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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人交战

第一节 神秘符咒

古语说:狭路相逢勇者胜。

在这种诡谲阴森的环境里,勇者自然也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我点点头,看着工人们把固定着摄像机的简易铁箱放入井口。

这个长宽高各一米的铁箱,是由五毫米厚的镀锌钢板焊接而成,在铁箱底下加焊了四十公斤的配重铁,以维持它在下降过程中的平衡。铁箱的四个面上,各装了一架摄像机和一盏灯,这样的配置应该可以很容易地将井底的细微情况反映清楚。

距离井口两米远的地方,已经安放好了工作台,上面摆着四台高精度监视器。以目前发掘队伍的能力,半小时内完成这样的配备,肯定是举手之劳。

有铁娜这样的铁腕人物在场,任何事情都可以迅速做出决定并传达下去,毕竟她是在代表埃及总统行使权力。

“风先生,这么仔细地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玫瑰花!”铁娜在紧张的忙碌中,仍然不忘了打趣我,风情万种地向我抛了个媚眼。

我避开她别有深意的目光,后退几步,站在工作台前,马上有精明利落的士兵将一张钢架折叠椅摆放在我身后。

坐下之后,蓦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感到隐隐酸痛。

这几天来,精神跟身体都处在高度紧张中,并且一个接一个的诡秘发现,时时刺激着我的神经系统。如果是在开罗城里就好了,找一个土耳其浴室,痛痛快快地泡个澡,做个土耳其式的全身推拿按摩,想必很快便能回复生龙活虎的精神劲儿。

那只是精神上的饕餮梦想罢了,现在我只盼能喝一杯咖啡。

一阵雀巢咖啡的香气悠然升起,铁娜已经把热气腾腾的纸杯放在我手边,低声并且柔情万种地说:“先生,请喝咖啡。”

顾不得谦虚客气,我双手捧着纸杯,贪婪地喝了两大口,绝对是地道的美国口味。

想不到手握重权、铁腕无情的铁娜竟然如此善解人意?我对非洲女孩子的好感马上提升了几十倍。不过,如此坦然接受铁娜的关照,可能又会让对讲机彼端的苏伦心生醋意了。

铁箱的下落过程,是在耶兰手里的电脑编程控制器的控制下匀速进行。

他比我更细心,已经在铁箱上安装了温度表、湿度表、氧气含量估算表,这三种关键数据会让地面的人对井里的环境有个大体的了解。

耶兰的脸色变得死板而沉静,眼睛死死盯着遥控器的液晶屏,以上三种数据,全部会在液晶屏上清晰显示出来。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会起了觊觎胡夫金字塔的贪欲。聪明反被聪明误,聪明人往往都会比笨人死得更早。

我们的老祖宗庄子曾经说过:巧者劳而智者忧。聪明人会比别人付出更多、思维更多,最终因过劳、过忧而死。

我并不想夸大其词,如果耶兰一箭双雕的计划得以施行的话,能够在土裂汗与胡夫金字塔之间开凿竖井、从而循路进入胡夫金字塔……他可以凭借小聪明得手,获得金字塔下的秘藏,但最终等待他的结果,肯定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国际上几大犯罪巨头、黑社会集团乃至暴力小国政府的军队,目光都盯在非洲这块据说“遍地有黄金”的黑色天堂上。像耶兰这样的小人物,绝没有可能在列强的虎视眈眈之下,从胡夫金字塔下带走一粒金沙。

铁箱下降到十二米的深度,监视器里慢慢出现了触目惊心的画面。四面石壁上刻着的不仅仅是土黄色的象形文字和古埃及壁画——壁画之上,用夸张癫狂的笔法写着一行又一行红色的咒语。

那些字迹,只能被理解为“咒语”,因为没有一个字能被顺利识别出来。字符的样子像是几百条凭空飘舞的红色丝带,奔放热烈,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我最先看到的那行字符,高度接近半米,直上直下,像个巨大的阿拉伯数字“1”,但是字符的头尾部分,又分别跟两道弯弯曲曲的波浪线连接着,根本看不出它的含义。

“哇,咒语!是法老王的诅咒……”

士兵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耳语着,如同一大群饥饿的蚕在咀嚼桑叶。

耶兰的脸色变了,推动了遥控器上的拉杆,让铁箱的下降速度加快。到处都是咒语,有很大一部分字符极长,几乎绕着整个古井转了一圈,那种比火更鲜亮、比血更艳丽的大红色,让人的眼睛感到一阵阵被狠狠刺痛着。

到了后来,四台监视器的画面,全部被红色的字符充满,诡谲无比。

我站起来,轻轻活动着四肢,因为那种红色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震慑力,几乎让我窒息。仰面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之后,我走到耶兰身边,不无遗憾地低声说:“可惜,要是在铁箱底下再装一部摄像机就好了,可以直接向井底看……”

耶兰冷冰冰地回答:“根本没用,在这种漆黑的环境里,就算是顶尖红外线摄像系统,能见度都不超过十米。”

他的全部思想都集中在遥控器上,勉强回答了我两句之后,便紧紧闭上了嘴。

没有一个士兵敢靠近井口,仿佛随时都会有法老王的护法神兽从井里蹿出来,择人而噬一样。

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仿佛有什么小东西被烧焦了一样,飘出一股淡淡的焦煳味。

“什么味道?”我扭头去问铁娜,当然,鼻子里闻到的除了焦煳味,还掺杂着藤迦遗留下的淡淡的“千花之鸟”的香气。那种层次繁复的香味太过出众,让人只闻一次,便终生都会铭记,或许这也就是当年研制出它的那位高手的初衷吧?

铁娜诧异地用力吸了吸鼻子,困惑地摇头:“没有啊?是不是电焊枪工作后留下的味道?”

所有的士兵与工人都停止了手里的工作,屏住呼吸远远地窥探着监视器上的画面。

墓穴中的人,几乎已经遗忘了时间的流逝,看看表,时针已经指向晚上七点。

看表的时候,我注意到自己的脉搏突然猛烈地蹦跳起来,频率提升了两倍不少,两边太阳穴也在隐隐刺痛。

“铁娜,帮我一把——”我叫着,向侧面跨了一大步,坐回椅子上,同时攥起拳头用力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这不是病,而是某些奇怪的事将要发生前的预兆,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何种力量令我如此困扰。

铁娜跳过来,吃惊地看着我的脸:“风,你的脸色好难看,到底怎么了?”

太阳穴里像有两把高速旋转的钻头在拼命工作着,一直向脑袋深处钻。我感觉自己的眼珠在剧烈的头痛之下,已经开始拼命向外凸出。这种糟糕的状态下,脸色怎么会好看?

“镇静剂、镇静剂……我要镇静剂……”在我的神志还没有彻底崩溃前,我费力地扭头望着谷野。他手里有毒品,此刻我真的需要毒品的拯救……

“来吧……来吧……我在等你……等你……帮我……帮我……”

一个神秘而晦涩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仿佛近在咫尺。我急速甩头,望着声音来处。太过猛烈的动作,导致自己的颈椎被猛地扭了一下,发出恐怖的“咔嚓”一声响。

声音来自井口,我的确没听错,就是来自井口或者井下的,而且这就是我最初到达营地时听到的那个召唤声。

按照我的判断,发出声音的人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男性,标准美语发音。

“呵呵、呵呵……呵呵……”我发出恐怖的干笑声。谁能相信在地面下几百米深的金字塔底,会有一个四十岁的美国男人向我发出恐怖的召唤?毫无疑问,铁娜是听不到这个声音的,不过,她做了一件更有意义的事——

铁娜嗖地抓住了我的右手,她的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支红色的针筒,尖锐的针头闪着耀眼的白光,一厘米粗的针管里至少灌注着超过四厘米高的血红色液体。在极度激动下,我的双臂完全麻木,竟发不出丝毫力气反抗她。

“冷静些,注射了这管异型球蛋白,你会感觉好些……”她的注射动作冷静娴熟,准确无误地刺入了我的小臂静脉,随即将那些液体缓缓推入我的血管。

一阵极度清凉的感觉从小臂一直延伸进入大脑,我像个被掏空了的口袋,气喘吁吁地趴在桌面上。我敢肯定这根本不是什么球蛋白,而是性质跟毒品非常接近的强力抑制剂。

对讲机不断发出“哧啦哧啦”的啸叫,我已经手脚发软,顾不得跟苏伦沟通。

“风先生,好些了吗?”铁娜的关心,只会令我更加惭愧。到目前为止,我在埃及沙漠的所作所为,只会令大哥杨天的“盗墓之王”头衔蒙羞,非但没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成绩,反而时时处处要别人帮助。

“我还好……多谢了……”脉搏恢复正常之后,太阳穴的刺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吃力地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到洞口边,徒劳地向下面望着。目前铁箱的下降深度为三十米,肉眼观看,能清晰看到那四盏灯发出的刺眼白光。除此之外,全部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令人头皮发紧的死寂。

井的尽头是什么?

水?水银?海眼?抑或是堆积千尺的金银珠宝——我摇头苦笑,顺便将额头上、脖颈里的冷汗擦掉,顺势坐在井边。我希望那召唤声再度响起来,好让我能明确找到声音发自何处,偏偏等我有了准备,那声音却再不响起了。

等来的是苏伦的声音,她传达给我的讯息实在令我骇然:“风哥哥,刚才……刚才萨罕长老跟幽莲到了土裂汗金字塔附近。五分钟前,他们同时登上塔顶,直到现在我的望远镜里还能看到他们两个一坐一立,好像又在举行什么仪式……”

苏伦的声音极大,连铁娜也清晰听到了,忍不住抬头向上看去。

头顶,只有数不尽的壁刻,就算具备再高强的透视法力,也不可能越过几百米的距离,看到萨罕长老和幽莲的存在。

“现在呢?”我喃喃低语着发问。

“他们仍旧在那里,就在你头顶。不过,这次幽莲手里并没有持着那个黑色陶碗,他们的脸向着北方,胡夫金字塔的方向。”

我不能肯定那种召唤声会不会跟萨罕长老有关,如果只有我自己能听到的话,可见发出声音的那人(或者不是人,而是某种神秘存在的未知力量)是要单独与我联络。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木乃伊朋友,所以不可能在埃及古墓里遇到什么熟人。

苏伦在对讲机里困惑不已地喃喃自语:“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呢?这么多谜题,一个都解不开,缠绕得像乱麻一般,让人头痛死了……风哥哥,实在不行,咱们一起撤出这次行动吧……”

女孩子愁到极点,总会用掉泪来释放自己的压力,我听得出苏伦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苏伦,别太紧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手术刀先生谈,相信他会给你帮助——”

苏伦用一声长叹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的话。

铁箱下降到七十米时,耶兰按下了“停止”的按钮。

监视器画面并没有太大改变,仍旧是缭绕纵横的红色符咒,无人能解,如天书一般。

“风先生,前一次,我送入洞里的照明灯便是停留在这个深度的,咱们是不是继续向下搜索?”他的态度有些迟疑不决。

向井下看,灯光遥远渺茫,仿佛是潜水人隔着无尽的水浪观察一颗巨大的夜明珠一般,多看几秒钟便会感觉头晕目眩。

“当然继续!如果不能探明井下有什么,决不收兵!”铁娜代替我回答,目空一切地挥手下了命令。

空气中的焦煳味时隐时现,我四处张望了好几次,都找不到味道来处。

宋九转达唐心的忠告时曾经说过“不要动明火”,现在墓穴里除了电器开关按下时发出的隐形电火花之外,根本没有可能出现明火,那这焦煳味到底……

耶兰面无表情地在遥控器上一按,吊架上的钢丝缆绳继续转动,铁箱持续下行。深度渐渐超过一百米、一百二十米、一百五十米……所有人的心似乎都被缆绳绞索吊了起来,仿佛随着缆绳的绞动,危险越来越近。可惜,在场的人都看不懂这些咒语,包括神色忐忑的谷野在内。

如果萨罕长老不表现得那么神秘的话,我们大可以把他请下来,解读这些红色字符。但现在,他的数次异常表现,让人实在是该提防他而不是坦然相信他。

深度到达一百八十米时,耶兰肩头一颤,哑着嗓子叫:“到底了!好像是到底了!”

刚刚被扯得笔直的缆绳已经松了下来,也就是说下面那铁箱已经被地面承托住了。

我、耶兰、铁娜几乎是跳到监视器前的。四个画面,反映出的都是四壁的红色符咒,但是画面的最下方,显露出一片洁白细腻的地面,像是某种质地坚硬的玉石。玉石上干干净净,既没有壁刻,也没有符咒。

耶兰咬着嘴唇,喉结一上一下地跳动着,不停地干咽唾沫。

摄像机到达井底后传达给我们的视讯完全出乎大家的预料,因为目前得到的情况,这仅仅是一个两米见方、一百八十米深的细长方洞。洞底什么都没有,只是坚实的玉质地面。我们之前的猜测与恐惧都一扫而空,如艳阳照射下的初雪,飞快地融化掉了。

“不过是个空洞而已——”铁娜长出了口气。收获了这八块巨大的金砖,她已经心满意足。

“挪动吊架,贴住方井的一边。”耶兰恢复了工程师本色,有条不紊地向工人们下达着命令。

铁箱的尺寸只有方井的四分之一,所以将铁箱靠近井壁一边时,监视器的画面里会出现更多的井底情况。

我一直站在监视器前面,随着画面一阵轻微动荡,我的视线里蓦地出现了一片金黄色。第一反应便是:“黄金?井底有黄金?”

等到画面稳定下来,我才发现那片金黄色来自于一件黄金护膝,大概五十厘米长,弧形面的宽度在二十厘米左右。这样的东西,会教人联想到古战场上的武将打扮,难道井底还丢弃着古埃及的铠甲?

由此前金字塔出土过的黄金面具不难推断出,古埃及人像现代人一样,喜欢把黄金穿戴在身体上,于是出现了黄金面具、黄金护腕、黄金战靴等等。如果井底出现了一只黄金护膝,我很期待找到一套完整的铠甲,那么我们这次的考古发掘行动,便可以暂时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

铁娜大受鼓舞,一只手忘形地搭在我肩膀上,像个获得了心仪玩具的小女孩,双脚用力向地上跺着,一边大叫:“换一个边!换一个边!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

在耶兰指挥下,工人们依次挪动吊架,将铁箱分别靠近方井的四边,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

我们三个,我、耶兰、铁娜至少保持了两分钟以上的沉默,仿佛已知的结果必须要反复斟酌才能下定论似的。不过,我们三个人、三双眼睛,从四个监视器上看到的画面连缀起来,结论再清晰不过了。

井底放置的是一只透明的玉石棺材,棺材里有个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黄金护膝是穿在她身上的,我们看到她的身体上套着完整的铠甲,包括头顶的金盔和脚下的金靴。无法判断她的生死,因为摄像机的拍摄角度无法细微调整,始终没办法对准她的脸。

最先开口的是铁娜:“井下、井下的人……是……是谁?”

她的牙齿在打颤,右手又抓在我胳膊上,钢钩一般,指甲全部嵌在我的肌肉里。她虽然没见过藤迦,但却从谷野的资料里看过藤迦的照片,这一句话完全是多此一问,因为棺材里的人就是——神秘失踪的藤迦小姐。

我跟耶兰交换了个复杂的眼神,同时确定了这一点。

这是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结果:一个神秘失踪的日本女孩子,最后出现的地点竟然是金字塔内部、一百八十米深度以下古井中,并且是浑身穿着黄金铠甲躺在一只玉棺里。天哪,这种结论,委实能让心理承受能力弱一些的人抓狂自杀。

探索古井的行动瞬间停止,因为这样的结论没人能够解释。

铁娜开始命人向墓穴外移动那些金砖,耶兰垂头丧气地将铁箱收回,而我则是靠近汤博士,要把自己凿开金字塔北壁的想法告诉他。

我们三个下意识地要先把古井下的怪事抛开,等到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再回头讨论这个问题。

汤博士的大胡子一翘一翘的,昂着高贵的头颅,正在装模作样地对着一幅壁画做研究。

那台曾经大显身手的钻机就在他身边放着,相信很短时间内,这部钻机将会被高价收藏进美国的某家私人博物馆里,成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权威盗墓工具。

我向他说明了我的想法后,他冷笑着嗤之以鼻:“风,你脑子没毛病吧?你们中国人,最喜欢异想天开,最盼望天上掉馅饼。想一想、用你的东方小脑袋想一想,金字塔外面是什么?不过是数不尽、挖不完的沙土,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汤博士的傲慢在国际上都鼎鼎有名,我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心平气和地说:“汤博士,在尖端化学与高科技武器方面,您是绝对的权威;但在盗墓考古方面,你的学问跟刚刚入门的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他“哼”了一声,倒背双手,不屑一顾。

我继续说下去:“手术刀先生已经全权委托我负责发掘土裂汗过程中的所有事务,无论您和他之间先前有什么样的君子协定,但您在营地工作期间所有的表现,都需要我来做评述报告。所以,为了保证您的个人权益,大家最好还是合作些的好。”

他干笑了两声,气焰嚣张之极,对我的陈述根本不予理睬。

第二节 藤迦和玉棺

这架超级钻机的主人是他,他不发话,谁都无权调用。

遭到拒绝之后,我的心情开始变得郁闷起来,只好向巴弯所在的墓室里踱去。

墓穴里重新充满了士兵们的脚步声、号子声,以及挪动金砖时的惊人摩擦声,好一派繁忙劳动的火热景象。不过,这一切似乎与我无关,我现在满脑子里都是井底的玉棺:“藤迦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还活着,怎么办?重金雇人下去砸碎玉棺救她……”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根本无法相信这件事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人将她攫取进来,放入深井,再用金锭盖住?

在中央墓室乃至所有的墓室里,根本没有发现大型起重机械的影子,所以金字塔里的神秘力量更是匪夷所思。到底是何方神圣,能随手挪开金锭,又能将自己隐蔽得无影无踪?

“该不会是幻象魔所为吧?”一想到萨罕长老郑重其事地讲过无数次的“幻象魔”,我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自我解嘲的苦笑。如果萨罕长老在的话,肯定又要宣扬自己的“幻象魔无处不在”的理论。

他的话说得很对:既然幻象魔能在大海上形成龙卷风、涡流、滔天巨浪、百慕大魔鬼三角那样的超强磁场等,搞定这块金锭还不是指甲盖一样的小事?但前提是,那些神秘事件、热带气旋、超级龙卷风真的都是幻象魔造成的吗?

全球气象学专家队伍总数超过两万人,他们是不是都该坐下来听听萨罕长老的“幻象魔理论”。特别是那个“幻象魔移动形成风”的理论,专家们听了后肯定只会有两种反应,要么暴笑着喷饭,要么斥之为疯癫异端。

焦煳味渐渐浓了起来,我不满地叫着:“巴弯,你在搞什么?”

他是不吸烟的,那干什么点火玩?因为走到最顶端这墓室里时,满鼻子都是焦煳味,肯定是他做过什么。

巴弯呆呆地站着,向着金字塔的石壁,距离大概五步,对我的叫喊置若罔闻。

没听到欧鲁的呜呜声,难道是睡着了?我向前跨了一大步,放弃了拍他肩膀的冲动,因为我感觉到空气中有些异样的诡谲。

我看到了巴弯的脸,土灰色,平板呆滞。眉毛稀疏,小眼睛,鼻梁微微有些塌陷,嘴半张着,露出泛黄的牙齿。他的五官相貌的确不怎么样,有损于彩虹勇士的整体形象,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被分配去与军犬为伍的。

“巴弯——”我又叫,并且看到他的眼珠一眨不眨地向前凝视着,散发出灰蒙蒙、死气沉沉的微光。

欧鲁的样子有些可怖,嘴巴张到极限,露出并不尖锐的两排牙齿,似乎正要全力投入战斗。它的性情异常绵软,从来就不是为战斗而生的,所以很少暴露出这种穷凶极恶的样子。保持大嘴张开的造型会非常累,但现在看来,它的嘴已经张了很长时间,雕塑一样停滞着。

我没有叫第三遍,而是伸出手去碰欧鲁的长耳朵。

指尖刚刚触及耳朵上的毛,扑簌簌的一声,它的整只右耳完全脱落下来,跌向地面并且在跌落的中途便弥散为烟尘粉末。

还没有完全从井底玉棺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又让欧鲁这么一吓,我噌地向后跳了出去,后背嗵的一声撞在坚硬的石壁上,肩胛骨几乎立刻碎裂,痛彻心肺。

“欧鲁死了!风化掉了!半小时之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到底……到底是……”

死掉的并非只有欧鲁,看巴弯的样子,已经变得像个死了很久的风化僵尸。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才会产生这样的后果……”一想到他们始终面对这面石壁,我后背发力,猛然弹开,生怕石壁上再喷射出某种神奇的物质,将我也风化掉。幸好,石壁静悄悄的,并没有发生异样变化。

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面恐怖的石壁,亟须钻探看个究竟。

我小心地绕开巴弯的尸体,免得衣襟带风把他刮倒,顾不上呼叫苏伦,快步穿越重重墓室,回到汤博士身边。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描述有多么荒谬,以至于汤博士目瞪口呆地瞪着我看了半分钟后,陡然仰面发出一阵疯狂的长笑,含混不清的咒骂声随着笑声一起涌出来:“中国人……真没用……”

他笑得弯下腰来,双手不住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汤博士,先别急着嘲笑,那件奇怪的事就发生在轴线尽头的墓室,咱们马上过去看看好了!”我觉察到铁娜异样的目光,不停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她的耐性、定力还算不错,咬牙坚持着,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恐。

她是这群士兵的精神领袖,在几百米深的地下墓穴里,士兵们的神经已经高度紧张,接下来的任何风吹草动,可能都会引发一场后果无法估量的骚乱。

汤博士连连摇头,对我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信。

我猛地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拖起来就走。看似信手一抓,其实我已经扣住了他的右臂脉门,令他半边身子麻痹,只能乖乖跟我走,就算已经恼怒到了极点,也无计可施。

我们走到轴线尽头的墓室里,他终于等到机会挣脱了我,恼火地大声咆哮:“你要干什么?这是挟持!无耻的挟持!我会向手术刀先生提出控告……”

我无声地向巴弯指了指,汤博士毫不在意地大步向前,他的身子带起一阵风,风过后,巴弯身上穿的迷彩上衣碎落下来,轻飘飘地跌在地上。

“嗯?怎么回事?”汤博士吃了一惊,跨到巴弯身前。他的个子要比巴弯高出一头还多,自上而下正好能俯视巴弯的头顶。他慢慢地把脸凑近巴弯的军帽,呼地吹了一口气。事情的变化,非常出乎他的预料,因为目前我们面对的是一人一狗的风化像,任何一点轻微动作都会把他们彻底毁灭。

“风,这是……怎么?”汤博士收敛起自己的嚣张气焰,不过即使是音量降低了数倍,嘴边呼出的气流还是扫掉了欧鲁的一只前爪。

“博士,我觉得问题出自面前这面石壁上。我刚刚离开墓室时,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不管是人还是狗。不到半小时,他们同时被风化掉,像是一张烧焦了的纸。所以,咱们很有必要把这石壁钻透来看看,你说呢?”

刚才我闻到的焦煳味道,肯定就是巴弯跟欧鲁被神秘力量“风化”时产生的。

表面上看,石壁没有丝毫异样,但我知道,目前地球人已知的几十种射线里,有不下十种能不知不觉地轻易置人于死地。在某些射线的辐射作用下,出现巴弯这样古怪的身体变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难道是射线?超强辐射……”汤博士向那石壁注视了一会儿,摇头否定了这个观点。他是化学界的专家,对射线和辐射再熟悉无比,绝不会搞错。

“风,这里没有任何辐射痕迹,如果有的话,哪怕是安全当量的十分之一那么多,我都会非常敏感地探知到。”

他靠近石壁,取出一柄放大镜,逐个看着石壁上刻着的字符、图画,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请求:“博士,我希望现在就把钻机调过来开始钻探,可以吗?”主要是那方井里还有个等待拯救的藤迦,我们没有时间可以任意拖沓下去。

分析藤迦的身份可以得到以下结论:若她真的是天皇家族的公主,谷野肯定拼上性命也要去救她。问题是——她是公主吗?面前的谷野真的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日本盗墓高手谷野吗?

汤博士头都没回,只伸出左手做了个“OK”的姿势。

我转身向中央墓室走,于是在这里又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石壁有古怪,我不该把汤博士单独留在这里的。再聪明的人,都不可能具备“通天眼”的预知功能,我是凡人,而且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绝顶聪明的高手。

我离开前,眼睛里看到的汤博士的最后样子,就是他正握着放大镜紧贴在石壁上,半寸半寸地移动着自己的视线。

那些金砖非常沉重,需要八名士兵才能费力地抬起一块,如此的运送速度,至少要忙个通宵才能把它们全部搬出墓穴之外。

铁娜回避着我的眼神,因为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只要发现了藤迦,就必须采取营救措施。我们现在并不能确定她还活着,现场的事已经够多够乱、我们的心情也够跌宕够混乱,可能需要心情平静之后进行第二次探测才可以下结论。

向营地里的手术刀和纳突拉报告只是很轻松的一句话的事,但“谎报军情、引起骚乱”这个罪名也许会影响我们一生的名声。

铁箱到达井底时,我们三个曾经故意用身体挡住了监视器的画面,以求遮挡士兵们的耳目。

耶兰靠近我的身边,低声问:“风先生,什么时候可以向营地进行汇报?”

他额头上的皱纹紧缩成一团,神情艰涩,嘴角已经起了两行花生米大的水泡。我猜这次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行动,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最劳神费力的一次工程了。

“嗨,耶兰,不必着慌,半小时后,咱们改变摄像机的位置,再探测一次。”我安慰着他,尽量做出微笑。

他想了想,用力地点头:“四台摄像机全部转移到铁箱底部,我再命人加装两只强力探照灯——”

能跟耶兰这样的专业人士合作,实在是件省心的事。我拍拍他的肩,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放心,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而且,我敢保证,你会得到手术刀先生颁发的一大笔奖金!一大笔!”

钱,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所以他扭头离开时,又向我报以苦涩深沉的一笑。

我招呼汤博士的助手,牵引钻机,向顶端墓室移动。钻机的性能非常强劲,但重量却并不因此而增加太多,所以在助手们的推拉下,很顺利地跨过一道道石缝。

我敢保证,从离开汤博士到回到那墓室里,耗费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十分钟。

汤博士仍旧保持着那种潜心观察的姿势,头都没回。

呆立在石壁前的巴弯令助手们有些吃惊,不过能在汤博士手下工作,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有非常骄傲复杂的从业经历,应该已经属于这个行业里精英中的精英,早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博士,我们可以开始吗?”我的心情已经变得平静,或许几分钟后,我们就能破解石壁的秘密了。

汤博士仍旧没有回头,不过当助手们扯去钻头上的防辐射盖布时,带起一阵不算太大的风,汤博士手里的放大镜突然跌落,叮的一声掉在地面上。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那黄铜柄的十二倍率放大镜缓缓碎裂,先是大小不等的铜片,然后铜片化为铜粉……

空气中充满了助手们急速吸气的“咝咝”声,这种诡异的现象肯定是他们从没见过的。

“王水?”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人冒出了一句,不过几个人随即齐刷刷地向后退了十几步,直到离开这间墓室。的确,这种现象,有点像把金属扔进王水池里的反应。腐蚀性超强的王水,会在几秒钟内将红砖大的金属块融化成粉末,消失得无影无踪,更能够将动物的身体化为青烟和渣滓。

汤博士已经被风化掉,像巴弯一模一样。

我愣愣地站在墓室中央,恨不得自己也被风化掉,那么就不会被这个诡异的现象弄得抓狂了。我进入这墓室数次,身体却毫无异样,到达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奇怪的“风化”射线,只对某些人有害?

我回头看看那群助手,大步站在钻机前,如果他们不敢再进这墓室,就由我来开动钻机向石壁开刀好了。

“风先生,发动钻机需要密码。”刚刚那开过口的年轻人叫起来。

我的手已经放在钻机尾部的一排绿色按钮上,不过按钮旁边的液晶屏明确显示,要想开启它,需要一长串的数字密码。

“四十九位密码,而且是混合了英文字母、阿拉伯数字、罗马字符在内。密码只有博士知道……”那助手一边说一边用力摇头,目光向着汤博士的后背不断逡巡。

汤博士已经死了,已经不可能再张嘴说出那么长的密码。如果真的像那助手说的,四十九位的三合一密码,就算是用世界上最快的计算机群组“更深的蓝”来暴力破解,只怕耗费的时间也是个天文数字。

怀着一线希望,我走近石壁,从侧面看着汤博士的脸。很奇怪,他那张已经变得死灰一片的脸上,带着一个欣喜若狂的笑容,眉梢用力挑高,眼睛瞪得极大,嘴半张着,仿佛正要放声大笑一般。

我摸着下巴,沉吟着看着他的脸,这笑容目前看上去有些滑稽,因为很少能见到已经死掉的人脸上会有这么夸张的笑容。

“博士,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请告诉我开启钻机的密码,我想……我想为你复仇……”潜意识里,我已经把石壁后面隐藏着的某种“东西”,当成了有思想意识的杀人凶手。

博士当然不会再回答我了,我取出油性笔,比照他的身体,在石壁上标出了一个人形的粗框。如果博士是因为有重大发现而笑,粗框范围内的石壁,应该就是最有价值的区域。

做完了这一切,我才开始向苏伦呼叫:“苏伦,探索墓穴的行动遭到了、挫折……前所未有的挫折……”

如果一切诡谲变化都起自于此刻端坐塔顶的萨罕长老和幽莲的话,我很希望纳突拉能派士兵搜索塔顶,并且把这两个怪人抓起来。我的声音跟心情一样沉重,如果说伯伦朗的死还能算个意外的话,到现在汤博士、巴弯、欧鲁被“风化”简直就可以说成是“法老王的诅咒”了。

我把右手紧紧地贴在石壁上,不理会那些助手们恐怖而异样的眼光。手是按在一辆双轮马车上的,车的前面,是两只奋力低头向前的拉车的巨犬。

用狗来拉车,目前全球范围内已经不多见了,除非是酷寒地区的雪橇狗。不过,那些狗拉的是雪橇,而不是“马车”。两只巨犬都是黑色的,纯黑,像是用最浓烈的墨汁涂抹过,带着震撼人心的邪恶力量。

我的手,已经被沙漠里干燥的朔风吹得开始皲裂,青筋暴露,骨节突出,无名指和小指之间的那道两厘米长的伤疤清晰在目。手腕上,是一只来自日本的双狮金表,秒钟正在轻快地飞转着,表盘上嵌着二十四粒细钻和水晶石的表面同时熠熠生寒。

表是大学时一个日本女孩子送我的生日礼物,没记错的话,她的故乡应该是在樱花圣地,日本的厢根。

也许几秒钟后,我的手连同这块表,都会被奇怪的力量风化掉,是不是?我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即将发生的变化。

“被风化时,会不会感到痛?或者,不是射线作用,而是某种具备高速侵蚀能力的细菌——”

“风哥哥,我知道墓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先撤退出来好了。军方正在调集最先进的化学消毒部队,半小时后到达营地。纳突拉已经下令,加派搬运金砖的人手,只等金砖运完,马上对墓穴进行封闭式的全方位消毒……”

对我来说,这好像不算是个好消息,因为藤迦还在井底不知生死。

“风哥哥,你在做什么?我很担心你——”苏伦的声音有些哽咽。

目前的情况,岂是三句两句能说清的?我收回了自己的手掌,看来那神秘的力量根本无心伤害我。

面对着助手们面面相觑的诧异,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中央墓室,与铁娜、耶兰做了简短的磋商。全面消毒,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不过墓穴里有没有致命的史前细菌,还是先做最坏打算再说。既然藤迦已经在方井里待了那么久,那就继续待下去好了,直到我们想到万全之策来救她。

在对手术刀、纳突拉的公开汇报中,我不停地听到纳突拉的惊诧怪叫声。他虽然坐在大祭司的位置上,但毕竟也只是被埃及总统赋予了某种特权的普通地球人,听到这些匪夷所思的描述,当然会做出地球人的惊讶反应。

汇报过程中,一直没听到手术刀的动静,我只能慨叹:“高手的确与众不同!”

“风先生,依你来看,有没有可能完整地把汤博士的遗体运送到营地?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我们的开罗博物馆将会……”纳突拉不愧是埃及总统统治国家的左膀右臂,在这么诡谲的环境下,还在考虑国家利益。

我疲倦地向铁娜笑了笑,将对讲机摘下来,递给她,由她去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好了。

凌晨一点钟,我终于重新升上地面。墓穴里的三百多个形状相同的墓室,我已经来回走了四遍,毫无发现。如果非要给汤博士的遭遇做一个合理解释的话,我只能说,那种神秘的力量只有在遇到可以被左右的人类时,才会发生“风化”现象。

苏伦已经提议,可以运送一头牛或者一匹马进入那个奇特的墓室,看看它们会不会被风化掉。

这是个很有趣的假设,不过得等到对墓穴全面消毒之后再实行了。

见到苏伦的地点,是在营地中央的瞭望塔上。她面前的三脚架上,安装着二百倍的超大口径军事望远镜,镜头直对着西面的土裂汗金字塔顶。

“他们,仍旧在那里。”苏伦开门见山,省略了一切儿女情长的繁文缛节。

我向镜头里瞄了几眼,的确如她先前描述的那样,萨罕长老盘膝端坐着,高昂着头,向正北方向的胡夫金字塔望着。幽莲则是瑟缩着双肩,垂手站在萨罕的背后。我只能看见他们的侧面,就如同观看一幅平面静态画一样。

他们的静坐,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假设那神秘的“风化”力量来自他们——我突然笑了,因为过多的假设只会干扰人的思维,并且耗费大量的脑细胞,根本无济于事。

我喃喃自语:“算了,什么也不多想、不多问,由他们去好了。”

第三节 碧落黄泉经

望远镜旁边有张黑色的帆布折叠椅,我跨过去坐下,整个身体都感到骨软筋酥,疲倦之极的睡意一阵阵涌上来,眼皮也开始打架。铁娜给我注射过的那种球蛋白,肯定添加了某种强力的安眠镇定成分,还好我体质优秀,能一直支撑到一个接一个的诡异事件结束。

“风哥哥,我扶你下去休息吧?”苏伦架起了我的胳膊,乘坐简易电梯下地。

探照灯的雪亮光柱扫过唐心住的帐篷时,我突然发现唐心他们三个人根本都没睡,笔直地站在帐篷门口。

我挣扎着推开苏伦,振作起精神:“苏伦,我需要跟唐心谈一谈,就是现在!”

唐心既然认定土裂汗金字塔内部藏着“千年尸虫”,那么,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至少,她应该知道取得“千年尸虫”的位置和方法。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外来有用信息,也会对破解这些纷乱如麻的谜团有帮助。

“你来了——”当我距离那三人还有十步距离时,唐心露齿一笑。探照灯的光已经掠过,黑暗里,她的牙齿白生生的,令我心悸。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但是你该清楚,世界上并非任何问题都有答案的,对不对?所以,人类才会想象出天、仙、神、鬼、怪,更想象出有外星人的存在……风先生,我的确很想帮你解开心里的困惑,可惜没有那个本领。”不等我发问,唐心已经封住了自己的嘴。

夜风很冷,我记起了自己曾经罹患过急性疟疾的事,突然开口:“我知道你的秘密,唐小姐——”同时我的目光对准了她的左袖,那里是藏着银蛇小白的地方。

“哦?秘密?”她并不为所动。老虎和宋九像是庙里的泥胎般岿然不动,双眼平视前方,根本不理睬我的存在。

“你在我身体里放置了什么?毒虫还是妖蛊?”我只是在诈她,此前她为我疗伤时,不许苏伦安置摄像装置,我觉得她必定是要秘密进行某种动作。

“哈哈哈哈……”她仰天一阵长笑。

沙漠之夜,星空清冷高远,我也随着她的动作抬起头望向天空。

不期然的,我记起了在手术刀别墅的地下研究所里,曾看到过萨罕长老居住的那个石室顶上,嵌满了按天穹方位排列的星空——那些东西,是在萨罕长老入住之前便存在的呢?还是入住之后在他的示意下添加的呢?

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问过手术刀就会知道。

“什么都没有!”唐心简单而坚决地回答,同时举起右手,在我脸前晃了晃,不屑一顾地补充着,“如果我要做什么,就算现在做,都没人能拦得住,何须偷偷下蛊?风先生,如果说到秘密的话,我倒是很有兴趣跟你聊聊你的根底呢……”

在她面前,我毫无可以倚仗的进攻武器,只能以退为进:“唐小姐,我修炼的是北派道家内功,你做过什么,我全部一清二楚。现在,咱们可以谈谈‘千年尸虫’的问题了,因为我已经——”

我故意在关键时候停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没料到她的笑更灿烂:“风先生,我发现你越来越幽默了!天没摇、地没动、井没枯之前,‘千年尸虫’是不会出现的。大家话不投机,还是改日再聊好了,不过,如果需要我的帮助,随时过来找我。”

她拂袖一笑,要回到帐篷里去,突然转头又是一笑:“谢谢你肯听我的话,没有在墓穴里动用明火。”

的确,曾经有一个机会,我可能会动用火柴或者火机,就是我向巴弯要香烟的时候,幸好他根本不抽烟。

“如果我动了明火呢?”我追问。

唐心停住脚步,抬手在鬓边轻轻摸了摸,吐出四个字:“玉石俱焚。”

“你知道什么,唐——”不等我再叫,她已经挑门帘进了帐篷。

“玉石俱焚?”这个中文里最普通不过的成语,现在听起来,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警告意味。因为在一百八十米的井底,藤迦就是被安置在一只玉棺里的,“玉石俱焚”会不会是指这玉棺而言?

唐心到底知道些什么呢?隔着门帘,我一阵冲动,想要追进去问个究竟。不过,老虎和宋九并排横在帐篷前,如果硬闯的话,肯定大家要兵戈相向。比起宋九的软剑,老虎昔日最擅长的“大力开碑手”、“天涯缠玉带”两种功夫更令我忌惮。昔日跟他联手御敌时,他是我最放心的安全屏障,一旦反目成仇,则成了我最大的顾忌。

极度疲惫之下,我不认为自己能过得了他们两人联手的这一关。

我扬声向帐篷里叫着:“唐小姐,关于土裂汗金字塔,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我们或许会成为盟友!”不敢说跟她成为“朋友”,那样满身是毒药、毒液、毒虫、毒蛇的女孩子,谁会愿意拿她当朋友?大家还是只做战略盟友好了,等到合作结束,天各一方,最好谁都别再看见谁。

帐篷里的灯光突然熄灭,那当然是明白无误的逐客令,但唐心的声音又轻轻飞了出来:“要想知道塔里的秘密,为什么不去看看那套《碧落黄泉经》呢?很多以讹传讹的话,与真相已经大相径庭,不足为信了。”

这句话之后,帐篷里就沉默下去,再也没有一点声音响起来。

经书的确对我会有帮助,但一想到谷野趾高气扬的嘴脸,自己不禁一阵反胃。

他既然将这套经书奉为珍宝,当然不会随便借阅给别人,我若是去求他,很有可能丢了面子却拿不到经书,还是暂时放弃好了。

整晚睡得好累,眼前一直晃动着古井下面那口玉棺,有好几次梦见藤迦突然从玉棺里坐起来,化为张牙舞爪的黑色木乃伊,扑在我肩膀上,大力地咬住我的颈后大动脉——

我惊醒过来,帐外已经是阳光灿烂,又是一个大好晴天。

汇报情况的事,照例是由苏伦或者铁娜去做,我已经不习惯在某些人面前正襟危坐地做工作报告。

床头桌子上,苏伦留了字条给我:“风哥哥,下午两点钟,营地会召开绝密会议。”字体娟秀流畅,显示出苏伦良好的汉字功底。

我倚在床头,把笔记本电脑抱在怀里,漫无目的地翻检着过去几年里搜集到的全球盗墓轶闻。从自己第一天发誓要做“盗墓之王”起,就很有针对性地开始搜集这方面的资料。这台笔记本里的东西,只是暴露在大众眼球下的公众性资料,至于那些绝密的人物和事迹,全部都拷贝在我脑子里,谁都拿不走。

事情进行到现在,除了黄金和古井,可以说根本没有接触到金字塔的核心,更没有其他金字塔里都存在的石棺和木乃伊。作为传统观念里的“法老王的墓地”,至少我们应该能发现木乃伊的痕迹才对。奇怪的是,搜索遍了三百多间墓室,全部空荡荡的,找不到哪怕是一丁点古埃及人留下的器具。

上天无路,入地的话,只有那口已经探明底部的古井。如果再没有什么发现,只能仔细地下探那些黑黝黝的伸缩缝了,不过那么多地缝,要想一一探索,肯定费时费力之极。

现在,营地里呈现出少有的安静,让我有点不太习惯,总感觉要出什么大事的样子,就像大战在即前的反常宁静。

我推开睡袋,走出帐篷。

天极蓝,万里无云,西北方向,凉意盎然的风一阵阵吹过来,正好能冷却我的头脑,可以顺畅地思考问题。

就在这时候,幽莲拖着灰色的长袍缓缓经过我的面前,双手捧着那个黑色陶碗,停在胸口位置,神色木然地向西边走着。

“我知道很多事都跟你有关!我知道你有秘密——不管你要干什么,我都会揭穿你……”我恶作剧一样向她大声吼叫着,反正她又聋又哑,什么都听不到。

远远的,老虎钻出帐篷,皱着眉大步向我走来。

幽莲停住脚,怔怔地转身面对我,阳光在她那张麻木不仁的脸上打出了深深的阴影。这是我第一次与她如此近距离对视,陡然发现她的眼底深处,竟然跳跃着两朵碧油油的火苗,像是两块绿到极点的丝绸在高频率舞动着一般。

我一怔:“绿色?是天生绿色还是被外界的反光点映射生成的?”

那绿光闪烁的时间非常短,我只愣怔了半秒钟,绿光已经不复存在。

幽莲缓慢地仰面看着蓝天,露出脖子下面的皮肤,让我感到一阵好笑。那些皮肤竟然非常白皙细腻,根本就不应该生长在她这种人身上。

看幽莲的脸型五官可以知道,她属于标准的埃及土人。按照常理估计,她全身上下,从头发到脚尖,除去牙齿发白外,其他位置全部都应该是黑色或者棕色的,就像她黝黑的脸庞一样。

我压抑不住心里的偷笑,一览无遗地表现在脸上。

幽莲捏起一小把陶碗里的沙子,举到跟额头一般高的地方,慢慢松开手,任沙粒随风撒落。我敢保证那是最普通的沙子,无论颜色还是颗粒大小,都是沙漠里最常见的。

我伸出双手,做了个“我们谈谈?”的手势。几年前在意大利的社会收容院里,我曾学过半年哑语,可以熟练地比画二十几句简单的“手语”。

幽莲默然看着我,面部表情呆板到了极点,以至于若是不仔细看,根本都看不出她是不是还在呼吸。

“我们、谈谈?我、可以帮你、治病……助听器……”我迅速比画着,希望能打动她。但是她只雕塑一样停留了半分钟,又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子,拖着长袍向西走去。

我沮丧地用力在地上踢了一脚,沙土飞扬。

老虎已经走过来,脸上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仿佛已经恢复了昔日风采。

我突然觉得有了希望,因为营地里需要他这样的高手,只要摆脱了唐心诡异的控制,肯定能成为我的有力后援。

“风,打起精神来!别给中国人丢脸——”这是老虎经典的开场白,跟我一样,他一直都在为自己是中国人而骄傲自豪。

我敢确信他已经恢复正常了,因为他那张微黑的国字脸上,满是热情洋溢的笑容,并且双眼神采飞扬,灼灼有神。一笑起来,露出两排健康整洁的牙齿——这才是老虎,中国大陆上横行长江以北的顶尖豪侠。

我伸出手,与他相握,感受着他粗粝掌心里的老茧,突然有种泫然欲涕的感慨。

“你……终于……清醒了……”之前对他的腹诽、抱怨全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只有我们从认识到成为肝胆相照的好朋友的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清醒?我从来就没有迷失过啊?”老虎笑着,抬手摸了摸自己高挺笔直的鼻梁,又挑动着曾经迷死万千少女的俊逸漆黑的眉。

我歪着头盯着他的脸,真的怀疑之前看到的他在唐心面前唯唯诺诺的恶心样子不过是一场噩梦。

“风,我知道您心里藏着很多困惑,比如对小心,比如我怎么会跟在别人后面像条看家狗——”

哈,他打的这个“看家狗”的比喻真的非常形象。

我们正要深谈下去,铁娜已经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军车上跃下来,迅速对着井口方向呈扇面状包围过去。那些士兵全部穿着刺目的银色防护服,嘴上套着猪嘴一样的防毒面具,每个人后背上则无一例外地背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喷雾器。

“哈哈哈哈……可笑……简直可笑之极……”老虎摸着鼻子大笑。

这绝对就是纳突拉安排的“化学消毒部队”,不过我并没看出有什么可笑的。既然地球上存在细菌,就一定得有“灭菌”行动,这种部队编制的出现,恰好体现了人与大自然抗衡的能力。

“可笑?怎么会可笑?你当然知道伯伦朗已经死了,死于——”

老虎打断我的话,满脸都是对彩虹勇士的不屑:“伯伦朗死于什么?死于致命感染菌还是急性肺气肿?风,你想想,目前的常规消毒药剂,有哪一种是明确针对古墓内部病毒的?只要是有点头脑的,都会明白‘对症下药’的法则。我们根本不清楚古墓里是何种致命力量,就盲目地喷洒药水,只会适得其反,起不到丝毫安全作用,Understand?”

我无奈地耸耸肩膀,这道理人人都懂,但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有比化学消毒更可行的办法?话好说,事难做,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如果按照最理想的安排,当然是先采集到古墓里的原始空气,在最短时间内送到伦敦医学研究院,做最全面的样本分析,得到细菌的原始分子结构。然后汇集全球细菌学专家,做会诊讨论,配制出针对性的灭菌剂。

这些程序我都懂,可惜现在根本没时间那么做。

工人们已经在井口四周三十米范围内拉设了红色警戒线,那队士兵越过警戒线,训练有素地在井口周围列队,等候命令。灿烂的阳光,照射在他们的防护服上,反射出的光线不啻于一面面反光度极高的镜子。

老虎报之以冷笑:“只是多浪费些时间、多做些无用功而已。”

此时,不得不佩服铁娜的勇气,她身上没有丝毫的防护措施,竟然第一个带队下井,混杂在一群银白色的士兵群里,她的迷彩服格外显眼。

我轻轻吁了口气,觉得她的行动勇气已经远在大多数男人之上。

老虎“哧”的一笑:“不愧是西点军校的高才生,将来有一天,或许她将成为下届总统的最有力竞争者呢!”从他的口气里,也能听出明显的赞叹之意。

我跟老虎进了帐篷,几乎同时相视大笑:“可惜!可惜没有酒!”

好朋友见面,没有美酒助兴,总是觉得美中不足。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比酒精的力量更能鼓舞我——

“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应该就在《碧落黄泉经》里,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取得古籍,不管用何种方法!你我都知道,那些古籍是昔日大唐玄奘法师天竺取经得来的,其间蕴涵的秘密并非关乎佛教兴亡的‘大乘、小乘’佛法,而是、而是……”

老虎又在摸鼻子,似乎想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它。

玄奘法师西天取经的故事,每一个中国人都耳熟能详,因为四大名著里的《西游记》便是根据这段历史加轶闻演绎写成的。

佛教经文博大精深,从来都没人能真正探索其无穷深远的经意。比如一直流传到现在的一个佛门信徒说法:《金刚经》诵念十万遍,可以消业障、渡劫难、平鬼气。没有人能在一生中头脑清醒地将这“十万遍”念诵完毕,就算是下生起便入佛门、一直修行到百年老僧的出家人,也不敢言之凿凿地承认自己已经诚惶诚恐、虔诚无边地念够了“十万遍”这个数字。

佛门弟子讲究的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没人说“念够了”,当然就是“没念够”。

以前曾有日本的佛学家提出这样的设问:“如果真的念够十万遍,会不会就能达到我佛说的那些无上法力?”并且,北海道有四家佛寺的僧侣,已经在着手试验这个问题,选取了一百名公认的“有慧根”的五龄童,剃度出家,专心致志地念诵《金刚经》……

我的思绪有些飘得远了,老虎已经想出了合适的借喻:“那是外星人的‘天书’,因为在天竺国无法破译,才会经过万僧合议表决后,交由玄奘法师带回东土大唐,希望借东方大陆众僧的智慧,将其破译。”

老虎的说法,只怕又是一个无稽之谈。

江湖上关于《碧落黄泉经》的传说不下一千种,有的说它是佛门古籍,有的将它奉为道家经典,有的说它是古天竺国的国史记载……现在又添了老虎的“天书”说。

“风,其实要证明这个问题很简单,拿回来看看不就行了?并且几分钟内就可以拷贝一本,到时候随便翻阅都没人管,对不对?”他满不在乎地挥着手,仿佛取那套经书,不过是举手之劳,探囊取物般容易。

“老虎,关于那套古籍,你到底知道多少?”我站起来去冲咖啡,听见老虎悠然长叹,似乎满腹心事。盗经不是件小事,既然谷野敢把经书带到沙漠里,肯定有保护经书的办法,贸然出手,弄不好会鸡飞蛋打。

咖啡冲好了,老虎闷头喝咖啡,躲避着我方才的问题,岔开话题:“风,江湖险恶,其实你这么纯洁的人,不该踏进来的。如果你能加入意大利方面的学院派考古组织,前途肯定……”

学院派做的都是纸上谈兵的工作,站在局外,夸夸其谈,那些东西不适合我。我奇怪的是,老虎现在的表现,数次欲言又止,分明是满腔苦衷。

“我要盗经,风,如果牵连到你什么,包涵一些。”他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并且直言不讳地希望我能替他保密。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盗经,何必又来告诉我?”我有些奇怪,以他、宋九和唐心的身手,盗经应该不是难事。特别是形容古怪的宋九,身手异常伶俐,貌似是轻功提纵术的高手,相信谷野带领的那群特种兵,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风,营地里这么多高手、枪手,小心只忌惮你,对你的关注,甚至在手术刀和他妹妹之上。嘿嘿,几年来,还从没见她对谁如此如临大敌地防范过,恭喜你呀兄弟……”他无意中露出了口风,原来他跟唐心几年前便是一路,只不过是我不了解罢了。上次唐心提到“没有对老虎下蛊”的事,看来没说假话。

营地里的扩音器响起卢迦灿的叫声:“全体士兵注意,从现在开始,封锁营地交通,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直到管制命令解除为止。”

随即,彩虹勇士们的奔跑声、重武器碰撞声迅速响起来。

老虎微微变色,走到门口,挑起门帘一角向外望着。如果营地里真的实行了军方管制,就算盗经得手,恐怕也不能安全撤出。

第四节 绝密会议

我努力回想起第一次看到藤迦翻阅经书时的情形,她的神情是那么专注急迫,仿佛是有了难题的人翻检字典找答案一样。“难道土裂汗的秘密真的……”对于墓穴下发生的怪事,只在我们几个主要人员之间小范围传播,唐心三人还没有获知的资格。老虎不问,我自然也不可能泄露秘密。

“风,我想告诉你,纵横江湖七年,你是我最看重的朋友。如果有一天我遭了不测,记得来我坟前浇几杯酒,来生大家再做兄弟吧!”老虎的话莫名其妙,仿佛临终诀别一样,并且神情严肃无比,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心里,肯定也埋藏着秘密,否则不会这么郑重其事地向我告别。

我心里一热,有他这样的朋友,又何尝不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快事!

他掀起门帘,一步跨出去,步履异常沉重。我急促地叫着:“老虎,要我做什么?我能帮你做什么?告诉我!”

既然是兄弟,既然他肯先把下一步的行动坦白告诉我,我必须得做些什么才对得起他。

他停在帐外,隔着门帘,低声回答:“有异常变化时,将谷野的行动阻挡几秒钟,我就非常感谢了。”

又是满怀疑点的模棱两可的话,就像昨晚唐心对我说的话一样,让人不得要领。

我愣了愣,再追出去,见老虎的背影已经进了唐心的帐篷,禁不住皱着眉一声长叹。这次见面,老虎从起初的古怪到刚才的正言相告,每一步无不带着重重的谜团。特别是他们三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手术刀的别墅,行踪古怪,要找的又是“千年尸虫”这样的古怪玩意儿,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井口方向又有了动静,铁娜带领的那队士兵已经出了井口,随即用一个巨大的铁盖子封闭了井口。

士兵们摘下防毒面具,发出一阵七零八落的欢呼声,看来消毒任务完成得比较顺利。

铁娜看见了我,用力挥了挥手,满脸带笑,并且快步向我走过来。真巧,苏伦也从谷野的帐篷里走出来,目标也是走向我。不期然地,我们三个在帐篷门口站在了一起。

太阳已经移到头顶,暖意融融。

沙漠里昼夜之间巨大的温差,实在让人无异于在北极与赤道间每隔十二小时便穿梭一次,头疼不已。

“风先生,对于下午的特别会议,你有什么看法?”铁娜笑得风情万种、胸无城府,但我能感觉到两个女孩子间赤裸裸的敌意。如果这敌意是因我而起,实在不是我的本意。

苏伦也在向着我笑,嘴角微微翘起,左手提着一件最新式的黑色男式野战夹克,右手则是一大袋战地食品。她的样子,似乎已经“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从两手里提的物品上,明确无误地表示了跟我之间的亲昵关系。更为重要的是,自从怪事连连发作之后,我们一直同住一个帐篷,在外人眼里,关系自然狎昵得非同一般。

“我想多听听手术刀先生和纳突拉大祭司的意见,不过——铁娜,你的消毒部队没有对古井做什么手脚吧?”我苦笑着,暗暗替藤迦担心。如果经历了神秘进入金字塔的遭遇而不死、反而被埃及军队的消毒剂戕害而死的话,那可真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铁娜的笑声更放肆,细腰如春风摇摆杨柳:“风先生,似乎……对于藤迦小姐的安危,你比其他人都关心得厉害,莫非,她也是你的红颜知己?国际上都知道中国男人淳厚多情,最懂得体贴女孩子,现在从你身上,可以看见冰山一角了——唉,可惜藤迦小姐没办法听到你对她的关心……”

她有意无意地向苏伦瞟着,带着揶揄的嘲笑。

对于藤迦小姐,我根本没动心思,再说,我的意识也不允许我对一个日本女孩子动情。对于铁娜的挑拨,我只是报以难言的苦笑。

铁娜的笑声停止后,看苏伦只是一味地微笑沉默,她也就没机会再咄咄进逼了,简练地结束了自己的话:“古井附近,我特别吩咐士兵们多喷了几遍药水。暂时顾不得下面的事了,保全营地里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我用力跺了两次脚,发泄着我的不满。可惜自己昨天的体力已经透支到极限,否则肯定会一意孤行地下井去搜索。

苏伦接过了话题:“风哥哥,下井的事,必须从长计议,必须得到所有人的肯定与支持后才能实施。否则,没人同意你的蛮干。”她的声音虽轻,措辞却愈见严肃。

“那不是蛮干,而是……当然我相信同样的事,彩虹勇士也能做到,但我听到了那种神秘的召唤——只有我自己听到了,所以我只有亲身下井去看一看,才会放心!”

我宁愿固执己见地坚持自己的想法,那种神秘的召唤已经牢牢攫住了我的好奇心,如果不能亲自下井,必定终生抱憾。

营地中央的瞭望塔上,四挺速射机枪、六名狙击手居高临下地分别控制了营地的四面八方。特别是那种来自于欧洲武器公司的最新式重型狙击步枪,一千米之内射杀迅速奔跑的兔子如同儿戏一般。

所以,卢迦灿一声令下,任何人都不可能逃出这片广袤的沙漠。可想而知,如果老虎动了盗经逃走的心思,该承担多么大的风险。

阳光下,狙击步枪的瞄准镜时不时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这是铁娜的地盘,所以她有理由傲然不可一世:“好吧,既然风先生执意要下井看看,那就等我们无所不能的埃及彩虹勇士们清理完井底现场后,我再派人专程护送你下去,怎么样?哈哈哈哈……”

不等我回答,她已经嚣张地向谷野的帐篷走去。那里现在已经改成了手术刀与纳突拉的临时办公室,只有后面小半间,才是谷野的私人卧室。

苏伦沉默地向瞭望塔凝视了一会儿,又低下头,不断地眨着眼皮默诵着什么。

我的精神还没完全恢复,对铁娜与苏伦的工作一概不感兴趣。既然手术刀与纳突拉都到营地,则她们两个的权力、职责都相对减小了许多。

一起回到帐篷里,苏伦把皮夹克放在我床上,微笑着:“这是最新型的超轻薄避弹衣,哥哥送你的。如果真的有必要下古井去,或许能用得上。”一边说,一边悒郁地长叹,双手捂在脸上,仿佛肩负巨大的压力,已经临近崩溃。

每个人都会有压力,只不过轻重不同、分量各异而已。比如现在,我一直都在为老虎担心,真的不想这个唯一的朋友被狙击枪的重磅开花弹射得暴尸荒野。

“风哥哥,我心里很……很乱,你知道吗?我怀疑哥哥的神经出了问题,或者是他的脑子里被某种神秘的东西入侵了,他现在……现在是另一个人……另一个陌生人……”

苏伦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她脸上的悲哀与忧伤像暴雨将至的积雨云,厚重地堆积着。

这些话,我只听过一遍,就清清楚楚地记住了每一个字,但我还是不清楚她的意思。

“不懂?”苏伦苦笑,打开那个食品袋子,取出一小袋压缩饼干,撕开后拿了一块,用力握在手心里。

“不懂。”我去给她倒水,借着踱步的动作释放着满腔惊骇。

“其实,这件事的确很难理解。风哥哥,如果……你不明白,就当是一句玩笑好了。不过,来营地前,我已经把某些资料封存在开罗最大的银行储存库里,序列号为二一八,密码则是‘引渠而来尼罗河之水,也冲刷不尽我对你的爱’。”

我把纸杯放在她手里,故作轻松地笑着:“干吗告诉我?”

她仰着头,眼底深处有晶莹的泪珠在不停地滚动着。

“放心,我们都会没事的,很快便能结束发掘工作,撤出沙漠。”我安慰她,即使知道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风哥哥,能不能……抱抱我……”她的脸色一片苍白,根本没有少女的羞涩。

我一怔,张开双臂,俯身搂住她的肩头,觉得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当我的脸贴在她的左颊时,感到的只有惊人的寒意。

“我好冷……好害怕……”她放下纸杯,双手环住我的腰,用力扣紧。

我轻拍着苏伦的后背,脑子里紧张地回味着她方才说过的话:“手术刀到底怎么了?苏伦的感觉是神经过敏还是……”

这样的拥抱动作持续了足足五分钟,苏伦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声音无比低沉:“风哥哥,我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只能让目前营地里的局势更混乱。不过,任何时候,都不要完全相信别人,特别是牵扯到墓穴里的事情,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有可能引发永生难以弥补的错误,答应我——”

我努力地想大笑出声,以求打破帐篷里沉甸甸的郁闷空气,但咧了咧嘴,根本笑不出来。如果整件事的策划者手术刀都出了问题,发掘工作还怎么进行?

时间的流逝,总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分开彼此搂抱的身体时,太阳已经偏西,距离绝密会议开始的时间已经很近。

“苏伦,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开始怀疑?”我希望能证明她是错的。

苏伦取出手帕抹着眼角的泪痕,无声地摇摇头:“风哥哥,记住我留下的密码,或许……或许……”

营地里一系列诡谲变化还没有终止,苏伦又出人意料地提出这么一个古怪话题,真让我满脑子发涨,没法适应。

会议开始时,苏伦已经恢复了平静。

与会者共有九人,我、苏伦、手术刀、纳突拉、铁娜、卢迦灿、詹姆斯、切尼,还有一脸淡漠的萨罕长老。会议的核心议题,则是消毒完毕后,搜索井下秘密的步骤。

纳突拉高高在上,跟沉默地端坐一角的萨罕气势上根本是云泥之别,特别是他脸上志得意满、目空一切的矜持的笑容,益发令在座的人感到难以名状的压抑感。

“萨罕,说说那井壁上的符咒吧!你是埃及沙漠里最具睿智的智者,相信你肯定能提出高明的见解,对不对?”纳突拉手里端着一杯卫兵们刚刚冲好的雀巢咖啡,居高临下地看着萨罕,口气如同命令麾下的无名走卒一般。

幽莲并没有得到列席会议的权利,此刻应该是被卫兵们远远地隔离在大帐篷的安全线以外。

萨罕摇摇头,漠然回答:“无可奉告。”

纳突拉做出宽容的微笑表情:“哦?你不是在西部沙漠的几大绿洲里宣扬,自己具有‘通天神眼’的超能力,可以看透我们整个非洲大陆的上下五百年?难道,那些都是你愚弄民众的胡说八道?”

他们之间,明显是话不投机。

其实分属两大教派的首脑,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美国的共和党、民主党一样,除了你来我往的明争暗斗,再不会有其他的温和接触了。这次的绝密会议,如果不是手术刀的极力坚持,萨罕很可能被排除在外。

萨罕站起来,右手藏在左臂腋下,弯腰向前,对着纳突拉行了个古怪的鞠躬礼。

纳突拉嘿嘿冷笑:“萨罕,你是想‘问难’于我吗?”

萨罕鞠躬完毕后,又一言不发地坐下。

纳突拉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向桌子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褐色的咖啡四射。

“问难”一词,常见于中国的佛教轶闻,相当于江湖高手之间的“挑战”,不过,僧侣采用的诘难方式更温和些,用的是“参禅、悟道”的嘴上功夫。

萨罕方才那礼仪的含义,无异于“我不懂,请您来说”的意思。

纳突拉又是一声冷笑,嘴边左右各露出一颗白森森的虎牙,刹那间凶相毕露:“我解决问题的方式,便是如秋风扫落叶一样,以摧枯拉朽之势,派我们埃及沙漠里最优秀的彩虹勇士,下到井底,管他什么妖魔鬼怪,难道还能挡得住我们的重机枪扫射?”

这个蛮干到底的方法有时候会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倒霉的可能只有井底的藤迦本人。

萨罕长老点点头:“非常好,英明。”完全是一副嘲讽之极的语气。

纳突拉一阵狂笑,身子底下的木椅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叫声。他的身材并不肥大壮硕,但眼神、手势之间流露出来的凶悍狂野之气,虽在十步之外,还是令我的呼吸感到不舒服。

在埃及国内,大祭司的权势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很多时候,总统都会需要他出来安抚民心,所以,纳突拉的狂傲情有可原,任何人在他的位置上,只怕都会目空一切。

其他人,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特别是切尼与詹姆斯,几次张嘴要说话,都给纳突拉凌厉的眼神压制住了。

我的目光十几次偷偷瞟着手术刀,希望能发现他暴露出的破绽,但却一无所得。

他当然就是手术刀本人,无论从衣着穿戴还是面部表情、五官相貌上来看,他与别墅里那个稳坐钓鱼台的手术刀,没有任何不同。

唯一一点变化,他手里握着的已经不再是酒杯,而是一柄金色的超长左轮手枪。

那柄枪的长度足有一尺,从枪口到手柄,全部镀金,明晃晃地甚为抢眼。

我知道它的来历,由手枪名家勃朗宁公司出品,制造过程中除了机械切割加工外,有一百四十多个细节是由人工完成,绝对是左轮手枪中的劳斯莱斯,并且也是在短枪中唯一能跟“沙漠之鹰”对抗的超级武器。

“风,这柄枪,送给你。”他突然叫我的名字,并且微笑着扬起手里的枪。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只能起身向前走,站在他身前两步远的地方。

“如果你执意下井——带上它,当年勃朗宁公司单独为我锻造这柄枪的时候,并没有给它一个阿拉伯数字的庸俗编号,而是起了一个中文名字。他们,把它命名为‘盗墓之王’。”

这段历史,我不止一次听他说过。那时候,手术刀也以为自己是独步天下的盗墓之王,以为地球上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这柄枪。结果由于大哥杨天的出现,他羞愧得再不敢以这柄枪示人。今天拿出来送给我,可谓意义深远。

帐篷里鸦雀无声,等我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枪,纳突拉才猛然开始用力鼓掌,随即其他的人也各怀心思地一起鼓掌。

“我……其实我担当不起这柄枪的,手术刀先生,请您还是……”

枪柄上,还带着他手心里的余温。

“风,你能当得起的,肯定能。从你在墓穴里说要下井去看看时,我就知道,又有一颗盗墓界新星诞生了!你的勇气,犹胜过我当年,将来的盗墓界,必将为你骄傲!”他从来没对我做过如此高的评价,当着帐篷里另外八位精英的面,受到如此褒奖,我心里忍不住有一丝飘飘然。

“嘿,年轻人,这个给你……”纳突拉低头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条黑皮绳,绳子上缀着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狼头,足有几百克重。

“下井去吧,你将是彩虹勇士的榜样,成功归来,我们会用鲜花、美人、红地毯的至高无上的礼仪来欢迎你……”他已经换上了和颜悦色的笑,并且站起来亲手把那狼头戴在我脖子上。

两个人一唱一和,不动声色地把“下井”这个任务套在了我的头上。其实,原本我的意思就是要下井去搜索,指望那些只知道开枪杀人的士兵们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根本是异想天开。

我知道,手术刀跟纳突拉做这些动作时,苏伦心里肯定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所以,我转身向着她,若无其事地使了个眼色,要她千万别发作出来。如果真的有人要为营救藤迦小姐牺牲,我情愿是我,毕竟那是唯一能接近那古怪召唤声的机会。

自始至终,谷野始终带着无声的苦笑安稳地坐着,仿佛古井里的藤迦跟他毫无关系似的。再次回到座位上时,萨罕嘴角上带着重重的嘲笑向我望着,仿佛是看着一个不自量力地要去送死的傻瓜。

切尼终于找到了发言的机会:“各位,经过我的初步勘察,金字塔内部似乎充满了机关埋伏。并且,所有的墓室尺寸、墙壁厚度,都是按照二进制方式来安排计算的。这么做的好处,便是严格控制住了施工时的细小误差。如果能容许我带领一支大型的建筑勘察队伍,用一百五十天的时间,对这三百六十一间墓室做细致入微的搜索,相信我可以做出震惊世界的结论——”

他挥动着手里的一个笔记本,语气越来越激动。

笔记本摊开的页面上,绘着一个标准的围棋棋盘,在棋盘的“天元”和九个“星”的位置,各用红笔单独标注着一个重重的圈。

“一百五十天?切尼博上,算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根据总统的亲自批示,金子运送出来后,如果短期内没有重大发现,将会直接用炸药将金字塔整个毁掉,以免造成致命菌外泄,对埃及人民的生命安全造成危害。”

纳突拉的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倒是流畅,看来他这个大祭司的位子并不是凭真材实料得来的。

切尼一声惊呼:“炸掉?上帝啊,你们、你们那是对人类文明的巨大犯罪!犯罪!”

他迅速又将笔记本翻了一页,露出另外一张图:“看看!看这里——知道吗?我已经推断得出,当墓穴里的某个机关被触动之后,纵横轴线上的十九间墓室,将会变成三十七级十米宽、十米长、十米高的阶梯。阶梯通向哪里呢?各位可以想一想,古埃及人怎么可能单独造一座金字塔来存放这块巨大的金砖?塔里的其他部分呢?会不会藏着更多的金砖?更多的比金砖价值更高的宝藏……”

他的话很有蛊惑力,并且那一页上画的,是类似于祭坛的一个东西,四面各有八级台阶步步抬高,直到在中间交汇。

这样的设想非常奇妙,不过目前中央墓室里是一口深陷地下一百八十米的方井,而不是什么阶梯。按照切尼的图示,每隔十米上升一级,那么机关触发后,阶梯的总高度将会达到九十米,难道土裂汗金字塔竟然是大半部中空的?出现这些阶梯,又要将我们指引向哪里呢?

第五节 老虎行动

纳突拉突然一愣:“比金砖价值更高?”

卢迦灿立刻跨到他身边,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几个字,纳突拉立刻眉开眼笑,不住点头。

我分辨出卢迦灿的口型变化,说的是“浓缩铀”三个字。

每个有化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浓缩铀是制造核武器的中心元素,其价值当然百倍、千倍于黄金。

不过,我对卢迦灿的天方夜谭式的猜测哑然失笑:金字塔里埋藏着浓缩铀的话,各国的探测卫星能收不到辐射信号?特别是对浓缩铀视如禁脔的美国政府,还不马上找理由控制整个非洲沙漠……

人不能失去想象力,但太离谱的想象力总会贻笑大方的。

卢迦灿感觉到了我无意中流露的嘲笑,温和地向我做了个手势:“年轻人,地球上很多问题需要我们充分地发动想象力去破解。我老了,跟不上世界发展形势,某些问题未免看得不够透彻。这个世界的将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苏伦的座位与我并排,此刻手里的铅笔突然跌落在地。借着弯腰捡铅笔的动作掩饰,她也在向我使眼色。

绝密会议进行的过程中,每个人似乎都满腹心事。

谷野忽然起身,要向帐篷后面走去,步履匆匆,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耳边响起了蚊子哼哼那么大的动静,不过那是有人在用“传音入密”的绝顶内功向我传话:“拖住他。”

我根本没有考虑,便弹跳起来,向谷野大声叫着:“谷野先生,请等一下,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谷野停住脚,略显吃惊地看着我。

在营地范围内,能施展“传音入密”功夫的,只有老虎,那是他的独门绝技之一。他如此向我求援,肯定目前已经潜入帐中,展开了盗经行动。不过,帐篷外那么多荷枪实弹的士兵,老虎是怎么悄无声息地钻进来的呢?

我并没有“重要问题”要请教谷野,所以在众目睽睽下向他快步走过去时,我的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帐篷后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可疑声响。

谷野耸耸肩膀:“什么事?请说。”

既然是“重要问题”,每个人,包括苏伦在内,都瞪着眼睛、竖起耳朵听着。

我咬了咬牙,提了一个一直埋藏在心里的问题:“如果方便,请告诉我关于藤迦小姐的身份。我需要知道,明日去古井下面营救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先前谷野失口透露过藤迦的“公主”身份,虽然过后一直没再提起,却已经表明了她的非凡之处。

谷野又耸耸肩膀:“风先生,这个问题重要吗?难道说,如果她只是我们大和民族中的一名普通女孩子,你就要放弃援救?”他似乎对帐篷后面即将发生的事有所察觉,一边回答我,一边不住地向遮挡在帐篷中间的黑色布帘张望着。

那面布帘极其厚重,兼具遮光、遮影功能,视线根本无法穿过。

“当然,如果你执意不肯透露她的身份,我会考虑拒绝下井。反正营地里多的是彩虹勇士,你大可以请铁娜将军派人下去!”单以身手论,士兵中间,跟我相差无几的比比皆是。

铁娜迅速接话:“没问题,我们的埃及勇士最不缺少的就是胆量和身手,完全可以——”

看得出,她也不希望我亲自下井深入险地,所以才积极提出派遣手下代替我的建议,但她的话只说了半句,就给萨罕的大声冷笑打断了——

“埃及勇士?哼哼,他们早就给法老王的诅咒吓破胆子了,指望他们能做什么?你可知道,那些红色的咒语代表什么?那是法老王餐桌上的铭文,相当于……”他向切尼与詹姆斯指了指,轻蔑地接下去,“相当于你们信奉上帝的人,每餐饭前都要感谢上帝的祈祷经文一样——”

萨罕的气势远胜于铁娜,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如果那些红色符咒真的是什么“餐前祈祷”的话,下井的人简直就是送到法老王碟子里的肉片。

“萨罕,你在胡说什么?先把你在塔顶上搞的恐怖法事交代清楚!我知道,墓穴里的很多古怪就是你搞出来的,来人,先把萨罕押下去!”纳突拉恼羞成怒,大声呵斥,紧跟着外面闯进两名高大剽悍的士兵,扭住萨罕的两臂。

这种变化,是我始料不及的,连谷野的注意力也被剑拔弩张的气氛所吸引,放弃了要进帐后去的动作。

没有人站出来劝阻,包括手术刀在内,只是冷眼旁观。如果牵扯到埃及境内的教派之争,外人的确什么话都说不进去的。特别是萨罕与幽莲几次诡谲行动时,总是伴随着诡异事件的发生,令我不得不怀疑他们来营地的叵测居心。如果真的临时扣押他们两个,也没什么不好。

纳突拉挥挥手,两个士兵押着萨罕走了出去。

帐篷里一下子沉寂下来,纳突拉的突然发怒,无异于向大家发出了“我才是营地的老大,一切我说了算”这样的暗示信号。

消毒剂的有效期,会一直延续到明天上午九点钟,于是绝密会议确定了明天大致的行动步骤后,便草草结束。

临出大帐前,我偷偷向帐后瞄了几眼,担心着老虎的安危。不过以他的身手,方才又拖延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完全可以做到任何事了。

“风哥哥,我想咱们该再次去土裂汗塔顶上看看,你说呢?”站在我们的帐篷前,苏伦心事重重地如此提议。

营地四周的士兵们如临大敌,特别是那座瞭望塔上,机枪手与狙击手已经进入了“紧急备战”状态,黑洞洞的枪口如临大敌地对准了四面的荒漠。

一次秘密发掘行动,到此已经演变成了军方的公开行动。反正是在埃及境内,得到总统授权的沙漠兵团早就习惯了横行无忌的行事作风,只要没有外国记者刺探消息,他们完全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金字塔永远都是沉默地矗立在沙漠里,几百年、几千年,除了偶尔的风化剥蚀,根本毫无变化,仿佛可以几百年、几千年地重复矗立下去,直到随地球一起寿终正寝。

我的心情有些烦乱,一部分是为了老虎,一部分则是为了明天的下井救人。

“苏伦,我的决定,对还是错?”我喃喃地低声问。

“什么?”苏伦一怔,方才她的注意力也很不集中。我知道,她脑子里压抑得最沉重的就是关于手术刀的身份问题。

我用力抹了把脸,慢慢在脸上挤出微笑,希望能带动她的情绪。

她却是一声长叹,扭过脸去,向北面巍峨高耸的胡夫金字塔遥望。

那座以广袤的蓝天为背景的超级建筑,散发出死气沉沉的冷漠气息,正好能配得上它“法老王墓穴”的身份。

据埃及古籍里搜寻得来的只字片语,预示着胡夫金字塔下面有一处叫做“死海”的地方,里面藏着法老王胡夫毕生搜掠来的黄金,其储量等同于四座胡夫金字塔的体积。

那是个极其庞大而疯狂的数据,当这个故事悄悄传遍了地球每一个角落时,听到的人,无不嗤之以鼻,觉得那肯定是某个疯狂的盗墓者发高烧时杜撰出来的超级笑话。

“苏伦,还记得那个关于‘死海’的传说吗?如果你有那么多黄金,会用来干什么?”我想逗她开心,哀莫大于心死,如果持续消沉下去,会对人的身心健康造成巨大的杀伤。

“哈哈……”她笑了两声,眉宇之间的阴霾稍微散了些。

“我会打造一座黄金的别墅,街道、围墙、花园、楼房全部用黄金铸成,还可以打造一个黄金游泳池……风哥哥你呢?”她仰起脸,悒郁脸色慢慢有所缓和。

“我?”我一时语塞。

如果有那么多黄金,我会铸造一座金碧辉煌、全球独一无二的黄金屋,然后娶一个自己爱逾生命的女孩子,让她独自享用这份地球上无与伦比的快乐。那个女孩子,会是苏伦吗?想起跟她拥抱时,那一瞬间的旖旎,心里马上变得暖意融融。

“风哥哥,咱们去塔顶看看吧!这么多谜团,我希望能一点点解开。既然萨罕与幽莲同时被拘禁起来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苏伦的话非常坚决。

我们刚刚发动了苏伦的车,三名士兵已经飞奔过来,毫不客气地用冲锋枪指向我的前胸:“军事管制期间,没有大祭司与铁娜将军的批示,任何人不得动用营地里的车辆。”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苏伦在方向盘上猛拍了一掌,喇叭发出一声尖利的吼叫:“我是手术刀先生的妹妹,这位是他派来监管发掘工作的特使,我们需要……”

带头的士兵冷漠地摇头:“没有批示,谁都不能例外。”一边说,一边咔嗒一声挑开了冲锋枪的保险栓。

瞭望塔上的士兵迅速调转枪口,居高临下地对准了我跟苏伦。这群士兵都是非洲战场上身经百战的高手,心狠手辣,只认上级命令。

苏伦脸色发白,颓然地扭动着方向盘,空踩油门,悍马发出凌厉的呜呜吼叫声。我敢确信,只要吉普车的车轮一开始转动,这些士兵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我向苏伦笑了笑:“算了,还是回帐篷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随即跳下车,替她关上了发动机的钥匙。

这种关键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真的没必要跟彩虹勇士敌对起来,没有一点好处。这是在茫茫无际的沙漠里,两个人的杀伤力再大,也不可能跟整队特种兵相抗衡。

苏伦无奈地下了车,铁娜的声音已经随风飘过来:“两位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一程?”她刚刚从谷野的大帐篷里弯腰钻出来,手里握着一大卷图纸,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苏伦横跨一步,挽住了我的胳膊,做出一副亲昵的样子,来对抗铁娜的嚣张。

铁娜挥手,令那三个士兵退开,扬着手里的图纸:“我正想去土裂汗金字塔顶上看看,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兴趣?”

苏伦用力咽了下唾沫,手指在我小臂上轻轻一捏。我们两个心意相通,马上换了一副心情大好的笑脸:“当然当然,既然难得有空闲,去那边散散心也好。”面对铁娜,我跟苏伦绝对是同心协力、一起进退。

再者,如果苏伦对手术刀的怀疑成为现实的话,我们两个的确更应该紧紧团结在一起,以求自保。

铁娜的坐驾是一辆加长、加重的三菱吉普车,由她亲自驾驶,我跟苏伦则挽着胳膊坐在后排,悠闲地从车窗里向外瞭望着沙漠里的风景。

尘沙滚滚,满眼都是令人从心底里发怵的土黄色,根本看不到一丝植物的绿意。这样的环境里,如果老虎盗了经书在手,企图逃跑的话,其困难程度不亚于徒手从汪洋孤岛上逃生。我还是想多帮他一把,因为直觉上认为他要做的事肯定是对的。

驾驶座的靠背侧面,悬挂着一支雷鸣登霰弹枪,旁边整整齐齐地摆着两盒最新型子弹。这种枪的威力,可以三米距离内一击射杀成年黑熊,几乎是霰弹枪里最霸道的一种。由此可见,埃及军方的武器配备,直追美军部队的最新装备,其战斗力的确是非同小可。

“风先生,想什么呢?”铁娜从后视镜里瞄着我。

我的手放在侧面的门把手上,无意中发现,门把手下的隐蔽枪袋里,竟然同时插着两柄MP5轻型冲锋枪。同样,在苏伦坐的那边,枪袋里插着的是两柄银白色的沙漠之鹰,再加十二颗美式微型甜瓜手榴弹。

“呵呵,向后看,后座背面还藏匿着轻型肩扛式火箭筒。如果需要炸药爆破,我还可以提供两颗威力巨大的TNT炸药包呢!”

铁娜的声音,极为自负。看来,她已经把自己的越野车布置成了活动战车,不必细看也明白,所有的玻璃都是A级防弹型的,可以挡得住AK47突击步枪的蜂窝式扫射。

我默默地向后一仰,避开她在后视镜里的窥视。铁娜这样的女强人,值得我佩服,却并不想亲近她。对于太强悍、太能干的女孩子,我天生就不感兴趣。

我们三个在一起,根本没有共同话题,所以车子里的空气异常沉闷。

铁娜扭开了唱机,响起的竟然是百老汇的经典歌剧——不愧是接受过欧美教育的女孩子,爱好趣向,跟非洲人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区别。

时间是下午五点钟,夕阳已经垂挂于西天,给土裂汗金字塔的尖顶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铁娜蓦地喟叹:“风先生,要是这金字塔全部是纯金铸造的,你说该多好啊……”

她的贪心,远远超乎我的想象,获得了那块大金锭不算,竟然渴望有进一步的猎获。金字塔全部变成黄金当然好了,不过,那时候围绕黄金展开的战争,只怕会让整个埃及化为恐怖的废墟。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铁娜将军,如果你学会中国仙人的‘点金术’,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别说是金字塔了,就算是珠穆朗玛峰或者非洲的乞力马扎罗山都可以变成纯度最高的黄金,怎么样?”

苏伦语气古怪地调侃着——

“哈哈,点金术?那种无聊之极的传说,并非是中国人的专利。你知道吗?欧洲人的童话传说里,几乎每个国家都有点金术的故事题材……”她突然扭头向右侧车窗望了望,那个方向,视线里最显眼的建筑就是巍峨的胡夫金字塔。

我能猜到铁娜在想什么,应该是苏伦的话触动了她脑子里关于“死海”的传说。

果然,铁娜再次开口:“风先生,你该听说过‘死海’的美妙传说吧?一个巨大的金库,黄金储量是四个胡夫金字塔那么大。如果可以……”

苏伦冷冷地“哼”了一声,表示对铁娜的幻想不敢苟同。

沉闷又一次左右了车子里的空气,幸好,两分钟之后,我们便已经到达了金字塔下。

失忆的那晚,我在这里做过什么,根本毫无印象,苏伦的摄像机拍摄到的东西,实在证明不了什么。

金字塔表面非常干净,风化剥蚀的塔身碎片,随时都会被强劲的朔风吹走。所以,落在我们眼里的土裂汗金字塔,干净得像是每天都有专人清理打扫一样。

我站立的地方,是金字塔埋入沙层的一个横向分界线。按照四边锥体的延展率推算,塔基深入地下后,逐层下降,到了基础最底部,四条边长将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数字。

我想到的,也正是苏伦、铁娜同时想到的。

铁娜在沙地上重重踢了一脚,将数不清的沙粒踢得飞扬起来,落在塔身上,张开双臂向着广袤的天空,悠悠长叹:“竖井深度,再加一百八十米的古井深度,按照这种坡率深入下去,土裂汗金字塔的整体规模,只怕不比胡夫金字塔小太多。面对这些非洲大陆的神秘瑰宝,我们埃及人真的是太渺小了……”

每个有良心的人,都会爱自己的国家,铁娜也不例外。

只有爱国、爱家、爱别人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

我向塔顶望了望,低声询问苏伦:“我上去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你再上去。”下意识地,我想把她置于我的羽翼保护之下,无论前面有什么危险,都由我探路。

铁娜一声长笑,屈膝弓腰猛然向上一弹,已经跃上了金字塔的外墙,同时双臂平展,保持着身体重心平衡,竟然以一种非常怪异又绝对快速的姿势向塔顶飞奔。

这样的飞奔姿势,我是绝对做不到的,但我们同时看到了铁娜脚下穿的一双颜色怪异的战靴上。

苏伦低声叫起来:“啊?是模仿壁虎的最新生化合成装备?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她连用了三个“好厉害”来表示心里的惊诧,因为这种最新装备,借用转换了壁虎四爪和腹部的吸盘装置,是目前最优秀的攀爬设备。

中国武术秘籍中曾有一门叫做“壁虎游墙功”的秘术,那是轻功中的巅峰身法,完全凭借着练武者自身超强的内力,令自己的掌心产生巨大的内吸力,可以随心所欲地黏附在任何物体的表面,借以攀登高处。不过,那种武功,没有三十年以上的日夜刻苦修炼,是绝对做不到的。

铁娜的壁虎战靴,一分钟的时间,可以抵得过武林高手三十年的苦苦修行,就像手枪子弹的杀伤力比练武经年的好武师威猛几十倍一样。

六秒钟后,铁娜已经威风凛凛地站在土裂汗金字塔顶上,向我们大笑着挥手。

苏伦惊叹着,嘴一直半张,可见心里有多震撼。

铁娜的行事作风,简直到了“滴水不漏”的境界,一决定要来金字塔,马上不动声色地换了壁虎战靴,抢占了绝对先机。

这种情况下,无论我跟苏伦以何种方式登顶,都不可能盖过铁娜的风头。相视苦笑之后,我牵着苏伦的手,准备登顶。

铁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开始大声接电话。

苏伦压低了声音:“风哥哥,我突然……不想上去了。你先上去,我在塔下搜索一圈再说。”在铁娜这个假想的“情敌”面前,若换了我是苏伦,也肯定不会此刻灰溜溜地上塔,甘拜下风。

“好吧,小心些,我总觉得金字塔周围会有陷阱之类的机关埋伏——”这种感觉,从上次过来搜索时就曾经有过,可惜一晃而过,自己并没注意。经历了隧道、墓穴里的种种诡异事件后,我们必须提高警惕,免得在茫茫大漠里送了命。

苏伦在我胳膊上轻轻拍了拍,便放开了挽着我的手。

我向塔顶望了望,正准备施展“燕子三抄水”的轻功,凌空飞跃上去,免得输给铁娜,忽然听到铁娜大声对着话筒吼叫:“什么?什么?发现了一个人的尸体?”这个彪悍的女孩子发怒时,声音真的像是一头猎豹在咆哮。

对方又说了句什么,铁娜已经开始向我叫着:“喂,风,你……”

风太大,把她的声音刮得满天乱飞,根本听不清楚。不过,从她气急败坏的神情可以看得出,营地里又发生了大事。

第六节 雾隐一刀流

铁娜双臂一张,竟然采用了高山滑雪似的速降动作,俯身冲了下来,离地面还有三米时,一个鹞子翻身,漂亮地稳稳落地,随手将手机塞进口袋,急匆匆地说:“营地里有人死了,我必须得先回去!”

她飞奔到汽车旁边,开门、落座、点火、启动,一气呵成,再扔下一句:“我会派人回来接你们,放心!”

三菱越野车吼叫着,带起一阵滚滚沙尘,向营地方向飞奔而去。

整个过程中,我和苏伦根本插不进话,全部都是铁娜一个人在雷厉风行地行动着。

苏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乎稍微放松了些。而我的心却一下子高高悬起来,因为铁娜接到电话后,曾经向我叫过一句话,仿佛那死掉的人是跟我极有关系的。

营地方面,我只关心出手盗经的老虎,怕他会给别人暗算甚至直接射杀。

重型狙击枪的威力,我一早就在二〇〇五年意大利枪械博览会上见识过了。当时,在八百米距离以内,狙击枪射出的开花弹竟然轻而易举地击碎了质量上乘的不锈钢健身球,其子弹射速和锐利程度都已经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境界。

老虎是人,而且就算他是一头真正的老虎,只怕也挡不住一颗开花弹的威力。

“风哥哥,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苏伦察言观色,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

我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指骨扳得喀喀直响,沉思着问:“苏伦,谷野的武功门派,是不是也是出自日本岛的忍者家族?”

诡谲莫测的日本忍者,世代流传下来很多暗器毒药、机关埋伏的法门,每一种都毒辣之极。如果老虎低估了谷野的实力,下场只怕……

谷野头上,套着“国际知名考古学者、考古学博士、著名盗墓专家”等等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头衔,很多人往往会忽视他自身的武功。毕竟,现实社会中,“学者”之流给人的感觉,应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我知道,谷野不是书生,而是盗墓界里出类拔萃的绝对高手,无论是武功还是智慧,都远远高出常人。

苏伦眼珠转了转,向三菱车卷起的滚滚烟尘望望,沉吟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风哥哥,其实……其实每一个人都有自己闯荡江湖的独门绝技,否则的话,那边营地里就不会有他的位置。谷野是,蜀中唐门的人是,所有的人都是,当然也包括你我在内。不必担心了,你该知道,要想成就非凡之事,总会需要有非凡之人做出非凡的牺牲。”

这些话,并不是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我怀疑,苏伦真的已经看穿了我的心。

身为冠南五郎的高足,苏伦在很多方面,都会让我有巨大的吃惊。

“风哥哥,咱们上去吧?”苏伦落落大方地牵起我的手,表情无比自然,仿佛我们的关系早就亲密到了某种程度一样。

土裂汗金字塔完全在营地瞭望塔的观察范围之内,她的动作,明显就是做给营地里的人看的。在她转身时,我陡然发现,她的裤袋里露出两只枪柄来,正是铁娜车上的沙漠之鹰。

我不禁愕然,因为她这么做完全没有理由啊?就算是自己的手枪遗忘在悍马车上了,也不至于顺手牵羊地拿了铁娜的武器,这有些不符合苏伦的个性。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有备无患,顺便,我会对这两柄枪做一个弹道检验——铁娜是营地里的关键人物,对她该多‘照顾’些。”

苏伦虽然偶尔在我面前暴露出柔弱的一面,但她绝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比如在一起登上塔顶的过程中,她一直在故意隐藏自己的轻功实力,总是落后我几步。不过,我对她已经有八分信任,目前接触的所有人中间,刨除正邪难辨的手术刀外,最信任的就是她。

我们已经站在塔顶这一小块平台上,被风沙层层剥蚀后的地面裸露着土黄色的砂岩,光秃秃的,再寻常不过。

风沙的力量无比巨大,潜移默化中,便随岁月的流逝一起将这些地球上最古老的建筑慢慢征服。或许几千年后,所有暴露在沙漠里的金字塔,真的会随风沙同朽,变成满地黄沙的一部分。

在这里,没有丝毫发现,就算是我蹲下来,企图把每一条石缝、每一条石板上的纹路都看个清清楚楚,也根本石头是石头、沙粒是沙粒,毫无异样。那么,跟踪幽莲那夜的那道神奇的白光呢?从何而来?向何处去?

我伸出右手,轻轻按在塔顶的中心,其实很久以来我都有种错觉,仿佛以这种姿势便能与金字塔内储存的神秘力量顺利沟通。

历代考古学家曾提出过“金字塔能”的理论,就是说在神秘的金字塔里,每时每刻充满着一种看不见的无名能量,完全区别于目前地球人已知的种种能量。“金字塔能”的奇异之处,可以令尸体迅速风干,经久不腐,起到我们常说的“强力保鲜”作用。

这种理论曾在全球金字塔研究协会很是风行了一阵,但到了后来,随着胡夫金字塔的发掘工作受阻,关于“能”的论调,也就再没人提起了。

“风哥哥,你是不是怀疑,我们身处的塔顶会是某一个‘虫洞’的入口?”苏伦也蹲下来,塔顶风速强劲,吹得她的头发和衣服呼呼乱飞。

如果这里是“虫洞”入口就好了,一瞬间,我的手掌将会突破地球上重力限制、时空限制,进入另外的不知名世界,而我的身体仍将存在于土裂汗金字塔顶上,与苏伦在一起。我集中全部注意力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夕阳余晖下,手背上的黑色汗毛清晰可数。

每一次,当我凝神静气时,心灵深处便会一片空明冷静,仿佛进入了老僧入定似的“物我两忘”境界。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在墓穴深处时曾灵光闪现过的事——“苏伦,有个大问题!有个大问题!”我抬起头,却先听到苏伦“喀啦、喀啦”子弹上膛的声音。她已经把双枪握在手里,在左右膝盖上轻轻一蹭,打开了保险栓。

“风哥哥,不是大问题,而是大麻烦……”她苦笑着低语。

风声蓦地轻了下来,耳朵里竟然出现了沙漠里风沙季节难得的寂静。

视线中,六个土灰色衣服的蒙面人,正倒拖着长刀,以一种凶悍毕露的姿势稳稳地站在金字塔的北面斜坡上。这六个人,全身上下只露着双眼的位置,精光闪动,一言不发,从头到脚全部是土灰色的,几乎与被剥蚀得千疮百孔的砂岩同样颜色。

看他们的长刀样式,任何具备初级江湖常识的人都会下这样的结论:“日本武士刀!只有日本武士、忍者才会用这样的刀!”

武士刀是全球十大著名刀剑之一,与中国新疆的英吉沙刀、河北沧州的龙泉剑、山西太原的青龙偃月刀同列为亚洲顶级冷兵器,那是日本武者的标志性武器。

我扬声大喝:“来的是何方朋友?找错人了吧?”

看得出,这六个人满身洋溢着澎湃的杀机,而我的叫声使用的是简单的日语短句,他们应该能听得懂。

跟日本方面的武林人物从来都毫无过节,并且目前是在非洲大陆的沙漠里,双方根本没有利益冲突,根本没有交手的理由。看他们拖刀屹立的姿势,每个人的身手都很了得,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卷入这次战斗。

苏伦低声叹息着:“没用的,他们根本不理会你说的话。上次,我至少用日语询问、解释过五分钟,将日本岛几大武士世家、忍者流派的江湖关系都罗列了一遍,到最后还是免不了一场混战。”

“上次?难道这些是雾隐一刀流的忍者?”我浑身的血开始沸腾了。

苏伦点点头,枪口隐蔽在膝盖侧面,缓缓抬起,对准了正面的两个灰衣人。

上次害得苏伦在沙漠里受伤,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次再遇到一刀流的忍者,正好是个报仇的机会。

“呀咿——”六个人同时大喝,同时举刀过顶,雪亮的刀刃在夕阳里闪着灿烂的光芒。现在,我能清晰看到六柄长刀的刀身两面,全部錾着绯色的樱花,错错落落,一派落英缤纷的大好景色。

“落樱缠绵刀”是日本岛曾经极度辉煌过的布鬼盗忍者家族的独特兵器,而一代铸剑大师布鬼盗的神奇传说,已经无数次被搬上日本的漫画作品,成了江湖上的一段精彩之极的传奇。

“雾隐一刀流”刀法,便是布鬼盗亲手所创,最讲究集合数人之力狂攻一个对手,仿佛在暮春的樱花林里,狂风突起,落花乱飞,令对手防不胜防。

身为江湖中人,对以上的传说早就耳熟能详。我的手指早就扣住了刚刚得自手术刀的那柄金色左轮枪,十二发子弹的舱容量,应该足够射杀这六名忍者了,正好可以在苏伦面前显露一下我的射击技术。

当然,如果我有兵器在手的话,我忍不住会起意领教一番雾隐一刀流的群战。

“风哥哥,小心些,这些人的来历非常古怪,子弹对他们的杀伤力似乎并不足够致命。”苏伦慢慢起身,亮出双枪。

一刀流的杀手是毫无预兆地出现的,他们的衣着打扮,非常容易跟大漠黄沙混为一体,轻易无法察觉,但说到来历古怪,却是谈不上吧?

刀光一闪,伴随着“当当当当”四声急促的枪响,第一个回合只持续了两秒钟便结束了。我惊讶地发现,苏伦的子弹虽然准确地击中了其中四人的胸口,弹头呼啸着穿胸而过,那四人却没有飙血倒下。

四人身上灰衣的胸口位置,都被贯穿了一个拇指粗的洞,位置完全相同,都在左胸正中的心脏部位。寻常人,一弹穿心,马上会丧失最基本的战斗力,而且几分钟内就会停止呼吸而死。而苏伦的子弹,现在只是延缓阻止了对方的攻势,却没有足够的杀伤力。

六柄刀同时翻卷挥舞着进攻过来,夕阳的光、刀刃上的精光、刀身上的反光,构成了一张凌厉之极、凶悍之极的光网。没有风声、杀声,只有澎湃冷酷的杀气。

左轮枪的超大容弹量为十二粒,我的口袋里还装着手术刀同时赠送的两小盒子弹,若是寻常交手,这些子弹足可以应付意大利街头的一场黑手党械斗了。我仍旧蹲着,左膝盖下沉跪地,右手持枪,左手托腕,以标准的意大利跪射姿势,发射出了第一颗子弹。

不必瞄准,我也能判断出自己的子弹从一个灰衣人的额头正中射了进去,没有丝毫误差,已经完成了必杀的一击。

曾经实地观看过几十次执行死刑枪决的全过程,如果子弹是以水平方向射入额头正中、再从脑后穿出的话,几乎所有的地球人都会在五秒钟内立刻死亡。

从物理意义上说,那个被击中的灰衣人已经“死”了,但他只是打了个趔趄,眼睛里放射出一种更凶悍、更视死如归的狂热,脚尖连踩,已经飞跃着向我一刀劈了过来。

我只开了一枪,苏伦却是双手食指连扣,迅速射完了枪膛里的所有子弹。“当当当当”的枪声连珠一样爆响着,看来铁娜暗藏的这两支手枪已经经过了精密的改装,将沙漠之鹰的射速至少提高了五倍以上。

子弹对一刀流的忍者无效,我真的很佩服日本忍者家族,竟然钻研出了“不怕子弹”的诡异功夫,不亚于满清晚期的“小刀会”,吞符喝咒,请神上身,以此抵抗八国联军的火枪。如果这种功夫得以在日本军队里大力推广,全球的单兵战场,还有谁是日本人的对手?

嚓的一声,苏伦已经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刀,不过连柄带刃只有半尺长,与西餐桌上的餐刀大同小异。

上次与一刀流忍者交手的情况,苏伦并没向我详细述说。在枪弹无用的情况下,单凭冷兵器搏斗,她能在多人围攻中脱身,着实不易。

“风哥哥,你自己小心些——”苏伦双膝一屈一弹,已经扑向迎面斩下来的那一刀,手里的银色小刀霍的一闪,横向砍在对方长刀的刀身上,正是“四两拨千斤”的妙手。

武士刀的长度超过一米,要她用不到二十厘米的小刀对战六名长刀高手,明显的已经处在完全的下风。

骤然间,我感觉到脚下产生了奇怪的松动感,仿佛踩着的石板全部变成了柔软的沙滩,接着,沙滩又变为松软的泥土,以至于我的双脚正在开始慢慢下陷。

此刻我是站在金字塔顶上,若是下陷,肯定会进入塔身里去。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周围的打斗声远了,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寂静的真空世界。脚上穿着的黑色战靴已经陷入石板内一半,有种奇怪的金黄色雾气正在由淡转浓,要将我的双脚、双腿包裹起来。

这样的变化的确让人匪夷所思,幸好我已经进过墓室,大概了解到了塔下的结构,否则会更惊骇万分。

“是幻觉吗?那晚幽莲降落在这里时,塔顶发出一道白光,为什么轮到我,变成了这种雾气,跟第一次进入墓穴时,一模一样的雾气?”

我此时越发相信塔顶是存在一个“入口”的,虽然不清楚这入口是通向哪里。

“苏伦——”我张口大叫,声音却像被最优质的吸声棉给夺走了,耳朵里什么都接收不到。下陷的速度越来越快,几秒钟内便到了膝盖,现在岩石给我的感觉像一片浮力巨大的海水,缓缓承托着我的身体。

“我会落到哪里去呢?”一瞬间,我想起了班察与枯蝶大师的失踪——如果我此刻进入的是某个神秘的空间“虫洞”,只怕一陷落进去,结果就会跟他们一样了。我还不想莫名其妙地在二十一世纪的埃及沙漠里消失掉,毕竟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解开大哥日记里那两段奇怪的记载。

“我不能死,我不想进入虫洞,让我回去——”

下意识的,在我思想里,已经在怀疑金字塔内部,有某个法力无边的“神”,正在肆意摆弄着我们这群接近土裂汗金字塔的人。

心念一动,下陷的速度便停住了,石板平面刚好到达我的腰带。

枪是握在右手里的,我是左手胡乱一挥,便在石板下的某个地方碰到了一件冷冰冰的铁器。以我少年时在冷兵器上的浸淫,瞬间便判断出那是一个环形的刀柄,类似于二战时期各国骑兵部队使用的“马刀”一样。手掌一翻,我的五指牢牢扣住了刀柄,同时右臂屈肘,在石板表面一压,身子借力迅速向上弹射起来。

仿佛溺水的人突破水面的感觉,当我的身体弹起四尺多高时,神志已经完全清醒。

视线里,苏伦握着短刀在六人夹击里穿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只能自保,形势岌岌可危。

双脚落地时,我重新感到了石板的冰冷坚硬,左手一扬,顿时金光万道。自己从困境中带出来的,竟然是一柄三尺长的笔直单刃剑,从剑尖一直到环形把手,全部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剑刃森冷,带着一种寒冰般的灰白色的光。这应该是一柄加入了其他金属成分的黄金剑,看剑刃的锋利程度,不亚于美国特种兵曾经最为推崇的“M9”式战刀。

最奇怪的是,当我举起那柄黄金剑时,一刀流的忍者蓦地静止收刀,不再向苏伦进攻。

苏伦气喘吁吁地后退,低声叫着:“风哥哥,那是……那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差些陷入塔顶虫洞里,然后顺手摸了这东西上来。

“卡森依依!卡森依依!卡森依依!”六个灰衣人左手握着刀柄拖在身后,右手横在胸前,向我弯腰致意。他们的轻功绝佳,在金字塔的斜坡上,踮着脚尖,如履平地。

这四个简单的音节,既非日文,也不是目前埃及人常用的语言,听他们的语气,仿佛是某种“口号”性的句子。

我把黄金剑用力挥了两下,在半空中发出“咝咝咝咝”的呼啸声。练武的人都知道,刀剑劈空时,发出的声音越尖锐,证明它的刀刃越锋利。我的判断没错,这是一把罕见的削铁如泥的宝剑。

灰衣人缓缓向塔顶走上来,仍旧保持弯腰的姿势。

我大喝一声:“退下去,退到塔下去!”

我说的仍旧是日语,并且苏伦也开口用最地道的日语向他们重复我的话,反反复复用各种日本方言说了十几遍。如果他们真的来自日本,就一定能或多或少地听懂苏伦的话。但这六人一直向前,直到距离我六步远,并且呈半月形包围上来。

这种状态下,若是六人同时发难,我绝对难以抵挡。

“退!退!停下!”我左臂猛然一挥,使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这是河北沧州八极门的看家刀法,是刀法中以少敌多时防身保命的最佳招数。单刃剑是西洋兵器中的一个独特变种,可以说是非刀非剑的异类,既可以像剑一样直刺,又可以如单刀那样横削。

没料到,黄金剑急速挥舞下,带起的金光一落到灰衣人身上,他们便如遭雷击般跌了出去,仰面朝天地摔在金字塔前的简易广场上。

苏伦惊讶地叫了一声:“咦?这么厉害?”

苏伦是见识过一刀流围攻的厉害的,绝不相信这柄黄金剑一挥,就能取了六个人的性命。

我苦笑着:“真是奇怪!连这柄剑是哪里来的我都搞不懂,没想到威力如此巨大。”

跌下塔去的六个人已经悄无声息了,看来是凶多吉少。

我向脚下凝视着,再次蹲下身子,希望能发现些什么。石头仍旧是石头,似乎不可能瞬间转变成沙滩或者软土,但这柄剑到底是哪里来的呢?如果是从某个神秘世界里拿出来的,我希望能再次进入那地方——

苏伦接过我手里的剑,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悠悠不绝,不由得脱口称赞:“好剑!能将软质的黄金锻造成削铁如泥的宝剑,这种锻造技术真的很不简单呢!”剑刃上的寒光似乎减弱了些,但森冷的寒气丝毫不减。

我略带迷惘地指着脚下:“苏伦,也许你不会相信,方才你应敌的一刹那,我感觉自己陷了下去,如同踩在温暖的海水里。如果不是猛然警醒要逃脱出来,此刻只怕……”

只怕会怎么样?会不会永远地进入了异空间,到最后有幸被人发觉时,已经变成了藤迦那样的玉棺里的怪人?

第七节 拯救之刃

“哈哈,风哥哥,这么多怪事,我已经麻木了。咱们还是下塔去,看看那六个人到底怎样了!”

塔顶的确发现不了什么,仿佛那神秘开启的怪洞,在我握刀逃离后已经永远关闭了。

苏伦先滑下塔去,我独自游目四顾。西、南两面都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漠,东面是影影绰绰的营地,北面则是亘古矗立的胡夫金字塔。视线是足够开阔了,但到处空荡荡的,根本发现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啊?”苏伦蓦地叫起来,猛然从一个死掉的灰衣人身边弹开,仰面大叫,“风哥哥,快下来看!快下来!”

我下了塔,发现苏伦的脸色变得异样的难看,双手抓着两把沙子迅速互相搓着,似乎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怎么?”

她不回答,只是厌恶地向那灰衣人的尸体抬了抬下巴。

灰衣人四仰八叉地躺着,长刀已经跌出数米远。一阵风刮过,掀开了覆盖在他脸上的灰布,我赫然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张人脸,上下没有一点肌肉,只有泛着死灰色的一副头部骨骼。头骨的嘴半张着,像是临死之前发出了最古怪的大笑一般。

苏伦向我身边靠了靠,略带颤抖地低声问:“风哥哥,你看到了吗?他们不是人,而是古怪的骸骨。刚才……我们做了什么?他们怎么会瞬间变成骷髅……”

我故作不屑地笑着:“那有什么?作为一名优秀的盗墓者,跟各式各样的骷髅打交道还不是家常便饭?”

我用那柄黄金剑,迅速将其余五人的蒙面巾挑开,顺带将他们腰带以上的衣服也划开了四五道口子。毫无疑问,六个人已经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骷髅。这个变化,应该是从我挥动黄金剑开始的,因为至少在他们被金光扫中之前,露在外面的眼睛精光四射,绝对是生龙活虎的内功高手才可能具备的凌厉眼神。

“看来,古怪全部在这柄剑上了?”

一想到从异时空来的单刃剑竟然有这种神奇的魔力,我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赶紧将它平放在塔边的混凝土地面上。

环形剑柄上镂刻着稀疏的云头纹,其间点缀着十几颗六角形的星星。笔直的剑身上镌刻着一道弯弯曲曲的细线,有点像地图上通用图例里的城墙的标识。总的看来,这柄剑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再翻过来,另一面也是如此。

“哦,如果有金属分析仪就好了,可以探查这柄剑的成分里有没有辐射物质,至少我以为能令人体瞬间变为骷髅的话,除了强度极高的辐射线之外,别的任何力量都不可能达到。”苏伦下的这个结论提醒了我,因为汤博上在墓穴里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是在发现欧鲁和巴弯被神奇风化之后。

依照地球人的物理认识,只能做如此解释,在“辐射、射线”的领域,地球人的知识匮乏得连自己都汗颜不已。

营地方向,又有一辆高速奔驰的汽车卷起了烟尘,应该是铁娜派人来接我们了。

我脱掉外衣,将黄金剑裹了起来。

苏伦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可能是怕剑身上蕴藏的强大未知力量会对我们造成无可限量的伤害。其实,射线的作用力,往往会在千分之一秒内就将人体的活细胞杀灭干净了,我们要有危险的话早就死了,不会拖延到下塔、交谈之后。

又一次检查了六具骷髅之后,我提出了新的疑问:“苏伦,只凭武士刀和刀法,就能断定他们是一刀流的杀手吗?你想想,日本忍者似乎没必要万里迢迢潜伏到沙漠里来,若他们是谷野、班察的手下,只怕早就跳出来参与行动了,我们能一点都发觉不到?”

营地里的谷野,已经开始完全听从手术刀与纳突拉的指挥,自己该是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班察又神秘失踪,我总觉得作为日本岛的一个著名的忍者门派,一刀流的忍者是不会轻易被上面两人左右的。

即使是为了钱,一刀流的人也应该是去做更高明、更快速获利的工作,绝不会干巴巴地长期潜伏于沙漠里。

苏伦笑了笑:“风哥哥,你该不会是要把一切事都推在神秘的土裂汗大神身上吧?”

我的确有这个意思,出现的一切神秘事、神秘人,都肯定是围绕金字塔发生的,包括行踪诡秘的萨罕和幽莲。反过来讲,我甚至可以把这六个人当作幽莲的人。她既然可以毁灭我的记忆力,可以站在金字塔顶的白光里,焉知就不会像我刚才一样可以进入神秘的异空间?

所有的混乱谜团都是因土裂汗金字塔而起,但它偏偏一直保持着古怪的沉默矗立在这里。

我绕到金字塔的正北面,用双脚轮番踢起黄沙,任沙粒四处乱飞着。

视线一直向北延伸,应该就能看到耶兰野心勃勃选定的第一个挖掘位置。我当然不会相信龙说过的“二十五米以下坚不可摧”的胡话,那么,两个金字塔之间的地面以下,会埋藏着什么?

巴弯与欧鲁被神秘“风化”,怪力来自何处?

苏伦跟过来,忽然若有所思:“藤迦失踪前,到底领悟到了什么?那套《碧落黄泉经》里到底记载了什么?风哥哥,我甚至在猜想,藤迦进入中国著名高等学府去进修深造,这根本就是有其深远意义的一件事。难道她的进修,只是为了读懂经书上的古代文字……”

她也注意到了古经在整件事里的重要位置,不过,我猜想此刻老虎若是已经得手的话,那部经书以后将世世代代属于蜀中唐门了。既然是中国人的东西,自然该回到中国人手里,无论是交给政府还是交给个人帮派,从道义上,我支持老虎的行动。

转眼间,那辆三菱车已经到了金字塔前,随着“嘎吱”一声尖锐的刹车急停,铁娜又从驾驶室里跳出来,神情凝重古怪。

营地那边,陡然发出“噗、噗、噗”三声闷响,随即半空中炸开了红、绿、蓝三道耀眼的火球,拖着滚滚狼烟,缓缓坠落。那是一种军事讯号,虽然我不明白它们代指的意义,却知道营地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风先生,有件事不得不郑重通知你,老虎死了,死于营地东北方向七十米外的一个沙坑里。手术刀先生说,他是你最要好的朋友,或许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来做详尽的调查。”

铁娜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口吻,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我的确是老虎的好朋友,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铁娜应该清楚,老虎出事,最先要通知的该是蜀中唐门的唐心与宋九才是,毕竟他们三个才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

我跟苏伦走近车子,并不掩饰已经早有心理准备。

事实证明,苏伦和我的第六感预见到的事非常相近,在铁娜接电话时就知道整件事跟老虎有关。

“怎么?风先生一点都不吃惊,或许能告诉我一些老虎之死的内幕?”铁娜追问。

我把被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黄金剑扔到后座上,靠着车门,懒洋洋地回答:“没有内幕,我太累了,刚刚跟这些人一场激烈混战,险些死在沙漠里。铁娜将军,既然彩虹勇士已经控制了土裂汗金字塔附近的区域,我希望他们能进一步提高工作效率,以保护营地安全……”

暴露在暮色风沙里的六具骷髅并没有给铁娜太大的震动,她走过去时,随意抬脚一踢,将其中一颗头骨直踢出五米远,跌在一个沙坑里。接着,她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柄武士刀,看了看刀身上的刻痕,又冷冷地抛开,陡然转身向着我:“风,谷野先生的《碧落黄泉经》不见了,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我故作吃惊地一笑:“什么?那么宝贵的经书,说不见就不见了?”

铁娜夸张地挥动着右臂,仿佛要将这茫茫大漠全部置于环抱之下,大声说:“只要盗经的人还在这片沙漠上,我就有把握揪他出来。并且,一定要把那经书找回来,完璧归赵。”

她对中国成语的运用,非常熟练,算得上半个中国通。

苏伦接过她的话尾,揶揄地笑着:“完璧归赵?说得好!据我所知,这经书来自遥远的古天竺国,不知道铁娜将军有什么办法,能穿越时空送它回天竺圣地去?”

铁娜一时语塞了,恶狠狠地向苏伦瞪了两眼,闷闷地回到车门前。

我在犹豫着,该不该将骷髅骸骨带回营地去细细研究,铁娜已经从驾驶室的操控台上取出了那个电子记事本,翻开盖子,迅速按了两下,似乎在寻找什么资料。

苏伦默默地将地上的六柄武士刀捡了起来,放进越野车的后备厢里。对于日本江湖流派的格局,她有非常深刻的了解,因为她的恩师,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若是评选本世纪“百大优秀人物”的话,冠南五郎肯定会名列前茅。

从那些刀上,苏伦或许能够发现某些有用的线索吧?

忽听铁娜低声自语着:“拯救之刃……拯救之刃?天神的兵器,会用决死之光带动太阳的力量,将罪恶之徒瞬间化为骷髅,而所有的血肉精髓,一起为土裂汗大神所吸收,用以输送到……到……”

我静静听着,知道这段话跟刚才的奇遇有极大关系。

铁娜抬起头,向那些骷髅看了看,又按了几次按钮,却没再出声。

她的记事本里存储的资料非常有用,几乎所有的条目都是跟土裂汗金字塔有关的。比如刚才提到的“拯救之刃”,有“化肉身为骷髅”的奇特作用,岂不正是我拿到的黄金剑的写照?

“风先生,对于这些骷髅,你能不能给我一些说明……或者是给我一点点帮助?”铁娜的语气又变得温柔恳切了。她对人的态度变化之快,像极了一个高明的戏剧演员,随意变换喜怒哀乐,丝毫不费力气。

苏伦迈步向金字塔西面走过去,神情沉静,似乎是故意给我与铁娜一个恳谈的机会。

我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可奉告”的姿势。

铁娜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向我飞着媚眼:“风先生,其实刚才我太心急,实在抱歉。古经是日本人的宝贝,失窃后的十分钟内,我已经接到日本政府的传真照会,要求埃及政府全力以赴,寻回那套经书——”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连连眨了几次,苦笑一声:“你知道吗?谷野说失窃的经书只有十本。全球范围内,关于这经书的记载明明是‘十二本’,再没有第二个版本了。为什么日本人说是十本,我实在……实在摸不着头脑,难道说盗经的人匆忙中遗漏了两本?Shit——”

焦虑着急之下,她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

我冷冷地回答了一句:“这才符合铁娜将军的个性!”

作为埃及军队里叱咤风云、炙手可热的人物,爆粗口应该是她不可或缺的特色才对,何必在我这外人面前装来装去?

铁娜恨恨地跺了跺脚:“我只是太着急了!其实我很少说这样的粗话!”她把记事本重重地向引擎盖上一拍,几乎恼羞成怒。

营地那边的探照灯已经亮了起来,巨大的光柱射在空旷的沙漠上时,不知怎的竟让我想起了很多科幻杂志上的飞碟形象。几乎所有目睹过飞碟的人在自述中,都会提到飞碟底部有十几道巨大的光柱,并且能够随意调整照射方向。

现在看来,那些光柱,不过是飞碟的主人在操控照明用的探照灯而已。

想到这些,我突然觉得地球人对飞碟的传闻都可以看作“事实”,而不是云山雾罩的虚妄幻想。此时此刻,如果有人通过时光隧道出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乍看营地那边的动静,肯定也能误认为是有架飞碟停在那里。

我忍不住低声笑起来,当然是自嘲的笑,笑世人的荒唐,也笑我自己的幼稚。

铁娜凝神看着我,忽然低声幽幽长叹:“你在笑我吗?我是不是很可笑?”

当她露出“哀”的一面时,神情黯然,嚣张的气焰一扫而空,柔顺地低着头,像个出自欧洲名门的淑女——这个样子,似乎更能打动我。

我叹了口气,不再跟她对立较劲,向记事本一指:“我可以看看吗?”

她默默地点头,又伸手把记事本向我推了推。

记事本的屏幕上显露的是一页泛黄的残破经卷,上面全部是手写体的象形文字。在屏幕的旁白,是一行英文的注解,也就是方才铁娜低声自语过的字句。注解的最后,到了“输送到”便再没有下文,这也是铁娜停止自语的原因。

“铁娜将军,经文的下一页呢?我想知道,那些歹徒的血肉被吸收后,输送去了哪里?”

在好莱坞的恐怖电影里,吸血鬼只吸人血,恶魔怪兽是血、肉、骨全吞,从来没发生过将人体直接转化为骷髅的例子。假定真的像经文上说的,天神吸取了六名灰衣人的血肉之后,输送去了什么地方?送给了另外的古怪神人?

“没了,下面什么都没有了——关于‘拯救之刃’,古籍里所有的记述也就只有这些。风先生,我知道《碧落黄泉经》里有专门的篇幅是讲述关于土裂汗金字塔的奇妙之处的,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向日本人借阅……”

老虎死了,我之所以一点都不悲恸,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否则,他就不是老虎而只是老鼠!”

在已知的关于他的江湖传奇中,曾经有十一次,他被困古墓机关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并且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有九次,他被西藏与尼泊尔交界处的古墓内机关重伤,奄奄一息;还有两次,在西班牙海域内的海底沉船上,他被来历古怪的食人鱼群包围……

那么多次必死无疑的遇险之后,他仍然生机勃勃地行走在江湖中,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活得快快乐乐,风风火火。

“其实,风先生,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记事本里所有的资料,包括此前跟你讨论过的鳄鱼大神和水晶之棺,以及眼下这张残破的经文,都是数百年前,埃及的大祭司们零星从《碧落黄泉经》里抄录下来的。”

这个问题倒是挺有意思的,不过可以理解,正如天下的水都是一家一样,天下的佛门僧侣、教会经书,都是抄来抄去,全球一家的。只不过,在文字演绎的过程中,由于种种谬误才导致了各教派的教旨歧义。

“无可否认的一件事实——古经最早的确是存在于古代中国的,我们埃及的僧侣曾经在朝拜中国皇帝时,得到了借阅古经的机会,才把所有牵扯到埃及金字塔的字句记录下来。可惜,僧侣们在归国途中,经卷散落遗失,到今天为止就成了这种少头无尾的‘天书’。”

铁娜显得非常无奈,想必向谷野借阅经书时,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拒绝过了。

可惜没有图片,否则我就能印证一下,自己拿到的是否就是天神的“拯救之刃”。

我不想对铁娜多说什么,大家身在不同立场,各为其主,很多方面会有利益上的冲突,根本不可能做到资料共享。

铁娜收回了电子记事本,追加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风先生,如果你需要更多资料,今晚咱们可以慢慢谈……”

我笑着摇摇头,迎着正从金字塔另一面绕回来的苏伦走上去,低声问:“有发现吗?”

苏伦摇头,神色沮丧。

既然那六个人是先前匿藏在黄沙中的,仔细搜索下来,至少应该能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才对啊?

一天时间,就这么匆匆过去了。

回到营地之后,铁娜另外安排人去收拾那些骸骨。在探照灯光柱的照射下,连绵的帐篷与军车,透露出一种大战前的无名恐慌。

“我会令士兵们加强警戒,二位晚上可以安心睡——”铁娜把“安心睡”这一句的语气加重,仿佛我跟苏伦之间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勾当似的。

回到帐篷里,我解开衣服,露出那柄黄金剑来。

关于“拯救之刃”的那段话,苏伦也已经听到了,不过她并不相信铁娜“后面没有了”的解释。

“风哥哥,目前只有迅速拿到《碧落黄泉经》,才会在资讯方面占据主动。老虎出事了,我希望咱们能采取趋近极端的行动,查找出经书的下落。”

对于明日下井的行动,她无法掩饰内心的担忧焦虑。

我抚摸着剑身上那些弯弯曲曲的花纹,无奈地笑着:“苏伦,你还不明白吗?盗经的人是老虎,现在老虎死了,经书会落在谁手里?肯定是蜀中唐门的人——唐心、宋九。咱们惹不起唐心,无论在明还是在暗……”

苏伦一边取出手机准备拨号,一边打断我:“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怎么样?”

电话通了,她报出的又是一串长长的阿拉伯数字,随即便收线。

唐心需要“千年尸虫”,苏伦的意思便是以这种东西为代价,交换唐心有可能拿到的经书。

我向她的手机望了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每个人都有保留私密的权利,我们两个之间也不例外。

“要不要去看看老虎的尸体?”苏伦收起手机,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抹。沙漠里风沙极大,出去一趟回来,满脸都是扬尘。

其实在回营地的路上,铁娜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我若无其事地拒绝了,理由是“明天下井,我需要认真休息”。直觉上,我认为老虎不会死,他的易容术绝对可以很方便地将另外一个人伪装成自己,本人则顺利地逃之夭夭。这种金蝉脱壳的把戏,是江湖人最常用的遁逃伎俩。

“有这必要吗?苏伦,我有更重要的话想跟你商量——”

我要说的,是自己灵光一闪突然想到的:“按照此前各路盗墓高手对土裂汗金字塔的钻探,通通无功而返,原因就是在坚硬的石壁中间,藏着某种柔性物质,将飞速旋转的钻头包住,造成钻机高速空转,无数次将钻头烧毁。但是,你想到没有?这次钻探的过程,第一次时,明显的石壁厚度与射线透视结果不符;第二次,钻头顺利通过,根本没有那些‘柔性物质’的阻挠?苏伦,我在想,如此顺利地突破金字塔外壁,是偶然呢?还是必然?”

第八节 老虎之死

盗墓界高手如云,所用的盗墓机械从最老的鹤嘴锄一直到最先进的四方向立体钻机,在神秘财宝的驱使下,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以前在土裂汗碰过壁的人,水平并不比汤博士他们低太多。

现在,汤博士成了第一个突破金字塔的钻探高手,是不是由于某些神秘力量在故意“放水”?

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我不得不变得多疑,凡事多问一个“为什么”。

同时,我将自己的双手摊放在桌子上,用力叉开十指,凝视着掌心纵横的纹路。在那间奇怪的墓室里,巴弯、欧鲁、汤博士全部被“风化”,成了一碰就碎的粉末,而我却毫发未伤,为什么?我的身体里蕴含着什么样的特质,竟然对那邪恶神秘的力量免疫。

苏伦苦苦地皱着眉:“对土裂汗金字塔,任何人都是一无所知的。所以,我才会屡次提醒你千万小心行事,生命是最宝贵的,每个人只有一次。”

我摸了摸已经生出细碎胡楂的下巴,暗自笑她的固执。

作为一个无可救药地爱上“盗墓”这一行的人来说,每次打开墓穴的门准备进入时,都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吸引盗墓者的并非仅仅是传说中闪闪发亮的财宝,更多的,是天性里对神秘世界的刻骨铭心的向往。

太珍惜生命的人,是做不了盗墓者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唐心的声音来自帐外,背诵的是孟夫子的创业名言。

我跟苏伦同时陷入了沉默,此时唐心过来,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风先生,老友死了,难道你一点都不难过?”隔着门帘,唐心的声音冷漠如寒冰。方才那段孟夫子的话,用意自然是在鼓励我为盗墓者的崇高理想而献身。不过我不是三岁孩子,绝不会为了别人的三言两语动心。

将黄金剑藏好后,我才缓缓挑开了门帘,先看见脸色阴沉到极点的宋九,阴森森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我的脸。我才懒得理他,反正大家彼此都没有什么好感。

唐心依旧紧拢着狐裘,眼角眉梢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我很难过,但是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是什么人授意他去……”答案很明显,老虎为了讨好唐心,冒险盗经。并且我有理由相信,经书已经落入唐心手里。

“这一切,无可奉告,我们只是来告辞的。”唐心扬了扬柳眉,言简意赅地打断我的话。

在“千年尸虫”没出现前,我不相信唐心会离开营地,但是十分钟后,出现在营地中央的手术刀已经证实了她的话,并且纳突拉派了卢迦灿开车送她们回开罗去,再由那边乘飞机回中国大陆去。

瞭望塔下,停着一只简易的军用担架,有个人躺在担架上,被一张白被单从头到脚地盖着。风那么猛,士兵们已经将被单的四角紧紧系在担架把手上,免得风沙落在尸体表面。

毫无疑问,那是老虎的尸体。

谷野夹杂在送行的人群里,畏首畏尾地站在最后边。

“老虎是中了日本人的忍者七星镖死的,七星镖的尖刺上浸满赤练蛇的剧毒,所以,老虎从地道离开营地后,只坚持了七十多米便不支倒地。风,他是你的好朋友,在埃及地面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很抱歉。”

手术刀态度诚恳,表情沉痛,反正我看不出他有什么不正常之处。

唐心站在车门边,向送行的人缓缓弯腰施礼,大大方方地淡淡笑着:“谢谢各位对我的关照,如果日后有时间到云贵川来,我们蜀中唐门一定礼数周到,务必让各位宾至如归。”这些话,将“我能代表蜀中唐门”的意味表露无遗。

据我所知,蜀中唐门的历史上,曾经出过三位少年掌门人,每一位都是在二十岁之前便公开执掌唐门大事,成为江湖上的一代高手。不过,越是少年得志的高手,越容易落得“天妒英才”的下场,往往不得善终。

唐心呢?该不会成为唐门历史上第一位“少女”掌门人吧?

一想到她浑身的毒虫,我不但后背发凉,就连两臂、两腿都一层层地暴跳起鸡皮疙瘩来。

卢迦灿谦恭地为唐心开门,请她上车,然后坐进驾驶座,发动了引擎。

唐心的突然离去,绝对出乎我的预料。当车子缓缓开动时,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穿越茶色防弹玻璃的遮掩,向我投以意味深长的淡淡笑容。

“这么一来,唐心岂不就是空手而归了?”我大大纳闷。

手术刀哧的一声冷笑:“卢迦灿是什么角色?之所以派他担任司机,一路上总会有所发现。纳突拉已经吩咐过,只要发现经书的痕迹,马上动手,杀人炸车,毁尸灭迹,现在我们可以——”

他走到担架旁,慢慢动手解开了那四个结,将被单全部扯开。

那是老虎不假,只不过喉结部分已经高高肿起,皮肤表面有七个怵目惊心的黑点,不停地向外汩汩地冒着黑色的汁液。

他的眉心正中,竖向嵌着一枚七星镖,已经有三分之二插进额骨深处。伤口附近,有巴掌大的地方漆黑一片,将他的额头、双眼、鼻梁、嘴唇全部染成了黑色。

七星镖是日本忍者的传统暗器之一,施放手法狠辣无比。特别是近代行走江湖的日本高手,无不在镖尖上涂以剧毒药物,务求对敌人一击必杀。

“什么毒?单纯的赤练蛇的毒性怎么可能如此凶悍?”我半蹲下身子,便闻见老虎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腥味。威力越惊人的毒药,散发出来的味道便越腥、越甜,看来谷野这一派下毒的功夫,也很了得。

谷野早就随着人潮退走,手术刀代替他回答我的话:“除了赤练蛇毒,还掺杂了产自日本九州岛的深海毒鳗!据说这种鳗鱼,发怒时可以轻易杀死一头成年鲨鱼。七星镖的自动发射机关,是安装在谷野床下的保险柜内部的,看来是老虎暴力解锁,触发机关才变成这种情况……”

九州岛深海毒鳗在我的资料库里也有记载,杀死鲨鱼只是它们牛刀小试的结果。

“风,纳突拉大祭司和铁娜将军,希望你能出手检验一下尸体,以证实老虎的身份——可以吗?”

手术刀很客气,不过,这个客客气气的不情之请,也绝对是我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铁娜无声地出现在尸体旁,神情略带疲倦,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文件夹,口齿流利地宣布:“风先生,已经查到尸体表面有五十五个明显特征,与老虎以前的个人完整资料可以吻合。如果您也能提出新的论据证明这一点,基本就可以结案了。”

我凝视着老虎仍旧用力睁着的双眼,厌恶地向铁娜扫了一眼:“当然,你什么时候结案都可以,只是我想知道老虎的尸体怎么处理?”

对于这具尸体的真伪,我不想多做更多的讨论。死者为大,无论以何种理由令死者长期暴尸在此,都是最不人道的行为。

在整个送行过程中,苏伦一言不发,始终保持沉默。一直到回到帐篷里,她才慢吞吞地问:“风哥哥……经书……就这么不见了?”

我言不由衷地笑着:“关于经书,暂时只能这样了,你看,连纳突拉、谷野、铁娜他们都当是吃了个莫名其妙的哑巴亏,咱们又能说什么?”

苏伦伸手整理着桌面上的一叠打印纸,忽然想起什么:“你说,那辆车会不会在沙漠里出什么事?”

她这句话应该有两重意思:“卢迦灿与唐心动手的话,鹿死谁手?唐心会不会抢先下手,杀人逃亡?”

我摇着头,这两方人马来头、根基都是巨大无比,一方是亚洲大陆的超级门派未来首领,一方是非洲大陆最强悍的埃及总统的爱将,真要血拼起来,肯定两败俱伤。不过可以断定,无论谁先动手,最先断气的将是卢迦灿无疑。因为,我相信唐心绝对不会是只带老虎、宋九深入非洲大漠的,在看不见的某些地方,必定还有蜀中唐门的人马。

夜已经深了,苏伦蜷缩在睡袋里,深深地埋着脸,只露出乌黑的头发在外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以足够的安全感。

我面前摊放着一张土裂汗金字塔的射线探测结果剖面图,孤灯独坐。明天的重头戏将由我独立完成,所以必须要将接下来该做的事理出个头绪。

营地方面,手术刀已经替我准备好了全套的盗墓专用工具箱,一共七十件工具,从最尖细的镊子、凿子、环锥到粗重的羊角锤、高硬度的岩凿、加强加厚的鹤嘴撬棍……通讯工具方面,则是大电量的对讲机、高清晰度摄像机、多频道音频采集系统,当然也少不了那套细致入微的单兵作战系统。

当前最重要的是防菌、防虫、防辐射三项,我可不想跟伯伦朗、汤博士那样死得莫名其妙。

耶兰郑重其事交给我的“还魂沙”跟刚刚拿到的黄金剑,我已经托苏伦保管。说真的,对深井的恐惧并非一点都没有,但更强烈的好奇心,将其他任何情绪都压倒了。

“到底是什么人在呼唤我?”

“难道我的听觉系统有超乎常人之处?”

跟苏伦谈论此事时,她曾提到过“感觉到声音”这一观点。通常意义上,我们对声音的感知是通过“听”来进行的,可是“唇语”技术的发展,已经会令我们有“看”声音的能力。由此推而广之,我们可以“触摸”声音,自然也可以“感觉”声音。

所以,苏伦的结论是这样的:发出声音的人,实际并没有产生真正的音频信号,而是运用了某种类似于“传音入密”的技术,将他的思想单独传进你脑子里。你以为对方已经“说”了,但这种“说”的动作并没发生,而是通过“传心术”完成的。

这种理论很好理解,但令我费解的是:到底是什么人会对我单独垂青,屡次召唤我?

如果对方是匿藏在金字塔里的土裂汗大神的话,那可真的是震惊全球的笑话了,因为我并不以为我跟那埃及人心目中的神秘大神有什么共同话题。

入睡前,我用衣服把黄金剑仔细地包裹了四五层,压在枕头下。不管它来自何处、什么成分——它都将是我进入金字塔的第一件战利品。

整晚,我都是在半睡半醒间度过的,生怕在下井之前,再发生什么诡异的变化。幸好,一夜无事,到凌晨四点半钟,外面的天色渐渐变得明朗时,我听到苏伦的手机正在静音震动。

她接了电话,先报了一长串阿拉伯数字,随即说了四个令我震惊的字:“飞花三侠。”

然后,她一直都在静静地聆听,仿佛通话的另外一方正在读着一份冗长的资料。这个过程持续了两分钟才完成,苏伦把声音压得极低:“把资料传到开罗……我会尽快回去调阅。另外,准备启动零度方案,情况有点糟糕。”

我装作熟睡之极的样子,实际脑子里一直在想:“苏伦跟飞花三侠有什么关系?所谓的零度方案又是什么?”

飞花三侠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年前叱咤亚洲大陆的三位超级江湖高手“东方三侠”的传说中,江湖上很多人把“飞花三侠”这个三人联合高手集团又称作“新东方三侠”,每个人都是绝顶人物。

东方三侠的故事,早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美军第一次进攻伊拉克的“沙漠风暴”行动时,曾通过五角大楼的官方力量,找到当时仍由英国政府控制的香港警方,重金力邀东方三侠出手,深入伊拉克腹地搜寻萨达姆的下落。希望能用这种“手术刀式垂直打击”的行动,干净利索地结束战斗。

那是东方三侠的最后一次亮相,曾给萨达姆的贴身总统卫队造成了沉重的毁灭性打击,并且活擒了萨达姆麾下的两大情报官员,彻底摧毁了伊拉克抵抗力量的地面通讯系统……

那一次,东方三侠身边,带着三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三个令伊拉克军方永远都没法忘记的少年高手。

我曾在一幅美军进入巴格达市区后的庆功照片上,看到过那三个孩子的模糊身影,他们长大之后,便成了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飞花三侠”。

江湖传闻中,时不时有飞花三侠的身影出现,每次出现,都会做出石破天惊的大事——那将是另外一个故事里的情节了。

“风哥哥、风哥哥……”苏伦钻出睡袋,轻轻叫我。

我装作熟睡未醒,苏伦忽然极度哀伤地长叹一声,走到我床前,握住了我暴露在睡袋外面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腮上。她流泪了,我能感觉到冰凉的泪水濡湿了我的手背。

“风哥哥,我的猜想,已经变成事实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如果哥哥的头脑真的被什么外来力量侵入,后果……后果……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睁开眼,因为她的话带给我巨大的震惊,为什么说“手术刀的头脑被外来力量入侵”?难道她有确凿的证据可以……

帐篷里只开着一盏弱光台灯,当我们四目对视的时候,苏伦早已经泪流满面。

“苏伦,告诉我所有的消息!”

苏伦带着泪花苦笑:“我的朋友,从五角大楼资料库里取得了部分极度机密资料,全部来自于‘51号地区’的A级报表,内容是关于五年来围绕胡夫金字塔、土裂汗金字塔发生的怪事。案例太多,我只选图文并茂、可信度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来说——”

五角大楼的计算机资料防御系统极度严密,并非寻常高手随随便便就能入侵的,特别是牵扯到“51号地区”的东西,更是重中之重,设置着超过二十道程序锁,很多时候需要总统亲自授权的密钥才能翻阅。

苏伦的朋友,或许就是“飞花三侠”里的某一个。那么,苏伦呢?会不会也是“飞花三侠”里的一员?我相信凭“飞花三侠”的力量,地球上能挡得住他们入侵的区域,不超过五个。

以下是苏伦的简要叙述,如果是密切留意国际军事领域动态大事的敏感者,肯定能逐一对号入座——

“欧洲某超级大国,军方研制的最新型号航天器在升空五小时后爆炸。这次意外事件的真相,是由于来自胡夫金字塔的一束神秘电波突然侵入了航天器电脑系统。五小时内,地面摄像监控系统,不断地记录到驾驶航天器的宇航员在机舱内壁上,狂乱地涂抹着某种诡异的象形文字。灾难发生后,埃及象形文字专家们破译了那些记录下来的画面资料,宇航员一直在写的是‘太阳之舟、死、毁灭、水晶之棺’等等文字。”

“阿拉伯世界里的某军事强国,在与邻国停战和谈并且签署停战协议的当天晚上,突然签署了总统密令,五十分钟内向对方国家投掷了至少一百枚重磅深度炸弹,几乎将邻国的三分之一化为废墟。记录表明,签署命令之前,他曾在停战协议正本上,用黑色的粗笔写下了‘死、水晶之棺、恐怖大王’等等古埃及象形字……”

“还有……”

至少有十五个以上的例子可以说明,是来自古埃及金字塔的神秘力量,影响了当事者的思维方式,才造成了追悔莫及的惨祸。

“‘51号地区’的结论是,非洲大陆的金字塔建筑,其用意并非是单纯为了埋葬某个古埃及的法老王,极有可能,随着胡夫金字塔的彻底发掘,将会发现,金字塔下还埋藏着一个巨大的神秘世界,而那世界是来自史前高度文明或者干脆是外星人的世界。”

苏伦的泪已经干了,不过她仍旧没说明是怎么产生对手术刀的怀疑的。

我又一次提到这个问题时,她的脸突然红了:“风哥哥,我收集到一部分证据,或许在自己能百分之百肯定这件事时,才会把所有的资料交给你。提前泄露这些,是希望你能及时警醒,做好防范,免得受了别人荼毒——非下古井不可吗?”

看起来,她对我即将下井的行动,并不赞成。更进一步考虑,她似乎在怀疑我跟藤迦之间会不会有某种情愫暗生的暧昧。

我自己明白,下井是为了解开心头的疑惑,要想成为继大哥杨天之后的新一代“盗墓之王”,必须得无数次克服恐惧,做别人无法企及的事,才可能探索到生命极限领域内的精彩故事。我是男人,需要有打破现实坚冰、创造精彩世界的伟大理想——这一切,是苏伦这样的女孩子所无法体会的。

“苏伦,我会好好回来,放心。”无法说更多,更没办法向苏伦表明,弄清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对自己有多重要。

再者,如果《诸世纪》的“大七数”预言是真的,在二〇〇七年地球将陷入不啻于又一次大毁灭的冰河期,多活精彩的一天与多活莫名其妙的一年,孰重孰轻?

不可以下井的理由有一千个,但我宁愿择善固执,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

太阳升起之前,铁娜命人打开封闭了二十四小时的竖井盖子,沉寂的营地立刻呈现出了一种沉甸甸的紧张气氛。这一点,从每一名彩虹勇士和耶兰手下的工人脸上,都看得出来。相比之下,唯一轻松的人,反倒是我。

纳突拉、手术刀在井架边迎接我,仿佛我是即将出征的勇士一般。

朝阳升起在东方天空,光芒万丈,将我心里所有因诡异事件而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无论是何等重大的秘密,都需要有人亲手揭开神秘的重重帷幕,我希望,那个最终揭幕的人会是我。

“风,预祝你成功!我跟大祭司会一起在这里静等你的好消息!”手术刀貌似平静,但眼底深处却跳跃着忐忑焦虑的火花。

下井这件事,如果不是我挺身而出担下来,只怕没人肯硬着头皮上前。毕竟,墓穴里诱人的黄金背后,深藏着的是深不见底的重重杀机。士兵们和工人们鸦雀无声,神色里有敬佩也有怜悯,仿佛这一别,将会是我的最后一次亮相。

我冷静地笑了笑,握了握手术刀的手。他的手依旧坚强有力,并没表现出跟从前的手术刀有所不同的感觉,我不禁暗笑苏伦的多虑。

第九节 正式行动

“风,我已经电告总统,替你申请大漠勇士的黄金勋章——不过,总统对你寄予了莫大期望,并且许诺,如果能发现更多黄金宝藏,将会分配给你三分之一的酬劳。哈哈,小兄弟,努力吧!”纳突拉的话说得更露骨些,仿佛在他眼里,死多少人都不重要,关心的只有黄金和宝藏。

我淡淡地笑了:“谢谢总统好意,三分之一的酬劳太重,我怕自己无福消受。”

许诺只是一纸空文,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还是等我活着把藤迦救出来再说好了。

谷野的表现已经失常,面无表情地站在手术刀后面十步开外的地方,仿佛我下井救人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

从某些意义上说,我去救人,实际是在给谷野帮忙。如果藤迦真的是天皇家族的公主,又在谷野管辖范围内出了事——天皇怪罪下来,谷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井架、井口、简易电梯……一切都正常,有一支六十人的彩虹勇士部队率先下井,全副武装,负责先头警戒工作。另外一队则是由十名工兵、十名工人混合而成的编队,负责摄像机探测、架设古井边的绞架等协同工作。

铁娜仍旧带队,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苏伦也陪同我进入墓穴,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墓地里负责调度接应。

现在,苏伦就站在我身边,随着简易电梯的徐徐下降,一直紧贴着我的左臂。

我的另一边,则是抱着胳膊,若有所思的铁娜。电梯里只有我们三个,气氛稍稍显得有些尴尬,静得仿佛能听见钢丝绞索彼此摩擦发出的吱嘎声。

“风先生,我始终觉得你好像隐瞒了什么!包括老虎的死、那本经书的下落,甚至你与唐小姐的关系……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地谈?这是在大漠,我们埃及人世代相传的一句俚语,想必你也听说过:‘一粒沙只能被风吹走,一万粒沙却能左右风的方向。’如果你能合作一点,事情的发展可能会更平稳一些、安全一些,对不对?”

铁娜说话的时候,开始频频仰视头顶越来越小的井口光亮,神情略显焦躁,跟她平日的冷峻镇定完全不同。

我冷冷一笑:“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你与谷野手里的资料完整翔实,却一个字都不外泄,反而来责怪我藏私?世界上哪有这样明显的‘贼喊捉贼’的道理?”

在土裂汗金字塔的开发工作中,《碧落黄泉经》的作用至关重要,因为藤迦的神秘失踪,就是在她翻阅此经,并且偶有所得之后才发生的。真正需要开诚布公的是谷野,而不是两手空空的我。

铁娜伸手向下指了指:“经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必你也会同意‘活人比死书’更重要的道理吧?”

这样的私人谈话场合,当然可以率性阐明自己的观点,但苏伦及时用眼神制止了我继续讨论下去的势头。

按我的分析,如果谷野能把自己所知的一切机密坦诚相告,让所有在墓穴里工作的人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危险有所防范,这才是精诚团结的要点。如果他连这一点诚意都没有,那就活该在盗墓行动中一无所获。

关于最初到达手术刀别墅时,谷野亮出的那些照片,已经没人再提起。

我闭上眼,极力放松身体,调整心态,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电梯到底之后,铁娜一路领先走进隧道。她那么要强,特别是在苏伦面前,越发高傲不可一世。

女孩子的性情都是难以捉摸的,忽而如春风拂柳,忽而如暴雨倾盆。比如第一次进入墓地后,铁娜曾经为了感谢我拔刀相助的事,将自己最心爱的佩枪送了一柄给我。那种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成为鼎力互助的知心朋友。现在,她却一直摆出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让我又气又笑。

隧道里到处充满了消毒药水的刺鼻味道,负责灭菌的士兵们,在消毒药水之外,至少还使用了十种以上的药粉、气雾剂之类的产品,并且将药量提高到极限,务求对古墓里可能存在的史前细菌彻底杀灭。

苏伦虽然是第一次进入墓穴,但始终保持平静,不动声色地四处观察,仔细记录着每一步细节。

走到第一道两室之间的伸缩缝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带着极为犹疑的口气问:“风哥哥,以你的见识和常识,混凝土建筑预留的伸缩缝有必要这么宽吗?”

很明显,她在怀疑切尼当时的理论解释。

那些缝隙里漆黑死寂一片,不知道将会通向何处。曾经坠落下去的人,想必要永远葬身未知的地下了。

“铁娜将军,能否让营地里的工人继续架设照明线路,将所有的伸缩缝照亮?既然墓穴的墙壁和室顶都没有发现,搜索方向只能转向地下了。”

苏伦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样的想法我曾经有过,不过那是在发现地下古井之前。再说,墓穴里的古怪变化一个连着一个,根本没来得及考虑探索伸缩缝的问题。

此刻,铁娜已经站在缝隙对面,我们三个同时向地下深处垂着头看。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些好笑地想:“如果每一条伸缩缝的深度都是一百八十米的话,这样的工程量,真够耶兰忙的了。只怕忙完这一场之后,什么都发现不了,白白浪费时间……”

我始终觉得纵横十九路墓室的格局,最关键的部分都在中央墓室。正像俗语说的,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当时建造墓室的设计师,不可能让每间墓室都存在秘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天元”位置,永远都是埋藏秘密的首选。

不知不觉的,我也开始试着用“围棋棋盘”的理论来解释墓室结构了。

“好吧,我马上通知营地那边——”铁娜答应着。

“两位漂亮的小姐,你们在怀疑我的判断?哈哈……要知道,关于古埃及的金字塔建筑结构,地球上没人比我更清楚、更了解。我是这方面的权威,我深入探索金字塔的次数,比你们两位逛时装店的次数都多。怀疑我?荒谬!荒谬之极!”

那是切尼的声音,他与詹姆斯跟在我们后面,属于进入墓室的第四批人马。

切尼大步跨过伸缩缝,盛气凌人地转身面对苏伦:“苏伦小姐,据我所知,令师冠南五郎先生对金字塔建筑根本一无所知!怎么?你在何处又拜了名师,连这方面的专业知识都涉及了?”

权威被怀疑时,不出现暴跳如雷的话,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困难。

苏伦冷笑,与铁娜一样抱起了胳膊:“切尼博士,你的知识全球第一,没人对这一方面产生怀疑。不过,那只是在地球上,只是局限于地球人对金字塔的局部探索方面。请问,如果有人推断金字塔根本就不是地球人的建筑,而是外星人的杰作——怎么样?你总不会说自己的知识量可以涵盖银河系甚至整个宇宙吧?”

“金字塔是外星人的降落基地”这样的论点,一直都在为金字塔笼罩着一层迷幻莫测的光环。

切尼大笑:“笑话、笑话、笑话!外星人的杰作,苏伦小姐倒不如说是外星人创造了宇宙和地球,而我们都是外星人捏弄出来的玩偶。我知道,在中国人的古老传说里,有一个叫做‘女娲’的女人,会用陶土造人——不过苏伦小姐,我们是在二十一世纪的高科技手段指引下科学地探墓,而不是家庭教师在给十岁之前的小孩子讲故事!”

语调激扬地说完这些话之后,切尼拂袖而去,大步走向中央墓室。

“风哥哥,如果这些缝隙真的是作为混凝土结构的伸缩缝来使用的,根本没必要弄到这个宽度,最大限度只做到四十厘米已经足够,甚至只是微不足道的二十厘米也能满足地球上的温度变化要求。按照我的猜想,缝隙的用处在于移动构成墓室的巨石,来获得另外的通道——”

苏伦不理睬切尼的暴怒无礼,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些漆黑的缝隙里。

向前看,中央墓室里的灯光亮度至少是这边的三倍以上,切尼正在大声指挥工人们构建三角支架,要将探测用的红外线摄像机再次沉入井底。

我忍不住喟叹:“只盼井底的人还活着才好——”

铁娜撩了撩鬓边卷曲的发梢,不无幽怨的:“真的吗?你对藤迦小姐倒是……”

苏伦哈哈大笑:“铁娜将军,作为埃及军队的高级军官,你管的范围未免也太宽了吧?而且我可以告诉你,风哥哥要救回藤迦小姐的原因,根本在于想弄清楚她是如何神秘进入金字塔的,而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暧昧!哈哈哈哈……”

笑声驱散了尴尬,铁娜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转身去追赶切尼。

我突然意识到,苏伦、铁娜和我都是二十出头、活力十足的年轻人,三人之间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只不过因为各自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而产生了隔阂。如果有一天,渡尽劫波,在大笑里泯尽恩仇,该是何等大快人心的好事!

特别是铁娜,她一直都把自己包裹在“军服、特权”里,借以掩饰内心的恐惧、哀伤、幽怨,细想起来,这样被扭曲的人生必定也是前途黯淡。

到达中央墓室后,耶兰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除了原先布置在铁箱四壁上的摄像机外,他又在铁箱底部加装了一台,镜头垂直向下。

“风先生,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咱们可以开始了吗?”他已经坐在了监视器后面,谦虚谨慎地问我。

我点点头,立刻,控制着钢索绞盘的按钮被摁下,铁箱缓缓向井底坠落。

“井底玉棺里的藤迦,如何汲取氧气?”

“那玉棺的机关控制在哪里?总不至于要我用锤子、岩凿一下一下把棺盖凿破吧?”

“藤迦还活着吗?这段时间里,她不吃饭、不喝水,岂不是已经进入了植物人的状态?”

我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在考虑以上三个问题,一想到“植物人”三个字,我蓦地记起了灵魂漂移的龙。

如果井底的藤迦也被攫去了灵魂,那就实在太糟糕了,因为我们就算得回了她的身体,却对她如何神秘地穿过沙土、穿越金字塔外壁的神奇经历一无所知。

我回头寻找苏伦,因为这些问题,只有跟她一起讨论才会有些头绪。等我在视线里搜索到她,才惊骇地发现她正一个人向轴线最北端的墓室前进,已经离开中央墓室超过三十米的距离。

被风化掉的巴弯、欧鲁、汤博士的“尸体”并没有经过任何移动,至少保持目前的状态还算安全,绝对不可以被碰触。哪怕是最细微的风拂过,也会从他们的身体表面带下一部分粉末来。

“苏伦——”我不顾一切地大叫,并且飞奔过去,拉住她的手。

“苏伦,你要干什么?”我的声音太大,引得墓室四周担任警戒的士兵们都驻足观望。

“风哥哥,我只是想去看看被风化的人是什么样子,没事的,不要担心。”苏伦笑着解释,要挣脱我的手。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我们这样子情侣般牵着手,总是一件让女孩子感到不好意思的事。

“不行,不能过去!”我压低了声音,免得引起全体士兵的恐慌。

从这个位置向顶端墓室望过去,巴弯依旧保持着畏畏缩缩的姿势,双臂略向外撑着,腋下露出欧鲁身体的一角。汤博士则是紧贴在石壁上,一副全神贯注地进行精细研究的姿势。不过,他们目前已经变成了“沙滩城堡”一样的特殊物质形态,瞬间就能化为满地粉末。

苏伦低声问:“风哥哥,还记得好几方势力都提到过‘超强武器’的事吗?如果这‘武器’两个字就是指‘瞬间将人和动物风化’的神秘力量——岂不是比原子弹、核武器更恐怖?这个破坏过程,根本不需要浓缩铀之类的元素,无声无息中,一切变化就已经发生了……”

我当然记得谷野、藤迦、渡边俊雄都提到过的“超级武器”的事情,不过真的像苏伦推断的那样的话,这种武器真的算是“超级”之至了。

我情不自禁地摇头低语:“不可能!不可能的!汤博士他们被风化的事,只是偶然现象,根本不是有预谋的行动……”

如果有人能将这样的神秘力量作为“武器”使用,那么整个地球几百个国家,只怕都会被这人牢牢控制了。

我又一次震惊地低语:“太可怕了!苏伦,你的推断简直、简直疯狂到了极点!若是给非洲小国某些军事狂人听到,只怕数国混战马上就会爆发在即!”

当前的国际形势,美国之所以在全球横行无忌,可以任意横插一脚干涉他国内政,就是因为美国本身掌握了全球最先进的武器系统。无论是三年前五角大楼的“天网”部署计划还是今年初最新推出的“全球卫星打击系统”,都令其他国家的武器储备相形见绌。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谁掌握了最先进、最犀利的武器,谁就有权在国际事务上指手画脚。

如果“超级武器”现身,美国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很快就会派得力干将入驻非洲大漠了。

我们两个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我得承认,苏伦的想法并不疯狂,而是恰恰相反,或许一晚上之间就会变成现实。

“风哥哥,你现在该知道铁娜为何对发掘古墓不遗余力、身先士卒了吧?以埃及目前在非洲大陆的地位,只要军事力量再增强一个台阶,将会成为这个大陆的绝对霸主,甚至立刻能够将势力延伸过海峡,一举覆盖欧洲、亚洲——所以,他们对所谓的‘超级武器’志在必得,到了最后,我们这群人恐怕都免不了要被迫三缄其口,帮埃及军方保守这个秘密了……”

站在中央墓室与神秘墓室之间,恍然间,我们两个突然迷惘起来:我们正在做的一切是正义的吗?如果真的发掘到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帮铁娜一行人拿到想象中的“超级武器”,只怕会引起非洲大陆上的一场旷世战火。那么,我们将是地球的罪人,将是一切战争与灾难的导火索……

“风哥哥,你还执意要下井去吗?”

“当然,已经做过的决定,我从不更改!”更何况,营地里的监控系统后面,还坐着手术刀和纳突拉,想中途反悔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这种巨大空旷的墓室里,照明系统的光线显得无比昏黄微弱,是以向顶端墓室看过去时,视线并不十分清晰。一想到那边的两人一狗是在自己眼皮底下被“风化”掉的,并且极有可能被“风化”的也包括自己在内,我的心脏便像受了突如其来的挤压一样,跳动加剧、呼吸急促。

“苏伦,千万不要冒险。知道吗?我带你下来,如果不能再平安带你出去,就算死了也不会安心!”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这么沮丧的话,可能是被苏伦悲哀莫名的表情所感染吧。

苏伦主动伸出双手,用力握住我的右手,眼睛里闪烁着感激的泪光:“风哥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哥哥之外,只有你对我最好……”

“哼哼,两位的悄悄话说完了吗?正事已经开场,要不要过来观摩一下?”铁娜尖锐高亢的嗓子响了起来。

我牵着苏伦的手,慢慢踱回中央墓室,让刚才跌宕起伏的情绪平缓下来。

目前铁箱的下降深度为一百六十米,再降落二十米距离,将会——

突然间,监视器的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先前见过的那具玉棺。姑且称之为玉棺吧,反正大家心里,都已经把藤迦当成了死人,装着死人的盒子,无论何种材质,通通都要被称为“棺”的。

耶兰叫起来:“怪事!深度怎么会变了?上次明明是一百八十米……”

没人理睬他,目光都集中在监视器屏幕上。那是一个两米见方的平台,也可以说是古井的底部。没有水,更没有水银,没有一点儿金银宝藏,只是一个平坦的玉质表面。

玉是透明的,所以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平面以下躺着的藤迦。

她身上穿戴的全套黄金铠甲无须多做描述了,不等我们吩咐,耶兰已经指挥工人,将铁箱移向藤迦的头部。

“她在呼吸!噢上帝!她在呼吸……”

切尼大叫着,双臂扬起来,在空中用力挥舞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此刻的兴奋心情。

我感受到的,不只是兴奋,更多的是迷惑。

藤迦闭着双眼,表情恬静,呼吸平稳,完全是一副沉沉熟睡的样子。可以断定,井底的氧气非常充足,那玉棺的表面必定开着许多隐蔽的换气孔,才能让她惬意地休息。

士兵们受了好奇心的驱使,全部拥到监视器前,嘴里不住地发出“啧啧”惊叹。

第十节 玉棺美人

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过程,我只需顺利下井,打开玉棺,把藤迦抱出来,然后重新回到墓室里——一切便大功告成。

耶兰还在嘟囔:“二十四小时内,深度缩减了二十米,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什么?”

没人注意这个深度问题,大家都被即将揭开的谜底疯狂鼓舞着。

耳机里传来手术刀的冷静声音:“风,可以开始了吗?”

我慢慢拉紧了领口拉链,大声回答:“可以。”

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藤迦,我走向井口,一步跨进了工人们快速收回来的铁箱。

三脚架晃了晃,铁箱左右摇摆着,在井壁上来回撞了几下,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耶兰站在井边,神色紧张地问:“风先生,要不要再做什么准备?”

埃及人对金字塔向来都充满了敬畏,忽然看到我这样一个东方人毫不在乎地深入古井内部,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拍了拍手里的强力电筒,微笑着摇摇头。

盗墓专用的工具箱就放在脚边,这样的准备已经足够充分了,而且在我发出救援信号时,耶兰等人可以在一分钟内迅速将铁箱提升到地面。至于枪支弹药,我根本无需携带,在那种理论上的“神秘武器”面前,任何地球人的枪械都不啻于是幼儿玩具。

耶兰举起右臂,做了个“准备”的手势。

我故意不去看苏伦与铁娜,即使明知道她们心里或多或少都会充满了担心忧虑。当然,井下的一切行动,都在手术刀和纳突拉的监视之下。

“开始——”耶兰的手臂向下一落,绞盘转动,铁箱缓缓降落。

一百八十米的深度,即使在地表井的范围内,也属于超深类别。井底肯定空气稀薄,需要配备氧气设施才行,何况这是在几千年的埃及金字塔内部。那么,藤迦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奇遇,才突然之间穿越层层障碍,到了这里?

我已经越来越觉得金字塔内部有“鬼”——比如先前的盗墓队伍几十次受阻,无论动用何种机械,总是无法破墙而入。反而是到了汤博士的钻机面前,只是增加了钻头长度,便轻易地打开了通道。

所以,我觉得“鬼”始终在抗拒着外来力量的入侵,才会一直保护着这座金字塔的不破金身。再进一步想想,“鬼”为什么放弃了抵抗,任我们闯入?是自甘失败,还是以退为进、诱敌深入?

思想的驰骋是永无疆界的,瞬间我又想起了突然离去的唐心。

她为“千年尸虫”而来,现在匆匆离开,唯一的解释就是——“千年尸虫”只是遮人耳目的幌子,而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真实目的却是谷野手里的经书。老虎盗经得手,自然就会迅速撤离,不肯再跟这些埃及军人纠缠下去。

“老虎死了吗?”我的答案一直是否定的,就算那具死尸身上的生理特征跟老虎再接近,我也不会轻易相信这件事。

卢迦灿不是等闲之辈,并且得到大祭司的授权,只要唐心露出一点破绽,便会痛下杀手。我对这两人的交手非常感兴趣,因为此前卢迦灿的大名已经传遍了欧洲和北美,成了全球各地针对美国总统的恐怖分子的无敌克星——即便如此,相比之下,我会更看好唐心。往往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令人无从提防。

铁箱轻轻一荡,撞在了侧面墙壁上。借着灯光,我能清晰看到那些潦草凌乱的红色符咒随意率性地布满了四面的石壁。这次身临其境地看它们的样子,真的有些像舞台上戏子们的水袖,极长又极柔软,收放自如,绵延不绝。

“风哥哥,情况怎样?”苏伦关切的声音在耳机里响了起来。

我略一思忖,一字一句地问:“苏伦,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怪兽的红色舌头像什么?”一边说,我一边伸出右手向石壁上摸去,当然,我的手上戴着一副特制的石棉混合铅丝编织成的防辐射手套。

“记得。”苏伦很机敏地接了话,却不谈及“水袖”的事,当然是故意要避开铁娜等人的耳目。

“那么,我现在看到的东西,就是像上次打过的比喻。你怎么看?”水袖是中国文化里的独特产物,我想不出埃及古墓与水袖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我们谈话期间,钢索一直在向下释放,那些或彪悍雄劲、或飘逸灵巧的红色符咒一行行地串连飞舞着,让我目不暇接。

古埃及人的壁刻,以土黄色为主,偶尔有金色的点睛之笔,但整体上总给人以略显脏兮兮的土色。这红色的符咒却完全不同,几乎让人打看到它们的第一眼起,便仿佛要忍不住热血沸腾、翩然起舞一般,犹如一个浑身披红挂彩的纤腰舞女在土黄色的大地上毫无羁绊地尽情飞舞着。

“呵呵……”苏伦苦笑着,大概是无言以对。

“苏伦,我想所有的天机都藏在《碧落黄泉经》里了,当务之急,是要逼迫谷野说出经书上的秘密。”不管那经书现在何处,谷野曾经是持有人之一,当然能够记得自己最感兴趣的篇章。

铁娜插嘴:“我会尽快以官方名义向谷野施加压力,争取早日拿到那些资料。”

我想到的问题,铁娜也会想得到。既然这么久的时间里,她连借阅经书都办不到,可见谷野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铁箱下降深度超过一百米之后,苏伦几乎每隔半分钟就会向我询问一遍空气状况。

我仍旧没有启用氧气瓶,因为丝毫没感到缺氧带来的痛苦,于是不得不想到另外的一个问题:“难道这么深的井底,会有与外界连通的空气交换设备?随时随地都可以得到新鲜空气?”

石壁上的红色符咒越来越巨大,很多笔画的高度已经超过了两米多,仿佛写下符咒的人,是在握着一支极长的毛笔写字,可以非常自如地写出这样超大体积的字。

当我看到一连串的连缀在一起的圆环符号时,禁不住想起了“霓裳羽衣舞”这样的名称。我曾无数次看到过舞台上的戏子抖动水袖做出这种波翻浪滚的动作,只不过那时的袖子是白色的,而此刻满壁符咒都是红色的。

一百二十米时,我打开了强力电筒,光柱射向井底。那具玉棺反射着冷冷的寒光,随着光柱角度的变化,藤迦身上的黄金甲也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随即听到耶兰在大声问:“风先生,你有没有感觉到那玉棺已经离得非常近了?”

的确,目测距离,此刻我到那玉棺,绝不超过三十米。

“对,距离大概三十米。怎么?有什么问题?”

耶兰气急败坏地叫着:“刚刚做的探测,井口到玉棺,深度为一百六十米。现在看来,深度将会变成一百五十米的样子——就是说,几分钟内,玉棺自动上升了十米。这种匪夷所思的问题该如何解释呢?”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铁娜已经迅速接口:“这样太好办了!风先生,不妨用你们中国古人的绝顶妙计‘刻舟求剑’好了。在井底做上明显的尺度标记,如果玉棺真的在上升,那就……”

她又用英文骂了一句粗话,因为这种“上升”的理论根本行不通。

如果玉棺可以无限制自动上升的话,根本无须有人下井救人,直接等它上升到与井口持平的位置,伸手就能把藤迦拉出来,那样岂不省事得多?

耶兰无可奈何地长叹:“有钢丝绞索为证,我总不会让人故意将钢索截掉十米吧?”

一分钟后,铁箱距离玉棺还有两米多高,我命令耶兰停住绞盘。

“怎么样?怎么样……”苏伦一直在忧心忡忡地询问着。

很多问题,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解答,比如高度上升问题,我发现很多红色的笔画突兀地被截断在玉棺与石壁的交界处,应该充分证明玉棺曾经在符咒书写完毕后移动过,以至于把符咒遮盖起来了。

上次垂下摄像机探测时,以为玉棺就是古井的最底部,现在看来,这个结论未必正确。

隔得那么近,看着藤迦面容安详地平躺在石棺里,双臂笔直地垂在腰部两侧,再穿着这件古怪的黄金盔甲,像极了古装片里动作僵直的道具。

苏伦低声问:“她、她真的还活着?”

她的声音没落,切尼已经狂妄地大叫:“风,把那盖子弄开,让我们看看这些漂亮的黄金盔甲,快点,快揭开盖子!”

墓室里的人已经群情沸腾,仿佛我正面对着一扇藏宝库的大门,只要伸手一拉,这大门就訇然开放。

“苏伦,毫无疑问,她有呼吸,面色平静。”

“风哥哥,那岂不是跟龙一模一样?”

我不由得浑身一凛,的确,龙在石壁外出事的时候,面带微笑,满嘴酒气,就是这么昏睡着。

“不管怎样,先救她出来好了!”我攀住铁箱的边缘,慢慢把自己的身体悬挂在铁箱外壁上,再命令耶兰将铁箱缓缓下降,直到我的双脚稳稳地站在玉棺上。

耳机里传来一阵欢呼声,因为到目前为止,所有人悬着的心才一下子放下。

脚下的玉棺非常坚实,让我有“终于落地”的感觉,便放开了紧紧扳住铁箱的手。耳机里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大家可能都在全神贯注地盯着监视器屏幕上的我。

我蹲下身子,凑近藤迦的脸,看到她的鼻翼正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长睫毛也偶尔不安地颤动着。

她真的只是睡着了,除了睡觉的地点匪夷所思外,其他表情动作,毫无奇异之处。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低声叫着:“藤迦小姐、藤迦小姐,快醒醒……”

她毫无反应,只是一呼一吸地、自然而然地睡着。

我提高了喊声,并且伸手在玉棺壁上轻轻拍着,发出“笃笃、笃笃”的沉闷声音。她仍然没有反应,根本听不到我的叫声。拍打声在井壁的回荡碰撞之下,渐渐呈螺旋方式左右叠加着传递向井口,汇集成恐怖的回声。

那些盗墓工具丝毫没派上用场,因为封闭住藤迦的,只是一块与她的身体尺寸基本吻合的长条形透明玉板,左右各有一个透明的宽大拉手。我伸手握着那拉手,略一掂量,用力一拉,已经把玉板提了起来。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无论是耳机里的还是古井里的,都静到了极点。

黄金盔甲在不断地闪着耀眼的光芒,晃得我双眼刺痛。我定定神,再次试探性地叫着她的名字:“藤迦小姐、藤迦小姐……我是风,来带你回营地去……”

我一直都很注意玉棺四周的动静,并且做好了随时应付那古怪的召唤声出现的准备,但什么声音都没有,直到我放下玉板,伸手去摸藤迦的鼻息为止。她的鼻息很正常,现在能明显看到她的胸膛缓缓起伏着,完全是熟睡的样子。

苏伦与铁娜的叹息声几乎是同时从耳机里传来的:“唉,真是诡异到了极点!如果能将她弄醒就好了,她的经历将会改写人类探索‘虫洞’理论的新纪元。”

我把手放在藤迦的脖颈下面,用力将她抱起来,起身放进铁箱里,倚着铁箱壁坐好。

此时,那玉棺已经空了,我发现藤迦躺过的地方,竟然是从完整的玉石上硬生生凿了一个人形出来,几乎可以称作“量体打造”的。而那块玉板的厚度大概在一厘米,毫无杂质,就像一块现代工艺流水线上的最纯净无瑕的玻璃。

“风哥哥,请尽快撤离现场!”苏伦的担心清清楚楚地在声音里流露出来。

我略微觉得有些失望,因为井底探索工作到现在便全部结束了,根本没发生任何奇异事件。玉棺下半部分呈现出一种基本不透明的灰色,就算它不是古井的底,玉棺后面的世界也是没办法探索到了。

我抬头向井口仰望,视线的尽头,只有一个昏黄的酒瓶盖大小的亮点。

“这就完了?风,肯定另有机关,你仔细看看那玉棺,实在不行,就实施定向微型爆破,把它打破,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切尼“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怪癖又开始发作,看来不搞个水落石出,是决不肯罢手的了。

我站在玉棺上,绕着石壁一周,轻轻摸着那些龙飞凤舞的字迹。

石壁上并没有任何可供藤迦出入的暗门,似乎她进入古井的唯一通道便是巨大金锭压着的那个入口。我从铁箱上取下一架摄像机,将焦距拉近到极限,让镜头一寸一寸地在石壁上扫描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我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只是在直觉上对此次的地下探险充满了失望,仿佛经过层层努力后,得到的奖励不过是一个虚幻的七彩水泡,只是看起来挺美。

井壁上毫无异样,当镜头对准玉棺与石壁的四条接缝拍摄时,切尼开始不停地自言自语,仿佛是在苦苦思索着某些难解的问题。

这四条长度为两米的接缝非常密实,严丝合缝,连一个小蚂蚁都爬不过去。

拍摄持续了五分钟,到最后连自己都感到乏味了,因为实在找不出什么可供遐想的细节。

我将摄像机扔进铁箱里,蹲在那个人形的凹槽前,忽然有个疯狂的想法:“如果我自己躺进去,会有什么后果?”

要想探索藤迦的失踪之谜,亲自体验一下躺在玉棺里的滋味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我向前跨了一步,右脚踏进凹槽里,此刻只要屈身躺下,再把盖子拖过来盖好,就会跟此前看到藤迦时的状态一模一样了。那块玉板的正反两面,都装有透明的拉手,自然是为躺进凹槽里的人自己动手盖盖子准备的。

“风哥哥,你要干什么?快退出来!退出来!”苏伦蓦地提高了声音,大声叫我。

我愣了愣,有些迷惘地又向前踏了一步,双脚站在凹槽的足底位置,迷迷糊糊地准备坐下来。

苏伦不知做了什么,我的耳机里陡然想起一阵尖厉的啸叫声,几乎要将耳膜刺穿一般,令我从轻度催眠状态一下子清醒过来,屈膝一弹,离开了那凹槽。

“风哥哥、风哥哥、风哥哥……”苏伦一迭声地叫着,声音惶恐而急促。

“我……我没事……没事了……”冷汗正像雨后蚯蚓一样缓缓地爬满了我的额际,太可怕了!刚才我的举动根本不是出自本意,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对我催眠一样。幸好有苏伦的及时提醒,我才没进一步犯错。

“那就赶快返回好了,医疗救护人员已经做了最充足的准备,挽救藤迦小姐的命要紧。”苏伦的情绪平静下来,叙述也变得条理分明。

“躺进去的后果会怎么样?”

“究竟是谁设计了这玉棺,又是谁在隐秘的空间里无声地催眠,企图引诱我犯错?”

我已经回到了铁箱里,当钢索收紧,铁箱缓缓向井口升上去的时候,我扶着铁箱的边缘,脑子里有很多疑惑在一直激烈地轰响着。

“假如我刚刚真的躺进去了呢?”

“会同样丧失灵魂而变成植物人吗?还是会瞬间到达另外一个虚幻世界,也开始一次穿越时空之旅,最终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消失殆尽,变成万千尘灰中的一粒?”

不管怎样,我已经成功地下井并且救出藤迦,所以铁箱升到井口时,所有的士兵和工人们情不自禁地鼓掌欢迎我。

医护人员已经准备了氧气瓶、担架和各种各样的强心药物,三十秒内,已经为藤迦做了心脏和呼吸系统的全面检测。事情的结果,让我和苏伦的心情都变得沉甸甸的——藤迦已经变成了医学意义上的植物人。

一个植物人是没法告诉别人曾经发生过什么的,也许藤迦的神奇经历将会随她的生命一起被尘封起来,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所有的救人过程,已经被全程自动录像。

当我坐在监视器前,回放自己的下井过程时,不禁感到心有余悸。特别是我双脚同时踩进那个凹槽的瞬间,此刻看起来更是诡异万分。

铁娜在这个地方让画面定格住,然后放大八倍,仔细观察着那个人形凹槽。

切尼与詹姆斯一直都在窃窃私语,其间不止一次地偷偷伸手指向我,这些都被我的眼角余光瞟到。

“风先生,依你看来,这些凹槽的凿刻痕迹都不是非常明显,是不是可以下结论说,凹槽是天然形成而不是后天斧凿雕琢而成?”铁娜伸手在画面上点了几下,特别针对凹槽的头部位置。

凹槽的确没有明显的凿痕,面与面的转折处,有非常圆滑的过渡,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的磨光机都无法达到这种水平。如果说是天然生成,那又如何解释呢?难道说是在玉石形成的年代,因为某种特殊原因——比如说是被封闭在玉石内部的巨大气泡而生成的人形凹槽?

铁娜凑近屏幕,自言自语:“看来真的需要穿刺式爆破了——”

我没法接她的话,在这种幽深的沙漠建筑里,极小规模的爆炸都将造成难以预计的连锁塌陷。如果她一意孤行,我跟苏伦情愿马上退出发掘队伍。

耶兰脸色铁青,一直在吩咐工人们仔细检查那些带有刻度的钢索。全场中,只有他一个人关心那个古井深度的问题,其他人似乎都开始变得兴致索然。

大金子被运走后,这里看起来真的像一座空荡阴森的大房子了。如果没有金银宝藏作为刺激,恐怕任何人都没心思在这里待下去。

医护人员得到纳突拉的允许后,准备先将藤迦送到营地去。

苏伦非常惋惜地叹着气:“真的可惜了——如果她真的是日本皇族的公主,那个谷野可就有得罪受了!”一直没有查到关于谷野的翔实资料,所以,我们就算有一千种怀疑,也只能干瞪眼没办法。不过,以目前谷野的表现来看,我能有八成以上肯定他是个冒牌货。

“苏伦,这一次你有没有感受到有什么人的灵魂被金字塔攫走了?”

苏伦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风哥哥,别取笑我,上次我真的感觉到龙的灵魂逃走了……哎呀,有件事——”她拉着我的胳膊向旁边走了几步,然后凑近我的耳朵,低声问,“风哥哥,耶兰转交给你的‘还魂沙’呢?”

我“嗤”的一声笑出声来:“怎么?你以为那些沙子真的可以帮人招魂吗?”

龙变成植物人以后,一直放在营地的一座闲置帐篷里,按时有人喂饭喂水。耶兰曾经说过,会在整个发掘工作完成后,带龙一起回开罗城外的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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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名宅女穿越,并且随身带着一个《大富翁》游戏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后宫斗智?你太OUT了。得不到君王临幸,一张请神符请来几尊瘟神,让君王爽歪歪……那些阴险的女配?很有心计?没关系。本宅女没有心计,可是有大富翁系统。嗯。有核弹,飞弹,地雷,炸弹,选择哪个给女配用?危险?没关系,有时光机,倒退回五分钟前,免除一切危险。想探听小秘密?好说,有传送机,传送到任何地点儿。口袋里没钱了?有均富卡啊,对着皇帝用一把。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把江山和本宅女平分呢?嗯。当一个系统降临到异世的时候,一切皆有可能。
  • 当诗歌忘记我们

    当诗歌忘记我们

    《当诗歌忘记我们》是自然文学大师刘亮程三十年田园诗精选集,也是他文学生涯的起点。《当诗歌忘记我们》中的88首诗歌,即缓慢地描摹了这种乡愁,描摹了古老家园的生活、道路、麦地、飞鸟。这些意象,正是悠闲的、缓慢的田园生活的象征,体现了作者刘亮程对于生活的思考,那种冷静的,慢下来的对生活的注视和抚摸。捧读《当诗歌忘记我们》,读者也会在瞬间回到平静、缓慢的意境中,安放自己的灵魂,获得与诗人在广阔自然中类似的生命体悟。“诗歌是教人飞翔的艺术。在我心灵有可能生出翅膀的年龄,我学会写诗。我的每一个句子都有翅膀,从沉重大地的一两件小事上,瞬间获得飞升的力量。我用这些会飞的文字,承载起大地的灵,朝天上翱翔。”——刘亮程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