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江湖人士去了哪儿,上官元尘一点都不去考虑。姬玲珑和秦羽在江湖上都算是颇有名望,有他们带队,只怕那帮人绕着琳琅山脉跑三圈都是有可能的!琳琅山脉何其大,这边动静惊天也未必就能影响到数十里开外,这也是陆陈德想要在此布局暗杀上官元尘的缘由。
百里流光白衣飘飘,衣不染血。手中提着一颗人头,刷的一下扔在上官元尘面前,然后依旧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很快便消失不见。
上官元尘看了看仍旧带有痛苦与不甘的人头,叹道:“你以为引开了姚冰,便孤立了我。又哪里想到,真正被孤立的那个人,却是你!陆陈德啊陆陈德,跟了我两年,到底还是没有学会什么叫孤注一掷。若非有这样的气魄,当年在半月岭,咱们早就化成枯骨,不为人知了!哪里还有今夜这般动人心弦的交锋?”
说完便是再也没有看过人头一眼,转而望向安静躺在身边草地上的秋栀。无论是对决风无月的九步凝剑还是对阵陆子琪的聚血成花都能够让人看出她是真的拼了命,明明知道修为不够,却还是镇定从容的站出来,明知道不可力敌,却还是一往无前,竭尽所能。这样的气魄,难道就算不得是孤注一掷吗?
可是,这孤注一掷她掷的又是谁?是我吗?上官元尘自嘲一笑,自己何德何能,让这样一位才情超绝功参造化的奇女子孤注一掷?只怕也就只有姚冰和上官月这两个笨蛋,才会这么傻到让人心疼吧……
再度想到上官月,上官元尘竟真的没由来的感觉胸口一阵绞痛,良久才是缓过神来。
远处,两位大宗师之间的战斗如火如荼,也不知几时才会有结果。倒是更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声声传了过来,让得上官元尘心里有些不痛快。原本这些人都该是护国安民的良材,却在今夜上演一出如此闹剧,若非自己是这一切的主导者,上官元尘只怕是听闻后都要怒斥一句可叹可惜。
喊杀声不绝于耳,血腥气也渐渐扩散而来。正在上官元尘出神的当口,远处密林中行出一队人马,见到孤坐在哪儿的上官元尘,快步跑来,当先一人当即单膝跪地拜道:“上阜御雪军左翼先锋骑将千乘卫闵千行参见大将军!”
上官元尘挥挥手:“闵将军,战况如何?”
闵千行道:“回大将军的话,情况已经得到控制,离阳军阵脚已乱,最多再需半个时辰足以。”
“半个时辰麽?”
上官元尘望了望仍旧看不通透的战局,喃喃自语,目光游离,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闵千行一介军卒,自是只知令行禁止,不该问的定不会问。一行人披装带甲在上官元尘身侧站定,便再无言语。
陆子琪虽说功力深厚,但与秋栀一战消耗过剧,伤势过重。即便勉强能够压制,但面对姚冰三人的围攻又哪里真能够游刃有余?此时看去,已是险象环生,相信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这场战斗就会接近尾声。
果不其然,仅仅盏茶的功夫,陆子琪堪堪压下的伤势终于抵不过姚冰三人的狂轰滥炸,轰然爆发,周身气血气机蓦然炸裂开来,整个人险些炸成一团血雾。姚冰三人哪里能放过这等机会,三人同时出手,再也没有保留。陆子琪有心招架,却又哪里有那个气力?直接被姚冰一剑削掉一只手臂的同时,两只玉笛透体而过,戳出两个血窟窿。满心的伤痛尽皆化为最后一声不甘的怒吼,然后颓然倒下。
一代宗师就此消逝,便是敌人,上官元尘仍是深感惋惜。
三女确定陆子琪死透了,才是结伴归来。姚冰衣衫略有破损,秀发稍稍有些杂乱,也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故,面色略显苍白。上官元尘认真的看了她半晌确定没有问题才是放下心来,和水儿火儿一起神情紧张的看向遮天蔽日却又光芒四射的战场。
说是紧张,却也只是水儿火儿,上官元尘眉目清淡,其中镇定从容自然不是装出来的。
不消半个时辰,周遭的喊杀声渐渐淡去,又恢复了平静。闵千行一行人也在姚冰归来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夜色下,仿佛从未来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声势浩荡的战局突兀的安静了下来。观战的四人登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便是上官元尘瞳眸中也浮现一抹罕见的情绪。
短暂的静谧过后,骤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浩然之势爆发开来。一道冲天的剑意再度直冲九霄,宛若实质,继而化为一道巨大的剑气荡漾开来,最近的一座山头被剑气扫过,顿时炸裂开来,一时间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四人面色变了又变,索性距离足够远,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场间,一剑过后便彻底归于平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水儿火儿忍不住要冲进去的当口,一道身影才摇摇晃晃的从漫天烟尘中走了出来。
他走的很慢,踉踉跄跄半晌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距离。当彻底看清来者是谁的时候,水儿火儿不禁同时惊呼,然后奔了过去,一人抬起一只手臂架着他行了回来。
回来的人是风无月,他此时的境况很是凄惨,衣衫破碎,全被鲜血染红,周身尽是密密麻麻的剑伤,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最醒目的一处,便是从右肩到左肋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这般伤势,能活着当真不易。
见上官元尘皱眉看着自己,他那满是被剑气割裂出一道道血痕的俊俏面容渗出缕缕鲜血,可他却浑不在意,只是轻声哼道:“看见回来的是我,你是不是很失望?”
上官元尘神情复杂的轻轻点头:“我以为你们最后会同归于尽的!”
这句话像是真的戳到的风无月的伤心处,他周身剧颤,冷不丁扯动了伤口,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良久才是缓声说道:“果然要讲没良心,你上官元尘排第二是没人敢认第一的!”
说着,便示意水儿火儿扶着自己缓步离开,他伤势太重,特别是冷月最后那极尽升华的一剑,险些就要将他斩为两半。若非自己倾尽修为灌注一气以点破面断开锋刃,此战结局必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可即便如此,这次还是伤的不轻,若不及时治疗怕真的是遂了上官元尘的意了。
走过后者身边时,他蓦地停下脚步,再度看了一眼上官元尘道:“今日出手,你我往日的那点情分也算尽了。”
说着,便再度抬步,三人缓缓消失在密林中。也终于传来了那一句憋在心里不吐不快的嘶吼:“上官元尘,你特娘的真是个混账东西啊!”
山间密林,寂静无声。
远处,大战余波尚未散尽,仍旧是一副遮天蔽日的景象。上官元尘坐在那儿沉默不语,半晌才是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
离城,静谧的有些可怕。静坐在主街道上,抬头看了看天热,约摸已是寅时。看到姚冰偏偏而来,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后者轻轻点点头,才是放松一口气。
太守府中门大开,府内同样静谧。上官元尘鼻子轻嗅,面沉如水。轻车熟路,一路所见尽如人间地狱,尸横遍野,花草凋敝,哪里有上次初见时那般繁荣?
行至中堂,便见一道人影随意的坐在石阶上,手中长刀寒光闪烁。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来,一看是上官元尘和姚冰,便又低下头去。在他身边,陆机的尸体早已冰凉,尸首两分,头颅就那般端正的摆在地上。
姚冰上前两步,刘邕这才看清后者手上提着一个大布包裹。不顾及他灼灼的目光,姚冰将包裹放在地上,轻轻打开。刘邕这才看清,包裹中赫然也是两个头颅,分别是陆陈德和陆子琪。
将三个头颅并排放好,姚冰退回上官元尘身侧。上官元尘才是看着愣愣出神的刘邕道:“前尘往事,不过已矣。哀帝与皇后太后两位娘娘的仇,陆家二百七十三口人命足以抵消了。余下的仇,尽系于上官元尘一人之身,殿下若要复仇,上官元尘必定引颈待戮,绝不抵抗!”
闻言,刘邕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上官元尘,然后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了过来。
姚冰心下大惊,就要拔剑。可上官元尘早有预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凌厉,不容置疑。姚冰自是读懂他的意思,当即心中慌乱之意尽退,定定的看着后者,目光同样坚定。
二人的动作自然逃不过刘邕的眼睛,此时他已是来到二人面前,手中长刀一番,对着上官元尘脖颈便是砍了下来。
“你当真不怕?”长刀在上官元尘脖颈处骤然停下,看着上官元尘坦然自若的模样,刘邕心中竟无一点复仇的快意,反而觉得心中像是憋着一团浊气,委实憋的难受。
上官元尘道:“哪里可能不怕,我真是怕得要死!”
“既然怕,那你还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
上官元尘苦笑道:“怕又如何?欠下的总归是要还的。比起以前做的那些事,上官元尘就是有一百条命都不够还,而今只需一死便可恩怨尽消,想来还是赚得多了!”
刘邕听闻怒意横生,猛然收刀归鞘。转过身去,望着摆放在自己眼前的三颗头颅,怒道:“想死还不容易?你以为死在我手里就可以心安理得了?我就偏偏不如你的意!”
“今日若不杀我,以后殿下便没有这个机会了!”刘邕还想说什么,上官元尘确是突然打断道。
刘邕怔了怔,面上怒容消失不见,再度回过头来看着上官元尘,疑惑之色甚浓。
阴暗处,一道黑影行了出来,走到上官元尘面前单膝跪下,手上承着一方巴掌大的木盒。等到上官元尘拿到木盒后,便又悄然退去,再度隐身于黑暗之中,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见刘邕看着自己,上官元尘将木盒放置于腿上,也看着刘邕道:“数十年来,大沧腐朽落寞,早已埋下了坍塌的隐患,覆灭不过迟早的事。殿下本是已死之人,但国仇家恨不让你报到底是不现实的!而今陆家覆灭,也算是了却殿下心中的一大憾事。关于大沧的事,一切就此尘归尘土归土吧!”
刘邕闻言面有戚戚,虽然檀青萝早已有过提点,但真到了此时,刘邕还是觉得心中悲恸。尽管对刘氏皇族没有太多的归属,但皇兄到底是用江山社稷换了自己一条命,那份牵扯不断地兄弟亲情,他终究还是能够感受到的。
所以一切发生后,他怨,他恨,他仇视上官元尘这个始作俑者,又何尝不是仇恨这个天下?
“非要如此不可吗?”刘邕目光炯炯,有些情难自禁。
上官元尘自是理解,可话语却坚定不移:“穆王殿下难道不清楚吗?”
刘邕苦笑,难以言语。他怎会不清楚?天下早就对刘氏皇族失去了信心,被迫拾起穆王旗帜的那段岁月,多少的谩骂诋毁与诅咒险些将之生生淹没,那是苍生数十年的怨愤积累,是大沧真正腐朽的根基,民心已失的大沧怎可能敌得过苍生的讨伐?
他知道,若是自己再度以刘氏皇族的身份现世,结局并不会比穆王好到哪里去,最后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刘邕闭着眼,泪水悄无声息流淌。前尘旧梦,如云散水涸,早已不复。自己而今还剩下什么?当真是什么都没了!这不,马上就连自己也要失去了吗?
刘邕想笑,想狂笑出声来,可张了张口,却怎么的做不到。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失了魂一般走到上官元尘面前,拿过木盒,然后头也不回的向着一间屋子走去。
“从今以后,世间再无刘邕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