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乌黑发紫的天空中云朵积密;星辰隐匿,只余一轮浅蓝的新月悬挂于压抑的高天之上。
“哗啦啦……”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倾盆落下,尽力洗涤着下方城市中肮脏阴暗的角落。轰隆的雷声在一道白色的闪电划过天际之后沉闷的响起,无情的敲打着夜间失眠之人的那颗脆弱的心灵——这样的夜晚,空荡的房间内,蛾在川崎十面提供的寝居之中酣睡着。
十面趴在窗门紧闭的阳台边,透过窗面上无力滑落的水珠和状若珠帘的雨幕,冷冷的望着下方灯火通明的市区。骤然亮起的闪电利剑一样的撕裂了厚重的天空,也照亮了他那张忧心忡忡的脸孔。
明天会更好吧,他默默地想着——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那么公布在社会上就让他公布吧,就当多了个代称,以后就作为武装骑士,像个戴着假面的英雄一样行动吧!
不过呢,蛾是个问题……十面的视角转向了身后沉沉入睡的蛾——zito变身之后的外形,跟Unhuman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军部的那群老头子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故意刁难呢?
“噼啪!”
惊雷似鞭,不知挞醒多少梦中人!
……
翌日,F市南部的“黄漠”地区。
由于市区发展对于自然资源的过度开发,F市南部原先丰饶的树林风貌已然被夷为了一片寸草不生的小范围荒漠。在这种风沙漫天、鸟不生蛋的地方,“黄漠”几乎成了普通人的脚步禁行之地——毕竟在这种地方,每一处沙土之下都有可能潜藏着无限的危机!
“沙沙沙……”一抹黄沙鼓起,从中钻出了四根土黄色的肢体。一只个头不小的蜥蜴在鼓起的沙包中挖了个洞,迅速地爬出,晃着黑色的明亮的圆眼四处张望。而就在其望风过后准备有所行动之时,一个巨大的蛇头冷不丁的从其后方探出,一张嘴把蜥蜴囫囵吞了进去……
“嘶……”进食后的蛇满意的晃了晃脑袋打算再一次沉入沙中。可正当它蠕动着开始后退的时候,一道白影突然从其上方一闪而过——当白影离去之后,蛇已不见了踪影:原地仅地留下了一小摊发紫的腥臭血迹,以及一个大张着嘴、不断颤抖着的干瘪蛇头。
“嗖!”
阳光挪转留下的阴影之中,那道白影瞬间停住了。只见撑开的两片膜翅悄无声息地收回了它的背后——它纤长的手指死死的夹着一根仍在不断扭动的无头蛇尸,其稍微扭转的头颅赫然呈现出的是一个蚂蚁的形象——只不过这只“蚂蚁”的头部本应是口器与呼吸孔的位置被一张恍若尸体般幽白的女人的口鼻给替代了。
这头神秘的蚁型Unhuman缓缓抬起了抓着蛇尸的左手,将其放在面前玩味似的端详了一会后,旋即张开发紫的嘴唇将蛇尸咀嚼着吞了下去!
“咔嚓,咔嚓。”
空荡的荒漠中扬起风沙,呼啸着挟带着这令人胆寒的骨骼碎裂的声音传到远方。蚁型Unhuman吞下了蛇尸后鼻隙微微哼了一声,随后便面朝F市的方向毫无征兆地单腿一蹬,化为一道白影再次消失了……
……
F市第一通外省道,距离“黄漠”不远的位置。
“真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也会有Unhuman反应,”十面驾驶着修复好的机车驶向目的地点,对着驾驶头盔内置的传讯口自顾自抱怨着,“Unhuman的目标不应该是人类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不过还好,至少战斗会发生在在无人区,不会有市民遭到波及。”
“但即便如此,十面君也不能放松警惕,还请尽量小心行事。”
接收方传出泉枝舟的声音:“‘黄漠’属于泛沙漠化地区……虽然F.A.T.E.提供的机车可以在沙漠中代步,但这会耗费比普通地形多出三倍左右的能源,预计只能支持90公里的路程——因此请尽快找到本次的任务目标并结束战斗。K-photo已经被调整为节能模式,如果剩余能量不足一半时将强制接管机车操控权返回基地。届时请十面君务必完全服从上级发布的后续命令并返回……”
“知道了知道了,”十面扶着头盔淡淡地说道:“而且,我已经找到任务目标了……或者说它找到我了……”
就在十面说话的空当,机车前方不远处突然喷涌而起了一波巨大的沙尘!
“好了我先挂了。看来有点麻烦。”十面驾驶着机车倒到土坡上的一个较高的位置停了下来,之后一跃下车缠上了腰带——
“Welcome.”
十面着装了机铠,从停放着机车的土坡上翻了下来,随后摆好了应战的架势。
与此同时,其前方高高扬起的沙尘被一阵风卷散,从中缓缓地走出了方才高速移动前往F市的蚁型Unhuman:“正想寻找猎物玩弄一番的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见了具有‘卡昂特’潜能的生物呢……”蚁型Unhuman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用轻佻的女性声音对十面说道。
“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语言?”十面略感惊讶地问道。一边问着,一边不动声色的开始为机械拳套蓄能。
“哦?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居然很让你重视吗?”蚁型Unhuman吃吃的笑了:“可是据我所知,与‘武装骑士’第一次对战的蜥蜴型Unhuman可也是能口吐人言的呢。”
“那是……”十面口气一窒。
“哈哈,你这个人类挺可爱的嘛,”蚁型Unhuman说道:“那我就解答你的疑惑吧,我们——哦,既然被你们人类称作了‘Unhuman’,那我就勉强使用这个代号吧!”
“我们Unhuman可是使用等级制的呢……最低的级别是‘种子’,他们智力低得可怜,都是战场上的炮灰……级别高一点的,用来管理‘种子’的是‘侍者’,他们有的是因为负罪而从高阶降级的战士,有的是立功升级的种子,还有的就直接是被‘母’或者‘父’提升的呢……我就是强大而享有活动自由的‘父’中的一员。看见我身上的宝石了吗?”蚁型Unhuman对十面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自胸部开始从上到下镶嵌在白色甲壳上的六个黄色玉石样的圆球:“我有六颗美丽的宝石。宝石的名称叫‘母石’,其数量代表着我拥有着几种强大的能力。‘父’级的战士有了足够的智力,自然就可以学习你们的语言咯!之前的蜥蜴型Unhuman嘛,他是负罪降级的侍者,原来作为‘父’级战士的时候自然也系统学习过你们的语言咯!”说完这些之后,蚁型Unhuman突然就沉默了。她静静地立在原地,嘴角微微地扬起一丝弧度,玩味地看向了十面。
“那‘母’呢?‘母’是你们的指挥者吗?”十面见蚁型Unhuman不说话了,有些焦急地问道,却换来了蚁型Unhuman一声戏谑的笑:“哈哈哈,既然你愚蠢地想要与我为敌,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还有,别叫我什么‘蚁型Unhuman’啊,很难听的。我的名字是‘希拉尔’!‘武装骑士’先生,再见咯!”话音刚落,希拉尔的身躯就化为了一道残影,从十面的视线中消失了。
十面为她那诡异的离去方式而感到无比的震惊,隔了许久才反应了过来:“可恶,对方居然这么谨慎!”正当他懊恼于没能从对方的口中套出更多情报的时候,耳边却突然响起了希拉尔的声音:“武装骑士先生,送你一个,哦不,收下我赠予你的这一堆礼物吧!”
声音再次消失。接踵而至的是脚下大地的一次剧烈的震动。十面艰难地立住了身形,但随即惊诧地发现——
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头,清一色的土黄色蚁型Unhuman,呈六面合围之势,正四肢着地的从离他不远的地下源源不断地钻出,向着自己所在的位置高速移动而来!它们的肢体蜷成一团,每次接替挥动手脚的时候总是会高高的带起一捧黄沙,不仅掩盖了其行动的轨迹,还让人产生了它们的体型十分巨大的错觉!
强烈的压迫感!第一次同时面对数目如此惊人的Unhuman,位于机铠面罩之下的十面的表情顿时嘴巴张开,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难道,希拉尔是,蚁后吗……”思维化为一片空白,陷入惊愕的十面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冲上来的几只蚁型Unhuman夹住,轻易地扔上了半空……
……
F.A.T.E.分部,作战指挥室。
“希拉尔这个贱人,居然违背合约出手了!”身着白色研究服的泉枝舟正静静地坐在皮椅上看着十面的即时战斗影象。他的身后,身着黑色礼服的泉枝舟突然出现,十分气愤地说道:“明明条约规定‘父’不能擅自干涉部族的发展事宜,所以我才放心地让机铠外出测试性能……想不到啊,这个贱人居然偏偏在这个时候……可恶……”
“呵呵。看来那个‘希拉尔’让你很紧张呢。”身前的白衣泉枝舟脸上并未表现出丝毫的不适,口气轻松地说着。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吗?那个川崎十面的安危……”
“不,”白衣泉枝舟打断了黑衣泉枝舟的话:“我当然担心十面少将,所以让‘蛾’去帮忙了。而且你看……”他的右手在空气中划了几下,眼前屏幕画面中的右下角立即弹出了一个记载着十面身体状况的绿色电子栏:栏框中关于机铠状态的地方显示出的文字赫然是“极不稳定,异化”!
“这是……”看到这个,黑衣泉枝舟的表情立即变得十分精彩:“机铠居然在发生着未知的变化吗,那就是说……”
“因为坐在这里无能为力,所以现在我只能选择去相信……变数就赌在这个‘异化’上面!”
白衣泉枝舟一字一顿地说着。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其镜片折射着屏幕中冰冷的光线,化为一片洞白……
……
“……可恶……”
十面深陷黄漠的沙土之中,吃力地挥拳,对付着这些由希拉尔召唤出来的蚁型Unhuman。即使机铠附有增力器使他的动作更加省力,但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的单方面挨打,他的力气也被一点一点地消耗殆尽。眼看着身边Unhuman的动作越来越灵活而自己的出拳却越来越迟缓无力,十面心急如焚。
“Boost!”十面机械地向着一头蚁型Unhuman挥出拳头,在击中对方之时身后却遭到了如雷似雹的一阵重击。待自己踉跄几下还未站稳脚跟,又被一跘,最后面向大地栽倒在了地上。趴在地上的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不等他有所反应,背上又接二连三地受到重压——他的身躯,被一寸寸地压陷进了沙土之中,最终动弹不得。
“咔,咔咔……”蚁型Unhuman们的两片口器互相撞击,拍打出一阵沉闷的独特音节。它们站成了一个圈围在了十面的身边,以顺时针方向慢慢地移动着,就像是猎食者在耐心地等候着猎物的死亡。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机铠装甲的缝隙中缓缓地流出了殷红的血液,将十面身下的沙土染红——那颜色又一点点淡去,最后全部沉入了沙土之中。
沙土堆出了一个小丘。
一切又复归于沉寂。
一阵狂风刮过,被吹起的浮尘把十面的身躯逐渐埋没了。蚁型Unhuman们默默地守着,见猎物迟迟未能起身,相互对望一下之后便抬起脚打算离开——
“你们……去死啊!”突然,风中响起了一阵尖锐又沙哑的声音:“你们,都要为川崎先生陪葬啊!”
带着哭腔的怒吼声瞬间吸引住了蚁型Unhuman的目光。它们转身望去,只见由扬起的黄沙所组成的浓密纱幕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如子弹一般地向着它们高速袭来!
是因为担忧川崎十面的安危而被泉枝舟派来支援的,zito!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看见十面处于如此危险的境遇,愤怒的情绪已经完全充斥了zito的思维。伴随着嚎叫,它紧闭的口器唰的一声打开,包裹住身体的墨绿色甲壳也开始散发出高温,颜色也一点点地变成了红色。它双腿上的甲壳突然爆裂开来,露出了内部白森森的骨骼;膝关节也瞬间反转拉长,同时在咔咔不绝的响声中尾锥骨暴涨,一条两米多长的骨质尾巴静静的悬在了zito身后!
暴走!
“呃,呃呃呃!”
变化后的zito背部微驼,明黄色的双眼中精光四射。它的全身颤抖着,呻吟着,瞬间弹跳到了掩埋了十面的土堆旁边。它嚎叫着将尾巴一甩,把离它最近的蚁型Unhuman们轻易地卷住并扔出了老远的距离。之后zito喘息着伸出了倒刺丛生的双手,把掌缘处生出的隔膜当做铲子,一下接一下地翻开覆盖住十面身躯的沙土!
“川崎先生……川崎先生……”在zito的不懈努力之下,被沙土积埋的机铠终于再一次暴露在了阳光之下。zito欣喜的叫了一声,推搡着把十面的身躯翻了个面,让机铠的前脸面向了天空中央的太阳。但同时之前被扔飞的蚁型Unhuman们也反应了过来,再一次冲了上来!
“你们……休想!”
zito再次吼叫。散发着高温的红色甲壳缝隙中喷出了扭曲空间的白色蒸汽流。它弹起双腿,攻击如同如潮水一般地洒向了最近的蚁型Unhuman!
另一边。身处机铠内的川崎十面。
“阳光……好刺眼……”
紧闭的眼帘就像是被挂上了两个沉重的铅球,勉强撑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映入眼中的是一片蔚蓝的天空,下方稀疏的漂浮着几朵金黄色的云朵,衬托着中央那轮火红的太阳!
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胸口以下的身体的存在了:从后颈脊椎处传来的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眼前机铠视角的显示屏图像状若雪花,杂乱地传达着K-photo的监控数据:只见图像右下角出现了一个几乎完全变为红色的机铠3D模型,揭示着机铠再一次面临报废边缘的事实;而图像右上角的经纬轴明显已经完全当机,xyz的坐标数据像马表一样飞速跳动,显然无法再担当定位的职责。
而最可怕的,是视线正前方出现的一段像倒计时般不断闪烁着的红色字体——
“极不稳定,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