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451300000002

第2章

我母亲是在童话里长大的,而我是在高速公路上。我最初的童年记忆是炎热马路的气息和天窗外像河水一样流过的蓝色天空。母亲说怎么可能——我们的车根本没有天窗。但我闭上眼睛,那些景象历历在目,所以我至今坚信不疑。

我们开着小破车,在这个国家来来回回无数遍了。自从我把奇妙仙子的唇膏塞进暖气通风片里,车里就散发出一股薯条、陈旧咖啡和塑胶草莓的混合气味。我们跟许许多多人混杂停留过许许多多地方,以至于我从来没有提防陌生人的意识。

所以,六岁那年,我坐上一辆蓝色老别克,跟一个素未谋面的红发男人径直开了十四个小时——外加中途两次上洗手间、一次买松饼。直到一个女招待听到收音机里的警报,认出我,报了警,警察将我们拦截住。

然后我才知道那个男人并不像他自己说的,是我外婆阿尔蒂亚的朋友,要带我去见她。我从未见过外婆,那时候她已经在她的大宅子里过起了隐居生活。她没有朋友,只有粉丝。母亲说那个男人就是外婆的粉丝,他想利用我接近外婆。

后来他们确定我没有受到侵犯,红发男人是个流浪汉,别克车是他从距我们所在的犹他州几英里外偷来的。母亲决定再也不提这事。我告诉她那个男人很和善,他给我讲故事,笑起来很温暖,在六岁的我的内心深处,我相信他其实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来认我了——但母亲并不想听这些。她在警察局里透过双向镜看了看那个男人,向警察起誓说她从未见过这人。

有好几年,我都坚信他是我父亲。他被捕后,母亲带我离开犹他州,在坦佩城外一个艺术家的隐庐住过几个月。我很担心他找不到我。

他再也没有找到过我。九岁时,我终于明白,自己坚信的秘密其实是一个孩子的白日梦。我将这个白日梦折起收好,就像对待其他我不再需要的物事——旧玩偶、梦里打怪的枕边魔具、穿不下的衣服。我和母亲像游民一样,有时住在朋友家,直到人家再也不欢迎我们;有时睡在充满危险的地方,一站接着一站。乡愁是件奢侈的事,而我们居无定所。直到我十七岁那年,外婆在榛树林去世。

母亲埃拉收到那封信时,还没打开信封,全身就抖成了筛子。奶油绿的信封上面写着母亲的名字和我们当下的地址。我们头一晚才搬来,很奇怪信居然会寄到这里。

母亲从旁边桌上拿起一把象牙拆信刀——这次我们寄宿的人家喜欢收集被猎杀的大象的各种零碎做摆设。她双手颤抖着,参差不齐地划开信封口,鲜红的指甲油看上去像手指被割伤后流出的血。

信纸抖落,借着光,我能透过纸背看到黑色的文字,却读不到内容。

母亲发出一声奇怪的喘息,那情绪复杂的痛苦抽气让我忘了呼吸。她将信纸拿得那么近,脸都印上了一层淡淡的菜绿色。她嘴唇嚅动,一遍一遍反复读着来信。最后,她把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纽约上西区寸土寸金的公寓里,弥漫着昂贵的法国香皂和湿漉漉的约克夏狗的气味。按说这样的房间里是不能吸烟的,但母亲仍然抽出一支烟,用水晶古董打火机点燃,将烟雾像奶昔一样吞吸进肺里,一只手的指头轻叩着挂在颈脖处沉甸甸的玉石。

“我母亲死了。”她呼出一口气,说完就咳嗽起来。

这消息像一枚深水炸弹袭击了我,身体里的疼痛蔓延开来。但事实上,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想起过外婆了,我本不该难过的。

母亲在我面前蹲下,将双手放在我膝上。她的眼睛明亮但干涩。“这不……原谅我,但这并不是坏消息。不是坏消息。这能改变我们的处境,能……”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她将头靠在我的膝上,啜泣起来。那悲凉的哭声应该属于别处,属于沉沉黑路和枯枝腐叶,而不是这灯火辉煌的城市中央灯火通明的奢华公寓。

我亲吻母亲的发髻,餐馆咖啡和香烟的气味还纠缠在上面。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抬头注视着我。

“你知道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我看看她,又看看我们身处的房间——豪华的、乏味的、别人的房间,“等等,这意味着,我们拥有榛树林了?”

我只在照片上见过外婆的房产,那仿佛是位于平行空间里我想象中的童年的某个处所。我在那里骑马、露营,当我厌倦了无止境的高速公路、新学校、陌生房子的气味,那是我遁身匿迹的一场白日梦。我会把自己沉浸在那个遥远的世界——喷泉、树篱、冷饮,还有波光粼粼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的泳池。

但母亲枯瘦的手抓着我的手腕,将我从榛树林绚丽多彩的草坪拽回现实,“天啦,不,完全不对。这意味着——我们自由了。”

我傻乎乎地问:“什么自由?”她没有回答,起身将吸了半截的香烟扔进垃圾桶,正好丢在揉皱的信上,然后挺直腰背走出房间,仿佛有什么事在等着她。

母亲走后,我用冷咖啡浇灭垃圾桶里的火苗,拿出湿掉的信纸。一部分已经被烧掉了,我将浸湿的另一部分在膝上展平。信上文字的间隔密集而古怪,像老电报一样。

信似乎不是新写的,闻上去甚至像是寄自遥远的过去,我都可以想象得出,某人在一台老式打字机上敲打的情景,就像那张总被我贴在每个暂住床头的弗朗索瓦丝·萨冈[1]明信片。我闻着灰烬和香粉的气息,双眼扫过那些未被烧掉的字迹。能辨认的已不多:致以我们的哀悼,请尽快赶来。

在一片烧焦的纸上,孤零零地剩着一个词:艾丽丝。我的名字。上下文都已不在,可读的其余地方也没有提及我。几片濡湿无用的狼藉,我丢回了垃圾桶。

同类推荐
  • 吃国家粮的人

    吃国家粮的人

    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语文老师张大丫领读。一句四个节拍,她总共敲了八下讲台。胸脯很有节奏地起伏了八次。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豹子和大家一起跟读。石油工人干劲大,天大困难也不怕。张大丫的声音越来越大。石油工人干劲大,天大困难也不怕。豹子和大家的声音响彻小学校园。豹子的小学在一家旧祠堂。豹子跟着张大丫读了半个小时后,把下巴抵在课桌上。豹子的屁股只坐小方凳的一个小角,因为阿品和阿丁的屁股就几乎占了小方凳的全部。上课前,张大丫说,人多凳少,你们三人共坐一张。豹子实在无法坐稳,便站了起来。班级一下子安静下来。
  • 海狼

    海狼

    公元2035年,纽约贫民窟。一栋废弃多年的工厂正在熊熊燃烧。烈焰照亮夜空,连远处灯火通明的繁华不夜城都为之失色。数不清的救护车、消防车和警车将着火的建筑团团包围,各式各样的警笛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首令人心惊胆战的大合唱。忙碌之中,一辆黑色的挂警用牌照的车却静悄悄地停在了外围。车门打开,一名身着黑色长风衣的男子走了出来。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不由地扶了扶鼻梁上的护目镜,接着不疾不徐地走向燃烧建筑。他的冷静与周遭的忙乱格格不入,然而他的行动却犹如最飘忽的幽灵,根本无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 报案者

    报案者

    秋天,是这个海滨城市一年中最明媚的季节。今年的秋天有点美中不足:一场名为“爱丽丝”的热带风暴袭击了渤海湾,仅月湾市境内就有上万所房屋倒塌,好几万人无家可归。“爱丽丝”,一个多么美丽的名字。据气象专家说,由于这次“爱丽丝”给人类造成了灾难性的破坏,以后,气象专家们恐怕就不会再用她来为热带风暴命名了。傍晚时分,朱建国驾着“宝马”赶回他的豪宅,进门后就直奔楼上的冲浪浴室,正好迎面碰见年轻的娇妻从蒸汽浴室里出来,艾丽裸着洁白袅娜的身体,像只受惊的白天鹅。
  • 民间歌手

    民间歌手

    刚刚从乡上开会回来的村支书说,今年“五·一”劳动节期间,乡上要举办一次“劳动者之歌”歌王演唱大赛,全乡干部群众都可以报名参加。不仅如此,为了促进农村精神文明建设,让农村群众共享文化盛宴,乡上还明文规定,每个村至少要选派一名以上代表参加这次歌王大赛,这项工作要和村“两委”的年终考核挂钩,作为本年度的一个政绩工程来考评。据村支书在村民小组长会议上的说法,这次“劳动者之歌”歌王大赛,乡上的领导非常重视,目的是为了通过劳动者的歌声来体现全乡劳动人民的精神风貌。
  • 身份不明的女友

    身份不明的女友

    余飞是省城《三江都市报》的记者,几天前,他主动申请跟随省扶贫办的调研小组去边远贫困县做跟踪报道。今天刚回来也不休息,猫在家里连夜赶稿子,凌晨三点才睡下。最近余飞这么拼命干活,同事们都以为他是想年终评优秀——今年的年终优秀含金量很高,新马泰七日游,人人都眼红。其实余飞自己心里清楚,他这样拼命,不过是想借机离开省城,和女友温雅分开一段时间,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余飞和温雅相恋已快一年了,感情一直很好,可自从前不久看到了那张照片,余飞就像生吞了一只苍蝇那么难受。
热门推荐
  • 喜欢先生很久了

    喜欢先生很久了

    “今天搬家在你房间里发现两大箱海报。”“什么?你……你不会看了吧?”“嗯,从十四岁出道,到二十八岁结婚,这海报几乎是记录了他的成长啊,老实说,辰汐,你是不是喜欢他很久了?”“我……安凌佑……你别逗我了。”“是不是?”“是!喜欢先生……很久了。”多久呢?久到散了尘的记忆,每一帧都有你;久到你已经被我放进憧憬的未来里,无法更替;久到那些关于你的习惯,变成年少的欢喜;久到我的余生,没有你就有种未充实的孤寂。先生,我喜欢你很久了。
  • 太古狂魔

    太古狂魔

    因为得罪了地仙墨染,秦天立下三年生死之约。在这三年里,秦天又有什么逆天传奇呢?
  • 唐三的新对手

    唐三的新对手

    斗罗大陆无关紧要番外篇看文了解,地点在史莱克学院
  • 君子遐福

    君子遐福

    君子万年,宜其遐福。因为不明原因穿越的伍桐,只想平平安安的渡过自己穿越后的日子。由于多方势力的联合推动,伍桐被推到风口浪尖。我只是想平平安安的啊——
  • 世界上最后一个巫师

    世界上最后一个巫师

    世界上最后的巫师身处异能都市之中,终日进行各种吊诡实验。受到古老血统的制约,每日午夜前必须且只能使用三次魔法,而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把闹钟变成小黄鸭——其人究竟是强是弱,是善是恶?无人知晓。狼人,吸血鬼,精灵,恶魔与天使,妖怪与神明……古老传说在繁华都市中逐一登场,带来光怪陆离的奇妙故事。(不是灵气复苏,没有系统,没有后宫)
  • 我在汉朝卖煎饼

    我在汉朝卖煎饼

    一个现代人带着自己的小吃店穿越到汉武帝年间,虽说与正史有所出入,但这里同样是一个美女如云、硝烟弥漫的时代。这里到处充满了杀戮、阴谋、权利和背叛……
  • 沧笙踏歌与谁行

    沧笙踏歌与谁行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谁会在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边,又会在什么时候走开,我们永远猜不到。沉浮烟云,总是幻像,悲苦是蜜,全凭心酿
  • 错爱倾城:失忆王妃不下堂

    错爱倾城:失忆王妃不下堂

    他,是她深爱的男人,为了他,不惜性命。而他,却亲手将毒药灌进她嘴里。她,苦苦守候,为爱成痴,是否能唤回他的真心!他,明白真相,后悔不已,是否能挽回她的痴情!本就是前世一抹孤魂,如果没了前世的记忆,是不是,就消失了,不存在了。
  • 只为等你一个回头

    只为等你一个回头

    致曾经我们的奋不顾身,留下的只有远远的祝福。默默在你的身后流泪。
  • 逆天废柴不好惹

    逆天废柴不好惹

    她是个孤儿,被杀手界的长老收养。在杀手界称霸的她被最亲密的人背叛,本想与他们同归于尽。但阴差阳错地穿越至灵朝成为和她有着相同名字的凌家的亲嫡女:凌家三小姐。可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在凌家并不受宠,6岁时到修灵坛测灵力,灵力珠发出一股白色的光,自从那以后原主被修灵大陆的人们称为〝废物〞。穿越后的她非常喜欢这个大陆,因为这里以强者为尊。而冷酷的夜王喜欢上了性格刚烈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