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曦径直走下台阶,对身侧的何晨视而不见,如同他第一次见她那般。
那是她回国后的第一个生日在老家安河镇上的习俗中,十二岁这个生日特别重要。七夕那天,姐姐安若在饭店订了一个豪华的包厢,叔叔婶婶专门从安河镇赶来了T市,堂哥刚入职不久,用攒了两个月的薪水给她买了一个金镯子,上面刻着梵文的六字真诀。
他学的是金融,毕业后进的是银行,却不耽误他研究风水命题、周易八卦。
《红楼梦》里巧姐的生日就是七夕,而安曦的父母在去年发生车祸离世…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担忧这个小堂妹的命运,所以送了这么个礼物。
往年都是父母给安曦过生日,请了同学来家里热热闹闹开个小派对,邻居家的两位小哥哥也会一起过来,拉着手风琴给她唱歌。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当着亲人的面,安曦没有表现出一丝难过,只是找借口去卫生间的时候,在水池用凉水冲着眼睛。水流到唇边,残余着微微的咸味。她走过回廊的时候,空气中飘来含笑的香气。她站在台阶上,仰脸看着夜空,心里暗暗地告诉父母,自己一切都很好。
一片寂静中,她听见了微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撕东西。她扭过头,看到九点钟方向,有个瘦高的年轻人,站在垃圾桶前,穿着白色短袖和卡其色短裤。
安曦原本只是无意地瞟了一眼,等发现他撕的是一百元大钞时,视线定住,像是慢镜头一样地看着他的手。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手,骨节修长匀称,右手食指上有颗黑痣,因为肌肤白皙,那一点墨色便显得格外醒目。很巧,她也有。叔叔说,痣长在这里,表示聪明,学习好。
一百块钱啊!为什么要撕掉?她心疼得都忘了自己的悲伤,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那张钞票撕得特别碎,撕成小到无法粘贴的碎片,扔进了垃圾桶。有两片小碎片掉到地上,他拾起来,扔进去。
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抬起头。安曦这才发现他不过是少年,个子虽然很高,但是看年纪,也不过比她大两三岁的样子,眉眼十分好看,但是,神情拒人于千里之,仿佛蒙了一层霜的冷月。
她低着头下了台阶,两人成垂直方向,交错而过。
或许这第一面的擦肩而过,早就预示他们之间的结局。
安曦打开车门,裴斐见她的脸色便知结果不妙,十分乖巧地当不认识何晨,连个招呼都没打,带着她离开。
安曦像寒冰雕成的人,面无血色,沉默不语。车子经过桥上的一盏盏路灯,漫天雪花在灯光下飞舞盘旋,如梦如幻。她咬下嘴唇,再次确定这场重逢并非是梦。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地上裴斐来安排这场见面。做不成恋人就做朋友这种事是裴斐干得出来的,但不是他何晨可以做到的。她和他都一样,都是当断则断的性格,分手就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
裴斐有点尴尬,赔着笑脸说:“何晨知道你不会见他,只好拜托我安排一下,你别生气。”
安曦置若罔闻,过了好一会好像才听见他说了什么,声音飘忽地“嗯”了一下。
裴斐即便没有在现场,也知道这次见面是以失败而告终。当然,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挽回安曦哪能这么容易。时隔三年,他们的感情变淡不说,当初还是何晨提的分手,挽回难度堪称极限挑战。
果然,何晨失败到这一面只见了三分钟,就算在“荒郊野岭”他也没能争取到送安曦回家的机会。看来想在十四天里挽回她是不可能了,第一天已经完结,进度为零。
作为好友,裴斐实在不忍心。车子开了十几分钟,估计安曦的气消了不少,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替何晨说点好话,能帮一点是一点。
“何晨这几年一直单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安曦打断:“我想听一会音乐。”声音轻飘飘的,却异常坚定。
“……”裴斐打开了车载音响,全程很明智地保持沉默,再也不提何晨两个字,只是绞尽脑汁地想着还有什么招数。
安曦一路沉默,直到车子即将开回住处,远远看见西菀小区的大门才缓过神,对裴斐说:“麻烦你把车停到超市门口,我要去买点东西。”
地面已经变成白色,车子碾过薄薄一层积雪,靠边停下。
推开车门,一股清列的空气扑过来,安曦感觉自己从一个糟糕的梦境中醒来。她进了超市,喧嚣的人群让她紧绷了一路的心情得以放松,失去理智的大脑也开始慢慢恢复正常。
她后悔方才见到何晨的反应有点过激,她应该表现得早已忘记了过往,大人不记小人过,才是上上策。
她之前的表现只会让他认为自己还没有从过往走出来,还在记仇。所以,下次碰面,她应该冷静淡然一点,就当他是个陌生人就好了,没必要和他翻脸,也没必要让自己生气上火。
可是,一转念,她不想再有下次,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他。况且,他今晚被弄得怎么难堪,依照他的傲娇脾气,也不会再有下次。
她买了许多东西,为后天去芦山乡做准备,饼干、面包、果汁、矿泉水,还有一些洗漱用品,连带着陆宽的那一份。
提着沉甸甸的袋子走进小区,靴子踩在雪上,吱吱作响,她担心摔跤,一直低着头看路,没注意到楼前停着一辆车。
直到猝不及防手里一轻,安曦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抢东西,抬眼望去,愕然呆住。
何晨竟然等在她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