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2月13日,正是阴历的大年初六,浓郁的节日气氛为古色古香的北平城更增添了几分蓬勃的生机。年终歇业的店铺大都是在这一天开张营业,因此从天刚蒙蒙亮,全城啡啡啪啪的鞭炮声就不绝于耳。
凛洌呼啸的西北风,纷纷扬扬的雪绒花,都没能影响节日带给人们的好心情。吃过早饭,人们便扶老携幼地出了家门,说说笑笑地往城外走去。北城外的大钟寺、南城外的火神庙、西城外的白云观,传统的庙会一处赛一处的热闹红火。人群中最兴高采烈的当属孩子们,既有丰富多彩的杂耍可饱眼福,又有各色风味的小吃可打牙祭,家境再不好的手里也有几个压岁钱可供消遣。
除了去逛庙会的,大街上随处可见点燃爆竹后掩起耳朵的孩子才令着水果与点心匣子去拜年的人。稍加留意便不难发现,这一夭拜年的人中以妇女为多。按照“忌门”的老规矩,初六以前女人是不能踏进别家大门的。一连多日憋在家里送往迎来的女人们,今天早早地就都收拾停当,一俟家人吃罢早饭便兴致勃勃地出了门。她们早就盼着去七大姑、八大姨家中,轻轻松松地喝茶聊夭喳瓜子,顺带吃顿现成饭。
女人们纷纷走出家门的这一天,一位年轻的女性却没能加入拜年的行列。昨晚就被送进医院的她,此时正挣扎于一阵强似一阵的产前阵痛中。虽然被撕裂般的痛楚折磨得死去活来,即将做母亲的喜悦支撑着她咬紧牙关,憋气、深呼吸,竭全力与助产士配合着。
不断涌出的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擦拭,只好任它们在那白皙姣好的脸上肆意流淌。就在她觉得自已已经精疲力竭,几欲撑不下去了的时候,幼小的生命终于出世了。
“恭喜你生了个男孩!”护士小姐边说边抱起婴儿拍打他的背。孩子啼哭着,声音清脆悦耳。态度友善的护士笑着说:“这孩子嗓音唳亮老人们都说‘声若洪钟,必然高登’,生这么一个有大出息的儿子,您就等着日后享福吧!”
“谢谢!”产妇有气无力地回应着她的美意。看着儿子那嫩粉色的小脸,她的心里充满了喜悦,真想对他笑一笑,轻轻地吻一下那宽宽的额角。可是,被太长的产程折腾得疲惫不堪的她,只是嘴角往上翘了翘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蒙胧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很清晰,且直伴她入梦:我的儿子注定要有大出息,我要让他受最好的教育,将来好成就大事业,享受上等生活!
叮当,叮当……随着清脆的车铃声,人力车缓步停在了一座垂花大门前。一位衣着得体的年轻人下来后递上一元钱,说了声:“不用找了!”就转身跃上台阶扣响了门环。
没顾上向前来开门的佣人打招呼,进得门来他就快步直奔一明两暗的正房而去。
这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青砖灰瓦,玉阶丹楹,一字影壁,抄手游廊,砖漫的十字甫路,院落虽不算大,看上去却舒适幽静。掀起厚厚的棉门帘一脚里一脚外,他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爹、妈,生了!她生了!”
“男孩儿女孩儿?”两位老人不约而同地脱口问出同样的话。
“男孩儿!”“阿弥陀佛!”老太太心满意足地笑道,随即又关心地问:“你媳妇还好吧?送去的鸡汤她喝了没?”“她可能失血多一点儿,看上去有些疲倦,鸡汤只喝了几口。看她睡着了,我就急着跑回来给二老报信。”
“厨房火上还煨着红枣阿胶桂圆羹,你歇会儿送过去,让她多吃几个鸡蛋,生孩子是伤元气的事,得好好补补身子,免得落下病根……”
“知道了,妈,您放心吧!”
看得出这是一户殷实的书香门第,碧纱厨裙板上精雕细刻着富贵牡丹,淡青色绢纱上绘有咏梅颂竹的诗画。八仙桌、太师椅、书案、条案、博古阁,一水儿的硬木雕花。古色古香的禅瓶、镜架,壁上悬挂的宋人山水画轴,透着一种闲适典雅,翰墨飘香的氛围。
长孙的出世无疑令初当祖父的老先生倍感兴奋。他放下手上正在翻阅的《观林诗话》站了起来,身上的玉佩随之发出轻微的订玲声。只见他从笔筒中仔细选出一支鹿狼毫湖笔,略加思忖后饱醮香墨,屏气凝神写出两个道劲的大字——无极。
“取此二字为名如何?”未等儿子作答,紧接着他又补充道:“无极,没有穷尽。《老子》有‘复归于无极’之说,《急就篇》亦有‘长乐无极老复丁’之句……”“无极,赵无极,好!寓意好且听起来也上口。”得到儿子的认可,老人持着颊下的山羊胡须欣慰地笑了,无名指上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柔润的光。案头摆放的紫砂盆中,素妆抚媚的龙爪水仙竞相绽放,缕缕幽香入鼻,令人心骨皆清。
赵无极在京畿只度过了人生初始的六个月,就在妈妈的怀抱中来到了上海附近的南通。举家南迁的原因是在银行做职员的父亲赵汉生,被任命前往上海主持一家银行的工作。
虽然迁居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但母亲显得很兴奋,一则为丈夫的升迁,二则祖籍苏州的她很难适应北方的寒冷与干燥,一直盼望能回到温暖湿润的江南。不在繁华的大上海定居,而选择在南通小城生活,也是她的主张。
她认为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中,声色犬马的各种诱惑,使得人们太过于关注享受生活,成天沉涧于吃喝玩乐的喧嚣环境不利于孩子的成长。南通生活条件虽然不如上海,却有着良好的教育传统,中小学均以严格的管理而闻名遐迩。
南通地处长江三角洲北翼,东临黄海,南靠长江,物产丰富,气候宜人,除突兀于江边的狼五山外,境内均是一马平川。这里是清朝光绪年间状元张赛的故乡。当年,颇有政治抱负的张赛曾以此为基地兴办实业,使南通成为近代中国民族工业的先行地区。
甲午战争以丧权辱国的《天津和议》结束后,痛定思痛的他深刻认识到“欲雪其耻而不讲求学问则无资,欲求学问而不求普及国民教育则无与,普及国民教育而不求师则无导。”于是,他怀着“有礼教有学问之国,即亡亦必能复兴”的信念,高薪诚聘各地有识之士充实师资力量,大力发展地方教育事业,奠定了尊师重教的传统风气。
人杰地灵的江南水乡,不仅风光秀丽,人文景观也颇骄人:绵延江边的狼五山主峰虽不高,却居佛教八小名山之列;创建于1903年的南通博物苑,是中国人兴办的第一座博物馆;典雅幽静的明代园林水绘园,曾是风流才子冒辟疆和秦淮名妓董小宛的隐栖之处;苍松翠柏护卫着的啬园,则为张赛的陵园兼纪念馆。此外,文峰塔、天宁寺、骆宾王墓等,古迹名胜还有不少。
赵无极一家在濠河边一所带阳台的大房子里,生活了整整十三年。这期间,他陆续有了两个弟弟和三个妹妹。
童年的记忆中,赵无极最深的印象就是涂涂抹抹的欲望,这种欲望一直伴随他几十年,至今尚未有所衰减。然而,这种涂沫的欲望,从一开始就是在对传统艺术的不断抗拒中发展起来的。
祖父是赵无极心目中最好的教育家。正是幼年时由他老人家启蒙的家学,为他奠定了丰厚扎实的中华文化根基。
父亲常年在外工作,祖父便义不容辞地担负起教孩子们读书习字的责任。这位前清秀才是位典型的旧时代文人雅士,终年穿一袭长衫,戴一顶红缨小帽,一部长长的山羊胡须修剪得极为整齐。睿智风趣的老人虽然见多识广,却是个以把玩名砚、观赏前人字画为乐的性情中人。
他对孩子们极为耐心,为了教他们识字,居然不厌其烦地或把物品的名称一笔一划地写在其上,或在生字下面画出相应的图案来。这种生动直观的教学法,使本来辛苦枯燥的学习过程,变得像做游戏一样轻松有趣。
幼小的赵无极,最先学会写的是“西瓜”两个字。那一天,祖父在翠绿的瓜皮上写下“西瓜”二字教他认。他好奇地看着祖父写,只见随着毛笔在手中轻巧转动,或粗或细的线条顷刻间便纵横有致地展现出来,那曲折的墨迹犹如图画般错落有趣。真有意思,他看得手直发痒,禁不住也想拿起笔来自已试一试:“爷爷,我也想写字!”
“好啊,注意可别把墨踏到衣服上,不然你妈妈会不高兴的。”
刚开始祖父的大手把住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横要平,坚要直,起笔时先要顿一下,收笔时……”
赵无极天资聪颖,很快就领悟了运笔的要领,从而挣脱了那只领航的大手,自已从从容容地写了起来。在他看来,写和画没有太大的区别,书写这些方块字形,并不是为了牢记不同的表意符号,而是为了满足涂涂抹抹的欲望。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对一般孩子而言,学习书法是个单调乏味的训练过程,赵无极却从研墨挥毫中得到了极大的快乐。
除了习字外,孩子们每日还要读两个小时的书。祖父督导他们背诵《论语》等先秦诸子的文章及唐诗、宋词。对这些古文精典,他们只要把文字背得滚瓜烂熟就算大功告成,至于内涵究竟是些什么则无需探究。
这是中国最传统的教育方法,据说这样可以趁记性最好时把文章的内容印到脑子里,成年后随着自身阅历的增加,自然就会理解并懂得欣赏了。
祖父慈祥、宽容、风趣,丝毫没有前朝遗老们那种酸腐和迂执。他从不强迫孩子们逆来顺受地遵从这样那样的陈规陋习,只是对书法规则和字形美观坚持一丝不苟的要求。
男孩子中赵无极最受祖父宠爱,不仅因为是长孙,更主要的是他对爷爷教的东西最感兴趣,而且学得最快最好。
虽然从小喜欢涂抹,赵无极却不耐烦描摹画谱,那里面的画工整呆板得让人觉得乏味腻烦。他常趁大人不注意时,把画谱里的竹子、梅花和山水涂改得面目全非,哪怕为此惹得妈妈大发脾气。
他觉得报纸上的大标题、漫画式的插图、以及大人们在文件上写的字,虽然色彩单一,看上去也比那些呆板的画要有趣得多。
一天,妈妈见他将自已关在房中,几个小时一点动静也没有,便推门进去想看看他在做什么。这一看不要紧,着实把她吓了一跳:桌上、床上摊满了剪下来的纸片和残缺不全的报纸、文件,儿子正聚精会神地涂着胶水,把一块块形状各异的纸片往一起拼粘。
“你这是剪的什么呀?”看到不少纸片上都有熟识的字迹,她变得紧张起来:“你怎么把爸爸的文件都给剪成了这样,这都是有用的,他回来得多着急啊!”
看着妈妈涨红了的脸,赵无极知道自已闯了祸,便低着头一声也不吭地等候发落。她急忙翻捡那些尚未被剪碎的纸片,希望还能有所补救。纸片一一归拢起来后,她的视线又被摊开在桌上的画谱吸引住了:“不是说过你好几次了吗,怎么不听话呢?你看,好好的画让你给涂成什么样子了!要画画为什么不用图画纸,画谱买来是为了让你临摹的,你可倒好,糟踏成这样还怎么照着画呀……”
妈妈又生气又担心,可看着儿子垂头丧气的胆怯样子,也就不忍心更多地训斥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语气有所缓和地说:“你是哥哥,凡事要给弟弟妹妹们做榜样,以后可不能再随便动大人的东西了啊!”
幸好事后经父亲确认,被剪碎了的那些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母亲一颗悬着的心才算回落下来。不过,没等多久她就再一次受到了刺激:要开晚饭时,她突然发现雪白的瓷盘竟无一幸免地全被涂满了花花绿绿的颜色,不用问也能知道是谁干的!
这个总有突发奇想、随处涂涂抹抹的儿子,真令做母亲的啼笑皆非。好长时间里,只要一看到他手里拿着颜色和笔,妈妈的神经就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起来。
赵无极的母亲天生丽质且性情开朗,文化不高但资质不错。由于生长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中,她没有机会进学堂读书,嫁到赵家后才跟着开明的公公学习读书识字。
正是因为自己没能受到正规的教育,心气颇高的她特别希望孩子们能够好好读书,接受最完美的系统教育。日常生活中,她对他们的要求简单明确,听话、用功,能做到这两点的就是好孩子。
用功是不成问题的,除了数学成绩不够理想外,赵无极门门功课都是优秀。只是依妈妈的眼光看,听话这点上他不如弟弟无违,虽然算不上淘气,但凡事总有自己的焉主意。
身为银行家的夫人,她受到人们普遍的羡慕和逢迎,需要应酬的朋友很多,平时常凑在一起打麻将牌消遣。每逢节日,她总要在家中宴请宾客,一屋子盛装的客人及他们带来的各式各样的礼物,总会令幼小的孩子们欢欣雀跃,眼花缭乱。
每年除了春节外,最热闹的节日当属农历八月十五的中秋节。这一天是民间传统的团圆日,最重要的活动内容是晚上的赏月。清朗澄澈的月亮像只金色的大圆盘,高高地悬挂在星疏云淡的夜空。皎洁明亮的月光下,一家老小围坐在一起,品尝着可口的月饼和各种时令鲜果,漫无边际地聊着轻松愉快的话题,闲适、恨意而又温馨无比。
父亲再忙每年中秋也要赶回来,与全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这一天,除了鸡虾鱼肉等美味佳肴外,烧鸭子是家家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倒不是因为鸭子吃起来香腴可口,人们更注重的是其中的象征意味近代饱受异族欺侮的中国百姓,以扁嘴的鸭子象征面貌怪异的洋人,杀鸭子的意寓就是杀洋人,只有杀了入侵的洋鬼子,人们才能永享团圆安宁。
近百年来,对洋人又恨又怕的善良百姓,抵御不了杀伤力极强的洋枪洋炮,只好凭借这种无奈的形式宣泄心头的愤想,久而久之竟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习俗。
年节以外,最让赵无极感到兴奋的就是家中祭祖的日子。赵氏为古老的世家,族谱可一直追溯至宋代,远祖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的弟弟燕王。朝代的变迁,时间的推移,皇亲国戚的排场固然早已荡然无存,传家的宝物却还保存下一些。逢到祭祖的这一天,父亲就会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一从箱匣中取出,展示于全家人后供奉在祖先的牌位前。
对那些古董珍玩,赵无极并无多大兴趣。让他兴奋的是平日珍藏在檀香木画匣中的两幅古画,对其中一幅米芾的书画真迹尤为倾心。虽然年年祭祖年年看,他却总是兴致勃勃地看不厌,每次还边看边用手比比划划地在一旁摹画。他惊喜地发现,仅用一枝毛笔、几许墨色,便可以构成绘画和书法这两种既有共性又各不相同的艺术,而且还那么富有感染力。
此时,幼小的赵无极还不可能意识到,家庭环境对自己日后获得并发展这两种艺术语言,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父亲常年在外,孩子们难得有膝下承欢的时刻。但在赵无极的成长中,他无疑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从事银行业之前,父亲曾僮憬过当一名画家,还曾夺得巴拿马一个国际绘画比赛的业余组奖。从小职员起步经过一番艰苦的奋斗而成为银行家后,他对绘画的热情仍未有所淡漠,只是难得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潜下心来调朱泼墨罢了。
性情豪爽的父亲爱好古书画,先后斥巨资收藏了不少名家墨迹。虽然不止一次上当受骗,花大价钱买回来鹰品,但他依然痴心不改地继续丰富着自己的收藏。
一有闲暇,他就和孩子们一起赏析这些各具千秋的书画,详尽地为他们讲评每幅作品的精妙之处在哪里,不足之处是什么。他不但从美学观念、艺术规律本身对孩子们进行引导,还启发他们用心去感悟鉴别周围事物中蕴含着的美。
父亲之外,两个叔叔也从不同方面对赵无极的成长起到了一定影响。一位叔叔擅长写诗,在学校里教授中国文学,不时推荐些有益的书给侄儿读。另一位叔叔曾在法国留学,时常从巴黎寄些印有世界名画的明信片回来,使赵无极很早就有机会接触到欧洲绘画。
富足和睦的家庭,关怀备至的双亲,睿智生动的启蒙教育,赵无极的童年大部分时间是在幸福与快乐中度过的。然而,处于军阀混战中的中国社会动荡不安,物质极度匮乏,百姓们在贫穷与动荡中过着生灵涂炭,朝不保夕的生活。这些,不可能不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浓重的阴影。
父亲平日不在家,虽然他们的住宅在当地是受到保护的,但为了安全起见,每有分不清是兵是匪的队伍来骚扰时,孩子们就被藏在停泊于河边的小船中。船舱很小也很闷,有时候在里面一呆就是好几天,既提心吊胆又百无聊赖。天性喜爱欢蹦乱跳的幼童们,在这样的日子里,也只能对着污浊的河水闷闷地发呆。
穷人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一些人被逼无奈只好鬻儿卖女,多少得点保命钱之外,也指望能为孩子找条活路。实在走投无路活不下去了的,便只有自我了断。
上学放学的路上,赵无极常能见到和自已差不多大,甚至更小的孩子,面黄肌瘦,衣不遮体,在路边或扯着大人的衣角哀哀啼哭,或茫然无助地听任买主与父母褒贬着自已讨价还价。有时候,在街上走着走着会霍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树权上吊着一个看不出男女的人,头垂得低低的,舌头伸得长长的,早已断了气。
有一天放学,他和儿个同学一起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半路上见到围着许多人。好奇心使他们凑上前去,却不想撞见的竟是一个草管人命的临时行刑现场。越聚越多的人群推操着,拥挤着,几个孩子根本没办法退出来,只好胆颤心惊地目睹这残酷骇人的场面。
随着刀光挥动的瞬间,鲜红的血花四处进溅,人头落地后骨碌碌滚出去老远。前边的人惊恐地尖叫着躲闪,后面的人还探头探脑地想看个究竟。几个孩子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个脸色煞白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跑!”,大家这才飞也似地逃离了那恐怖的现场,分头向家里跑去。赵无极一口气狂奔到家门口,仍觉惊魂未定,坐在饭桌前心还评评地跳个不停。面对一桌子可口的饭菜,他没有一点点食欲,只觉得胃里一阵阵地往上翻。
看到他一反常态的样子,妈妈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他不想说,也不敢说看到的那个场面,实在是又恐怖又恶心。妈妈用手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没有发烧,可能有点中暑吧,吃完饭好好睡一觉,不好就请大夫来看一看。”
好长一段时间,这恐怖的场景定格在赵无极幼小的脑海中,又无数次于噩梦中重现。在梦中,那颗滚落在地的人头,有时用一双恶狠狠的大眼睛瞪着他,有时沾满血污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着“我饿,我饿”!每一次从惊骇中醒来,他都是一身淋漓的冷汗。
心理学家认为,童年的经验会持续不断地对人的整个一生产生影响。伴随着赵无极童年的,除了涂涂抹抹的强烈欲望外,就是身体的不安全感。
以后几十年中,这种涂涂抹抹的强烈欲望,驱使他一步步攀上世界画坛的高峰,以独具风格的绘画语言成为抒情抽象画派的一面旗帜。而他作画时需要有绝对的安全感,为了能完全隔绝外界的侵扰,他所有的画室都没有窗户,如同一只只密闭的水泥“盒子”。他在里面工作时,就连最亲近的人也得先打招呼,得到允许后才能进来。这除了创作时需要精神高度集中外,似乎也可以追溯到童年时,动荡的社会留在他内心深处的那种不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