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在混沌之中,四周暗沉沉一片,目光所及俱是扭曲光影,几乎令人不辨上下,充斥此间的狂暴气流在永无休止地奔腾、激荡,毫无规律与秩序可言,只一味地咆哮和嘶吼,像是要把什么撕扯成碎片。
这里,是混乱的神殿。
然而,一道约莫狸猫大小的身影却不知怎么闯入了这个混乱的空间,正在悠然地穿梭飞翔。
风团互相摩擦碰撞之时如同五岳崩摧,有雷霆万钧之势,碰着、擦着一点都会粉身碎骨,而它却总能快速找到乱流间那一道道宽不盈尺的缝隙,然后轻巧地穿梭而过。
它像一条鱼徜徉在浩瀚的海里,随意地旋转跳跃、扭动腰肢,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快活声音。
柔滑似水的皮毛上依稀有银光闪耀,承受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重压。因此,即便是这样惊险的举动,在它看来也只如同一场好玩的游戏一般。
它时而从这个风团的脚下“窣”地窜到那个风团的头上,时而推着一个风团撞向另一个,像是小孩子在摆弄心爱的玩具。
正当小家伙怡然自得的时候,忽然一声霹雳,匹练似的一道青雷从风层之上打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它一大跳。
青雷像利箭射入水中一样留下了一道细长的漩涡,搅得风团更加剧烈地“沸腾”起来,小家伙险些就被卷进一个吞噬了三、四个风团的大家伙里去。幸而天赋异禀,借着巧劲避了开去,但也激得它弓背龇牙、毛发竖立。
接着又几个大雷从天上打来,雷光照映下,小家伙终于现出清晰的样貌。这是一只长得有点像狐狸的异兽,浑身长满了银白色的纤细长毛,四肢短小,尾巴却长逾其身、蓬松可爱。
最奇异的是它背上竟长了一对小小的肉翅,正在不停地扇忽扇忽,狂暴的气流甫一触及双翅,便会化成和风在周身回旋,将它托举起来。
轰隆隆,雷还在打着,风团被搅得愈发混乱,异兽见只是天雷,便收了防范,舔了舔爪子上擦伤的肉垫,转身一扭尾巴、钻入了某个风团下消失不见。
没人知道这种异兽叫什么,见过它族裔的人都死了。
离地九万里的罡风层中照理是不会有生命的,这种源自混沌的强风内蕴万古不化的先天煞气,一丝一缕,都足以将真仙之体瞬间吹成灰烬。三十丈厚的罡风层也就因此成了隔绝人天两界的第一重壁垒,和其上同样三十丈厚的乾天雷火层相辅相成,古往今来,不知道让多少久久不能勘破玄关羽化飞升的修士望而兴叹。
等闲金仙都不敢横度的界壁,却被这异兽当做了游乐场,其血脉之强大,便是在三界之中也不多见。
至于人间众生,唯有修至地仙圆满,婴孩脱体而出,感应天界开辟时遗留的浮黎清气,化成接引仙光下照,洞穿罡风雷火,尔后才能循光路直上。平日里,除了雷霆三省偶尔降下的天雷之外,便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会穿越这道“鸿沟”,其间自太古呼啸至今的罡风换了几重,又有谁会知晓呢?
异兽去后,雷霆也渐渐停息,只剩下风团兀自纠缠不清,回复到千万年来一成不变的模样,然而没多久,罡风中却似乎又传来些许声响。
先是有人轻“咦”了一声,这还听得不太分明,然后又“叮”一声。没多久,叮、叮、当、当的铃声就从西北天际逐渐传来,虽然狂风呼啸震耳欲聋,却也无法遮掩住清脆的金铁之声,它似乎是直接在人心底响起,而非循虚空传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叮当”声也越发清晰和密集起来。突然,一道紫光照破了暗沉沉的罡风层。原本牵扯在一处、夹杂着丝丝肉眼可见的黑色煞气的风团、乱流被一股大力强行冲开,整个空间都是一荡。
光芒烁处,三头浑身长满瑰丽紫色花纹的犀牛凌空飞驰,拉着一架形制奇特的马车冲了出来,犀牛脖子下面挂着的金玲随着行进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叮当声。
一盏麒麟蹲踞样式的宫灯被似乎随意的安置在车笭上,灯盏中寸许紫色火光颤巍巍地燃着,照得马车前方三丈之内一片清亮。
两个穿着宫装的侍女坐在车轼后的蒲团上,一女执鞭,一女揽辔,蒲团后是一方不知何物织就的软帘,上绣山川地理,并有龙凤鹿龟等百种祥瑞异兽形象,俱都惟妙惟肖、呼之欲出,不似死物。帘上晶光氤氲流转,车内的景象外人看不分明。而车外,凡是麒麟灯焰紫光所照之处,无论是罡风还是煞气俱被冲散一空。
马车一路行进,像是一个紫色的气泡穿梭在墨染的河海中。然而,这却是一片沸腾的海。
被冲开的涡流在瞬息之间又重聚成团,从四面八方向马车狠狠扑去,轰隆隆!这是狂暴的主人在驱赶不守规矩的恶客,宣示和捍卫自己的主权!
可惜,还未靠近马车三尺,左右车壁上篆刻着的密密麻麻的符文便星星点点亮起,冥冥自生一种柔力将其拘住,轻轻地弹开。车尾则吊着一枚明珠,视若万钧的风团甫一冲来,珠子上便有五色毫光亮起,如同刀山剑林,将气旋切削得支离破碎,丝丝缕缕,毫无威力可言。
马车驶过良久,风丝才重新积聚成团,委屈地牵缠、厮打在一起。
三头犀牛似乎是绝迹已久的异兽——望月犀,看似步履缓慢,实则天生缩地成寸的神通,马车从西北方的幽天直行而来,到而今即将进入变天界域,也不过花了一刻钟的时间。
如此灵宝异兽仅作代步之用,不知道有这样排场的车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三头犀牛在异兽刚才徘徊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时,马车中响起了一个富有磁性的男人声音,只听得他慵懒抱怨道:“白灵,本帝久未出宫,你的赶车技艺倒是落下了,竟让它给跑了。”
帝者,号中之尊,源自大荒人皇颛顼,如今人族早已弃用,只剩下仙神两道仍有承袭。
而今三界之中,能称帝的神仙寥寥无几,在天界,有中天北极紫薇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玄天真武荡魔大帝、玉清真王神霄上帝,这几位均有要职在身,无事不离本位;在人间,则有司佐皇地祇的青、白、赤、玄四帝,地位虽尊,却没有具体的职务,较天庭四御清闲许多。那车中坐的,不知道是哪一尊神。
“哪是因为奴婢赶的车不好,那穷奇是被五雷东院的青雷惊走的,帝君分明知道,怎的怪起奴婢来?”却是那执鞭的女子出言辩解,末了又嘟囔道:“我看是又想扣人的工钱吧。”
这女子虽自称下人,却不知何故并不怎么怕那帝君。但那句抱怨显然是被车里的帝君听到了,他立即提高音量质问道:“你说什么?!”
听见主人有些羞恼的意思,侍女白灵才忙赔笑道:“奴婢是说,那穷奇就在东北方三千里外,帝君可要追去?”
“哼,离考核还有一个时辰呢,你家帝君我可不耐烦见那帮家伙。”
白灵听完抿嘴一笑,抖一抖手中长鞭,利落地甩了几个鞭花,三头犀牛便左转往北方疾驶而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车从罡风之中冲出,紫光照定的虚空中,赫然现出刚才的那只异兽——穷奇。
穷奇本是妖族中排行前列的大族,可惜大多族裔在旷日持久的巫妖征战中都相继陨落了。再后来,人族兴起,诸多天妖包括穷奇在内都被相继猎杀,伏羲圣皇征伐天界时,更将混沌四凶全部诛灭,三界内便再也不见穷奇踪影了,不知道怎么会有一只幼兽跑到这罡风中来。
那穷奇突见一辆马车无声无息地逼近自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正要逃遁,便发觉自己的身体早已僵住。原来,那盏麒麟灯乃紫府秘宝,随心而动妙用无穷,紫光一照便已经将其定住了。
穷奇死命挣扎但却不能动弹分毫,它虽年幼但却通灵,知道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由没命地尖叫起来,随后眼珠轱轱一转,竟昏死过去。
见此情景,那白灵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车里的帝君亦笑道:“这小东西,气性倒大,白素,去提它回来。”
白灵身边的揽辔女子自来便如雕塑一般,对外界毫不理会,仿佛只专注于驾驭马车,清丽的形容中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冷峻气质,闻言才应一声“是”,白灵瞟了她一眼,白素都无知无觉。
紫光中,白素凌空飞起,衣袂翩跹,几下就走到穷奇前边,捏了灵诀就要抓起这洪荒遗种,突然不知何处射来一道青光,竟将原本照定穷奇的紫光一下逼退。
白素吃了一惊,那穷奇立即苏醒,肉翅连扇就要逃遁,但她却无暇顾及了,紫光退开,她和穷奇一同暴露在了再度卷来的九天罡风之前,她可没有天妖那般强横的肉体可以硬撼罡风。急切之间,许多护身手段更是来不及施为,情况危急万分。
修道的人几乎都有一两件护身法宝,有的是师长恩赐,有的是机缘所得,这两种虽然神妙,但要想应用随心,却往往要花许多磨合功夫,也更为少见珍稀。更多的法宝,则都是修士自己炼制的,虽然威力仅取决于本人法力,但胜在能念动即发。
白素自开始修道时便苦炼一件法宝,近日才成,本应再温养三十六天才能应用,但危急时刻,也只能仓促地将其祭出。
她心念一动,一粒蓝莹莹的珠子便瞬间飞起,悬在头顶三尺之上,放出重重光华,四面下照,结成光幢护住周身。光幢之中更隐现十二道朱文勾篆的符箓,结成阵势,绕身飞旋,端的玄妙。
此珠名曰玄元,妙用堪居《太清重楼元命经》所载三十六种护身法之首,按经中所说,此珠练到第十二重时,便可以逆反先天。这是白素第一次运用,不知威力如何。
说时迟那时快,珠光才现,狂暴的罡风便已扑到,“吱吱吱吱”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随后就是破空一声:“噗”。
罡风一卷,珠光竟被立即破去,那粒花费了白素无数心血的玄元珠晃一晃便被吹落下来,她百年功行练就的法宝甚至没有能稍微阻一阻这雷霆万钧之势,罡风层不愧是万古以来阻隔仙凡的第一雄关。
元神合炼之物受损,白素喷了一口鲜血,登时变得面色惨白,只得闭目就死。坐在车上的白灵见状急的叫到:“帝君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