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是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中进行的,如果不是顾月澜细心留意过,父母自她出院后再也没有夜宿家中,恐怕就真的会相信这表面的和谐了。
顾庭友眼圈乌黑,带着宿醉的疲惫僵硬的捧起碗灌了一大口热汤。董文芫和顾月澜同样一夜未眠,一家人活脱脱像一群围绕在餐桌前缓慢进食的僵尸。
顾庭友放下碗筷后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温柔的看向顾月澜,“澜儿啊,今天该出成绩了吧,有没有信心不考倒数第一呀?”
董文芫瞥了他一眼,给顾月澜夹了一筷子烧肉,“别听你爸胡说,只是成绩一般而已,什么时候考过倒数的了。”
顾庭友笑而不语,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女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顾月澜咬了口包子,淡淡的说道,“能考第一吧。”
顾庭友和董文芫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呦!你瞧这孩子随谁,说大话的本领还不小,脸都不红一下。”顾爸哈哈大笑,拍了拍顾月澜的小脑瓜。
“还不是随了你,就会吹牛。”顾妈也捂住嘴笑出了声。
刻意营造的和谐气氛在此刻的欢笑之下,渐渐也有了真实感。
“如果我真的能考第一呢?”顾月澜一脸认真的看向爸妈,只是嘴角勾着笑意,怎么看都好像只是随意的一句调侃。
顾爸也不好太打击女儿的积极性,当下正了正色鼓励道,“不用考第一,只要能考进前十名,爸爸就奖励你两千块钱,随便想买什么都行。”
“那妈妈就带你去旅游,前两天你不还说想去洛阳看花吗,等放了暑假我就领你去。”顾妈忽然想到如果真没考好,孩子的愿望就落空了,又补充了一句,“期末能考进前十也算数。”
顾月澜看着一脸慈爱的父母,忽然想起了若干年后他们抛弃自己时冷漠的模样,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用前十,就第一。”
“如果我真考了第一名,我不要钱,也不出去玩,只希望爸妈能陪我在家吃一顿晚饭。”
空气凝固,寂静无声。
顾庭友默默地夹了一筷子味同嚼蜡的菜放进碗里,没有回话。董文芫惊讶的看着女儿,随后立刻低下头,掩盖住眼角噙着的泪水。
半晌,顾月澜放下了碗筷,背起书包说道,“那我就当爸爸妈妈同意了,我先去上学了。”
直到顾月澜换好鞋推开大门,顾庭友和董文芫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们怀揣着各自的心思,默默地吃完了这顿五味杂陈的早饭。
今年的H市要比往年更燥热些,一阵温而不凉的微风拂过,都能让人心情舒爽许多。
顾月澜背着书包迈着小小的步伐向学校走去,看到一路上汗如雨下的行人,有些不理解。她并没有感觉到阳光有多炙热,反而由心底涌出一片清凉。
可能是心境的缘故吧。张老师曾在班级还没有安装空调时,指着讲台下热到昏昏欲睡的学生们振聋发聩的批评道:“心静自然凉!不许睡觉!”然后调大了手中小风扇的力度,舒服得眯了眯眼睛,“再睡觉找家长啊!”
心静自然凉,其实也是有些道理的。
顾月澜只当真的是这个缘故,没有再去多想。
她走到学校正门前,停下了脚步。
学校门口的街道旁种了棵两人合抱的大树,郁郁葱葱的树叶里隐匿着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似乎是想让顾月澜发现他,刻意露出了形迹。
顾月澜向后退了几步,抬起头望着两米高的大树枝桠,上面倚靠着一个傲然孑立的少年,看不清脸,身形略微有些熟悉。她正回忆在哪里见过他,树后忽然探出了一颗束着发髻的小脑袋。
“啊呀,终于等到你啦!”
秀气如女孩般的小道士三步并两步蹦到了顾月澜的面前,清亮的眼珠转了转后问道,“那只妖狐呐?你把它藏哪儿啦?”
顾月澜正欲开口,树上的少年轻跃的跳了下来,他冷漠的扫了她一眼,说道:“昨天你们又见面了吧,我劝你最好不要包庇它,否则就算你不是妖,我也绝不会手软。”
这二人正是沧溟山苍洐真人座下的亲传弟子常应和常静,他们昨日于闹市之中让妖狐逃脱,追踪了一夜也没能再发现它的踪迹。想到顾月澜和那妖物附身的孩童相识,便一早来到这距离夜市最近的学校等待,结果就真的撞见了顾月澜。
修道之人需要太上忘情,但也不能滥杀无辜,否则极易生出心魔,是故常应那句威胁只是为了诈出实话吓吓她罢了。
不过是个小姑娘,三言两语的震慑足以让她说出全部实情。
但常应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女童不仅是被死气缠身那样简单,她还是一个具有成年人意识的重生者。
顾月澜轻笑一声,摇头说道,“包庇她?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差点被你们杀了。”
常静脸蛋一红,想起之前自己和师兄揪着她不放,非要将她当成妖狐打死,心里有些羞愧。
常应却不为所动,冷言道,“你身上的妖气更浓厚了些,可见我们离开之后,你们又见面了。”
顾月澜只是微笑着看他,没有回应。一阵清风徐徐吹来,拂乱了常应修身飘逸的道袍,场面格外安静。
过了半刻钟后,常应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抬眼打量了下这出奇平静的女孩,暗暗皱了眉头。正当他要再质问一番的时候,女孩忽然开口了。
“她确实又来找过我,问了我一些事情。”
“什么事?”
“她问我一个人。一个……千年前的人。”
“千年前的人?是谁?”
常应丝毫没有发觉,此刻的自己正在被她引导着话题。面对这个看起来不会构成任何威胁的女孩子,他确实有些大意了。
“其实昨天发生了那些事情,我也明白桃桃是被妖怪附身的了,我很希望道士哥哥们能早日将她抓起来。”顾月澜表现出一副又担忧又害怕的模样。
“这样想就对了嘛,快告诉我们它藏在哪里啦。”常静拍拍手笑道。
“她啊,她昨天问我有关一个人的事情,可是我并不知情。但一想到我什么都不说,可就再也不能帮道士哥哥们抓到她了,所以我就回复她……”
“你说了什么?”常静紧张的看着她。
“我就说,我知道那个人,但有些记不清了。等过两天整理好思路,再等她来找我。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她藏在哪里啦。”
“哎!这不就白搭了嘛。”常静有些垂头丧气。
“你不过是个小姑娘,它为什么要问你千年以前的人?”常应质问道。
“谁知道呢,”顾月澜一脸天真的看着他,“或许她以为道士哥哥跟我说了什么吧。”
常应低头沉思,常静却忽然一蹦拍手道,“我们可以守株待兔呀!那妖物迟早还会再来找她,我们只要暗中跟着她就好啦。”
顾月澜却后退两步,连连摆手拒绝道,“不行,不行。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可以拖延一些时间。可是后来我又想到,你们连大叔都打不过,又怎么能打得过妖怪呢。”
“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常静气得头上冒烟,“我大师兄可是苍洐真人座下首徒,怎么会对付不了区区妖狐?”
顾月澜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一副老成的模样,“是呀是呀,也不知道是谁让妖精逃跑,还错认好人的。那妖精说已经从你们手中逃脱过不下百次,要是这次也跑了,下回肯定来找我麻烦,还是算了吧。哎呀,快上课了,麻烦让让。”
常应本来已经隐隐感觉到那女孩不简单,此刻见她故作小大人的模样,不禁又稍稍放下心来。到底是个孩子,害怕也是正常的。
“别怕,我们会暗中保护你,直到抓到妖狐为止。”常应的剑眉稍稍垂落下来,显得这张冷峻的面容都柔和了些。
“这倒也是个法子。”顾月澜点了点头,“不过,你们总不可能一直在我身边吧,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哎,要是你们知道有关那个人的事就好了,这样即使你们行动失败,她也不会真的杀了我。”
“那个人……到底是谁?”常应谨慎的看着她。
“雪爻。”顾月澜含笑道。
“哎呀!你快住嘴!”常静猛得扑了上去,捂住了顾月澜的嘴,警惕得前后左右转了好几圈,大声喊道,“这个小丫头可什么都没说哟,没人听到的哟。”
顾月澜被晃得头脑发昏,用力推开了常静,大口大口的喘了起来。
哎,出门没看黄历啊。
常应表情微微惊讶,他没想到短短两日,竟然听到了两次有人提及那位大人。一千年了,他还以为早就没有人记得他了。
顾月澜扶着大树弯腰咳嗽,眼睛却片刻也没有离开过常应。她总感觉常应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有害怕的情绪,虽然表现得也很惊讶,但神情中却又似乎隐藏了一丝温柔和……向往。
看来,她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