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图姆赶到舞台边上时,忽然停了下来,他发现许峰是如此专注,闭上眼睛,手上不停,全身心的沉浸其中,身为音乐家的他看得出来,也听的出来,他根本不像是来捣乱的,他是认真的。
出于对音乐的尊重,他又停下了脚步,闭上眼睛,似乎从耳朵里看到了许峰双手的弹动,手指也忍不住随之微微颤动起来,如果是他自己来弹奏,又会是怎样。
一个个音符的跃动,紧张又明快的节奏中,他仿佛看到了一片历经战火洗礼的土地,断壁残垣,血与泪水交织,漫天尘埃落下,遮蔽了天空,掩盖了夕阳,战争的洪流滚滚而来,无辜死伤平民的苦痛喊叫,他浑身开始颤抖了起来。
别人听到的,看到的是国破家亡,战场激烈,而许峰看到的却是他自己,他那钢琴家的一生,以及无数个不平凡一生。
挣扎,徘徊,绝望,最终浴火重生。
最终几个重音落下,西图姆终于睁开了眼睛,由最开始的愤怒,变得想要开始认识一下这个人。
最后几个音符落下之时,全场响起一片叫好声,负责人也终于松了口气,对他们而言,谁上台并不重要,只要能让那些大佬们满意就好。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白晓霜高兴的想要来到舞台上,却看见一个外国人先登上了舞台,来到了许峰身前质问:“你是谁?”
许峰正想松口气,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朝着乐队道:“你们有翻译吗?”
有个人放下了小提琴,来到了身边向他接受:“西图姆先生问你的名字。”
许峰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观众们满意就行。”
西图姆摇了摇头:“可是我并不满意,先生,你占据了我的位置。”
许峰掏了掏耳朵:“可是我却不知从哪里听到,有谁笑我们没人,没办法,我就只能献丑来了。”
“你这样的行为是粗鲁且无礼的。”
“那就请大音乐家西图姆先生告诉我一下,要怎样不粗鲁也不无礼的来反驳别人对我们的侮辱?就好像别人狠狠的打了你一巴掌,你要如何优雅又礼貌的还击回去?我认为,最漂亮的回应既是用拳头狠狠的打回去。”
西图姆一手插在口袋里,歪了歪脑袋,指了指自己的脸:“如果因为我的言语冒犯了你,你大可以往我脸上来一拳,但这只会在大庭广众下证实你的粗鲁和无礼。”
许峰笑着摇了摇头:“我中华自古以礼仪立邦,粗鲁的事情自然不会做,只是,你要优雅,我便陪你优雅,你若无礼,我只会比你更无礼。”
“我说出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负起责任,我并不认为我说的话有错的地方,如果有,证明给我看,而不是不宣而战,挑衅我,弄得你我都尴尬。
再说了,你们花钱请我过来,如果我只是来走一趟,什么也不做,台下还有一帮记者围着,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了,许峰当即站了起来,将钢琴让给了他,并作了个请的手势。
西图姆却摇了摇头,对身边人道:“再拉一架钢琴过来。”
台下的人不知道舞台上发生了什么,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外国人在说些什么,看起来心平气和的在谈话,实际上却是在针锋相对。
宴会接近结束,不少人已经开始准备离开,当第二架钢琴拉过来的时候,引起了一片哗然,谁都看的出来,这是要斗琴了!
西图姆坐在新的钢琴面前,整理了下衣衫,双手抚上琴键,抬眼却看到许峰正站在他的身边,一手靠在钢琴边缘看着他。
西图姆皱了皱眉:“我需要一点空间和距离。”
许峰笑道:“我还没看过大钢琴家是怎么弹的,我只是想靠近点瞧瞧。”
犹豫半天,西图姆弹不出来,被人这么近的瞧着,非常的不习惯,又瞪了一眼许峰,没办法,许峰只得讪讪的回到了另一架钢琴边上。
没有了许峰的干扰,很快的,西图姆优雅的奏响了乐章,是一首非常经典的古典音乐,古朴优雅,令人迷醉,非常适合宴会之类的地方,台下的人又各自谈笑了起来。
许峰望着西图姆在那边沉醉的弹着钢琴,手中没事可做。
西图姆正弹的投入,忽然听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感觉有些不对,睁开了眼睛,似乎有所察觉,又接着弹,紧接着又听到了一丝干扰,抬头一看,许峰正一脸坏笑的看着他。
每当他从投入开始到忘我之间,许峰忽然按下了一个键,正好是重音或者停顿,干扰了他的思绪,但外人是听不出来的,只觉得一切都非常和谐,只有弹琴者自己知道,这一个音多大的干扰了自己,如此的恰到好处又突如其来。
照着琴谱弹是不行的了,西图姆把心一横,索性不再按照琴谱来,完全的即兴演奏,乐声一转,从沉重变得欢快了起来。
许峰一瞧他开始认真,觉得饶有兴趣,正坐了起来,顺着他的钢琴声开始为他伴奏。
琴声灵活巧妙,此起彼伏,仿佛两人事先约定好了一样,照着琴谱弹奏,可事实是,两人完全是即兴弹奏。
哪怕是合作已久,亲密无间的搭档,也不见得能做到如此配合。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两人的技艺已久到了无比高超的地步。
西图姆越来越心惊,哪怕自己已经开始即兴弹奏,许峰却依然能够跟上自己,而且明显游刃有余,不由得手上速度开始变得快了起来。
许峰一听乐声更快,笑了笑,手上反而慢了下来,西图姆为了照顾他,不得已又将速度变得慢了起来,毕竟琴声是一个整体,他既然慢了下来,那么自己也得慢下来,否则会破坏整体的和谐,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谁知西图姆刚一慢下来,许峰紧接着仿佛加了一脚油门,速度变得飞快,转客为主,由他来主导音乐的走向。
西图姆一瞪许峰,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你小子阴我?!”
不得已,他转而变成了伴奏。
西图姆一听曲子的音调,似乎又是克罗地亚狂想曲,却又感觉不对。
许峰表情投入,脸上洋溢着微笑。
我不止会克罗地亚狂想曲,我还会克罗地亚第二狂想曲!
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仿佛出现了残影。
西图姆不愧是世界级音乐家,哪怕许峰弹奏的是他闻所未闻的曲子,手下依然能够不停,暗暗的为之和声。
好端端的一个商业宴会,俨然快要变成了音乐会,此时,西图姆对于许峰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对于他的实力还是佩服的。
正当他以为音乐即将歇下的时候,许峰却又开始弹奏新的乐曲……
既然弹得尽兴,索性第三号,第四号狂想曲,也都一并弹奏了出来……
第四,第五,第六,第七……
一直弹到了第八狂想曲,许峰才终于有了收手的迹象。
底下众人听的叹为观止,不禁赞叹,不愧是出自大师西图姆之手,果然不同凡响……
谁知道大部分时间在台上都是由许峰弹奏的,他们只看的见聚光灯下的人,而看不见黑暗中的人是谁。
西图姆望向了黑暗中的许峰,竟无奈的笑了出来,已经由最开始的敌视,变得开始有些钦佩他了。
钢琴声渐渐结束,而掌声逐渐的热烈了起来,大厅里亮了起来,许峰也站了起来,西图姆从座位上起身,抓住了许峰的手臂,一起向着台下的观众鞠躬致意。
许峰则有些遗憾,他本来还想再来一首充满中国风味的碧海潮生曲,想想又觉得算了,挑衅意味太浓。
鞠完躬,西图姆朝许峰伸出来手:“如果之前我有什么冒犯的地方,现在我正式为我的不当言行道歉。”
许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没事,道歉了就行。”
正在此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年轻人,可不要持才自傲啊。”
许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子在别人的搀扶下来到了台上,许峰问别人:“这老头是谁啊?”
一直为他做翻译的小提琴手附耳悄悄道:“他是咱们乐协的前会长……”
许峰眉头一皱,前会长?而且是个这么老的老头,关我什么事?
有个黑西装戴墨镜的高个朝着许峰走来:“请出示你的会员证。”
“什么会员证?”许峰愣住了。
“会员证都没有你就敢上台演出?”来人一脸不敢相信。
“上台演出还需要你们的会员证?”许峰不敢置信,天底下还有这种说法吗?
老头咳嗽了几声:“不要以为有点才能就可以胡作非为,你知道未经许可进行商演需要承担什么后果吗?”
黑衣保镖立即道:“除没收所有未经许可所得,还将处于三到五万元罚款!”
许峰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早知道刚才就再弹一首碧海潮生曲了,没点内力都得听趴下。
老头对着西图姆道:“西图姆先生,我们的人多有冒犯,希望你不要见怪……”
西图姆连连摆手:“不冒犯,不冒犯……”
他甚至有些赞赏许峰这样的性格。
老头子转头又对许峰道:“快来给西图姆先生道歉!”
许峰当时就怒了,朝着老头子走过去:“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要我道歉?”
立即被黑衣人拦了下来。
“哼!孺子不可教也!”老头子摇了摇头,又对西图姆点头致意:“西图姆先生请随我来,还未好生招待。”
斜眼看了许峰一眼,下了台。
许峰觉得莫名其妙,小提琴手流着冷汗道:“这下你惨了,这辈子怕是进不了乐协了!”
许峰更是气炸,好家伙,我在前线浴血奋战,为国争光,为民出气,你什么都没干,却要在背后弄自己人,这是怎样的情怀?
不过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是半路出家,只是今天突发奇想当了回钢琴家,进什么狗屁乐协?
大不了不当所谓的音乐家了,老子本事多的是!还能被你刁难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