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浮在一个绿色的池子里，眯着眼睛，通过眼皮的缝隙能判断出来，这个房间灯光微弱。我扭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到温水在我的四周流动。
我睁大眼睛，期待着看到斯普林菲尔德路上那个蓝绿色的浴室。但这儿不是，这个浴室小得多。和那座房子里的浴室一样，这里的墙也是浅绿色的，马桶、立柱盆、我躺着的浴缸，都是绿色的。浴缸里有半缸热水，浴缸上的水龙头上精心刻着字，是艺术体刻的C和F两个字母。水槽旁边的木架子上放着一个透明玻璃盘，盘里点着一支黄色的粗蜡烛，火焰在昏暗的浴室里摇曳着。马桶盖是盖好的，一条白毛巾整齐地叠放在马桶盖上，似乎在等着我泡完澡用它擦干身体。门背后的挂钩上挂着一条短款的真丝睡裙，小小的，红宝石色，还有蕾丝装饰。天哪！谁要穿那个啊！
窗玻璃上起了水雾，窗户开了个小缝，我能听到街上小贩的声音和音乐的声音，这是——手风琴？真奇怪啊！手风琴的声音飘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向前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双手，不由得嘴角上扬，欣赏起左手上的戒指来。第一次来到这个梦中世界的时候我就看到这两枚戒指了，但上次没仔细看，这次我认真欣赏了一番。婚戒是个简单的金环，稍微有些宽。除了婚戒之外，手上还戴着一枚闪亮的钻石戒指，镶在一小块打磨好的金座上。我不懂钻石，但我能看出来，我手上这颗很大。没有大到华丽、闪烁光芒的地步，但看上去不便宜。
在这个梦里，我的手比现实生活中好看一些——没有往常的粗糙表皮，指甲上还涂着裸粉色的指甲油。显然，这双手比现实生活中的年轻一些，也没那么多皱纹。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拉尔斯犹豫地探进头来：“我就是来看看你，亲爱的，看看你是不是在这儿睡着了。”
我忍不住朝他笑起来，心里满溢倾慕之情：“进来陪我吧。”
他笑笑，“这个浴缸太小啦，我坐不进去。”他开门进来，关上门，环顾四周，说，“法国人什么东西都做得小巧玲珑的，除了饭菜。”说着他拍拍肚子，“刚刚的晚餐真不错！我很久没吃得这么好了。”
“你少吃几块糕点嘛！”我开玩笑地说。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但它就这么从我嘴里蹦出来。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拉尔斯看上去也变年轻了些。头发浓密，只有几缕灰发，看上去比之前梦里瘦一点，穿着白T恤和休闲长裤，没系领带，给人感觉舒适又放松。他笑起来的时候，蓝色的眼睛周围有些许皱纹，但没有之前梦里的那么明显。
“你真好看。”我说，“看上去年轻又健康。”
他凑过来吻了我，“你也很好看。”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躺在浴缸里的我，“全身上下都好看。”
忽然，我想起来了那张照片，挂在家里那间卧室墙上的那张照片——现在我明白了。我们在度蜜月，在巴黎度蜜月！“哦！”我叫了出来。
他又笑了：“想到什么了？跟我说说？”
我微微一笑，“没有啦。”我环顾四周，“不过我跟你说，将来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浴室，我也要把浴室装修成这样的蓝绿色，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浴室颜色了。”
“听上去不错。”他四下瞥了一眼，然后回头看着我，“但是要比这大一点，你说呢？”
我搅动浴缸里的水：“嗯，大一点吧。”
“还不出来都要泡成话梅啦！”
“嗯，我马上出来。”说完我偷偷瞟了一眼挂在门后的性感睡衣。
他温柔地看着我：“我去倒酒，我们睡前小酌一杯。”他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门。
我还记得上次的梦，我们俩躺在床上，我不敢闭上眼睛，害怕闭上眼睛的话，我就会离开这个美好的梦中世界，在自己家里醒来。此时，在这个浴缸里躺着，我不仅沐浴在温水里，还沐浴在幸福里，于是又有了当时的心情，我不想从这个梦里醒来。
尽管如此，我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小会儿。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身处另一间绿色的浴室，又回到了丹佛。这是那栋根本不存在的房子，除了我，房子里的其他人也根本不存在。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两枚戒指都在手上，好好地戴着，可能光泽暗淡了点，但还是那两枚戒指。我沮丧地发现，皱纹也还在。瞟了一眼肚子，上面长了些妊娠纹。我肯定回到了1962年。
敲门声再次响起，拉尔斯的声音传来：“你没事吧，凯瑟琳？”
“没事。”我回答，“我没事。”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
他开门进来，又回到了我熟悉的那个中年拉尔斯。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他很帅。可能他头发少了点、肚子大了点，但他那炯炯有神的蓝眼睛一点都没变。而且我能看出来，他看着我的时候，没有看到我的皱纹和妊娠纹。他看到的只有我这个人，在他眼里的我依然是漂亮的。
“我爱你。”我脱口而出，“爱你的一切，非常爱。”
他笑得很迷人：“好啦，先别说这个了。”他从杆子上取下一条毛巾，放在豪华胶木台面边上，让我洗完了伸手就能拿到。“你洗了很久啦。”他说，“再泡下去要成话梅啦！”
我忍俊不禁：“哈哈，你好喜欢讲这个话梅笑话啊！”
听到这话，他疑惑地看着我。
“还记得我们度蜜月的时候吗？”我问他，“记得巴黎那个绿色的浴室吗？”
“当然记得，你说过，就是因为那里，你才想要一个绿色的浴室，你想要一个和那一模一样的浴室，只是要大点儿。”
“我确实说过。拉尔斯，你知道吗，我记得我说过这话，我记得！”我知道自己肯定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但我就是忍不住。
拉尔斯也笑起来，“我很高兴，你恢复往日的神采了。”他降低声音，“我一直很担心你，我们都很担心你。”
“为什么？为什么担心我？”
“亲爱的。”他上前来亲吻了我的额头，“放松点，洗好澡就出来吧。你不要担心就行了。”
“我不担心呀，我在恋爱呢。”
他摇了摇头，“你今晚很可爱。”他转身出去，“快洗吧，我去倒酒，我们睡前小酌一杯。”
梦中梦。梦到一件小事，虽然美好，却不真实。所有的这些，都出现在不真实的梦中生活里。
我在自己家里醒来，躺在自己的床上，孤零零的，突然感到一丝不安。
我爱上了一个已逝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