时候,你与贾剑成了情敌?”

“乱话三千,我与贾剑井水不犯河水,他如何要讹我?”钱隆多又说,“他这个泼皮无赖,真想扒他的皮,啖他的肉。”

“哦耶,别看你平时蔫不唧儿,怎么你突然雄起,令我刮目相看呀。”林有财说。

“我在商界纵横捭阖,什么时候蔫不唧儿啦?”钱隆多委屈地说。

“你们俩火星撞地球,有戏可看。”林有财说。

“跟他计较,掉自己身价。”钱隆多得意洋洋起来。

“他死狗硬牙床,真是皮痒痒了。”贾剑说。他听到了钱隆多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为什么呢?”林有财乐了,他说,“争的是董蕙兰这么一块肥美的五花肉?”

“见笑大方,见笑大方。”贾剑说。

“理解,理解。”林有财说。

“我有机会到北京出差,到时候找你?”

“好的,你来的时候提前告诉我。”

周远鸿、董蕙兰、青梅和蓑烟喝着茶,不经意地听几句贾剑与林有财的电话聊天。等贾剑挂了电话,周远鸿、青梅要求董蕙兰讲一讲钱隆多是怎么追她的。董蕙兰说:“与钱隆多之间,也没有什么特别交往。我们坐在前后排,我坐他前面,他坐我后面,他对我有些好感也属于正常。在高中即将毕业的时候,他在书里夹了一张他的黑白照片给我,他要跟我交换一张相片。我没有满足他的要求,把他的照片丢还给他。我严厉地告诉他,你这是干什么?当时,他极度失望。从此,他对我变冷淡了,可能我伤了他的自尊心。”

“还有别的什么浪漫情节么?”周远鸿追问道。

“没有,只有在假期里,通过几次信。他在信里,说是想我。”

“是求爱信?”周远鸿问。

“没向我求爱。”

“一定另有玄机。”青梅说。

“那次是文科班同学自发组织什么‘崇山诗林’征文活动,我寄去诗稿,钱隆多是汇总人,他收集同学们的诗稿。他回信给我,说什么想念或爱慕是非常普通的。我没把它当回事,觉得是一个随意的礼节。”

“那一个假期,我也写过信,”青梅说,“我写不出诗歌,满脑子糨糊,没有诗歌,但很高兴看到其他同学写诗。我寄去一些邮票给钱隆多。因为,我想他回信用得着这么些邮票。这次‘崇山诗林’征文活动,就是周远鸿和钱隆多发动组织的。当时老师担心误了大家学习,反对搞这样的兴趣活动。但你们还是利用假期完成了诗稿征集、编辑和油印。《崇山诗林》小册子很珍贵的,我一直保存着。”

“我也一直收藏着《崇山诗林》油印刊物。”董蕙兰说。

“这是我们的青春记忆。”周远鸿说。

喝了一肚子茶水,有人开始去找洗手间。青梅去了洗手间,在回来的路上,转到前台,把账结了。周远鸿去问前台时,被告知账结过了。

蓑烟的夫人催他回去,已经赶到茶馆下面等他了。

大家准备收拾了回家。

周远鸿问青梅:“你怎么回家?”

“我打的回去。”青梅说。

“你们母子呢?”周远鸿问董蕙兰。

“我叫个三轮车回去。”董蕙兰说。

“我顺便捎你们回去吧?”青梅说。

“你们都不用叫车了,我当一回你们的车夫,我送你们回去。”贾剑说。

“这样好,贾剑,辛苦你了。”周远鸿说。

“哪里的话,能为朋友效劳,应该的。”贾剑说,“下次,我来安排大家一起吃个饭。”

“再说吧。”周远鸿说。

“这事就这样说好了。”贾剑说,“你们一定要来。”

送走了一行人,周远鸿蹬着自行车去了姐姐家。这一晚,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6

山坡的这边是崇山县,另一边是碧水县。周远鸿躺在野山坡上想。贾剑追求董蕙兰,周远鸿实在无权干涉,但要他直面他们一步步走近,介乎他们之间,他其实是有恐慌的。眼不见为净,他没有直愣愣地见到贾剑与董蕙兰的交往,心也就放下了。偏偏事与愿违。

贾剑约请周远鸿吃饭的来电如期而至,地点定在生资市场南街的好再来饭馆。

周远鸿与董蕙兰母子到了好再来饭馆,贾剑还没有到。周远鸿给她推荐了一本书《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并带来送她。周远鸿说:“这是卡佛的短篇小说集,希望你喜欢。”董蕙兰接过书,抚摸着书面,她说:“谢谢你,你推荐的书不会差的。”

“你们娘儿俩今天穿得很漂亮。”

“我小孩穿得还行,我离漂亮的距离远啦,怎么着也是一个丑老太啦。”

“漂亮,各个年龄层次,都有漂亮的人,形神兼备,知性的成熟的美。”

“呵呵,别笑话我了。”

“我想问一下——”周远鸿忽而想起漂亮的红山楂,“我上一次送你的红山楂,你吃过没有?”

“我吃了。”

“味道怎样?”

“好吃。”

“都吃了?”

“没有。”

“好多天了,放着要坏了。”

“我早已丢到垃圾桶了。”

“啊,多美味的红山楂。”

“可我们娘儿俩不喜欢红山楂。”

“你们没有食品记忆。从小是山村孩子苦出生的人,对山里的野果子,都保留着独特的怀旧的记忆,无论经历多久,无论到哪里,这种记忆犹如打在脑海里的烙印无法磨灭。”周远鸿陷入沉思之中,他觉得,环境变了,人的心境和爱好,是会改变的,更何况他与董蕙兰生活经历有些差别,个人的生活习惯和口味存在差异,可以理解。就像周远鸿十分崇拜卡佛,对卡佛的小说顶礼膜拜,说不准董蕙兰对此根本不屑一顾。他唏嘘不已,“多好的红山楂,我都舍不得吃,舍不得送别人,这些小不点儿,这些小圣果,竟落得如此下场,可惜了。”

“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唉,蕙兰,我问你,为什么我进不了你的QQ空间?”

“我锁了,不想别人进去。再说,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是别人?我好伤心啊,呜呜。”

“在你眼里,我是你什么人,说得来的同学而已。我没说错吧?”董蕙兰说。

“我不够资格进你的空间,还不够?”

“不知道。”

“你自己不知道,我更没奈何,罢了。”

“你不觉得我和你们相比有太多的不同么?你们是上进的文人,未来的文学之星,冉冉升起,星光灿烂;我只是混日子而已。一个浑浑噩噩,没头苍蝇一样的家庭主妇而已。”

“乱讲。”

“过一天是一天,没指望没盼头。我是实话实说。”

“大家彼此彼此,一样地过日子。”周远鸿说,“里面写了一些什么?我很想看看。”

“没有什么,我只不过记了几个日记。”董蕙兰反问道,“日记可以给你看的吗?”

“不能看的吗?”

“当然!你有窥私癖呀?”

“你说我有心理疾病,我有那么严重吗?”

“那是给自己看的东西。”

“除非私密的性爱的日记,可以不予示人。一般的,日常的,司空见惯的东西,给我看不会损失你的任何点滴呀!”

“不行也不想。”

“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那你是多想了。”

“哦,你看那儿,贾剑来了。”

两人正闲聊的时候,贾剑开车到了。周远鸿指挥贾剑停好车。一起走向饭馆的时候,周远鸿问贾剑:“青梅来么?”贾剑说:“她不来了。家里有一个生日聚会,来不了。”周远鸿问:“还有谁来?”贾剑说:“等会儿我小女带了她的同学一起来,没别人了。”贾剑问董蕙兰:“这是周远鸿送你的书?”董蕙兰说:“是的,周远鸿推荐给我的书,《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他说这书好。”

“这个傻大哥。”贾剑一脸严肃地说,“看那么多书干什么?以前这样叫他傻大哥,现在他还是改不了傻里傻气的书虫样。走,进去吃饭。”

周远鸿心里感觉很不落位,跟随他们身后,进了饭馆。席间,他喝啤酒和吃饭,丝毫感觉不到吃饭的乐趣,吃饭成了一种任务。

散场时,周远鸿目送董蕙兰母子上了贾剑的波罗汽车,自己蹬着自行车朝相反的方向行驶。

过了几天,董蕙兰再次叫周远鸿去吃晚饭,到一家叫大娘烤饺馆去吃。周远鸿认为这样频繁请吃请喝有点不对头。就像贾剑请吃,意在约见董蕙兰一样,董蕙兰请吃,意在创造机会约请贾剑。周远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往如狼如虎的男人嘴里送,他心中的醋意和落寞,无法让他风平浪静。他想逃避这样的尴尬场面,因而告诉董蕙兰:“你们自个儿请吧,我不去行不?”董蕙兰说:“不行,人家请你,你肯赏脸,我请你怎么不赏个脸呢?”周远鸿说:“还有谁?”董蕙兰说:“姚雨云。”周远鸿说:“另一个谁?”董蕙兰说:“贾剑。”其实,周远鸿问与不问,都是知道少不得贾剑在场,问了,只是多此一问。吃完酒饭,董蕙兰起身去买单,姚雨云不干了,他说:“怎么三个大老爷们在一起吃饭,要一个女士买单,说得过去嘛。”姚雨云争着去买单。贾剑佯装要买单,与姚雨云争抢了一下,没有起身离席。

在大娘烤饺馆里出来,董蕙兰提议一起夜游云崖寺。周远鸿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我骑自行车回去了。”“自行车丢原地吧。”贾剑说,“丢着都是没人要的。”周远鸿有点拧,他一再坚持:“我说了,你们去玩吧,我不喜欢夜游。”贾剑说:“去云崖寺很近,你可以选择自己骑了自行车去,到那里后会合;也可以将自行车放在轿车后备厢里,一起过去。大家一起走走溜溜,散散心。”周远鸿说:“贾剑,我心意已决,不用多说了。”贾剑说:“那你随意。”董蕙兰见到周远鸿这样固执己见,她心里是非常难过和失落的。

周远鸿看着他们,看着贾剑与董蕙兰走近,又在他眼前成双搭对离开视野,觉得这不是一桩值得庆贺的喜事,甚至是一件痛苦而又无法言说的烦心事。他既不可以跟家人说,也不可以跟青梅、钱隆多和黑玫瑰等同学说,只能将这些痛苦埋在心里。他觉得每次见到董蕙兰,均少不得贾剑,这是一个信号,他们已经离不开任何一方,说到底,周远鸿跟在他们身后,如影随形,他去干什么?青梅自从茗艺茶馆一聚之后,就不愿意再聚了,其实很说明问题,她看着贾剑不入眼,不看好他们在一起,青梅以自己的行动表明了一个态度,说明了一切。钱隆多在QQ聊天时也表示董蕙兰喜欢上贾剑,那是羊落虎口,自找的。林有财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贾剑看中的是董蕙兰的家产,骗财骗色,可怜这对孤儿寡母。所以,董蕙兰与贾剑,无论是贾剑频频追求董蕙兰,还是董蕙兰不堪寂寞倾心于贾剑,谁主动追求谁,都是无所谓的。一个带了一个拖油瓶的中年妇女,找一个优秀男士,很难,优秀男士多是有家有室的人,独身中年男人,总是这样那样有些缺陷。同理,一个单身汉,要找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士,很难,除非他腰缠万贯,能够投姑娘所好,如今贾剑不是这样的富商巨贾。孤掌难鸣,一拍即合。说的就是他俩能够仓促结合的心理状态,是你情我愿,是合乎实际和情理的选择。

7

一条山间小道,将相邻的两个县联系起来。周远鸿躺在野山坡上想。他在常顺驾校学习了个把月时间,最近在安排考试的时候,校方尤其是师傅声明:要让着那些大学生和即将迈入大学校园的准大学生,还有学校老师,让他们先考。因为他们情况特殊,需要赶在暑假结束前通过考试,以便九月初顺利迎接新学期。周远鸿想着,这样安排也是合理的,自己没有学生证和教师证,编不出能够提前安排考试的理由,实在无计可施。后来,一经打听,下一次考试安排很靠后,要拖后半个月,他就着急了。他急着回去照顾鸿光照相馆,如果学生上学之初不做一点生意,就意味着一年都挣不了什么钱了。所以他跟师傅讲明实际情况,跟驾校的领导反映问题。周远鸿说:“当初来报名,也是看中暑假这个空挡。你们也答应能够在此期间让我通过考试,报名处的员工是我的老同事,她答应我好好的,你想她怎么会骗我呢?现在,一切不能兑现,如何道理,你们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你上一次考试为什么不报名参加?”驾校领导说。

“上次考试,你们不是反复强调给学生和老师让路吗?我怎么好争抢着去。”周远鸿说。

“其实,也有不是学生和老师的学员去考试的。”驾校领导说。

“那我怎么办,下一次考试拖得时间太久,我没有时间拖下去。”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你敢不敢去考试?”

“什么办法?”

“你看这样行吗?碧水县常顺驾校也是我们驾校的分校,他们正好有一批去市车管所考试,正巧有一个人缺考,你愿意去吗?”

“可以啊。”

“不过有言在先,你一个人去顶了人家的名额考试,没有教练和教练车配备你,你要跟随碧水常顺的学员练习和考试,费用你自己缴给碧水常顺的教练。”

“行,没问题。”

“这样定了,给你安排考试了,你加紧练习好。”

“嗯。”

周远鸿知道自己要参加考试了,他加紧时间学习。他的师傅也积极配合他,将教练车交给周远鸿多使用。有时候,上午下了班,周远鸿中午不休息,一个人继续练习,直到下午2点上班为止,他连续练车四小时,训练场的每一个项目,通过路障,行S路线,侧方停车,百米加速,过单边桥,上坡起步,过限宽门,直角转弯,过起伏路,移库,他在每一个项目上进行循环往复地练习。

周远鸿准备去市里参加考试,临行前,他要不要跟董蕙兰说一声,他犹豫了。不跟她说一声吧,似乎不近人情,跟她说吧,这事从何说起呢。周远鸿给董蕙兰编了一条简单的短信,告诉她:我要去参加驾驶科目二考试了。

董蕙兰打来电话,她问:“你什么时候走?”

“傍晚走。”

“需要考试几天?”

“两天时间。”

“时间过得很快啊,一会儿你要面临考试了。”

“崇山常顺驾校就我一个人参加考试,我是搭在碧水常顺驾校一起参加驾驶考试的。”

“那你觉得孤单么?”

“我不怕。”

“你晚上准备宿哪儿?”

“找个旅馆住。”

“你可以住黑玫瑰家呀。”

“我怎么好找她呢?”

“她回崇山老家,正在我家里,我告诉她。”

“不用了吧,打扰人家,不好意思。”

“她见了你,也会高兴的。”

“这好是好,不过,还是觉得太冒昧,跟她的家人,我从来没有联系和交往过,突然闯进去,那不是非常尴尬。”

“她都说了,没事的,就这样吧。”

黑玫瑰要过董蕙兰手中的手机,她对周远鸿说:“周远鸿,你到了市区客运中心后,先到我的推拿店里宿一夜,玫香推拿店,那地方离客运中心比较近,而且很好找的。明天我就回来,到时候,就住我家去。我会通过短信把地址发给你。”

“那好啊,玫瑰。”

周远鸿躺在野山坡上想。他在车管所参加考试期间,最让他惊喜不已的是,在那儿见到了董蕙兰、青梅、黑玫瑰,她们一起来看周远鸿的。

“真出乎我意料,你们仨怎么来了?”周远鸿说。

“我们特意来看你的,为你考试加油。”她们说。

“太感谢啦,谢谢,我一定考出好成绩,决不辜负你们的鼓励和厚望。”周远鸿说。

“昨夜睡得怎么样?”黑玫瑰问。

“睡在推拿床上,不习惯。头下垫了枕头,睡不着,不垫枕头,也睡不着,一直捱到天亮,睡不踏实。”周远鸿说。

“你不休息好,会影响考试发挥的。”董蕙兰说。

“有没有女推拿师给你推拿,给你按摩啥的?”青梅向周远鸿挤了挤眼,然后笑了。

“来的一路上正想着这事儿,谁知到了玫香推拿,才发现只有两个男技师,没有美女,太失望了哦。”周远鸿说。

“这要怪玫红,她怎么不雇些美女技师呢?”青梅说又跟黑玫瑰说,“你这样经营吸引不到顾客的。”

“我店稳定的顾客群,是来推拿疗理的,有病治病,无病强身。他们可不是来寻欢作乐的。”黑玫瑰说。

“你们怎么一起来的?”周远鸿问。

“青梅她老公开车来的。”董蕙兰说。

“她老公人呢?”周远鸿说。

“她老公陪他家少爷买鞋买手机去了,我们是从市区打的过来的。”董蕙兰说。

“你上午的科目考了么?”青梅问。

“我上午练车,熟悉场地,下午桩考。明天上午练车,熟悉新的场地,明天下午九选四科目考试,很简单,这样就完了。”周远鸿说。

“那你好好练车。”黑玫瑰说。

“我上午练得差不多了。”周远鸿说。

“你再练会儿?”董蕙兰说。

“不用了,临时抱佛脚,没有用的。”周远鸿说。

“那我们一起去南府公园玩玩,然后到街上随意吃点,好吗?”黑玫瑰说。

“玫红的提议好。”周远鸿说。

“好。”青梅说。

“他们父子呢?”董蕙兰说。

“随他们,自己找点吃的,他们都在行。”青梅说。

“蕙兰,你有电话了,铃声在响着。”黑玫瑰说。

董蕙兰一看手机的号码,关了铃声,没有接听。

“蕙兰,电话又响了,谁啊?”周远鸿说。

“没事。”董蕙兰打开手机,她无奈地说,“你什么事,有完没完?”

“你在哪儿?”电话里的男子说,“我想过来看你。”

“谁要你看啦!”董蕙兰没好气地说,“我都出国了,你怎么看我啊?”

“亲爱的,别生气好不好。”电话里的男子说,“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龙虾去。”

“啐,你有钱有什么了不起啊!”董蕙兰说,“你没事别来打扰。”

“我是说,我们俩,那是——”电话里的男子说,“姻缘巧合,我不能没有你,你让我说,我要说的,我爱你!”

“别幻想了!”董蕙兰说,“我已经有了对象了。”

“不可能!”电话里的男子说,“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珍惜和感恩的。”

“你好烦!再见。”说着,董蕙兰收起了手机。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董蕙兰没有接听。

“谁啊?你男朋友啊?”黑玫瑰说。

董蕙兰摇摇头。

“贾剑?”周远鸿问,“听声音就是他,怎么小半天没有见到你,心急火燎得这样?”

“别提他,特烦腻,唧唧歪歪的,坏了我们的游兴。走,到南府公园玩去。”董蕙兰说。

周远鸿躺在野山坡上想。碧水常顺驾校来参加科目二考试的学员,绝大多数是二十来岁的小青年,他们多是大学生或刚考进大学的准大学生。只有个别人员是上批次考试失败来进行补考的,年龄也稍大些。这么看来,近期确实在为学生和老师考虑,安排他们在暑假里先行考试。在适应场地的时候,周远鸿发现,碧水常顺学员们的移库习惯与周远鸿所学的移库要领,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主要区别在行车至车库底或前行至车库前端的时候,碧水常顺的学员们没有回正轮胎,而周远鸿的行驶习惯到了端点即刻回正轮胎,然后停车。结果,碧水常顺的学员,停车时车身不正,再起步时,显得手忙脚乱,要反向急转四圈方向。反观周远鸿,他则从容自若,四倒三进,在甲乙两库中稳当停泊,不碰标杆,不压标线。

下午桩考时,教练问学员:“谁先出场考试?”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应声。

“谁愿意领先出场?”教练又问了一声。

“叫他先上场吧!叫周远鸿先上,他合适做先锋。”碧水常顺的学员提议。

“你先上,年纪是你大一点,老大哥了,沉稳,给小弟弟们带个好头,讨个好彩,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可以吗?”碧水常顺的教练说。

“没问题,我先来就我先来。”周远鸿说。

周远鸿基本功扎实,他很顺利地通过了桩考。跟随他身后进行考试的碧水常顺的学员们,在考试中所遇见的问题,各有不同。有的压线了,警报响起;有的碰杆了,到不了位;有的着急处理离合器失当,车子熄火了。有的挂错挡位,该前进时,往后面倒车。虽然出了这个那个问题,通过两次考试机会,各学员都通过了桩考的科目。

有的学员跟周远鸿套近乎,他们称赞周远鸿的驾驶技术好,感慨道:“啧,啧,看你在场上移库,简直是享受,太精彩了,你的移库技术,完全跟师傅的示范动作一模一样,酷逼了。”

“我要练到你的移库技术,不知要练到猴年马月哩。”另一个碧水常顺的学员说。

“吾亦无他,唯手熟尔。”周远鸿谦逊地笑笑。

周远鸿给董蕙兰发去短信,向她报喜,自己顺利过了桩考科目。他继续给青梅、张玫红发去短信,给爱人珊尔发去短信。他在要不要给贾剑发个短信时,他迟疑了一下,他放下手机,舒展了双臂,他右手拽了一下衣领。这个燠热的下午,他的衣服贴在汗涔涔的身上。他想起在崇山常顺驾校,贾剑也是这样汗涔涔地跑到驾校来看望周远鸿。

周远鸿给贾剑转发了刚才的那条短信。

“祝贺远鸿,等考试过了,回崇山城要请客的。”贾剑回复短信说。

“这值得庆贺?”周远鸿发去一条短信。

“这自然是喜事,叫上董蕙兰,一起庆贺,香槟伺候。”贾剑短信里说。

“贾兄,哪来的钱请你们吃大餐,这次报名考试,加日常开支,过五六千元了。”周远鸿发去短信。

“吃什么无所谓的,只要你请客,我们坐下吃碗汤面,也挺好。”贾剑短信过来说。

“你是说我非请不可?”周远鸿发去短信。

“你要请客的,这是个好由头,你自己考虑。”贾剑短信过来说。

8

一块石子硌着了腰,周远鸿伸手摸出石子,将石子扔到坡下。他躺在野山坡上想。周远鸿在张玫红家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周远鸿起身打算去市车管所。张玫红也早早地起来,她丈夫和女儿还在睡梦中,他们还没有到手机设定闹钟的起床时间。

“我早点起来,要赶到考场。你起那么早干什么?”周远鸿不解地问。

“我睡不着,老是失眠。早起,我送你去考场。”张玫红说。

“在自己家里睡觉,你怎么会失眠?”

“我有轻度忧郁症,你看看,我年纪不大,毛病一大堆。你昨晚上睡得好吗?”张玫红问。

“思骛八极,神游万里。没办法,睡在陌生的床,容易胡思乱想。”周远鸿说。

“昨天没有留住董蕙兰和青梅,你心里是否很遗憾?”

“那没有,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做,留着陪我过意不去。”

“你要带的东西准备好,不要紧的东西放在我家,晚上再到我家住宿。”

“我随身也没有什么笨重的东西,来去很轻巧的。”

“你洗漱好了么,我送你去考场。”

“玫红,你不用送了吧,路太远,很累。你告诉我该怎么乘坐公交车就好了。”

“不行的,你要转车,很麻烦的。”

“不麻烦,碰到转车麻烦,我会打的。”

“路远,打的费很贵。”

“没事,谢谢。”

“我反正也闲着,送你过去。我返回就去学校上班,不用回家了。”

“推拿店你就不管了?”

“我把推拿店交给两个小青年打理。”

“哦。”周远鸿明白了一些张玫红的生活和工作情况。

在路上,张玫红驾驶着电瓶车,载着周远鸿赶往市车管所,不时拐弯,不时停车等红绿灯放行信号,她黑色的纱衣,在周远鸿面前随着晨风飘扬。街上,交警尚未上岗,按规定,电瓶车是不允许载客上路的。

“昨天下午,你没觉得董蕙兰其实不想走的,她希望留下来待一个晚上。”张玫红打破了路上的沉寂。

“我没有注意到。”周远鸿说。

“青梅一家子要急着回家,蕙兰也只好随青梅家的车子回去了。”

“大家一块儿游玩了南府公园,街上的小吃也尝了,她来一趟市区,走马观花,只能算作到此一游。以后,还可以再来游玩。”

“她随车而回,是不情愿的。”

“嗯。”

“你没看出来,她心里爱你。”

“这……这……可能么?”

“你傻!”张玫红在座位上往后靠了靠,“你真不解儿女风情,还是伪装的?”

“你说呢?”

“我看你,假惺惺。”张玫红继续道,“人家一片痴情,你装作毫不知情,虚伪,你太虚伪了。”

“我,我真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啊?”周远鸿感到电瓶车的车座儿很挤,面前有玫红贴身靠着,后背有车斗挡着,他连挪动一下身子都不行,他感叹道:“这鬼天气一早便好热!”

“清晨还是感觉挺凉爽的。”张玫红骑着车,一阵阵凉风吹在她前胸,她甚至想着有一双温暖的手捂着她前胸更觉惬意,“街上行人少,骑行速度快,蛮爽的。”

“我感觉热辣,虽然四肢凉快,还是感觉有一股热量无法驱散。”周远鸿双手撑着自己的大腿,他努力与张玫红隔开一点点距离,哪怕只要一点点,然而,很难。行车途中的震动,以及他与玫红之间的贴身摩擦。周远鸿暗自叫苦,他说:“你能不能停一下车?”

“什么,停车?不是行驶得好好的么?”张玫红说。

“我不是说你骑车不好。”

“那不就得了。”

“玫红啊玫红,你这黑玫瑰!”周远鸿心里暗自想着,“我要是搂着你的小蛮腰,看你还能说行驶得好好的。”周远鸿心里这么念想着。他想着:“不行,真的不行,不能再进行下去,万一控制不住,伤害了玫红,污秽了自己,这叫自己脸面何存,怎么见人?”他想更为重要的是九选四科目他怎么能顺利过关呢?

“你在想什么?”张玫红感觉到周远鸿传给她的热力。她感觉周远鸿沉思时一定会有丰富内容。

“我在想你怎么还不停下来啊?”周远鸿说。

“你尿急?”

“不是。”

“为什么需要停车?”

“我们换一下位置,我来骑,你在后座搭乘。”

“为什么?”

“我驾驶稳。”

“我熟悉路,我比你有优势。”

“你可以给我指路。”

“为什么呢?”

“你又来了,哪能那么多‘为什么’。”

“我驾驶还行的。”张玫红说。

“我不是说你驾驶技术差。”

“你就安静坐后面吧!”

“不行啊,我坐后面难受。”

“怎么难受了?”

“你压着我了。”

“我压着你什么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我最佩服钱隆多,他的文采,他的儒雅之气,令人倾倒。”

“你对文人和伪文人,有偏爱,说真的,是一种盲目的偏爱。”

“你有一颗强烈的嫉妒心,容不得说别人的好话。”

“我是有嫉妒心,算你说对了。你要看看,每一个人在华丽包装下面都有一颗嫉妒心,谁都无可否认。”

“胸藏文墨虚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张玫红无限憧憬这样的人生境界,她说,“我就喜欢温雅脱俗,不卑不亢,典雅大方,见多识广,学识渊博,气质特殊的文人才子。我总是幻想着才子配佳人的动人故事。”

“钱隆多确实有女人缘。女人的眼光要么很毒而且精准,要么鼠目寸光,一叶障目。她们对男人的判断往往走向两个极端。能够对每一个事物或人物作出恰如其分的判断与评价,极为罕见。”

“你这是大男子主义的表现,是对女同胞的轻蔑。你不说刚才这一番高论,我心里正要说,你也是很有女人缘的嘛!可惜呀,现在我对你的看法略有改变。”

“哈哈。”

“你怀疑我的真心实意?”

“哪里话,我信你。”

“你有我相伴,有蕙兰、青梅远道来看你,你居然不惜缘?”

“我真是受宠若惊,我感谢你们这些好姐妹。”

“是不是激动了?”

“心潮澎湃。”

张玫红“噗嗤”一声笑了,她靠路边停住车,下车将电瓶车的车把交给后座的周远鸿。“给,让你驾车吧,你就甭下车,你将裤子顶得鼓鼓囊囊的,感觉挺难受的。”周远鸿接过车把,依旧坐在车上,只是将身子往前挪了挪,腾出后座一块位置,对张玫红说:“好了,玫红赶紧上车。”

9

风像是停滞了一会儿,他感觉有点沉闷。周远鸿躺在野山坡上想。那天中午,他躺在考场旁边休息室的长条椅子上午睡。有两个小青年跑到他跟前问:“师兄,师兄,我们师傅有事找你。”

“你们师傅关我有什么事儿?”周远鸿不耐烦地说。

“大概是商量考务安排,大家是否集资去买通考官,买到考试容易的科目。”两小青年说。

“这可以买卖?”

“当然可以。师傅说了,买考试科目由来已久。现在,是最后一次驾考可以买科目。之后,驾考改革了,你有钱想买也买不了。真的,驾校里下一个批次的考生,只能凭真才实学才能通过考试科目。”两个小青年说。

“你们想买什么呢?”

“我们想买不要考连续障碍的科目。”

“不考这一项目,值得你们去买?这不是容易么,不就是过几个圆饼么?”周远鸿说。

“你说得轻巧,其实很难的,我们几个都悚惧过圆饼,又加场地生疏,更容易压到圆饼上去。”

“我和你们实际情况有些差异,过连续障碍我不怕。不怕它,我为什么要买?你们说是不是?我最怕的就是过限宽门,这个项目我学习迟,学习时间短。我假如掏钱买,有可能买到我不熟练的项目。这不是自讨苦吃呀?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师傅,我不买。若要买,你们买。”

“同一个批次同一块场地考试的学员,都是同一个选定考试方案。等于我们买好了选项,你在无形中享受了买考带来的实惠。”两小青年说。

“我无意坐享其成,这是考试制度的漏洞。怎么可以买卖,开玩笑嘛!”

下午,科目二场地九选四的考试在烈日下举行。周远鸿所在的考场,选中了如下四项:侧方位停车、起伏路、坡道起步和百米加减速。

临近考试,碧水常顺的教练问学员:“你们谁打头阵?”青年学员没人响应。教练又问了一声:“遇上了这么好的四个考试项目,你们还胆怯如鼠啊,就没有一个人自告奋勇做领头羊?”他的目光巡视来巡视去,嘴里念念有词,“奇了怪了,奇了怪了。”有一位学员说:“按昨天那样的顺序,不是顺风顺水,安然无恙的嘛。”另一位学员说:“你记得昨天的排序?”开头说话的青年学员说:“我是说,这领头羊就首推周远鸿,昨天他带了个好头,我们心里踏实点,如果处子秀首演搞砸了,我们跟着心里面忐忑。”另一位学员说:“那就直截了当跟周师兄说嘛。”小青年们一致推荐周远鸿带头考试,周远鸿也不推让,欣然接受。周远鸿不负众望,给大家带了一个好头。他一次性行车通过。从起点出发,途径四个考试点,最后一关为百米加减挡。在百米路程内,从一挡开始,加速加挡,从一挡加至五挡,然后,减速减挡,由五挡逐渐减至二挡,再将车停放到出发时候的位置。他向副驾驶室的监考老师说了一声谢谢,就下了车。

碧水常顺的青年学员,多数能够稳定发挥,通过考试。仍有几位青年,首次考试失败,通过第二次考试,通过了。有一个肥头大耳的紧张得满头大汗的补考生,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他身后围着一批后援团,都为他们的胖哥加油,为他递水为他擦汗,为胖哥安抚,以消除紧张情绪。事实适得其反,胖哥整个人从蒸笼里捞出来似的,满头满身是热汗。还没有轮到他上场,人已经快虚脱了。

亲友跟他说:“你不用紧张,你不必紧张。”

“我不紧张。”胖哥回答他的亲友。

“你想点别的,想想漂亮的女儿啊,想想优美的抒情歌曲啊——”

“我努力在想别的。”

“你平时开车子,那家伙,那技术,真的棒极了。这点考试项目简直是小儿科,不足挂齿,你把心安放到心窝里去。”

“我一直藐视这场考试。”

“这就对了,我们为你感到骄傲。”

“看我的。”胖哥信心满满地说。

轮到胖哥上场,碧水常顺的教练开始忙碌起来,他一直跟在考试车的后面跑。在上坡起步的地方,他捡来场地边的一块断砖,垫在车子后轮。教练怕车子启动时倒溜。监考官也是开一眼闭一眼,对这种违规行为,没有予以干预和阻止。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胖哥挂挡起步,怎么也开不走车子,抬离合器一起动,车子便熄火。他再启动,开出没一会儿,脚踩离合器,挂二挡没有挂进,令他着急的是,车子开始倒溜。车后跟随的教练赶紧跑上来垫断砖。车子停滞下来,同时车子熄了火。监考官说:“好了,这次考试失败,等会儿进行第二次考试,只有两次机会,你记住啊。”

轮到胖哥再次考试时,他勉强过了侧方停车、起伏路和上坡起步,他最后一关是百米加减挡,看着他好像完成了加挡和减挡,到最后,监考官给他的评定结论时说:“对不起,你再次失败了。”

“为什么?”胖哥问监考官。

“你最后一次减挡,没有挂进二挡,挂在空挡的位置上了。”

“我挂进二挡了。”

“你自己看看。”

“哎呀!”胖哥左右拨弄操作杆,发现操作杆果真处在空挡位置,“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明明挂进了,怎么还在空挡呢?”

“你操之过急了,离合器没有完全离合,挂不进挡位的。”

“警官,你高抬贵手,放我通过,好不好?”

“不行。”

“警官,这次成绩,你知我知,没有第三者知道,您卖个人情吧!”

“不能。你要是考试不合格,日后开车上路,成了马路杀手,出了交通事故,你我都追悔莫及。”

“警官,您帮我过了这一关,我带身上的两千元钱,算是给你的答谢费。”胖哥从裤袋里掏出一沓钱递给监考官。

“不可以。”

“我怎么就碰上你了呢?”

“对不起,你没有通过本次考试,两次考试机会已经用完,你等下一批科目二考试的时候再来补考,回家加紧训练,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碧水常顺的教练赶了过来,见阵势,知是考试没通过,叹息道:“唉,说你什么好呢,该努力的都努力了,你还是通不过,能怪谁呢。下一批科目二考试,九选四是电脑里随机选择了,看你怎么通过呢?你好好练吧!不要心存侥幸心理。”

周远鸿躺在野山坡上想。几天后,周远鸿与崇山常顺驾校的一批学员去参加科目三的考试,也即是路考。他们在规定的道路和路程里上路行驶,头尾不过五六公里。大家平时所学和修为,这个时候可以显显身手。

是马是骡子,拉出来溜溜。在去市里参加路考的途中,周远鸿见识了师傅的骂功。

那是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特意选择这样的山路去市里,就是为了锻炼人,让学员熟练车技,增加灵活机动能力。那位敦厚的山村学员,他开车的时候,被师傅骂得狗血喷头。

“你不会加减挡啊,上坡了你还有动力啊,你不减挡,能爬得上去啊;你不会急转弯啊,这么高的车速,不要跑到路外去啊;你听听发动机声音,车子拖挡,还不知道啊;你咋会这样笨呢,我同样教给你们几个,你怎么没有一点悟性;笨死啦,你这样子去路考,一定过不了关的。”教练一路怒气未消,不停地骂,不知道是这位师兄真笨,还是他在什么地方冲撞了教练,或者教练指槐骂桑、杀鸡儆猴,另有辱骂的深层含义。毕竟,周远鸿不听从教练安排,强行插进碧水常顺驾校的学员队伍中参加了科目二考试,太无组织纪律性了。教练在继续骂,“没教过你啊,这不会,那也不会,你还有什么学会了啊,猪脑子,你不会笨鸟先飞啊。”

“师兄,你开了有一阵了,别开了,给几位大学生师弟练练手,换着开,你需要调节调节,在路况好点的地方,你开车没有问题。”周远鸿劝解着。同车的其他两位师弟,鸦雀无声。

“任他开,他就是不长记性,他来参加考试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每次铩羽而归。他没少练车,就在原地踏步,做了驾校的学堂太公,你说我心里不窝火?”教练说,他烦躁地摸了摸光光的脑袋。

“我不是在努力学么,哪有这么凶骂人的?”敦厚的山村哥心里很不服。

“你不要嘴上不服气,拿出你的真本领来,看你连超车都没有胆子,还敢嘴硬。开车,要胆大心细,要眼观六路,不要老是盯着眼前的几尺路面。你看看,你看看,你不要老盯着人家的车屁股眼,好不?”

“我好欺负,你就经常欺负我。”敦厚的山村哥说。

“我都不稀搭理你。什么?你说我欺侮你,哈哈哈——”教练说。

稍后,周远鸿在指定的道路上适应道路训练的时候,师傅随车监督。他对周远鸿说:“你控制住车速,不要超过六十迈,通过考试么,你就没问题了,你记住,不要开快车。”

“我挂好挡,一踩油门,速度就噌噌地上去了。”周远鸿说。

“不要贪快,你要松一下油门,看住车速表,不要过了六十迈。”

“我谨记师傅教诲,坚决执行,不超速。”

“哼哼。”

“师傅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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