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要死,你愿意陪我一起吗?”女孩映在玻璃窗里的眼睛隐约有水波流动。由静一愣,很快“咯咯”笑起来,说:“好啦好啦,死也陪着你。”珍念藏在桌子下的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
画展接近尾声时,她走开了一会儿。电梯直达大厦的天台。四面的防护栏高过胸口,珍念费了不少气力才爬上去。她从口袋里找出手机,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出场人物:
炎城
性别:男生
星座:双子座
年龄:20岁
生日:6月14日
最爱的食物:荷包蛋
由静
性别:女生
星座:双鱼座
年龄:17岁
生日:3月2日
最爱的花:雏菊
哲隆
性别:男生
星座:射手座
年龄:20岁
生日:12月1日
最爱的科目:美工
珍念
性别:女生
星座:水瓶座
年龄:18岁
生日:2月2日
最爱的零食:糖果
Chapter 1
“隆,你说因为我,你也开始喜欢吃糖果了。听到这句话,我真的好高兴。
上个周末,是我们交往一周年的纪念日,你大概忘了吧?隆你这个人呢,什么都好,就是记性太差了。那天我买了满满一个玻璃罐的糖果,想要和你分享那些甜蜜的回忆,可是你整个晚上都没有出现。
隆,也许……”
广场的地板上残留着小朋友用粉笔画下的方格子,珍念缩起一只脚,在上面蹦蹦跳跳。她一个人玩累了,原地蹲下。鼎沸的人声里仿佛夹杂着她的名字,珍念回过头去,看到由静一边大力招手一边向她跑来。
“抱歉,我迟到了。打工的花店临时来了两个客人。”由静按着胸口气喘吁吁。
“啊,没事。”珍念浅浅一笑。
由静好不容易定下神来,望着她的脸,突然问:“咦,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哭了吗?”
“没有,昨晚没睡好而已。”她匆忙扭过头去,催促说,“走吧,画展六点就要结束了。”
灯火明媚的大厅,正在展示美术学院里近百位潜力学员的作品。长廊尽头的一处展台前,人头攒动。由静挤到前面拍了两张照片又退了出来。
她揉着脖子抱怨:“没想到哲隆这家伙画的东西这么受欢迎,可是挤来挤去,还真是累人。”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珍念提议。
她们钻进楼上的茶室。满屋清香弥漫,穿着唐装的侍应生偶尔推着点心车经过。珍念只顾低头小口饮茶,一直不说话。由静像是受不了沉默的尴尬一样,挽了挽袖子,高声说:“好无聊啊,把手给我,我来帮你看手纹,最近刚学了一点。”
珍念脱下手套,把右手递过去。由静捏着她的指尖,煞有介事地说:“你的生命线很长,是长寿的象征。”
“是吗?”珍念牵了牵嘴角,有些心不在焉,“那爱情呢?”
几秒的停顿。窗外风声回旋,“呼呼”拍打着玻璃,然后她得到了答案:“爱情,也许会有曲折。”
一丝苦笑浮动在脸上。珍念仓皇抽回手,说:“别闹了,这你都能看得出来吗?”
她垂下头去,过半晌,声音沉郁地问:“喂,由静,我们是好朋友吧?”
“当然了,什么傻问题。”
“如果我要死,你愿意陪我一起吗?”女孩映在玻璃窗里的眼睛隐约有水波流动。
由静一愣,很快“咯咯”笑起来,说:“好啦好啦,死也陪着你。”
珍念藏在桌子下的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
画展接近尾声时,她走开了一会儿。电梯直达大厦的天台。四面的防护栏高过胸口,珍念费了不少气力才爬上去。她从口袋里找出手机,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隆,也许……也许这条留言,就是我给这世上留下的最后的声息了。永别了,我爱你。”手机直坠而下,砸得粉碎。
就这么结束吧。珍念咬咬牙,颤抖着张大手臂,迎面倒下去。
下落的过程带着撕裂的疼痛,风像利剑般穿透她的身体,可是一直无法落地。她的余光闯进一道影子,珍念微微偏头,一个少年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和她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并行落下。她因为错愕惊惧大声尖叫,很快失去意识。
Chapter 2
“城,小城。”轻轻的呼唤。
身体换了一个方向,声音却仍然纠缠着不依不饶。
“怎么办?小城,我能拿你怎么办?”被柔软的哭泣浸泡得发胀的气息,像一条长鞭,在深邃的黑暗中一下子打在了炎城身上。
他循着声音往前摸索,光亮的地方现出一张妇人温柔的脸。
“妈妈。”他喊,想要追上去。
他越是跑得急,那抹光亮越是黯淡。炎城心里慌乱,用力迈大了步子,脚下一个牵绊,身体的重心便发生了偏移。
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粗壮的藤蔓从四面八方伸展出来,把他牢牢绑缚。炎城几乎要窒息,但口中还在拼命呼喊:“妈妈,妈妈。”
他回过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是个哭丧着脸的四岁小男孩的摸样。
闹钟“叮玲”作响,炎城从床上翻坐起来。
“该死,又是这个梦。”他的整个后背都已经湿透,走进浴室擦了一把脸。黑眼圈似乎又深了一些,衬着他少见阳光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了。
差不多该醒了吧。
他伸长手,探到了架子顶层的白毛巾。
瓷白的墙壁,瓷白的地板,瓷白的沙发,瓷白的床和枕具。醒来的第一眼,就被禁锢在了白色的世界里。
是医院吗?珍念一阵头痛。
不明来路的男人在她周围转来转去。从长袖子里露出的十根手指上涂满颜色黯淡的甲油,显得十分扎眼。
珍念暗自斟酌他的身份。
“你睡了整夜,精神好一点没有?”男人开口。
珍念不敢相信:“我还没死吗?”
“啊,不,”对方摇摇头,“从三十二层高的大厦天台跳下来,怎么可能生还呢?”
“可是……”
男生整了整衣领,清清嗓子说:“欢迎光临死亡体验馆。初次见面,我是这里的负责人炎城。你会有一天虚拟死亡的体验,在今晚六点之前,你都将被认定自杀死亡。”
珍念头顶犹如遭遇一记重锤,痛感在头骨间迅速蔓延开来。震惊和迷惑让她短暂失语。死亡也是可以体验的吗?
诈骗集团?她脑子里无端蹦出一个和气氛脱节的想法,可是立刻就被她自己否决了。她明明记得,她昨晚搭着电梯爬上了天台,电梯速度太快,她有些耳鸣。四面的水泥护栏落满砂石,她脱掉鞋子摇摇晃晃站在上面时,脚底刺痛。然后她向空气里跨了一步,习惯性地先迈左脚。珍念清楚地记得这些细节,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炎城估摸着她大概已经能接受眼前的冲击了,于是问:“哲隆和由静,这两个人你都认识吧?”
猝不及防听到这两个名字,珍念没有血色的脸,似乎“嚓”一下被火柴点燃了,露出无法猜测深意的表情。
炎城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继续说:“那两人会在下午四点时,不小心吃下毒蛋糕而死,保守这个秘密不让他们知道,是今天给你的求生任务。如果你什么都没有透露,任务完成,时间将退回你死去之前,他们会安然无恙,你也可以继续活下去。但如果任务失败,在虚拟的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就会全部变成现实,你也将永不复生。”
珍念安静了半晌,突然难以克制地冷笑起来:“为什么选中我?想死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什么求生任务,我根本不想活下去,直接让我死掉不就好了吗?”
“是吗?这样更好吗?”炎城长长叹了口气,他像是要劝她冷静下来似的,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玻璃杯映着她哀怨变形的脸,珍念猛然扬手把它打翻在地。满地玻璃碎片闪烁着尖利的光泽,像是全部落在了她的心上,硌得出了血,起了泡,可是她不知道如何收拾。
晕眩感渐渐侵占了她的身体。
“再给你一点提示吧,在体验日结束之前,你都会以完全透明的形态出现在世人面前,要和他们交流的唯一方法,就是利用镜子。他们可以看到你在镜子里的影子。”炎城的声音越来越远,“徘徊在十字路口的孤单的灵魂,往生往死,向善向恶,请做出你的选择,好好享受这一天吧。”
拉面店的门帘被掀起一角。一个男生躬着背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他穿着全黑的连帽风衣,帽子盖住头,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很白,是极少见到太阳的灰白。
“你来了。”熏恬从柜台后面冒出头,兴奋地招呼。
炎城伸手拉掉帽子,露出细长的笑眼和苍白消瘦的脸颊。
面条很快端到桌上,他拆开筷子吃了两口,仰起头来看着满脸期待的女孩问:“你亲手煮的吗?”
他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自说:“究竟还能难吃到什么程度啊?”
熏恬做了个鬼脸,赌气背过身去擦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来问:“这一次的体验者,是名单里的人吧?”
炎城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从裤子的后口袋里掏出一本名册来。他翻到其中一页,在最后一个名字上打了个叉,坚硬的铅笔几乎要穿透纸面。
上面赫然写着:162床,宋珍念。
“不是她吗?”熏恬耷拉着脑袋,沮丧之情溢于言表,“你已经完全没有她的记忆了吧?多年来她变成了什么样子,有什么爱好,和什么人在一起,通通是未知。仅仅靠这么一点线索,还是太困难了啊。”
炎城沉默着不断往面条里加胡椒粉,过很久,他才开口说:“没关系,这一所医院没有,就找下一所,我不会放弃的。她就在里面,我知道她就在里面。”
厨房里热油下锅,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动,异常热闹地淹没了他句子里孤单的声线。
Chapter 3
广场上行人熙熙攘攘,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洗刷干净。只有角落的一束鲜花,暗示着数个小时前,一条生命曾在这里败落。
由静蹲在花前,泣不成声。哲隆的眼眶也跟着微微发红:“好好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出事之前她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有接到,后来在手机里发现了这封短信。”
由静抢过手机,望着闪烁着蓝光的屏幕喃喃自语:“珍念知道了我们的事,一定是因为这样,才会……”
哲隆急躁地打断她:“说什么傻话,她怎么会知道?”
“是我告诉她的。”由静瘫软在地,眼睛里找不到焦点,她缓缓地说,“你们交往一周年纪念日那天,我在珍念的储物柜里留下了匿名的纸条,把她叫到了广场上,她看到我们在一起了。”
“你疯了吗,为什么做多余的事?你们不是朋友吗?女生之间的友谊还真是可怕,都是因为你这种无聊的举动,害死了她。”哲隆暴怒起来,大声咒骂,把鲜花都踩碎了。
珍念坐在喷泉边上,看着他们拉拉扯扯。谁也见不到她,她的身体是歪歪斜斜的,两只脚腾空不停晃荡,孩子般愉快。
她乐于见到这场闹剧。都是由静的错,她们在同一个院落里长大,从小时候起,由静就喜欢和她抢东西。亮闪闪的发箍她可以让给她,漂亮的公主鞋可以让给她,但是哲隆是她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个会令她胸口悸动的男孩,由静也想要夺走他,这绝不能原谅。
不管什么理由,她都不会原谅。
珍念站在繁华的街角,初夏的暖风徐徐啃着她的脚趾,她仔细回味这些美好的、转瞬即逝的时刻,也许不久之后,她就要一无所有。
哲隆钻进奶茶店,她也跟着钻进去。中途他的手机响了一次,珍念把脸贴在手机听筒上,想象哲隆握着手机的手,是在捧着她的脸。她活着时,最依恋的,就是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皮肤温暖的触感,让他们的心也是相通的。
可是电话里传出的缠绵的女孩的声音,把她从美丽的幻想中拖拽回现实。
“亲爱的,天气这么好,要一起去游乐场吗?”陌生的女孩问。
珍念瞪大了空茫的眼睛,哲隆温热清爽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她听到他在耳边说:“今天不行,学校有事,周末再陪你去吧。”
珍念惊诧地弹开,他要和别的女孩约会吗?但她转念一想,也许只是合得来的同学而已,是她太大惊小怪了。
这么想着,珍念又松懈下来。她静静坐在哲隆对面的藤椅上,再一次审视这个男生。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是在美术学院的联谊会上。他开朗,健谈,一开口就在众人中引起轰动,能够让人轻易沉迷下去。珍念的许多同伴环绕在她周遭窃窃私语地谈论他,那时她就该当心了,他原本就是如此受欢迎的男生。
挂在奶茶店门口的铃铛轻轻响了一阵。推门而入的女孩径直蹿过来,抱着哲隆的脖子,笑容明艳地问:“等很久了吧?”
“手怎么这么冷?”哲隆靠过去,温柔地握住女孩的手。
女孩在他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又问:“上次你答应给我的肖像画,画完了吗?”
“还差一点,现在就画给你。”他从背包中翻出素描本。
珍念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碰巧路过,于是悄悄驻足,在阴暗的角落观望着别人的幸福。恋人是她的,可是这幸福竟然与她无关。珍念再也无法自欺,她难过极了,因为已经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替哲隆开脱。他的画本里,原来还有那么多她不知道的女生存在着,她不是唯一的一页,也不是第一页。
她还在心里嘲笑过由静,只能在黑暗中享受爱情,现在她也沦落到和她一样的位置了。她们终于又落入同一个院落里,谁也不比谁强多少。
珍念在暗哑的空气里拼命咳嗽起来,可是没有人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咳到声嘶力竭,眼泪不断落下,也无法改变什么。
Chapter 4
哲隆把身边的女孩送上公车后,又继续在闹区兜兜转转,想要买些便宜的画具。珍念的心里一阵寒冷,她的死没有在他的生活中留下任何波澜。
真是绝情的家伙,交往了一年有余,至少为她哭一场吧,至少为她留一些缅怀的话吧,但他只是忙于周旋在不同的女孩身边,只是一心在考虑自己要买的东西。珍念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过她,哪怕一点点的喜欢也好,从始至终,难道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在一个十字路口,珍念见到了由静。哲隆显然也看到了,他不顾红绿灯追过去。
“对不起,”他捉着她的手说,“早上我不该对你发那么大脾气。当时我也被珍念的死,弄得手足无措了。”
由静用力甩开他,决绝地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根本不喜欢你,一开始答应和你交往,就是为了让珍念发现你的真面目。除了她之外,你还和许多别的女生纠缠不清吧?也只有那种单纯到迟钝的家伙,才会始终蒙在鼓里。”
“你在开玩笑吗?”哲隆惊异地看着她。
“我也希望这是一场玩笑。你说得对,珍念的死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自作聪明,她现在一定还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快乐地在我周围跑来跑去。她一直都是如此天真的女孩,总是不忍心伤害别人,轻易就会相信那些动人的谎言。”由静的声音发展成低低的呐喊,“都是你这个混蛋,都是你毁坏了她的生活。”
哲隆显然被她吓住了,慌乱地推开她,嘴里骂骂咧咧:“所以说物以类聚,怪不得你们是朋友,一个要死要活,一个疯疯癫癫。”他甚至顾不上整理一下被由静拉散的衣服,就落荒而逃了。
珍念颤抖着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早已哭得不能自已。她的眼睛看错了真相,她的心听错了声音。接近四百天的信赖和依恋,沦落成一出荒诞剧,剧中隐形的观众不时爆发出嘹亮的嘲笑声,逼得她无处躲藏。
珍念在街头火红的消防栓上久久地坐着,炎城的话是黑暗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鲜活地盘旋在她的脑海里。
再过两个小时,就是四点了,那时哲隆和由静都会误食毒蛋糕而死。珍念暗自盘算着,炎城给她的求生任务,是向两人保密。只要她什么都不说,任务完成了,时间将倒回她坠楼之前,三个人都可以活下去。
可是那样的结果并不是珍念想要的。希望报复哲隆的心情,如同燎原的火势般烧灼了她。他在电话里心口不一的甜言蜜语,他为别的女孩温柔哈气的样子,他辱骂她和由静“一个要死要活,一个疯疯癫癫”的狰狞嘴脸,每一幕都像穿了线的针,把她的心密密缝起来,再也没有办法打开。
反正本来也决定要死了,珍念不由得产生了同归于尽的想法。把蛋糕里有毒的秘密悄悄告诉由静,让她一个人活下去,保密任务失败,虚拟的这一天所发生的一切就会变成现实。她自己将永不复生,哲隆也会因为误食毒蛋糕而死。
只是这样的报复,真的值得吗?
珍念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她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街角走过一支搬着大小乐器的地下乐团,正在嘻嘻哈哈地聊天,其中一个说:“过两天我们要去表演的那个广场,听说刚刚死了个女孩,从那里的大厦天台跳下来了。”
“诶,自杀吗?为什么?”
“听说是殉情。”
“没劲,这年头还有人殉情吗?有个词叫什么,啊,对了,EQ。哈哈,她的EQ恐怕不及格吧。”
珍念面无表情地从他们之间穿过。她很想冲他们呐喊:“你们这些家伙懂得什么,凭什么擅自给别人的感情评分?”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那些都是无用的。辩解是无用的,挣扎是无用的,她只能一意孤行。
Chapter 5
下午三点五十分,哲隆如约出现在茶室里。
“路上有人派送蛋糕,我顺手接过来一份。”他把手里拎着的纸盒子摆到桌上,在由静对面坐下。
一双眼睛都已哭得红肿的女孩,没有抬头,望着杯里的一根茶叶梗悠悠转动,问:“珍念留在你那里的东西呢?你答应要把它们都带来还给我,从此我们之间就没有牵连了,不是吗?”
“都带了,”哲隆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那些东西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但在你离开之前,陪我把这块蛋糕吃了吧,我希望我们的分别里仍然有些部分是甜蜜的。”
由静略带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拒绝的话也没有说。她用叉子送了一块蛋糕到嘴里,那么急切,连吞咽的动作都显得十分不仔细,似乎恨不得快点和面前的这个男生脱离所有关系一样。他就像夜市里最好的师傅做出来的糖人,光鲜亮丽,带着令人迷惘的眼神,充满亲和力的笑容,可是虚假。从里到外都是假的,稍微在火焰上晾晒一会儿,就会融化,在手里黏糊糊地烂成一团。
珍念站在一边,望着他空手把另一半的蛋糕抓起来,送往嘴里。蛋糕有些大块,他怕它散落,移动的速度很慢,有点小心翼翼。眼看已经沾到嘴唇了,他张开的牙齿立刻就要咬下去,珍念突然撞了一下他的手。
蛋糕挣扎一下,掉在了哲隆的衣服上。
“真倒霉。”他气急败坏,离开座位,到洗手间外面的公共水池冲洗。
“隆……”他恍惚中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仰起头来,再也没有什么时刻能让他如此惊诧。他在洗手台的镜子里看到了珍念。她苹果般红润的脸,细长的脖子,消瘦的身形。
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已经死去了。哲隆猛然转过头,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可是镜子里映出的人影,又的的确确是珍念,她的一双眼睛依旧如蒙昧少女般纯澈。
珍念试着和他说话,声音分明:“蛋糕里有毒。”
“怎么回事?”哲隆手足无措。
“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但是我的用心,不久你就会明白了。”珍念弯了弯眼角,自顾自笑起来,深沉的、寂静的,每一条笑容的细微纹路里都似乎暗藏玄机。
她退到了镜子外面。
哲隆面对一团无迹可寻的空气,滑坐在地。他回到大厅时,来来往往的服务生已经乱成一团,客人早已离开了大半,剩下的几个也都纷纷掩面,露出惊疑之色。
“发生了什么事?”哲隆抓住一个服务生,问。
“啊,我们总算找到你了,和你同桌饮茶的那位小姐,突然口吐白沫,不等救护车赶到就停止呼吸了。”穿着唐装的男生连忙扬手招呼其他人,嚷嚷说,“找到了,那位客人在这里,快请店长过来。”
哲隆从头到脚都被这短短的三两句话极速冷冻了,接二连三的冲击让他心惊胆寒。他使劲推开所有人,跌跌撞撞夺门而逃,途中撞到木头做的八仙椅,痛得直不起腰来。
“喂,客人,你去哪里?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拦住他。”奔出来的店长匆忙指挥服务生追赶。
珍念看着哲隆狼狈的背影,捧着肚子痛快地大笑,可是笑着笑着,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爬满了眼泪。当他皱着眉头对由静说“那丫头留下来的东西,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要都拿去”时,珍念便觉得,只是让他不知不觉地死去,太轻松了。他让她死后也受到嘲笑和羞辱,这种痛苦,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加倍归还。
在珍念周围传出各种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是和哲隆有关的内容。从以前开始他就是容易成为众人话题的男生,可是这一次大家谈论的原因却很不相同。
“好可怕,那家伙不会是凶手吧?”
立刻有人附和:“茶馆里的东西大家吃了都没事,一定是他带来的那块蛋糕,你看他一口都没碰。”
旁边的服务生也忍不住插口说:“我上午在里面的厨房帮忙,还看到他和出事的女孩在前面的广场拉拉扯扯,好像吵得很凶。”
“我也看到了,女孩一直哭个不停,看上去就不像一般的吵架,果然是他下的杀手啊,那么年轻的女孩。”大家纷纷露出惋惜的表情。
珍念的眼睛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她默默坐在由静对面,像昨天晚上一样。同一个窗口,同一张桌子,同样的两个人。不同的只是其中一个停止了心跳,另一个也不过是将要消散的游魂而已。警察还没有赶来,茶馆的人都不敢搬动由静。她的头埋在手臂间,姿态看上去仿佛仅仅是太疲累了,趴着小睡一会儿。
珍念想起昨晚的对话:“如果我要死,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那时由静“咯咯”笑着回答:“好啦好啦,死也陪着你。”
“真是笨蛋,我问得认真,你却当成了玩笑话。”珍念整个身子横过桌面,把头轻轻靠在了由静的肩膀上。
“静,你一直看错了我。即使手上的生命线很长,我也依旧是无法长寿的人呢。而且,我也不再是你口中那个不会轻易伤害别人的好女孩了。大概从此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隆他都要活在惊惧和逃亡中吧。不能亲眼目睹他东躲西藏时难堪的样子,真是遗憾。
对不起,静,我利用了你。可是我也很快就会去陪你了,你不会寂寞。”
Chapter 6
拉面店里没有什么客人。柜台上摆着一只棋盘,一男一女正在对弈。
“你输了。”炎城淡淡说。
“走错一子,全军覆没。”熏恬低垂着头,眼泪汹涌地从她眼眶中滚落,“被仇恨耗尽人生,无论什么时候都存在着这样的人啊,真是傻瓜。”
“但这是她自己领悟的人生,旁人没办法多嘴吧。”炎城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选了一颗颜色鲜红的送进嘴里。
一支乐队喧哗着走进来,活泼地大声嚷嚷:“老板娘,我们饿了,快点煮好吃的。”
“生意上门了。”炎城提醒她。
熏恬迅速擦掉眼泪,笑着从柜台后面钻了出去。泪水不是为自己流的,所以很快就干涸了。
窗外是暮色里拥挤的人潮。他望着被夕阳的余晖照亮的半边天空,轻轻说:“又过去了一天。”
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发抖。
终于拨通了:“喂,小敏吗?是我,哲隆。我遇到了麻烦,你能……”
女孩毫不犹豫地截断了他的要求,坚决地说:“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什么也不能帮你。刚刚警察来找过我了,你还是去自首吧。”
“那不是我做的,相信我,我这次说的是真的。”哲隆努力解释。
可是通话已经被掐断了。也对,这种时候谁还会相信他呢?哲隆冷笑,如果是从前的珍念,也许会吧。也只有那样的傻瓜了。某种意义上,是他谋杀了她。
哲隆坐在喷泉边,沮丧地垂下手去,连日来的奔波和躲藏,让镀在他身上的金粉“扑扑”直掉,他已经变得灰蒙蒙的,浑身上下都显露出不堪一击的颓败来,再也不是当初无论身在何处都闪闪发亮的那个哲隆了。手机从他手中脱落,徐徐坠到了水池底。
广场的地板上残留着小朋友画的方格子,粉笔的痕迹有些模糊了。
跳房子。以前珍念最喜欢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因此他总是对她漫不经心,把她当作长不大的、容易欺哄的小女孩。
哲隆摇摇摆摆地起身,走向方格的起点,缩起一只脚,笨拙地在上面跳起来。他跳累了,在原地蹲下。他看到了一颗糖,摆在方格的顶端,颜色鲜红如血,是珍念喜欢的草莓口味,可是已经被行人匆忙的脚步踩碎了。
身后喧嚣的人声里混杂着警笛的鸣叫,哲隆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哀怨又凄婉。他把那颗破碎的糖果收进口袋,然后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