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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赛里兹的生意经

“师父,来!”道诚一走,赛里兹就忙不迭地将玄奘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想跟你做一桩生意。”

“生意?”玄奘有些奇怪,“檀越的货都没有了,如何做生意?”

“不是还有点珠宝吗?”商人的小眼睛里闪动着贼亮亮的光泽,“足够做一桩买卖了。”

“哦?”玄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不知檀越想交换些什么?沙门这里可没什么值钱的物件了。”

“不,你们有!”赛里兹喘着气说道。

见玄奘惊奇地望着自己,赛里兹倒笑了笑,直接挑明了道:“就是那个女人。”

玄奘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赛里兹嘿嘿干笑了两声。既然说了个开头,他的语言也自然变得顺畅了许多:“师父,我知道,她不是你的女人。我看女人,一向都是很准的!她还是完璧之身是不是?可惜师父您不会打扮她,让她成天穿着那身肮脏的男人衣服,唉,真是暴殄天物啊!要是把她交给我来打扮,保管让她光彩照人!”

说到这里,他的一双小眼睛在夜色中发着贪婪的亮光。

“美丽不能当饭吃。”玄奘冷冷地说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当然好,可如果被马贼盯上,后悔就晚了。”

“谁说美丽不能当饭吃?”赛里兹的小眼睛里迸发出狂热的光彩,“在这丝路上的有些国家,美丽的女人是最值钱的!”

刚说到这里,他赶紧收了口,干笑道:“不多说了,师父。您放心,我是个生意人,肯定不会像马贼那样,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咱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吧,师父您开个价,把她卖给我,如何?”

“对不起。”玄奘冷淡地说道,“檀越是个生意人,沙门却不是。”

说罢,扭头就走。

“哎哎,别走啊!”赛里兹急了,上前一步,一把扯住玄奘的衣袖。

“还有,”玄奘被他拉住,索性停住脚步,又补充道,“在檀越眼里,伊塔是个值钱的货物。但在沙门眼里,她不是。”

“师父,您就别开玩笑了。”赛里兹赔笑道,“在这丝路之上,女人向来都是和玉帛连在一起的,不是货物又是什么?”

玄奘懒得跟他多说,只冷冷地将自己的态度重申一遍:“她是沙门的一个俗家弟子,是一个人。”

“师父何必那么死心眼呢?”赛里兹紧紧拉住他的胳膊,口中还在争取道,“你带着她,还不够麻烦的。一个出家人,带着个漂亮女人走路,人家会怎么想?要么以为是拐来的,要么就当作奸情!万一有人给你报了官,可就得不偿失了。何况这路上又不太平,早晚也得被马贼抢了去!”

玄奘见他拉得紧,脱身不得,只得站住不动,淡淡地说道:“檀越还请放手,我徒弟就要过来了。”

赛里兹吓了一跳,往远处一看,果见道诚正朝这边慢慢走来。他赶紧松开了手,道诚也便停下了脚步。

玄奘继续刚才的话题:“既然是这样,檀越带着她不也一样危险么?”

“我和师父不同啊。”赛里兹信心满满地说道,“我是个商人,原本就是做生意的。走到前面的城镇,我就会将她脱手!我认得那里的城官。另外,我还可以跟买主说,她是我的女儿,我急等着钱用,才不得不卖的。谁又会说什么呢?”

“哦?”玄奘看着他的眼睛,鄙夷地问道,“檀越刚才说,她很值钱?”

“嗯,还……还行吧。”赛里兹转动着两只精明的眼珠,急急地解释道,“不过师父,您可不能把她带到城里卖掉,没听说有和尚卖女人的!也就是在这大漠里,才会有像我这样的老实商人跟您做这个买卖。换成别人,早动手抢了。”

“这么说,沙门应该觉得很荣幸了?”

“是啊。”赛里兹恬不知耻地说道,“我虽然也是为了挣钱,可也是一片好心为师父着想啊。”

“多谢了。”玄奘冷冷地说道,“可是沙门已经说过,她是我的弟子,不是一件货物。更何况,她还有亲生父亲。沙门之所以带着她,就是受她祖父嘱托,要将她带到她父亲身边,所以,只能让檀越失望了。”

说到这里,他转身就走。一来,胸闷得厉害,想尽快找个清凉地方歇歇;二来,他实在不想再跟这个“老实”的商人说什么了。

“哎哎,师父别走啊!”赛里兹还不死心,在他身后喊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啊,咱再商量商量不行吗?”

走近帐篷时,道诚迎了上来。

“师父。”他小声问道,“那家伙跟你说什么呢,那么半天?”

“没什么。”玄奘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道诚冲他笑笑:“那家伙一肚子鬼点子,师父您又大病初愈,所以弟子不大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师父哪会那么没用?”

师徒二人结伴入帐,迎接他们的,是一片震天动地的呼噜声。

夜半无声,清冷的月光在大漠中铺下了一地银白。

玄奘始终无法入眠,他闭着眼睛,静静聆听着细沙敲打帐篷的声音,恍惚间又回到了莫贺延碛,回到了与老马赤离相依为命的那段险途中。

从走出莫贺延碛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将赤离当作一匹马来看待了。总觉得,那是他的一个朋友,一个和他一起朝着共同目标努力修持的同门。他一直以为,凭借老马的聪明和灵慧,一定能同他一起抵达佛国的。

谁知……

一阵嘈杂的声音恰于此时传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玄奘一翻身坐了起来,没来由地,竟感觉到浑身战栗,脊背上冷汗涟涟。

“师父!”道信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了进来,居然是赛里兹。而跟在他身后的索戈,背上还扛着一只大口袋。

“怎么回事?”玄奘诧异地问道。

索戈将口袋放在地上解开:“法师请看!”

口袋里赫然露出一颗脑袋,竟是伊塔!这女子双目紧闭,好像昏过去了。

道信把赛里兹往地上一按,愤然道:“这小子,身上居然有迷药!半夜三更迷倒了伊塔。幸好索戈发现及时,叫醒了我。”

玄奘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还在昏睡之中的伊塔,心中暗暗苦笑。这小女子,自见到她起,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人装进口袋了。

赛里兹低垂着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檀越不是说,你是个老实的生意人,不会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么?”玄奘盯着他的眼睛问。

“我是想好好跟你做生意的。”赛里兹小声道,“可是你不肯。”

“所以你就偷?”玄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中带着几分嘲弄,一字一句地问道。

赛里兹低下头,嘴里嘟嘟哝哝,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这可不像个商人。”道诚站在师父身边,帮腔道。

“我们见过的商人可没你这么卑鄙的!”道缘大声说。他的父亲、伯父都是商人,他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玷污了“商人”这个名号。

“我一直都是好好做生意的!”赛里兹竟然发作起来,“遇到好东西我就买,怎么了?你这师父也不打听打听,这丝路之上,哪一个不是做生意的?哪有像你这样不懂规矩的?你这不是逼着让人偷吗?”

这话居然说得理直气壮!

玄奘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懒得再跟他讲什么大道理了,直接反问道:“那么檀越这是在逼着让人抓了?”

“还逼着让人打!”赤朗说着,走过来一脚将赛里兹踢了个跟头,这个家伙顿时杀猪般地号叫起来。

欢信的目光却始终在伊塔身上,见她昏睡不醒,忙取出水袋走了过去,同情地说道:“可怜的姑娘,喝点水大概就能醒过来吧。”

“特史大人,您歇着,让我来。”索戈不由分说,从欢信手中抢过了水袋,来到伊塔跟前蹲下,将水一点一点倒入她的口中。

欢信呆了一呆,心中不禁有些恼怒,本来这是个向伊塔献殷勤的绝好机会,却被这小子给搅了!世上哪有这么放肆的手力!

他越想越气,不由得朝玄奘望去。

谁知玄奘却很安详地对他说道:“欢信居士,您是高昌国的殿中侍御史,身份尊贵,像这种服侍人的事情,就交给手力们去做好了。”

欢信被这句话给噎住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禁腹诽:亏你还知道我身份尊贵,竟然将这些原本下贱的手力纵容成这个样子!

不过他也明白,对方的身份更加尊贵,人家是王弟嘛。

“天还早,我去睡了。”生硬地道出这句话后,高昌特史便转身而去。

不过他的心里实在气恼不过,路过赛里兹身边时,狠狠地踢了这家伙两脚,也算是发泄了胸中一股怨气。

赛里兹再次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没过多久,伊塔醒了过来,第一眼便看到索戈冰冷的目光,接着便是那个商人刺耳的干号声。

眼前的情景让她惊惧不安,她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哭什么?!”索戈怒斥道,“若不是你这该……还惹不出这么多事来!”

想说的话不能说,憋得他满脸通红。

赛里兹还在号哭:“妈呀!疼死我了!你们这些出家人,打人怎么这么狠哪!……”

道缘不高兴了:“喂!你把眼睛睁大点,看清楚些,打你的都不是出家人。”

道信在一旁转动着手腕,冷笑道:“如果我要打他,管教他号都号不出来!”

赛里兹不理不睬,只管大哭大喊。

“算了,放了他吧。”玄奘觉得他的叫声实在刺耳,心中不禁有些烦躁,摆了摆手。

自从上次生了那场重病之后,他的身体就一直没有好利索。昨天的那场沙暴又雪上加霜,特别是赤离的死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此时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情知如果再不抓紧时间睡上一觉的话,只怕明日便很难上路了。而跟眼前这个人多费唇舌,又实在索然无味得紧。

索戈见法师面容憔悴,知道他想休息了,也不多话,上前解开了赛里兹的绳子。

玄奘看着这个商人,问道:“那座城池已离此不远,檀越一个人,能走到吧?”

赛里兹呆住了,哭声戛然而止。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如此轻易地放了。要知道,在这丝路之上,抓到偷东西的贼,最轻的处罚也是把手给剁下来。若偷的是女人,还可能被阉割。也正是出于对命运的恐惧,他才叫得那么大声。

“你,你放我走?”他看着玄奘,不敢相信地问道。

“怎么,你不想走么?”玄奘反问。

“师父,他是想留下点什么呢。”一旁的道信冷冷地说道,“他是个生意人嘛,这商道上的规矩一定是知道的。偷东西被抓住总得留下点什么,何况他又是个老实商人,绝不会坏了规矩,是吧?”

说着,顺手从一个手力手中接过一把尖刀,一抛一抛地把玩着。

“不不不!”赛里兹吓坏了,赶紧说道,“师父已经说了放我走,怎么还能更改?师父是出家人,大德高僧,说话可得算数!”

“我师父当然是大德高僧了。”道通调皮地说道,“檀越不也是个老实商人么?”

“我,我不是……”赛里兹紧张得满头是汗,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刚开始被抓时,他觉得这下完了,绝望之中倒还保有几分硬气。现在有了一线生机,便如溺水之人看到一根救命稻草,立刻紧紧抓住,不停地叩头,“师师……师父,我,我不是什么老实商人。你……你放了我……我我……我给你……”

他喘着气,还在想着该给多少钱才合适,少了怕买不了命,多了又心疼。

“行了。”玄奘疲惫地一摆手,“别费脑筋了,赶紧走吧。”

赛里兹再次一呆,抬头看了看玄奘苍白的面容。

“看什么看?”道信怒道,“小心我抠了你的眼珠子!还不快滚!”

“是,是。”赛里兹一迭声地说着,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帐篷。

看着那商人胖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玄奘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师父,你没事吧?”道诚小声问道。

“没事。”玄奘轻声道,“天还早,再去睡一会儿吧。”

伊塔看了玄奘一眼,似乎想说什么,终于什么都没说。

他们是接近正午时分到达这座名叫秣和的小城的,城不大,里面倒有一家干净的小客栈,客栈老板告诉他们,秣和城原本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但现在归龟兹国管辖。

“檀越的意思是说,这里已经是龟兹国了?”玄奘问道。

老板微微一笑:“也算,也不算。”

道信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鬼话?”

“是这样的。”客栈老板耐心地向他们解释道,“龟兹国王的势力虽然管到了这里,但因为此地距王城尚远,周围又都是高山沙碛,因此平常就不怎么派人过来。秣和城的大小事务都是城官做主的。”

玄奘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那还得走多久才能到达龟兹王城?”索戈目前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不远了。”老板伸手一指道,“往西,越过一个小沙碛,就到了。”

“又是一个小沙碛!”道信恼火地说道,“上次经过的那个小城,城里的人就是这么说的!还有孔雀河边那个阴阳怪气的瓦伦,也这么说。现在好容易过了个戈壁滩,这个小城的人还这么说!到底还要走几个小沙碛?!”

“少安毋躁少安毋躁。”道诚走过来拍了拍师弟的肩,猜测道,“沙碛有大有小,中间还有绿洲。有的人把它当作一个,有的人把它当作很多个,这有什么稀奇的呢?”

“就是嘛。”道通也在一旁帮腔,“何况不是说了吗?这儿也归龟兹管。我猜那个瓦伦,肯定是把这里当作龟兹了。”

“我只是觉得奇怪,走了那么长的路,怎么还没到龟兹?”道信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这倒奇了,什么时候到龟兹,伊塔不急,索戈不急,法师也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儿呢?”

听了道诚这番戏谑的话,手力们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怎么说,在荒漠中长途跋涉,能够看到水,看到河流,看到人烟,总还是备感亲切和兴奋的。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龟兹,但至少今夜不用露宿荒野,不用担惊受怕,还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个澡,这就是佛陀赠予的福祉了。

众人一致决定,先在这间客栈里休整一天,待养足精神后再继续上路。

安顿好后,道诚走到玄奘跟前说:“师父,咱们的马就剩这么几匹了,帐篷也缺一顶。弟子打算跟索戈一起去市集里买一些来。”

玄奘道:“咱们的钱也不多了,等我先化缘去。”

道诚赶紧阻拦道:“有弟子在,哪有让师父化缘的道理?师父,您这几日身体不适,就待在客栈里好好歇息吧。让弟子去化缘买马,很快就回来的。”

“也好。”玄奘点了点头,对这个大弟子,他还是很放心的。

帕拉木昆突然说了声:“我也去!”

他精力旺盛,好久没去市集,显然也想去看看热闹。

道诚看了师父一眼,玄奘点点头,反正这大个子能帮着扛东西,带上他还是很方便的。

帕拉木昆高兴地咧着嘴,跟在道诚的身后走了。

看着师兄远去的背影,道缘向往地说道:“要是有个大施主,能施给大师兄很多很多的钱……不,最好能直接施很多很多的好马,还有很多好吃的……”

“道缘,”玄奘打断了他的臆想,“你不是说,有人给你讲过女娲补天的故事吗?”

道缘一愣:“是啊师父,怎么了?”

“没怎么。”玄奘伸手朝天上指了指,笑道,“我只知道,自打女娲娘娘把天上的窟窿补上以后,就再也没有馅饼从上面掉下来了。”

一旁的安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道缘还有些茫然:“馅饼?”

这时,道信走过来,照着师弟的脑袋上就是一个栗暴:“傻兄弟,我告诉你啊,天上掉下来的,只能是陨石,砸你个头破血流!”

道缘哎哟一声抱住脑袋,皱紧了眉头。

众人看这小沙弥憨憨的样子,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玄奘重病初愈,身体极度疲惫,只对弟子和手力们嘱咐了一句“不要随便离开客栈”,便朝客房走去。

他要抓紧时间休息,养好了身体才能继续前行。

刚在床上坐下,门外便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吧。”玄奘温和地说道。

门开了,进来的是伊塔。

“有事么?”他问。

“师父。”伊塔低着头,轻声说道,“我想离开马队……”

“怎么了?”玄奘奇怪地看着她。

伊塔低头不语。

“莫不是,索戈又说什么怪话了?”玄奘问道。

“没有。”伊塔赶紧否认,“索戈这段日子对我很好。”

“那你为何要走?”

“我……”伊塔迟疑了一下,眼泪突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师父,这一路之上,伊塔多蒙师父照顾。师父数次不顾危难,搭救伊塔性命。伊塔……实在是感激不尽……但伊塔不想再连累师父,不想再给师父增添烦恼了……”

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玄奘盯住她的眼睛:“你来辞行,就是因为这个?”

伊塔轻轻抽泣着,没有回答。

玄奘默默地从座上起身,走了几步,方才说道:“世人身在娑婆,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有麻烦,想办法解决就是了,有什么好烦恼的?”

“可是,伊塔带给师父的麻烦太多了……”

“太多了吗?”玄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双眸子平静深邃,“你刚来的时候,我还真这么认为。如果那时你提出要离开,说不定,我就同意了。”

伊塔擦着眼泪,默不作声。

玄奘道:“不过现在我明白了,烦恼总是存在的,只要我们的心存在,它就不会消失。说到底,这其实与你无关。”

伊塔抬起头,看着师父。对于师父的话,她还有些似懂非懂。

玄奘轻轻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道:“伊塔,我记得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看上去颇具山野之气,就像那些生长在大漠中的红柳,充满了勇气、自信和生命力。可是现在,你不像那时的伊塔了。”

“师父说得是。那时的伊塔不懂得天高地厚,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花园,可以任由伊塔在上面尽情地舞蹈。但是现在伊塔知道了,自己根本就是个小女子,很多事情无法抗拒,还白白连累师父。”

看着面前泪眼婆娑的女子,玄奘不禁沉默了。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良久,他才轻轻说道:“伊塔,愿意听师父讲个故事吗?”

伊塔点点头。

玄奘道:“这个故事也是我在伊吾国听到的,说的是,有一个旅人,在茫茫沙漠中迷失了方向,他又渴又饿地倒下了,求生的本能驱使他拼命地挖身下的黄沙,希望能掘出水来。他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洞,仍然没有见到水。于是,他放弃了,倒在一边等待死亡的降临。

“后来,又有一些人从这片沙漠中经过,发现了他的尸体和那个深坑,人们在那个坑中再扒拉了几下,就见到了潮湿的沙土,再挖,就见到了水。人们忍不住感叹道:‘都已经快看到希望了,为什么还要放弃呢?’”

听到这里,伊塔立即说道:“弟子小时候也听过这个故事。但是我不相信!大漠里的水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挖出来的?”

“那么,西域人又为什么要编这样一个故事来呢?”

“大概……是为了给人一点信心和希望吧。”伊塔小声说道。

“不错!”玄奘慨然道,“其实,我也不信这个故事。但我想,如果我是那个人,与其躺着等死,倒不如死在挖掘之中。遇难而止,功亏一篑,渴死在咫尺之处,实在太可惜了。”

伊塔抬起头,看着玄奘道:“师父也曾独自一人穿越大漠,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是吗?”

“是啊,当时我身陷绝境,也曾有过等死的想法。可是后来我还是起来走了。这要感谢菩萨,如果没有他的鼓励,我可能根本就走不下来。”

伊塔垂下了头,她想:菩萨为什么不来帮我一把呢?

玄奘明亮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处于困境中的俗家女弟子,缓缓说道:“我想,这个故事就是要我们问问自己——在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是否还愿意一搏?是否还可以垂死挣扎那么一下?这不仅是求生的愿望,还是一种勇气,一种生命力,一种不屈服的意志。可惜的是,很多时候,我们的精神先于我们的身体垮下去了。”

伊塔有些明白了:“如果,我自己不肯屈服,菩萨也会帮我一把吗,就像当初帮师父一样?”

“会的。”玄奘肯定地说道,“你看,我们现在已经离龟兹很近了,你就要见到你的父亲,所有的麻烦都将成为过去。这难道不是菩萨在帮忙吗?我们还需要菩萨再为我们做什么呢?伊塔,如果你不想再给师父增添新的麻烦,就别提什么要走的话,好吗?”

听了这话,伊塔只觉得心情舒畅,有一种云开雾散的感觉。她感激地说道:“多谢师父开示,伊塔明白了。对了,师父身体不适需要休息,弟子就不多打扰了。”

“去吧。”玄奘唇角露出微微的笑意,温和地说道,“帮师父把门关上。”

几个沙弥和手力在一个房间里聚成一堆,天南海北地聊天。想到不久以后就可以到达一个较大的国家了,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

“大绫丢了也好。”道缘开心地说,“马匹不用驮那么多东西,就可以用来驮人了。”

“你这个懒骨头!走不动路了是不是?”道信刚刚挨了师兄的奚落,回转身便开始取笑自己的师弟。

“谁说我走不动路了?”道缘抗议道,“只不过有马骑,干吗非要走路?”

“对,有马就骑马,这样走得更快些。”道通边说边站起身来,“你们聊,我去客房,看看师父去。”

看着道通出门,道信扭头对道缘说:“你瞧道通比你还小一岁,多懂事!”

“你还说我呢,你的年纪不是更大?也没见你比我强到哪儿去!”道缘一点也没跟他客气。

而在另一间屋里,欢信摇着头,遗憾地说道:“真想去看看赛里兹和他的那个女人。”

安归在一旁笑着打趣:“特史大人想干吗?莫不是也想去找那女人借钱,好买些大绫送给统叶护可汗?”

“阿弥陀佛,这我可不敢。”欢信赶紧摆手道,“有没有礼物送给可汗倒不是最要紧的,反倒是我们去找赛里兹的女人借钱,那赛里兹若是一心疼,再有个什么好歹,岂不罪过?”

安归和另外几名手力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几个时辰之后,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几十名官差晃动着手中的铁链,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客栈的院落本来就不大,被这群人挤得满满当当。

道信走出屋,刚问了一句:“你们找谁?”就听得哗啦一声,一条粗重的铁链已经锁住了脖子。

这一下,客栈里顿时炸了锅——

“干什么干什么?”沙弥手力们一拥而出,七嘴八舌地质问道。

道信抓住铁链,挣扎着:“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

心里却直冒火:要是自己现在能有受伤前一半的功力,也不至于被他们一下子锁住啊!

差人喝道:“你这个假和尚!自己做的事,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做什么了?”道信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边吵吵嚷嚷的,把正在客房里睡觉的玄奘也给吵醒了。

“外面出什么事了?”他问趴在窗边往外看的小弟子道通。

道通回过头,笑嘻嘻地说道:“师父,外面来了好多官差,拿大铁链子把二师兄给锁住了。”

“什么?”玄奘吃了一惊,赶紧披衣起身。这个道信,可真是不省心,刚安顿下来就给我惹祸!

院子里的热闹还在继续,由于官差那边人数众多,而西行队伍里功夫最高的道诚、索戈和帕拉木昆三人又在外面买马没回来,几个急性子的手力刚一动手,就被官差们一拥而上,打得东倒西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就你们这两下子,干坏事都还不够格呢。”官差们轻蔑地说道。

道信急了,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铁链。可他现在的功力也就比道缘道通强一点,根本没有能力自保。不挣扎还好,这一挣扎,铁链锁得更紧,令他不由得大声咳嗽起来。

官差笑道:“就这点本事还使倔?你给我走吧!”

说着用力一拉,道信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拽倒在地。

正在拉拉扯扯之际,忽听得一声清越的佛号声传来:“阿弥陀佛!敢问檀越,为何抓我的弟子?”

差人们立刻停了下来,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年轻僧人,不禁面面相觑。几个人开始意识到,他们是不是抓错了人。

“你叫玄奘?”停了一会儿,一个差人走上前问道。

“正是。”玄奘合掌一揖。

差人上下打量着他,点头道:“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又跟那个大唐的玄奘法师同名,只可惜是个肮脏角色。”

“喂!你说什么呢?”道缘大怒道,“我师父就是大唐来的玄奘法师!”

“就是,这世上有几个玄奘法师?”道通也说。

差人们却只管冷笑:“大唐来的玄奘法师会杀人越货,拐带妇女么?有人告发了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吧。”

玄奘暗暗吃惊,但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是一个叫赛里兹的商人告的状?”

“不错!”那差人道,“赛里兹说,你们洗劫了他的商队,还抢走了他的女儿。”

“呸!”伊塔也跑了出来,“谁是他的女儿?”

赤朗更是一脸不屑地说道:“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这般容貌的女儿,他生得出来吗?”

安归在一旁笑着插嘴:“就他那模样,不是咱小瞧他,他若能生出这样的女儿来,骡子也能下出小马驹来了。”

差人们并不反驳,而是瞪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伊塔:“乖乖!果然有个漂亮女子!我们原本还有些不信呢。”

“有女子怎么了?”道诚牵着几匹马从门外进来,边走边问道。

索戈与扛着帐篷的帕拉木昆也紧随在后。

道缘大喜:“大师兄,你可回来了!这帮家伙冤枉我们!”

他用胖胖的手在这些官差中一划拉。

“我们都听到了。”道诚冷冷地说道,“居士家的女孩儿,要回乡投亲。我们刚好顺路,就带她同行一段。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问题多着呢!”差人冷笑道,“若是带着投亲,马队中至少应该再有两三个女仆陪伴才对。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待在男人堆里,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差人们全都邪邪地笑了起来。伊塔气得满眼含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说了。”另一个差人盯住了道诚等人新买的马匹,“你们这些行脚僧,哪来的钱买这么多好马?”

“这钱是我们化缘得来的。”道诚说。

“好,好得很哪!”差人大笑道,“有人的地方冒充和尚化缘,没人的地方当马贼抢劫,这买卖做得倒挺精明。”

“你胡说!”道缘气愤地喊了起来,“你们才是马贼呢!”

“好了,不跟你们这些假和尚多废话了。”差人一摆手,不耐烦地说道,“我们只管拿人,有什么话,到城官面前去说吧!”

“好哇!”道诚一回来就见到这架势,心里早窝着一团火,当下提起齐眉棍,站到了他们面前,“有本事就来拿吧!”

“道诚。”玄奘伸手止住弟子,“有理不怕辩,就随他们走一趟吧。”

“不行!”欢信却咽不下这口恶气,“我是堂堂高昌国的特使,怎么可以让这些鼠辈说拿就拿?就算是龟兹国王亲自前来,也不敢这般对我!”

差人歪着脑袋仔细打量着他,满脸都是鄙夷之色:“啧啧,这是哪里来的冒牌特使?还敢要国王亲自来迎!跟我走!”

说罢,哗啦一声,铁链不由分说地锁上了脖子。

“喂!你们有没有搞错?”欢信拽着铁链大骂道,“我真是高昌国的特使!你们怎么敢这样对我!”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回答他的只有差人们的冷笑声。

客栈外面拴了数十匹马,还停着一辆马车,这是差役们专门为伊塔准备的。几个差人不顾伊塔的哭喊挣扎,硬是将她强行塞到了车中。

听着车内伊塔的哭声,玄奘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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