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午时,风忽然停了,遍天密布的乌云也裂开几条缝儿,红彤彤的太阳从黑云中脱颖而出,金黄色的阳光倾洒在宫城周围,令人顿感暖意。
宫墙下,一字排开,蜷缩着很多人。都是一色身着青衣的老少爷们,听令狐漠然说这些人都是接送前来面见太子的官员的家奴。
秦风见他们一个个抄着手、眯着眼,懒洋洋地蹲在墙根下晒暖暖,一付陶醉的神情。
回过头,见刚和自己一块过来的师兄弟们也加入进去,忽然感到浑身不自在,把头转向宫门前。
却见宫门左侧的栓马桩旁,十几匹马和骡子低头而立,口鼻中不时喷出白色热气,眼睛驯服地看着地面。
右侧的矮桩拴着的,是高矮肥瘦不等的十几头驴子,一点不像马匹那么恬静安稳,不安地用蹄子刨起地上的土屑。
有一头蔫驴似乎等的不耐烦了,昂起脑袋“啊哦啊哦”地怪叫几声,然后噗嗒噗嗒拉一地的粪便,气味甚是熏人,气的蹲在他跟前的一名年少的青衣从地上蹿起来踹它几脚,引得这家伙倔强地昂起头又扯开嗓子地怪叫半晌。
“这也太安逸了!”秦风心里泛起一丝不安来,轻声道。
身边的令狐默然闻言,不知所以然地看着秦风。
“匈奴中山王刘曜赶着八万人去了离石,这才不过数月光景,我从这里怎么看不出一点失亲之痛、丧家之苦呢?”
“大师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才刚过冬至,城里没有多少粮食,无论官民,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像现在这样靠墙蹲着,晒晒太阳,既省粮食又能觉着暖和一点,不然的话,你想让他们怎样,学那头犟驴叫唤吗?”
“那也不能就这么闲着,你忘了咱们在仇池,正该是我们挑着担子担水浇地保墒的季节嘛?”
“靠这些人?他们可是伺候这些官儿的家仆!”
“可咱们师兄弟不是!再说了,当官的怎么了,大晋天下都成了什么样子,这些官员一个个穷的别说套不起马车,甚至连饭都吃不饱,再这样无所作为,哼哼!饿死人的事怕永远都不会停止,久而久之,大晋的国运实在堪忧!”
“大师兄说得对,三师兄,我们一路上看到很多土地荒芜,城外面无人种地,城中人不靠自己能靠谁?这样子下去大家光剩下喝西北风了!”令狐领军道。
“别说了,一会儿贾大人出来了,大师兄你们就把这些道理跟他论论,这些日子,我们都快憋死了,早知道是这样子,还不如呆在仇池种地练武,也不至于整天挨饿吧!”令狐默然嘴里低声发牢骚道。
“这些日子,你们天天有大把的时间跟着他,怎么没跟他提过吗?”
“这不是你没在嘛,我们虽然能想明白这些道理,但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合适嘛!”
秦风无语,沉思良久,忽然低声对令狐默然道:“有件事情我想不通。”
“什么,还有你想不通的事?”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论年龄,师兄弟里面你排老二,这也是我放心你,让你带这些师兄弟跟贾大人先来长安的原因,”
我问你,从宫城到贾大人住所,有几条路可以选,你们为什么改变路线,而是一条道走到黑?难道是怕人家在路上等不着你们?
改过?那为什么还会遭遇刺客?
什么,他们在必经之路设伏?
那为什么不在这必经之地留些人手,暗中给他们设伏?”
令狐默然挠挠头:“大师兄,你说得都对,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贾大人不让我们这么做?”
秦风一愣,抬头望望天,继而点头道:“他这样做,是想让你们暗中跟踪那些刺客,查找出幕后主使?”
令狐默然朝两边看了看,摇摇头道:“也没有!”
“……”
“非但没有,相反,他让我们不要将这件事传出去。”
“也就是说,他心中已有答案,不想搞得人心惶惶?”
令狐漠然再次点点头,正要说话,见墙根下晒太阳的人齐齐站起来,于是一指宫门道:“别想了,他们出来了!”
说话间,穿着官服的官员三三两两地陆续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还争论着什么,甚至有两人说着说着,还挽起袖子动起手来,旁边的人非但不劝阻,反倒跟着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秦风前世看过许多影视剧,里面官员早朝出来片段记忆犹新,像今天这样的场面,让他很是意外。
原以为一场势均力敌的的斗殴就要开始,谁知场面忽然一边倒,一名官员被众人围在垓心你推我搡之下摔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却被旁边的几只脚故意踩住宽大的衣袍,竟然不能移动分毫,无奈之下大声呼喊自家的家奴前来帮忙。
外边的青衣一反刚才的慵懒,循着主人的声音,还未挤到跟前便被另几个青衣拦住,形成一个新的战团。
一时间,宫门前人潮涌动,乱如团麻。
忽听得宫城两侧轰隆隆声响起,两队重甲骑士阵容整齐从两侧挤压过来。
宫门前瞬间安静下来。
秦风见状不由惊道:“凉州大马!”
“大师兄,你不觉得队首那个骑马的将军很面熟吗?”令狐默然凑到秦风耳边道。
“哦!没印象,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你再想想,我们初到秦州,曾经遇到的一支人马……”
“你是说那个凉州左都护阴预将军?不像,你是不是认错了?”
“大师兄好记性!这人的确不是阴预将军。
那时,阴预在秦州破了裴苞,守在谷口路上犒迎北宫将军的人当中,这人也在营前,是阴预的副将,姓罗名枭。你再想想……”
秦风摇摇头:“罗枭?我还真没注意到,你别奉承我啦,赶紧说,他为什么会在长安?”
“是这样,当日阴预将军奉命驰援,破了裴苞后,阴预奉命而归,却没有将所有兵马尽数撤回,而是留下一半人马由罗枭带着来到长安勤王。
到了长安后,因是凉州籍下,不被为各路关中诸将所容,无奈投在鹰扬将军索綝将军麾下。”
“大师兄、三师兄,别说了,贾大人、索大人出来了!”令狐寻令狐飞两人忽然从马背上跳下来,靠近二人招呼道。
秦风踮起脚,看到人群从中间分开,给宫门里走出来的两人让开道路,其中一人正是贾疋。
分手才几天时间,秦风见他消瘦了许多。
一位身材稍胖的中年将军,铁青着脸紧紧跟在贾疋身后,想来就是令狐默然所说的鹰扬将军索綝,只见他抬头看看渐渐安静下来的众官,然后将头转向贾疋,见贾疋看着两侧的骑甲紧皱眉头,便挥挥手,示意两侧骑士退回去。
等所有人星散而去后,便和贾疋拱手道别,然后,接过一名兵士牵来的战马,翻身上马,坐在马上,眼光从秦风等人脸上扫过,然后回头一抖马缰,纵驰而去。
贾疋见众人散尽,满怀心思地回过头,这才看到秦风,眼中忽然一亮,脸上的疲惫之色顿去,从令狐默然手中接过马缰道:“风儿,你们可算来了,走我们回去再说!”
言不赘述,回去后匆匆用过午饭,贾疋把秦风叫到书房,道:“今日太子行台外的情势你也看到了,如今,太子詹事阎鼎总领百官,一心匡扶太子本,欲建大功。
这本无可指摘,但在这长安乃至关中,除了有有卫将军梁芬、京兆尹梁综、安西将军索綝北地太守梁肃、冯翊太守梁纬、安夷护军麴允等,撇开梁氏兄弟,就只剩下这安西将军索綝,安夷护军麴允了,而索綝和”梁氏兄弟有姻亲关系……”
“我明白,阎鼎建功心切,引发众位大臣不满,所以刚才,那位素来和阎鼎走的近王毗大人,被众官员群殴,长安城并不太平,对不对?”
“没错,而且……”
“而且,您也被卷入这场争夺之中?连连遇刺,却总是性命无忧?所以您才不让李隼去查刺客,免得此事水落石出之后引发更大的纷争?”
“你……”
“我听您说过当初索綝和梁氏与你相约共取长安之事,所以大致了解目前您的立场。”
“如之奈何?”
“你听过’兄弟争雁’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