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媛宸陪着原英焕回了病房,一直到他睡着了才敢轻轻将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然而紧紧闭着眼的原英焕在感到她离开的动作时眉头立时皱了皱,手也下意识张开想要抓住什么,夏媛宸马上将手重新覆盖到他的手背上,低低地说:“睡吧,我在。”
那轻微抬起的脖颈这才像失了力似的,缓缓倒回颈枕深处去。但睡梦中的他仿佛再难安稳:
“不……”
“别拿走……”
“还给我……”
之后短短半小时的时间里,夏媛宸不断从他口中听到模糊的呓语,有时头还会无意识地晃动一下,像要甩脱什么。
你在怕什么呢?
你想紧紧抓住什么呢?
是我吗?
可是明明——明明我带给你的只有最深重的痛苦啊。
夏媛宸静静地坐在病床边,脸颊苍白没有血色,眼底有着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那一瞬间她看起来简直都不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了,反而如同一个被生活中种种无奈和措手不及的重创而打击得站不起来了的成年人。
而现实是,她不能被打倒。
夏媛宸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病房的洗手间里,拧开水龙头,鞠了一捧水泼到脸上,让冰冷的水花刺激自己的感官。她双手扶住大理石洗手台,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水珠不断从那个面容清秀,眼神冷淡的女生的侧脸上流下。这时候的她其实隐隐与另一个人的影像有些重叠了。
夏媛宸忍不住想到了久远的从前:旭日初升,李钟敏眉峰清俊眼神冷凝地站在甲板上,面朝着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的大海,说:“我会救下那对父子。”
多奇怪,分开后她却越来越像他。
夏媛宸扯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的,可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她倏然关闭了水龙头,一甩马尾大步转身离去。
“你给我的承诺还算数吗?”她站在走廊尽头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的电话。
那头的人接到她的电话似乎并不意外,啪的一声,是按响了打火机的声音,然后才传出了带着笑意的回答:“当然,你忘了吗?我说过的,爸爸爱你。”
“哦,很好。”她有些嘲讽地笑笑,却像并不在意那句爱她的话,只是说,“我决定接受您的帮助了,您预备什么时候召开记者发布会宣布要转让给我部分股权的事?”
“你要总部的股份?”季子山沉默了一下,再响起的声音有些模糊,“我以为你会要尚国的医药公司。”
对面没有回答,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电话电流里细微的沙沙声。
季子山叹了口气:“你选择了原英焕吗?”
“对您而言有区别吗?”夏媛宸的声音极为冷清,“只要我接受了您的好意并且能知恩图报的为您找回妈妈,这对你而言就足够了吧?”
“当然——虽然话是这么说,”季子山的停顿了片刻,“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幸福的,毕竟我是你的爸爸。”
“是吗?谢谢爸爸。”平静到近乎冷清地道谢。
“一个小时后我会叫公关部发出通稿,最迟明天早上你可以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新闻。”季子山似乎也终于放弃了那些温情的试探,语气平淡而疲惫,“但愿你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我不会,再见。”夏媛宸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后悔吗?
有什么可后悔的。
她只是抛弃了爱情,她的父亲和母亲倒是因为真爱在一起的,可结局也并不见得好。
她相信自己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
李钟敏没了她,还可以有很美好的未来,他有着严谨周密的思维,强悍富有威慑的身手,有着几近完美的外表,只要他想,他就能有不错的前途,有最美丽最温柔的姑娘,他将拥有一切……
而原英焕,如果没了她,就真的完了。夏媛宸想到躺在病床上有些瘦削的少年,他残缺的右手,他脸上被打得新伤叠加的旧伤,想到他通红着眼说:父亲可能会另立继承人,夏媛宸,我完了。他飞扬的神采不再,他日渐卑微怯懦的眉眼……
原英焕,如果我的生命是要用你的毁灭来换取,那我的余生简直不可救赎。
所以,你别怕,你的健康,你的自信,你的权力,你的财富,我都将尽我所能,一一为你找回。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再张开眸子时走廊尽头却闪出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伴着嗒嗒嗒的清脆的高跟鞋声,那个高挑的女生越走越近,终于走出了那片阴影来到了明媚的光下。
是纪秀芝。
她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似乎是来探病的,但在看到夏媛宸后,脚步就生生转了方向。她一步一步,表情沉郁晦涩地来到了自己面前。
她穿着一件浅粉色的风衣,白色的打底裙,微卷的头发用一个精巧的满是碎钻的小皇冠型卡子别着,配着金色的华丽高跟鞋和姣好的面容,完美得就像童话里走出的公主。当然,如果公主脸上的表情不要那么难看,声音不要那么愤怒就更好了。
“我真奇怪,为什么总有男生前仆后继不顾一切地去为你们奉献,你们除了做出那张无辜可怜的模样外就不能稍微干点儿有用的事情吗?!”
夏媛宸久久地沉默着,她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穿着有些宽松的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样子很普通的白色风衣,嘴唇发干缺乏血色,与妆容妥帖明眸皓齿踩着高跟鞋足高出她一头的纪秀芝形成了如此强烈而鲜明的对比。
真奇怪,为什么小时候总有人会拿她们两个相提并论呢?明明就是养在欧洲豪华农场的艳丽玫瑰和街道边石头缝里随便生长出的牵牛花的巨大差别啊。
夏媛宸想着想着,居然忍不住低头笑了出来。紧接着感觉有些冷,干脆把双手交叉插进松松垮垮的病号服袖子里,缩着肩,这样一来看着就更像个邋遢的乡下小妹了。
纪秀芝瞧着她那样却越发愤怒,她咻地抬起贴着精致甲片的白皙手指,指着夏媛宸的鼻子吼道:“我在跟你说话!笑什么啊你!”
夏媛宸收了笑,面容平静地盯视了那距离她鼻子不到两厘米的手指片刻,然后缓缓抬起眼眸说:“没什么。”她顿了顿,“如你所愿,我将尽力做我能所做的一切。”然后,绕过她,微微塌着腰,慢慢朝走廊尽头走去。
身后,很快传来纪秀芝气急败坏的跺脚声和骂声,叫人忍不住有些担心她那双脆弱完美只适合摆放在商场奢侈品橱窗里的高贵跟鞋会不会因过于用力而踏断了。
其实夏媛宸挺羡慕她的,当个美丽的玫瑰多好,不论开心或愤慨,都能怒放着张扬着向所有人诉说。而路边的牵牛花呢?它放弃了多少,又能去和谁说?
次日清晨,原氏集团秘书部。
“董事长,您有访客到。”
“哦,是谁?”
“那位小姐说她叫夏媛宸。”
原韦德沉默了一下后,说:“让她进来。”
沉重华贵的胡桃实木门扇被秘书推开,后面,夏媛宸缓步迈进来。今天她穿了身浅紫色包身连衣裙,握着miumiu的新一季墨绿色小羊皮手包,食指上的祖母绿戒指晶莹剔透,彬彬有礼地朝原韦德微微颔首。她今天是来打仗的,而在五光十色的金钱圈里,这一身就是她的战袍。
原韦德打量了下她与往日全然不同的装束,眼里不禁闪过一丝兴味:“夏小姐。”
“原叔叔不用这么见外吧?”
“好吧,世侄女。”原韦德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如一只懒洋洋在休憩的老虎甩了甩自己的毛,而现在这只老虎开始捕猎了。他走到宽敞的大办公间东南角,这里有个相对休闲的饮料吧和对坐的沙发,伸手示意道,“过来坐。”
夏媛宸过去坐下,秘书为两个人倒上咖啡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她执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后放下,两手交叠搭在自己腿上,美好的姿态就如同任何一个上流社会的淑女一样:“原叔叔,很抱歉今天冒昧来找您,我是为原氏集团下一任继承人的事情来的。”
“哦?”原韦德挑眉,大概觉得十分有趣,“为了我原家的……继承事务?”
略微拖长的问句不可避免地会听出些讽刺的味道,而夏媛宸的脸色却分毫未变,甚至语气愈发诚恳:“对,我听说您有意更改原氏的继承人人选,为什么呢?原英焕一直被各大家族广为认可,与年轻的下一代们关系也很好,如果您现在因为他受了一点小伤就轻易放弃他,恐怕得不偿失。”
“我要另择继承人?”这几个字仿佛在舌尖咀嚼了一遍,原韦德的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才扬起一侧的唇淡笑了下,身体靠向靠背,居高临下问:“好吧,我是要另选继承人,不过这与世侄女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是以季家代表的身份来向我提商业谏言的,还是以英焕朋友的身份来替他求情的?”
夏媛宸微扬着头,轻轻笑开,吐字清晰:“我是以原英焕未婚妻的身份而来,站在未来家人的角度向叔叔您建议。”
原韦德的眸子倏然缩紧化作一道如有实质的厉芒,那眼光锋利得简直能割裂人的皮肉,夏媛宸不由得颤了一下,想往后瑟缩,下一瞬却咬紧唇努力挺直僵硬的脊背。
她不能退,她无路可退,她的身后就是原英焕啊。
静默,静默,几乎要压死人的静默。
原韦德突然爽朗地笑了:“哈哈哈!年轻人,你是要告诉我,你愿意以你季家江山为嫁妆,换取英焕继承者身份的稳固吗?”
明明冷气充足的房间,夏媛宸竟感觉后背有些汗湿了,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可是脸上露出的却是最温婉最无懈可击的笑容:“当然不,我相信原叔叔您也不想要这样的结果,毕竟对于目前的政府来说,南北经济各掌一方才是最稳定的。不过您难道不想要将自己的经济势力渗透到北方来吗?”
“说说看。”他从黑色金属盒里抽出一支烟蒂,并不点燃,在手里慢条斯理地把玩着。
“您可以在目前北方城市季家所投资的综合商城体中任选两座,我将代表季家对原氏做所有权利的转让,包括但并不限于地皮、冠名权、楼宇使用改造权等等。您看如何?”
原韦德眯了眯眼看向她,笑容浅了些,无声地观察和打量。
夏媛宸努力保持着嘴角扬起的淡定姿态,但仔细看却能看出她的脸部肌肉都因过分紧张而在轻轻抖动。
终于,原韦德开口:“你能做主?”
“对。”夏媛宸紧绷的那口气一下就落了一半,好像这才找回了有些僵化的身体的使用权,迅速道,“在我结束高三学业之后,我将以季家继承人的身份正式进入季氏的董事会,届时不仅会有我说的两座商业体,我还将会用我手中的股权实行一系列对贵公司的利好政策,当然,在这方面我也希望原氏可以投桃报李,毕竟深度推进南北双方的商业合作,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原韦德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侧头拿起自己的咖啡,尝了一下,这时的味道才刚刚好,他说:“非常不错的提议,我会考虑。”
“谢谢原叔叔,希望未来作为一家人的我们可以好好相处。”夏媛宸竭力平稳地将一口气缓缓吐出,扶了下靠背站起身,对原韦德微微鞠躬,转身离去。
而原韦德端坐在沙发椅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一步步出门,手夹着一直未点燃的香烟一下下敲击着皮椅扶手,突然停住动作,侧头在座机上按出了几个键。
“嘟——嘟——嘟——”
“喂,父亲你找我?”电话接通了。
原韦德并没有看话机,面朝前,声音淡淡地说:“是你告诉夏媛宸,我因为你缺了根手指所以要更换继承人。”
“……”那边沉默着,一言不发。
“呵。”原韦德忍不住笑了下,拿起香烟到嘴边点燃了,随着一束小火苗亮起,一股苦艾酒的微醺味道慢慢弥漫开,在一片朦胧的烟雾中,那个坐拥整个原氏商业帝国的男人神情显得晦涩不明,他轻轻点了点烟灰,问:“儿子啊,你一意孤行地向夏媛宸求婚,为了个女人疯狂地砍了自个儿的手指,将我原家的脸面踩在了脚底下,这一出出的比连续剧都热闹——其实我很好奇,你就不怕惹恼了我,我真废了你?”
“……”那边依旧没有回答,但却能听到骤然紧促起来的呼吸,和怦怦怦的心跳。
“你怕吗?”
“我……”原英焕的嗓音沙哑干涩,只说了一个字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伴着听筒里沙沙的电流声,待了片刻,才重新听到他清清嗓子说,“我怕。”
“哦,懂得怕就好。”原韦德点点头,“不过真遗憾——”他微妙地停顿下来。
气氛仿佛一瞬间就紧张了起来!短短数秒的静寂似是电影里被无限拉长的慢镜头,连空气都在这可怕的低气压里凝固了。原韦德却似乎很享受,一边抽着烟一边饶有兴趣地想着,如果这是在千年之前,太子目前最好的自保方式就是起兵造反吧?
“父亲,你……”原英焕的声音几乎变了调,隐隐听出了颤抖。
原韦德手持话筒盯着对面墙上那副巨大的地图,那是他的商业王国,他用三十年的时间一点点扩张到如今的样子。他随手丢了烟,将烟头踩熄在地毯里,声音听起来寡淡而平静,“不过真遗憾,我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否则我真想重头培养一个成器的继承者。”说完,他面容冷漠地挂断电话。
原英焕僵硬地拿着听筒,听着那边嘟嘟嘟的忙音传来,好半晌,才慢慢放下胳膊,后背不知何时都被冷汗浸湿了。他知道,这是父亲一次切切实实的警告。
但他的表现还是比自己之前预计得要好很多。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更严厉的责骂呢?
原英焕在一个小时后的网络新闻上发现了答案。
巨大而耸动的标题以瘟疫般的传播速度迅速占据了更大门户网站的头版头条——亿万嫁女,季氏为何愿出两座超级经济体为女儿添妆?!
原英焕握着鼠标的手剧烈地哆嗦着,甚至无法掌握页面的上下滑动,泪水全浸在眼睛里,让他看不清楚底下写的那些说明了……
他狠狠地揉眼睛,揉得眼睛通红揉得脸都痛了也不停手。从来没有那么难过,从来没有那么痛恨自己的卑劣……
夏媛宸为了他去向那个曾经想推她入火场,推她去死的家族低头,她不知道付出了多大代价才给自己父亲换来了两座超级商厦。
原来这就是她肯留下的原因,这就是她放弃爱情的真正原因,她怕自己受欺负啊……她想榨干她身上最后一点儿价值,来维护他的地位。可如果,所有的一切,连最初的源头都是谎言与欺骗呢?
原英焕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突然感到一股由衷的恐惧,像是风吹过带着伤口的胸口,凉得惊人。
夏媛宸,我一定会对你好,比李钟敏好千倍万倍。我希望能瞒你一生一世,但更希望能在五十年、八十年之后,我们都老态龙钟、白发苍苍的时候,我可以拉着你蹒跚着走到花园的葡萄树下,握住你满是干皮皱皱巴巴的手,口齿不清地说:“老太婆啊,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你要跟李钟敏走的时候,其实我骗你了啊,我是自己要截掉那根手指头的。”
你坐在木头椅上,脸上满是皱纹甚至还有斑点,但眼神依旧可爱得像当年那个十八岁的姑娘,迷蒙得思考了好久,才恍然大悟似的说:“嗨!你说那个李钟敏啊,都是上辈子的事情啦!”然后毫不在意地打了下我那只有四个手指的右手说:“糟老头子这么点儿事还记这么多年!快回屋,孩子们等我们吃饭了。”
我看着你背着手慢慢往屋里走,忍不住喊道:“夏媛宸!这么多年了,你依然是我心中最美丽的姑娘!”
你回过头,穿着水蓝色丝绸衫,手戴着翠绿的玉镯子,满头银丝温和的笑。
而我,那个永远的糟老头子,泪满盈眶。
……
我想实现梦中的情景,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那是一场轰动帝都的告白。晚上六点整,在真正的晚高峰时刻,成千上万的巨型热气球挂着彩带飘扬在以第一医院为中心的整个城区上空。
落日的余晖为这些色彩斑斓的气球蒙上一层耀眼的色彩,无数从CBD里夹着公文包匆匆出门的白领精英们都不约而同地停在了公司大厦门口,以手遮目,眯着眼惊异地朝天空看去。
夏媛宸,我爱你。
夏媛宸,谢谢你。
遇见你,是我今生最大的狗屎运。
多少人在看到第三条横幅时忍俊不禁,而同一时刻,李钟敏一身白衣独立在花园的银杏树下,面容如白玉雕刻般清寂生冷,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一场战争已分胜负,那些可笑的条幅就是对他最大的讽刺,而他还迟迟滞留在这里做什么呢?还在期盼有什么改变吗?
或是……卑微地期盼在医院的走廊里,餐厅里,某个拐角后与她有一次流光碎羽般的慌乱重逢?
不,
不要。
那真的太难看了。
李钟敏,别把自己陷进那么可悲的境地。
他闭了闭眼,努力将眼中的濡湿咽下,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麦克,准备回国。”
而在不远的地方,一个身穿浅绿色长裙披着头发的女孩怯怯地站在墙角的阴影下,两手在身前绞了又绞,终于鼓起勇气走了出来。
居然是付婉婉。
她脱下那身护士制服,洗干净脸上职业化的淡妆,放下盘起的长发,清透净白的苹果肌上还透着些微稚嫩,完全就是高中生的模样。
“李钟敏,如果你不能和夏媛宸在一起了,那……那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吗?”她走到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话说出的时候她两手都在颤抖,她知道眼前这个男孩有多冷漠多绝情,她怕自己晚一刻就会瑟缩逃跑。
李钟敏慢慢地转回头来,逆光下,他的眼神显得晦涩不明,唯有一张冰冷如T台上国际模特般的脸庞隐隐泛出凉玉的色泽。
“你说什么?”
付婉婉觉得自己的胃都要紧张得痉挛了,根本无法思考,凭着一口气一股脑喊:“求求你,考虑我一下好吗!我不比夏媛宸差的,我根本不是什么护士,我是这家医院院长的女儿。我从头一次在医院碰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我一直在努力地接近你,你知道吗?”
她专注地望着少年,泪水不知何时溢满眼眶,慢慢地往前走:“我想当你的女朋友。我可以把你讨厌的人都赶走,我让爸爸今晚就送走那个原英焕好不好?还有夏媛宸……他们伤害了你,可你还有我啊……”终于,她伸手握住他的胳膊。
李钟敏缓缓抬起左手,平直地举在她眼前,那是一个不想再继续听下去的姿势,盯着她问:“院长的女儿?”
“是的……”
“你想当我的女朋友?”
“是……”
“哈哈哈——”他突然笑起来,狠狠地抽出自己被她抓着的右手,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滑稽透了!恶心透了!他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什么阿三阿四都能来和他表白了。
他倏然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猛地眯紧眼:“原来你是来毛遂自荐的?可惜啊,在我们国家你连站到我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滚——”最后一个字尖利得几乎变了调。
付婉婉刚才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拉扯得险些摔倒,左脚扭了下才勉强站稳,此时望着他的眼神且惊且惧,一时怔定在了那里。
而李钟敏已断然大步离去。
豪华依旧的克里斯瑞奥酒店,透过巨大的玻璃旋转门,能看到黑白三角钢琴静落在蜂蜜色大理石瓷砖上,优美的乐曲与白百合的芬芳围绕出一片柔和温润的氛围,但这种暖意完全温暖不了餐桌边的少年。
他是一个人来的,外面似乎下了点儿小雨,他的头发有些湿,就这么衣着简单甚至狼狈地占据了整个大堂最好的位置。偶尔有路过的客人远远投去奇怪的视线,也分毫都影响不了他,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餐厅经理认识他,知道这是一位得罪不起的外国贵宾。这位俄罗斯经理带着热情的笑容走上前,用流利的英语问:“请问您需要到客房吹干一下吗?我们也可以为您准备换洗的衣物。”
意料之中的,李钟敏没有回答他,甚至连眼神都是凝固的。
默斯塔顶着一头白色卷曲的头发笑着摸摸鼻子,也不见尴尬,躬身说:“那我为您准备几道本餐厅特色的菜品好吗?”
“不必了……”他突然出声,略微沙哑的声音。
李钟敏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给我几瓶啤酒。”他不太舒服地按按太阳穴,清清嗓子,“再给我一碗方便面。”
“方便面和啤酒是吗?好的,请您稍等。”默斯塔满面笑容地离开。他不会说什么餐厅不提供这类食物的蠢话。尊贵的顾客就是上帝,除了人他们什么都供应。
一碗面很快吃完,他默默喝着啤酒,有点儿醉了,一道浅绿色的身影由远及近。
默斯塔敬业地拦住,用略带俄式口音的中文歉然说:“小姐,那个位置有人了。”
付婉婉伸手将鬓间的头发顺到耳后,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清瘦孤傲的人,以低低的英语答道:“我们是一起的。”
默斯塔怔了下,看周围黑衣保镖全无反应,随即绅士地弯腰放行。
付婉婉轻轻在桌上放下一瓶年份醇厚的红酒,坐下后也不叫服务生,亲自打开,为李钟敏倒上,又为自己倒上,然后咕嘟咕嘟连干了三杯。她的脸迅速红了起来,抬起手背挡在唇边,低着头小口小口喘着气。
“为什么不选我呢?我有什么不好?”哽咽的声音听着有些伤感。
“我就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难过……”她再次给自己倒满酒。
就在她以为要一直这么自说自话下去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李钟敏居然动了!在付婉婉震惊的注视下,李钟敏淡漠地扫过她,闭眼喝下了杯中酒,红色的液体在耀眼的金色灯光下泛出宝石般的光……
那应该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她与李钟敏一起坐在一张桌子上,平时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少年没有赶她走,还与她分喝了一整瓶的红酒,那气氛实在太过美好,她就这样越喝越多。
灯光下微醺的少女其实是十分迤逦的,可惜对面的少年却似完全没有感觉。当酒瓶空了的时候,他的眼神里似乎出现了一丝迟钝与茫然。
他扶着桌子艰难地站起身,晃了一下,付婉婉下意识过去扶他,却见李钟敏低头凑过来,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忽然用力甩开手,嘴里咕哝道:“什么……奇怪的东西……”然后,就接着以颤巍巍的姿态朝大堂门口晃去。
只要不是夏媛宸,就统统……统统都是奇怪的东西吗?
这个少年好像不是无情,他根本就是没有心。
方才的那些微醺都散了,付婉婉红润的脸庞一下变得苍白。
默斯塔冰蓝色的眼珠里透出怜悯:“你说你们是一起的,但似乎,不是这样。”
“我们会是一起的。”付婉婉盯着李钟敏的背影看了三秒钟——只是三秒钟,她就深吸一口气,用力拿手背抹了把潮湿的眼睛,倔强地拎起桌上一瓶啤酒放到自己那价值五万的包包里,踩着高跟鞋小跑着追了过去。
都市五光十色的夜景已初露端倪,美丽的夜灯沿路亮起,一身白衣,面容清冷孤傲的少年脚步不稳地往前走着,在他身后不远跟着一个穿着美丽连衣裙的少女。这是一对很奇怪的组合,引来路人不时张望,甚至还有人用手机偷偷在旁边拍照。
付婉婉无暇去管,她的整个世界都化作了一片虚幻的光,清晰的唯有眼前那个男孩子的背影。
李钟敏……
钟敏……
“滴——”
三岔路口,远处刺眼的灯光带着疯狂的鸣笛瞬间大噪!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距离付婉婉的身体不过半米的距离停下!
她吓得跌倒在地,抬头一手捂住眼,挡住刺眼的灯光,满脸惊慌。
豪华跑车上的两个男孩染着五颜六色的乱发,怒骂着直接跳了下来,吼:“你不要命了吗?”当看到她的模样时却一愣,露出色迷迷的笑容。
“你们想干什么!李钟敏——”付婉婉怕了,下意识回头想去找李钟敏求救,却见他对身后的动静根本毫无所知一般,径自往前走。
“李钟敏你回来!帮帮我啊!”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声音在漆黑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可一袭白衣的少年脚步从未有过一丝停顿,就这么越走越远。
付婉婉的整个身体都凉了,那股凉意随着血液、随着心跳一直窜,冷得都有些麻木。我对你而言,就是这么的——这么的无所谓吗?
“别喊了,他好像不要你了!”一个男孩放肆地大笑着走过来,“上车吧,哥哥给你看看摔伤没有呀,还可以去酒吧玩哟……”
“别过来……你别过来……”付婉婉的手撑着地哆嗦着无助地后退,手心被粗砾的水泥地磨破了皮,突然她摸到了自己的包,眼神一变有了破釜沉舟的决绝,咻地抽出了那个酒瓶,啪的一声在地上磕碎了,用尖锐的带着玻璃碴子那头挥舞着朝两个男孩喊:“滚!都给我滚!否则——否则——”
“否则怎么样啊?”两个流氓少年冷笑,凭这就能打过他们?
下一瞬,付婉婉将尖锐的玻璃瓶对准了自己细白的脖颈。
“喂,你……你要干吗?”他们慌了。
“这里应该有监视器吧。”付婉婉顺着路灯向上看了看,眼里含着泪,将瓶子尖用力往皮肤里刺了一下,一道蜿蜒的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你们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死在这儿!是你们逼死我的!”尖利的声音终于震住了两个小流氓。
他们对视一眼终于骂骂咧咧地离去。
汽车伴着嗡嗡的声音驶远了,直到看不见了,付婉婉才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她无力地丢掉酒瓶,指尖不稳地摸向脖子上的伤口——
“嘶……”好疼。
她低头看看指尖上的血,忍了忍,最后还是憋不住抱膝哭了起来。呜呜的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可怜极了。
直到十几分钟后,她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扶着路边黑色的灯杆吃力地站起身,四下张望,李钟敏当然早没了人影。
她知道自己该回家了,那个少年根本没有一丁点儿在乎她。但是心底有种酸涩的情绪在蔓延,她还是想他,想见他,想和他在一起。喜欢上一个人,是不是注定就卑微到尘埃里?付婉婉吸吸鼻子,凭着记忆往李钟敏离开的方向一步步艰难地挪过去。
京浦江上,白衣少年安静地伫立在桥边。
夜晚的街道,车水马龙的繁华已飞速退去,这里像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他的眼神苍茫静寂如同被冰冻了。
奔腾的江水在脚下拍击着海岸,一声又一声仿佛带他回到那个天色将明未明的清晨。他与夏媛宸艰难地趴在甲板上生死一线,他们互相抓着对方像是世界上最后能握住的东西,他还记得那个女孩怀着必死的意志哭着对他吼:“李钟敏!我拉不上来你,但是你记住,我死也不会放手的!我不放手!”
眼泪忽地一下涌了出来,猛烈得让人措手不及,心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疼痛来得突然其然,他猛地捂住脸,颤抖的幅度是那样大,他双手死死地趴在栏杆上任粗糙的岩石磨破了手指。
夏媛宸,你骗人,你说死也不会放开我的啊……
你为什么放开了我的手……
他哆嗦着呢喃,而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最终李钟敏只是把头抵在冰冷的岩石上,近乎痉挛地哭泣……
自你来前,我的生命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痛苦;
自你走后,我将永生永世陷入这种痛苦中不得超生。
夏媛宸。
夏媛宸……
有一个短暂的瞬间他像魔障了一样,他觉得这里好痛苦,好寂寞,他静静地盯着那漆黑一片的湖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想干什么!”一声凄厉的嘶喊划破了夜空,付婉婉一只脚踩着鞋子一只脚竟赤裸着就那么扑了过来,两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后拖。她浑身剧烈地抖动着,那抖动幅度之大让人几乎都要怀疑她会把他给推下去也说不定。
“李……李钟敏,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付婉婉颤抖着眼泪不知何时流了满脸,她满心都被恐惧和无助浸泡了,这种恐惧比刚才差点儿被不良少年强劫持上车的惧怕要猛烈千万倍。她想开口劝他,她知道自己此刻该劝他,可舌头打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你不就喜欢夏媛宸吗?你还有机会的,你应该去挽回她的你懂吗?
“不要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真的……
“淹死特别可怕,尸体很可怕的,李钟敏,李钟敏你这么好看的人能忍受自己最终以那么悲惨的样子收场吗?
“我求你——我求你别死行吗!”她突然号啕大哭出声,理智终于完全崩溃,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她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能让人听懂的话来,只是死死地拉住他的手。
世界上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劝解你爱的人去追逐他心中所爱。李钟敏面容平静地看着她,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用正眼认认真真地看眼前的女孩,他很困惑,付婉婉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呢?
就因为这张脸吗?所以产生了如此浓厚的爱意?
他缓缓地、缓缓地长吐出了一口气,将方才积压在心底里的那些绝望、低落、愤懑、无助,全都摒弃出去,只剩下了由衷的席卷全身的疲惫。
“走吧。”他的声音低沉,轻轻说了这两个字,便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几步之后却停下,回头看着她。
付婉婉正一边擦眼泪一边去捡高跟鞋,发现李钟敏回头不由得手忙脚乱,红着眼睛急切地将有些疼痛的脚用力往鞋里塞,“对……对不起,我……”
“你慢慢穿。”他难得温和道。
有夜风轻柔拂过。
付婉婉低下头,动作慢了下来,穿好鞋后,仍旧没有抬起脸,就这么一点点走了过来,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住。
李钟敏沉默地从兜里摸出一块蓝白相间的手帕,而那个女生像是傻了一样,呆怔地盯着他居然都不知道接。他微微蹙眉,将手帕按到了她脖子还在出血的位置。
“谢……谢谢……”她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磕巴地道谢,手小心地按在手帕上,然后怯怯地瞧着他。
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很快听到身后也响起了嗒嗒嗒的高跟鞋声。
其实在某一瞬间,李钟敏在她身上看到了夏媛宸的影子。一样是掏心挖肺地对自己喜欢的人好,不计得失,不计代价;但她和夏媛宸又不同,夏媛宸永远不甘于走在他后面,她一直坚持要站在他身边,哪怕骂她、赶她都没用。李钟敏不由得又想起她裹着浴巾在温泉池子台上对自己喊:那些都是下人,不是朋友啊!想起她说:我可以当你的朋友。现在回忆起来,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段无声的旅程从天黑一直到天亮,当两辆林肯轿车在李钟敏身边停下时,付婉婉吃惊地站住了。
一位身材高大的欧洲人在李钟敏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看到李钟敏点点头,走到车子旁边。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名贵的车子,疲惫而英俊的少年,美得像是一幅画,又神秘得让人不知所措。
她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啤酒渍、血渍、灰尘,脸脏兮兮狼狈不堪,突然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而明确的——她要被丢下了。
李钟敏在上车前的一瞬间目光短暂地转了过来,她贪婪地望着,那清冷的视线或许停留在她身上了一秒钟,也可能根本没有,全部是她的想象而已。但下一刻,她僵住了,她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汹涌而至的喜悦与幸福几乎要吞没她!
那名金发保镖朝她走了过来,李钟敏说的是:带上她……
回程的路上,她与李钟敏分乘了两辆车。
付婉婉的神情安静而凝重,当理智回笼,从小无忧无虑的少女头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怎么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上流社会的婚姻无外乎两种,在基本门当户对的基础上男财女貌或女财男貌。她知道李钟敏不喜欢她,知道这个少年的外表实在太优秀根本不是她能匹配的。但没关系,她有一位第一医院院长的爸爸,她的父亲和首都很多中层官员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有那些叔叔伯伯保媒,不管李钟敏的家庭是经商的还是做官的,应该都会考虑一二的。
但在经过了昨晚,经过了现在,她看到克里斯皇家酒店的经理对李钟敏怪异的恭敬,她见到了这两辆牌照惊人的加长林肯轿车,她看着这些奇异的外国保镖,她突然害怕了,她怕李钟敏的家世根本在自己的想象之外,她怕自己那个第一医院院长的爸爸根本无法改变什么,她怕在车子停下后一切都结束了,他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相见。
“停车。”她慢慢坐直身体,表情紧绷而僵硬。
司机微微侧头,用英语问:“有什么事吗,小姐?”
“我说停下!停下!我有事找李钟敏,我要找他!”
一分钟后,她被带到了李钟敏的车上。
她只看了他一眼,眼睛就红了。有些人是命里的劫,就像这个少年只是困惑冷淡地看看她,她便再也放不开手了。
“李钟敏,你能考虑一下我吗?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爸爸是院长,他有很多钱的,对,他还有房子,在京郊有别墅,海边也有,这些都可以给你,我是独生女,这些全部是你的……”眼泪流进嘴里,是咸的,嗓子里酸涩得厉害。
“如果你能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话,你要我去读书,我就继续去上学,你让我留在家里,我就好好学做饭每天等你回来,我会孝敬你的父母,打点好你的一切,你喜欢我怎样我就怎样……行吗?”讨厌,眼泪为什么越来越多了,快要看不清他了。付婉婉拼命用手抹着,努力瞪大眼睛,但是没有用,根本没有用。她终于放弃了,捂住脸哭了起来。
那个颤颤巍巍的,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是那么可怜。她几乎是卑微地求他看自己一眼,李钟敏毫不怀疑,如果他要求她留在mirslina岛上陪他,这个女孩一定会欣喜若狂、感激涕零。她就像个狂热的失去理智的小粉丝,愿意为了她心中的男神献出一切。这并不是什么正常的感情,但却仍然比那些知晓他家世带着物欲来接近他的女生可爱得多。连眼泪都是真的,是热的。
有一瞬间,李钟敏是想抬起手,安抚地去拍拍她的,但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有了一个名字,沉甸甸的,压得他根本举不起手来。最终,他只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
麦克坐在前面,碧绿的眼睛打量下后面的两个人,最终还是对这些年轻孩子的爱恨情仇没有办法,耸耸肩无奈地又转了回去。
车子在半个小时后开回到了第一医院门口。
付婉婉迟疑地下车,然后,惊呆了。
本来属于中心城区的街道四周都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本国警察持枪护卫在四周严禁任何民众接近,军队庄严肃穆地站立在两边,头顶十数驾直升机在低空盘桓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远处,尚国国旗和华国国旗并肩而立,一红一白迎风飘扬。
“敬礼——”整齐划一的衣服摩擦声和跺脚声,现场所有军人都向她的方向肃穆致意!
付婉婉怔怔地站着,一秒钟……两秒钟……她终于慢慢转头,看向李钟敏。而李钟敏没有看她,只是任由保镖为他规整衣衫,而后庄严地向所有人回了一个尚国军礼。之后,在众人的护卫下,缓缓朝直升机走去。
她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的脑子里全乱了,她下意识抓住前面麦克的胳膊,眼里全是绝望,暗哑颤抖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一个少女发出来的:“告……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你都不看新闻吗?”麦克碧绿的目光里说不清是怜悯还是什么,“那之前汽车工厂的大爆炸你总该知道吧?”
付婉婉的手一个激灵松了开,呆呆地望着这一切,无数破碎的逸闻谈论纷至沓来一齐涌入脑海……
“听说是咱们那个友邦想抢最新医药成果,所以绑架了季家的小公子呢……”
“是啊,可惊险了,原家的少爷为了救那个女孩连命都不要了,就那么冲进火场了呢,好像重伤了吧……”
“不过多亏了尚国,你看平时不声不响地居然会跑出来帮咱们……”
是啊,在那场耸人听闻的大新闻里,在夏媛宸和原英焕那场缠绵悱恻的桃色绯闻中,这起事件里最重要的一环,那位率领了百驾飞机跨越国境线前来救援的尚国权贵,居然被很多人遗忘了。
——付婉婉知道他是谁了,他是大尚民国财务长的长子,是那个陌生国度举国财权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她双膝一软,无力地瘫坐在地。
原来——
没有什么门当户对,她与李钟敏根本是云泥之别!
麦克看她倒地吓了一跳,弯腰便想扶她,眼神却突地定在她包包的一角,那里有一块浅蓝色的手帕。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慢慢收回手问:“这块手帕是他给你的?”
付婉婉木然地点点头。
“收好吧。”麦克沉默了一下,“也许会成为你新人生的入场券。”
付婉婉愣了愣,然后猛地抬起头,而麦克却不再解释,转身大步离去。
这一片喧嚣渐渐散去,沉寂的街道又恢复了热闹。路边,一座精致的港式茶餐厅里,少年少女相对而坐,满桌的精致小食几乎未动一口。
她看着李钟敏独自上了飞机,看着付婉婉被留在了马路上,她的心里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庆幸。
她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卑劣得可怕。明明她已经放弃李钟敏了不是吗?她就不能祝福他吗?
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住,对面的原英焕努力想打破餐厅里的沉寂,强笑道:“哎真是的,他就这么走了,你也没送送是不是有点儿遗憾?没关系,将来总有机会的……”他用左手将装着小笼包、肠粉、蟹黄饺等的碟子一股脑往她这边推,劝道,“吃吧,都要凉了。”
“嗯。”夏媛宸强笑了一下,尽力想配合他,拿起了筷子。可就在这时,桌面上嗡的一声,是她的手机震动。
一条新消息闪了出来。
若你后悔
来自,李钟敏。
后悔……又怎样?
他没有说。
夏媛宸定定地侧头看着,手有点儿抖,片刻之后,“当啷”一声,银质的筷子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