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四季非常分明，春节一过一立春，马上就感觉春天到了。风变得柔和气温也慢慢转暖，街边的树木开始冒出翠绿的新芽。少城公园的迎春花更是等不及地站上了枝头，这些春天第一波开出的鹅黄色花朵在蔚蓝的天空下到处招摇。这个春天大家一样地赏花吃茶，但心情却是大不一样。新年过后敌机空袭了重庆广阳坝机场，听说一共扔了十多颗炸弹，机场跑道被炸，好几处平房被毁，即便伤亡不大，但这种对大后方的突然袭击足以打击到民众的心理防线，让人心头不踏实得很。
中午饭一过，电影院门前的台阶上站了一圈晒太阳的人，穿棉衫子、长衫子、西装西裤的，分了几处说话讨论、相互递烟。
大家谈的都是战事战况，都认为我们空军也不是吃素的，加之背后众多支持抗战的百姓以及各个社会力量，邪不压正，最终一定会打跑敌人，那样才会合乎天理。华生站在一边以听为主，机器房的小师兄紧挨着他，抄着手问：“没想到坏人会从天上过来，后方有不安全的感觉，你说呢生哥？”
华生玩着手里的一个沙包，“只要战争存在就没有安全的地方，现在中央军和各类地方部队还有空军都在积极作战，失去一个战场就有一个新战场出现，有战场就有希望。天理不天理只有天知道，我信的是自己人的力量，像大家说的，各方团结的话最终的胜利该归于我们。虽然不喜欢战争，也不用怕是不是？”
“就是，不怕，邪不压正，胜利会属于我们。”小师兄猛地点头，转头加入了其他的圈子，讨论起物价上涨等等吃饭过日子的切身话题。
华生没有加入大家，站在那里继续玩着手里的东西，抛上去，接住，再抛，再接。其实他有点儿集中不了注意力，哪怕眼前讨论的是人人关心的战争话题。战场，到处都有战场，他心中又何尝不是，内心也在打仗，理智对付情感。
自从那天在旅馆和碧玉相遇之后他没有回去找她，连日来吃饭不香看书散神了，半夜三更都在望天花板不想睡觉。他想她，虽然没到魂不守舍失魂落魄，但无时无刻不在牵肠挂肚。想她，想那天的一切，想小旅馆的真实和她的样子。她亲他，是出于跟他一样心甘情愿的喜欢，还是出于其他？
想来想去想的重点是，该不该回去找她，回去找，又是什么目的？如果不能无视旅馆的性质而只想回去把自己再次点燃，会不会是一种卑鄙。他历来做事不优柔寡断但现在却破了例，未果的决定就像手中的沙包，一会儿左手一会儿右手，当一个声音说“去吧”，就有另一个声音说“等到”，一时间左右难定。
因为在乎，所以慎重，必须慎重。
沙包向上抛了出去，大约有两米，布在漏沙子，线一样的细沙飘着撒向地面，像飘着一个什么细腻绵长的故事。他想得出神竟忘了伸手去接，那个东西闷声噗的从天上跌落到地上，摊着六边的身体，等着人去拯救。
看来老天没有简单地送来一个姑娘而是附赠了一包裹的问题。纠结，在头脑中引发跳动的神经是，克制；如果做不到无视小旅馆的存在和性质，那么回去就是不负责任和心存冒犯。他不想做任何冒犯她的事情，那现阶段能做的是把她和那个小旅馆一起埋掉，最好一锤锤到心底，再慢慢等待处置。
他努力摆脱着混乱的思绪，只当自己是个耍沙包的少年，把手中的东西左手扔右手，来回地玩着。
“华生，周老板叫你去他办公室。”有人跑出来传话。他把沙包递给了小师兄，离开大家进了大厅，上楼，穿过二楼的木板走廊去见师父。
在二楼拐角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周伯千端着水烟站在桌子后面，背后窗户大开，阳光照了进来。他面前是一张不属纪婉香管辖范围的厚实书桌，自由散漫放了一堆书报杂志海报，桌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诗婢家装裱的某个人手迹：家国河山。
一待华生推门进入，他即开口问道，“最近咋样，工作还顺手吗？”
“顺手，都是日常事情。”华生把所有思路收回，集中放到了眼前。
“你在机器房干了那么久，上上下下喜欢你，这个决定也算是众望所归。”周伯千吸了口烟。华生看着他，在猜这指的是什么。
“叫你来是要通告一个事情，好事。新主任的人选定了，是你！”周伯千举着烟壶点他。
“我？咋会，不是有两位师兄候选？”
“咋不会，论资排辈本不该你，奈何他们争来争去争不动，最后让我们不争的中间派得了便宜，命数。事情已经是铁板上钉钉，董事全体同意由你当机器房的主任，明天开会宣布。”
华生快速消化起这个消息，拱手谢了师父的提携。
“你是电影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任，我也不用废话说啥好好干，只管照常干就是。年轻有为、踏实上进，这个位置，该你！”周伯千翻着眼睛看他，“就凭你不露欣喜、不显山露水的沉稳老练，早该是你，其他人没法和你比。”
“承蒙师父偏心厚爱。”他再次拱手谢过。
“去吧，该干啥干啥，消息会很快传出去，有你忙的。”周伯千笑眯眯地回味着这个结果。
他退出了房间，直接上楼回了机器房。不用说心中是有一份暗喜的，不为升职本身，是为自己更有资格去追寻想要的东西。接下来都干了些什么，恍惚得很，只记得平静地忙了一下午，到下班的时候才按惯例做了交接，出大门回家。
走在总府街上，他才放内心情绪出来慢慢翻腾。欣喜，但未若狂。
周围晃来晃去的面孔和喧嚣热闹被隔离在大脑之外，脑子里出现的是当初那个在坟头哭别爹娘独自跑到成都找弟弟的八岁男娃娃，还有那个在放映大厅里脖子上挂着小吃摊子跑得满脸通红的小贩卖生，那好像还是不久以前的事情，现在男娃娃成了电影院机器房的主任。
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好的字条打开，那是秋初在青羊宫抽的签，上面写满暗语天机，道人叮嘱保存一年，上面写着：
满池清水满池莲，哪怕炎蒸六月天，
正是吉人行好运，炎消祸减福随缘。
注解：名有望，利堪求，行人吉，婚可谋，病无忧，讼即解，家宅泰，乐优遨。
上上吉。这些原本凑趣搞着玩的东西似乎在冥冥中有所应验。“名望有、利堪求”算是勉强套上，“行人吉”指的应该是弟弟星星，不管星星人在哪里，希望他好运高照、逢凶化吉。那“婚可谋”指的又是什么，碧玉？
碧玉，一想到她，心就不可控地狂了起来。
他没有反抗地跟随双腿的牵引去了小旅馆所在的九龙巷，但只是在巷口站了一阵，左右打望了几眼，最终还是选了离开。
落坡的太阳像半个泡红了的鸭蛋黄，不是悬在地平线上而是挂在街道的顶端，把大街小巷染上了相同的颜色；光线中的男人女人、大人小人、好人坏人，各怀心事走在路上，表情和他一样，关在各自的世界中，想心事。
回宽巷子踏进院子，见桑树下吴妈和老黄在推豆浆，他才打住思绪朝他们走了过去。
老黄跨坐在长凳的一端把凳子中央的磨子推得哗哗地响，吴妈斜坐另一端，手里端着小盆子，从里面舀一勺水泡黄豆，避开转动的石磨手柄麻利地将东西倒进磨子中间的小圆孔；磨子一圈圈地转，磨开的豆子合着水变成淡黄的浆汁从两层石磨间挤压而出，顺着下方槽子流进木桶。不晓得老黄说了句什么，吴妈提起勺子锤他，老黄忙闪向一边，见他进门，两人同时转头。
吴妈放下盆子跑了过来，“恭喜恭喜了！”
“消息这么快！”他探头看看内院。
“我就说嘛，我们华生聪明，肯定出息，你可不是一般的徒弟，你是正宗金牌徒弟。”吴妈手一操嘴一瘪，似乎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那你不是要拿主任的钱了？”老黄右手握着磨子把手仰望。华生想了想：“试用两个月要是还在那个位置上的话。”
“那你运气才好呢，年纪轻轻当主任，不费力气就挣大钱。”
“你咋晓得不费力气，人家每天要想咋放好电影。”吴妈开顶。
“未必然想一下都算力气，华生就是运气。”老黄不服气似的放大了声音，同时把手里的磨子转得沙沙作响。
“慢点儿，推那么快豆子都没磨烂。”吴妈吼他，“我看你是妒忌。”
“我才不妒忌，我是讲事实，事实。”
“你就是妒忌，就是。”
他见插不上话，朝两人拱拱手往内院走，想必师母还等着有话要问。上房堂屋里，周伯千正独自喝着小酒，四下并不见其他的人影。
“来，一起喝一杯，青城山茅梨酒。”周伯千举着一个酒葫芦招呼。
“师母和可儿呢？”
“去找你两个姨妈了，晓得你升职，高兴，报信去了。”周伯千剥了一颗生花生放进嘴里。华生拉过旁边的藤椅坐了下来，拿起空杯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气甜香扑鼻。吴妈端着两只大碗走进来，安排好饭菜后退下，由着师徒两个边吃边聊。
“在外说事情回家聊心情，我说，升了职得意一下可以，但不要忘形，不要翘尾巴，人最怕就是得意之后忘形，惹祸！”周伯千爱惜地看着徒弟。
“晓得，有尾巴也夹好。”
“小子受教。”周伯千替他加了酒，分了一半花生给他，“你的性情适合管事管人，不惧得罪、关键时候敢和经理平起平坐说事情，不像师父我，心软，不喜欢得罪人。”
“师父自谦了。”
“自谦做啥，事实如此。现在你当了主任，想送你三句话，看看能不能受用。”周伯千想了下，“一，吃一堑长一智；二，……”他伸出的是三根指头，“今朝有酒不妨醉醉；三，痴心妄想。来，注解一下，看看懂了没有。”
这种注解游戏他们师徒玩了多年，被纪婉香称为一根肠子转筋。
“估计你老人家又想说从前、如今和以后的话题。吃一堑长一智，大概是说凡事要悟，小时候我犯了错或是吃了亏你都让我到一边静坐，说不会悟那些亏就白吃了，要总结教训。”华生说道，“今朝有酒不妨醉，是在说现如今，肯定不是说喝酒行乐，那么是说不要浪费手边的东西，要像地道成都人，先看眼前，然后按各自的意愿去安身立命。”
周伯千想了想，点头认可。
“痴心妄想，我愿意解释为：痴心，目标专一；妄想，敢把目标放大去想。人活着是靠各种想法的支撑，不然就像你说的生出来是瓦块、埋的时候还是瓦块，没活出名堂。”周伯千摇头：“这个不全对，不是我想说的那个意思，换个词就好理解了，好高骛远，你咋解？”
“好高骛远，听上去就是要杜绝的哈……”华生低头考虑。
周伯千虚着眼睛自顾自说开了：“说的还是做人做事要踏实，做好分内的事，不要有事没事学人家大谈什么理想，有想法先放在心头，不大张旗鼓不耍嘴上功夫，更不要事情还没谱谱就弄得满城皆知，假大空最莫得意思，这不仅是对自己好、对各人好，说深点也是对国家好，务实、不虚！比如现在，如果人人都做好自己该做的，农民种好田、学生读好书、搞电影的做好宣传、市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就是对抗战最好的支持。”
他给自己加了酒，一饮而尽。
“还有一句不做讨论只做赠送，不管你干哪行，记住一点：胸怀。以气度定高度，凡事讲胸怀，容得下人容得下事，不小肚鸡肠、不争来斗去，那定会受到老天的保佑和众人的酬和。当然，还要心善，都晓得富善可交、贫善可交，若非心善之人贫富均不可交，没人愿意当傻瓜。你不要嫌师父老生常谈，从小给你讲道理是因为晓得有一天等你独立了，说再多你也未必听得进去。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能吃透多少看你的造化，我是希望你能过上自己把握得住的日子。”
“徒弟愿意随时恭听。”
“你从小就听话好带，这点比我强，我是从小反对老子的不孝之子，他说东我偏想往西，现在自己也当了老子，晓得老年人的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华生替他添了酒，“师父，不如讲些你的故事来听，你总说师爷严厉但从来不说具体的内容，你在老家都做过哪些事情？”
周伯千斜眼看着他，“有啥好讲的，都是些青年人反叛老子的旧事，说了好让你们觉得我没得威信，连你师母我都不想多讲。”
“你二十岁从达县老家独自出来闯，卖过山货，修过步枪，搞过电器，最后加入电影院，完全不像反叛，倒像是英雄下山。”
周伯千哈哈大笑，“是英雄也不提当年勇了，其实我那个时候还是好高骛远的，说人家容易，都忘了自己当年冒失闯祸的样子。”他一副往事无边惆怅感怀的样子，端着酒杯看着面前的院子，“都是从年轻时候走过来的，所以历来对你宽松，是不希望把自己受过的压制重新放到你的身上。坏事不轮回，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春天的第一场雨，从屋顶到屋檐再到天井、街沿、阴沟，淅淅唰唰地响。各处的灯都开了，整个小桃园隐在灯光和雨雾当中。吴妈进来添了热菜热汤，周伯千兴致不错，仰头又干掉一杯，然后把酒杯往桌上一跺，红着脸盯着酒杯上的小楷出神，“现在晓得我为啥不愿意当板着脸的师父了哈，因为我自己都曾经是个费娃娃，有些事情只是不想对你们说而已。”
华生听出他的舌头有些伸不直，怕是快要喝到快活和难受交界的那一点，忙扶着进屋休息。把人弄进房，送至大床斜对角的单人小床（那是周伯千目前的卧具，可儿领回来不久他就被请出了大床）。脱了鞋，伺候着喝了茶水，待看到师父睡下才退出房间。经过堂屋的时候他停下来去看佛龛上菩萨慈悲的眼睛，本想感谢一下菩萨的一路照顾，结果在闭上眼睛的瞬间，想的却是：不知碧玉在做什么？
不能不去想她，这个人好像已经不经允许在心头生了根，而且还想发芽、开花。
一夜的雨洗出一片晴空，早晨推开窗户居然能闻到青草和水珠的气息，桃树底下一地残红。升职的事在机器房引起了波动，众人等不及地恭喜了新主任。
下午，他坐在暖和的机器房工作台边，衬衣袖口卷着，手轻轻敲着桌子，眼睛无目的望着手里的放映单子走神。
小师兄探头进来，“生哥，有女人找你。”
“女人？在哪儿？”
“在街上，没进来，喊我进来通报。”
就他认识的女性，亲戚们比如书良姨妈们是不需要站在门外等人通报的，而且她们也没理由来电影院单独找他，“是你见过的人？”他心头盼着是某个可能的人物。
“没见过，但愿你见过，去了不就晓得。”小师兄挤眉弄眼加以暗示。
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起身按线报去了电影院大门，正好赶上电影中场休息，楼上下来上厕所的人和堂厢出来的熟人打招呼，观众面色潮红沉浸在上半场的情节中。越过众人的脸，他一眼看见了门外街上站着的人，是碧玉。
碧玉穿了件豆绿色旗袍，因为怕冷，裹了条黑毛线织的围巾，秀头在阳光下微微泛黄，散出一种温柔。她的神情，怎么说呢，是他梦中见过的，汪洋中的一条小船，一只在薄雾中慢慢航行的船，像是可以带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那一刻他才晓得，原来自己比想象的还要想她。
他走了过去，什么理智顾虑思考，即便有也无所谓了。
“正好路过，过来打个招呼。”碧玉大方地盯着他，“还以为你会去找我。”他感觉脸上有几分发烧，“最近忙，本想去看你的。”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觉得所有的解释都会显现虚伪，就没有往下，“咋晓得我在这儿上班？”
“你自己说的，看来那天你果真醉了。”
一个莫名其妙的矮小男人凑过来看他们，想听他们在说啥子。他将碧玉拉到安全的一侧，又上来一个笑嘻嘻的叫花子一边反手抠背一边伸手要钱，他挡开了叫花子的手，用身体护住了自己的人。
“去走走好吗？”
那个场景是他想象过无数次的，碧玉和他并肩而行，好得近似太虚幻境，有好几秒他想伸手去搂一下那个温柔的肩膀，但是不敢造次，就克制着将双手背在身后，左手抓住右手慢慢陪着往前，只有他晓得自己的内心在对抗一种冲锋陷阵的冲动。穿过春熙路上到了总府街，走出没多远，一处相馆橱窗吸引了碧玉的目光，她改变方向朝橱窗走去，那里面展示有三张大尺寸、吸引视线的黑白照片，他跟了过去。
“上海来的舞蹈演员。”他靠近她，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中长发舞者身着白色拖地长纱裙，舞姿扭曲夸张，非本地人敢有的海派风情。
“你认识？”碧玉没转头。
“不认识，晓得。”他当然晓得，这是二姨爹的相馆，他还晓得那张照片是二姨爹酒后即兴之作，二姨妈为此吃了不少的干醋。
“这位，”他指向旁边一张道士模样的长胡子男人，“书画界名人，张大千，内江人，画家。”给大千先生照相二姨妈没意见，那是她和二姨爹的朋友，张大千来成都二姨妈带他和书良去拜访过，柜子里至今还有张大千给的几张习作，一尺见方花鸟草虫的水墨速写。当然这些就不必讲了，讲了等于卖弄，而他最不喜欢和不擅长的就是卖弄。
“这张你该认识。”
那是一张小女孩的大头照，可儿。照片中可儿皱着眉头默默地凝视镜头，小脑袋里的想法正在飘浮，颇具感染力的一张照片。碧玉把脸贴在玻璃窗上仔细欣赏，他站在她身后，小心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在这块地盘自然是不希望被相馆师兄撞到，不然很快二姨爹会晓得，二姨妈也会晓得，然后是师父师母，保不住连街坊邻居都晓得他在和一个姑娘逛马路。这并非说他怕被人知道，而是怕某些难以预料的因素让碧玉受到伤害，毕竟她的处境比较特殊。他想保护的人不是自己，是身边之人。
“看来你认识不少人。”碧玉看够了，转身继续向前走，走出一截之后停了下来，“其实来找你是有事情的。”
他心里在猜会是什么事情。
“想请你帮忙找份工作。”碧玉的手不自觉地放进口袋又拿了出来。
“想找工作？好的，你都会些啥呢？”能找份工作是好的，她必须离开那个旅馆，而且是越远越好。
“不会啥，但啥都能干，我可以学，只是我不太识字。”碧玉底气不足，见华生埋头考虑，她有些吃不准，“为难就算了，我晓得不会那么容易。”华生没有接话，四下看了看。不远处有人卖风吹吹，十多个插在草垛子上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在阳光下愉快地转着。
“等我下。”他跑了过去从草垛中挑选了个大号的交了钱跑回来递到她的手上，“就当它是个幸运转转，有事没事对着多吹几口，保你愿望能够实现。”
碧玉接过风吹吹慢慢地拨弄，“我在成都没熟人，没做过工没上过学，也不晓得哪里要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她鼓着嘴孩子气地对着风吹吹一圈一圈地吹起来，没有城府的样子。
“照顾好你自己，找工作的事我来想办法，过两天给你答复。”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方向，暂不告之是怕如若不成会令她失望。
他和她在春熙路口分手道别，之后一回到电影院第一件事就是给蒋少虎打电话，而一放下电话马上就去商业场二楼与之碰头，找工作这件事他一分钟都不想耽搁。蒋少虎干脆得腾都没有打一个[17]，“算你运气，开年人手紧张，库房的管事正需要一个帮手，我去和二哥说说把她安插进去。”蒋老幺一改好管闲事的毛病没有多问，只是说，“亲戚还是要帮的，一个女娃子单枪匹马来成都见世面也不容易。”
说话的时候这位少爷正仰躺在桌子后面的藤椅上吃账房先生递来的削好的荸荠，“住宿找到没有？我们公司在诸葛井有间屋子，以前的会计在那儿住，正要退租，房东是个婆婆，你要看得上可以租下来。”有他这句话，华生自然不能放过，拉起就要去实地查看。蒋少虎被他拉得闪来闪去，在楼梯上自言自语的摆脑袋：“这娃娃耿直，帮人死帮。”也不晓得是说自己还是说华生。
两人一个骑车一个小跑，拐了两个街口只几分钟就进了一条叫江南馆的小街，继续往前经过十来间门板铺面房，便是目的地诸葛井。
“你不要看街上冷冷清清，这可是块风水宝地。”蒋少虎下车推着和他并肩而行滔滔不绝介绍开了，“宝嘛就是街上那口诸葛井，据说三国时期诸葛亮住过这边，亲自选址打出一口水井，水质清亮从不干枯。听懂风水的私下说凡在此处居住的人家只要诚心接受其水气的滋养，定会家和人安、人财两旺，当初租这边的房子就是喜欢听这个故事。”
“不错，离商业场十多分钟步行距离；清一色门板房，冬天不冷夏天不热；街道明亮不阴暗，走夜路安全不害怕；老街老街坊，适宜租住。”华生看着街边的房子予以了点评，他很愿意碧玉住进这种正派有典故的街上。蒋少虎一听高兴了，“说了会满意，我介绍的地方咋个会差。”
房主人不在，房门紧闭，一筲箕白萝卜摆在门前的竹椅子上晒太阳，等主人回家。
“去对面看看，屠婆婆常年帮庙子做卫生，也许在那边。”蒋少虎把单车靠墙放好，领着他去了对面窄窄的一个小门。小门后面连着窄窄的巷道，末端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小庙子，那是因诸葛井而修的诸葛庙，因为祭拜的是道入骨髓的诸葛先生，规格上是个道观。
他们走了进去，诸葛庙的门大开着，破旧的木门敞开搭靠在破旧的墙壁上，上面满是风吹雨打太阳晒的痕迹。庙内规模不大，走两步便站到了天井中央，正面一个供诸葛先生的主殿，左一个偏房右一个偏房，院内各个角落杂七杂八地堆着零碎的板凳和扫地的工具，天井上方一小块青天。庙里空无一人，静得鸟都可以坝窝筑巢。
蒋少虎捅了捅他，“安逸哈，适合你这种书生气质的躲进来吃茶看书想事情，平时只有一个道人，街坊邻居很少进来。”
“清静得好。”他环顾着四周的环境。
“那当然，你想嘛，拜祭蜀汉开国功臣的都会去南门武侯祠，那边除了有诸葛亮，还有刘备张飞、明碑唐碑、千年乌龟，这种小地方一般都留给道人自己修炼。而且信道的也不会来这种香火不旺的地方，道友都去了西门青羊宫，那边有太上老君、慈航道人、元始天尊、玉皇大地，还有啥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热闹好耍。”
“房子那边都不用多看了，只要房东愿意我把房间租下来。”华生做了决定，“需要几天办妥？”
“何需几天，屠婆婆一回来马上拿下。”蒋少虎探头探脑地打望。
蒋少虎没有食言，次日便把一切安排妥当，华生谢他，蒋老幺只说：“我不帮你哪个帮你，不要说不识字的，就是不识爹妈的都给你安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