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上海。
这年,是二十世纪的尾巴,走完了这一程,崭新的世纪就要迈开了。
潮湿阴冷,这是程薇对上海的第一印象。
年仅四岁的她,紧握着那既陌生又熟悉女人的大手。
“薇薇,这里就是上海,是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
风韵的体态,肚子高挺看起来有七八个月身孕,女人眉眼间洋溢着母亲的慈爱。
小女孩带着对陌生环境的新奇和惶恐,乖巧地点点头。
……………………………………
黑幕笼罩大地,蜗居在繁华上海一角的四合院里格外得忙碌。
程薇坐在四合院的台阶上,托着满是痘痘的腮帮,望着不停忙碌的“父母”。
这里没有乡下热闹的蝉鸣声,也没有田地里蛙叫声。
出生到现在,眼前的“父母”出现在程薇面前的次数,屈指可数,自然也就没办法很快与他们亲近。
“微微,来,到爸爸这来,爸爸这有好吃的哦”
在黑暗中,男人摇晃着手中的可乐瓶,笑得一脸灿烂。
小女孩眨着眼睛,带着陌生和胆怯地小步伐朝他走去。
“……爸爸……”
她搅动着衣摆一角,抬眼朝他手中黑乎乎的液体看去。
“哎呦,我的宝贝女儿……可想死爸爸了”
男人从破旧的三轮上一跃而下,单手抱起女孩,脸上是掩饰不住地喜悦。
不停地用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渣去蹭女孩娇嫩的脸颊。
微微的刺痛带着痒,女孩也笑出了声,张着亮晶晶的眼眸望着眼前年轻的男人。
从这刻起,男人淳朴的笑脸就深深印在女孩的脑中,以至于多少年之后回想起来,依旧很怀念。
她伸长脖子,努力用小手去够他大掌里的可乐。
男人宠溺着笑着,拧开可乐瓶“呲——”地一声,小女孩便把小脑袋伸了过去,轻轻地抿了一口。
刺激的气体充斥着她的味蕾,激得她两眼一眯,咧着嘴吧直呼气。
“哈哈……辣吧……”
男人话音刚落……
“程宣!别给薇薇喝那些个刺激性的东西,她还是个孩子,不能喝”女人从出租屋里出来,一手扶着腰一手拿着碗筷,略嗔怪地瞪着男人。
“赶快收拾下,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在上海漂泊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
四合院里多了些从乡下来的亲戚,和一些来自不同地方“志同道合”的打工者,一下子就变得更热闹了。
一年后......
那年,妈妈生了个妹妹,自此她的脸上少了笑容,连带着看程薇的目光也少了温柔。
“吵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女人极不耐烦,挺着肚子几步跨到床边,顺手拿过枕头扔过去。
“妈!”程薇放下书包,疾步走了过去,将婴儿脸上的枕头拿开。
“哇.....”
哭声重新响起,比刚才更甚,床上那涨着通红的小人儿哭得颤抖。
程薇满眼心疼,稚嫩的小手拍哄着。
“放学了,赶快吃饭,吃完写作业去”
“嗯”程薇应了声。
自从妹妹降生的那年开始,记忆中那温柔慈爱的母亲就再也不见了,程薇看着女人的大肚,心中暗暗许愿——这次,一定要是个弟弟。
以为这样,以前的妈妈就能重新回来了。
“真是见鬼了,今天真是倒霉......”程宣骂骂咧咧地回了四合院。
程薇不为所动,依旧目光平静哄着妹妹,这一年多里这样的场景她见得太多太多。
他们时常会吵架,为要个弟弟吵,为生活吵,为钱吵……
母亲烦躁地出门查看究竟。
隐约能听见母亲地责骂“你没长脑子吗......三轮车的车头都看不住.....车子废了,要花多少钱呀”
“我哪里知道,就上个楼秤个废品,下来就没了......”
争吵责骂声越来越大,程薇抱着妹妹出门看了眼,四合院里的人也纷纷探出头,时不时地会插句话“算咯,算咯,这世道丢了就丢了,能怎么办”
“真是没长心眼!”一位和母亲长相相似的女人过来,白了父亲一眼,拉着母亲进了屋。
父亲见女人说了他一句,便也不敢再絮叨了。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她是程薇的二姨.......
“二姨”程薇喊了声,那女人只是瞥了眼,转头对母亲说“都一年多了,这薇薇长得倒是越像程宣了......”
闻言,母亲平淡的眼神多了许多嫌弃,口气也变得极不耐烦“在门口傻杵着干啥,见人叫人都不知道笑,赶快去吃饭!”
“嗯”
薇薇低了头不去看母亲的眼神,心中泛着苦涩,见人叫人她何尝不想开心的笑,只是这样的场景一天最少上演两次,再灿烂的笑脸碰上她们冷漠的脸也会僵住。
四岁之前的薇薇一直是乡下的爷爷奶奶带大的,关系自是和爷爷奶奶亲密,因为母亲和奶奶关系不好,母亲心情不好就会和父亲抱怨吵架——就因为没有给你们陈家生个儿子,就这般偏心......
这婆媳之间夹着的何尝只有父亲一人呀,更多的是程薇,父亲生性软弱只要母亲语气稍强势一些他自是会听她的话,可有的时候程薇却不想那般和母亲站在同一战线上。
母亲经常会和二姨舅妈聊天说事,多半是那些家庭琐事当然母亲抱怨最多的依然是婆媳之间,抱怨奶奶不肯来上海帮带妹妹,抱怨奶奶会说她坏话,那时程薇只要听见就会帮奶奶辩解几句,久而久之,母亲及她娘家的亲戚看到程薇就不再喜欢,认为程薇不和母亲亲,性格也不像。
门外的父亲看了眼程薇,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些什么。
终究,他脱掉满是灰尘的外套,轻拍着她小脑袋“薇薇,吃饭吧”
就是这样,父亲脸上的无可奈何和勉强的笑意深深地印在程薇脑海里,这样的苦涩时常会让程薇很心疼父亲,以至于在往后的日子里不管她受了多大委屈都能为父亲的软弱开脱。
来了上海,就如同寄人篱下......
那年,程薇五岁,已经知道了察言观色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