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俊明,诗人、批评家,河北丰润人,现居北京。著有专著《尴尬的一代》《变动、修辞与想象》《新世纪诗歌精神考察》《从“广场”到“地方”》,诗集《一个人的和声》《怀雪》,编选《诗坛的引渡者》《中国好诗》《天天诗历》《青春诗会三十年诗选》《百年新诗大典》《中国年度诗歌精选》等。曾获《山花》《南方文坛》《名作欣赏》年度论文奖,《星星》《扬子江》《诗选刊》年度批评家奖等。
见君,原名温建军,河北永年人,现居邯郸。著有诗集《隐秘之罪》《无望之望》《莫名之妙》《在河以北:燕赵七子》(合集)。
曾获“第四届河北诗人奖”。
人们无非是根据自己的理解,作出一个自己认为合理的解释。其实我们不必去猜测和追究,陈超的内心一定不是别人能真正了解的。如果他的一切都能被了解,他就不是陈超了。我们应该做的是尊重并理解他的选择。
——杜栖梧
1979年夏天,21岁的陈超浑身洋溢着热气,大学生活激发了他对诗歌和爱情的双重热情。而富有音乐天赋的陈超曾在不多的场合给亲友和师生展现过他充满磁性的歌喉。而他还会拉小提琴,弹扬琴,还会弹70年代末开始流行起来的吉他。阳光打在吉他和陈超憧憬着未来的青春脸庞上。热爱,是的!他带给我们太多温暖的记忆,还有萦绕于怀的歌声。
1983年10月,陈超与杜栖梧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婚纱、细条纹西装、白手套、鲜花、橄榄枝在此刻定格。此前他们之间频繁通信,彼此交流诗歌、谈论人生,而陈超更是在几大本日记上写下几十首献给“西西的诗”。10月,是他们特殊的月份——陈超的生日在10月,儿子的生日也在10月,结婚纪念日也是10月,而陈超最后猝然一跳同样是在10月。10月,有秋天的阳光,也有阴翳的苦痛在燃烧。
1987年春天,乍暖还寒的石家庄北郊。陈超和刚刚蹒跚学步的儿子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似乎一切都是幸福的,一切都是柔软的。而此时孩子的病情还没有被家人察觉,甚至连上帝和诸神在此刻也不能知晓。在此后的岁月里,陈超承担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而将几乎所有的喜悦、幸福、呵护和阳光都给了这个家还有憨憨的儿子。
1988年的深秋,北京。时年三十岁的陈超在艾青的寓所终于得见这位曾吹着忧郁的欧罗巴芦笛的诗人,得见这位曾经如鱼化石一样被历史尘封的“归来者诗人”。正如艾青背后书橱里的陶器和贝壳一样,一代诗人经受的是烈火的焚烧和冰冷的淬炼。在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的课堂上陈超曾反复细读艾青,在他看来艾青的诗歌尽管曾经有过沉滞期,但是其在新诗史上具有寓言般的启示性。
1980年代中期,意气风发的陈超,正如他在诗歌里所说还有很多重大的事情等待他去参与。他的淡定而狞厉的眼神正如他的诗歌写作和评论一样,像盘踞的老鹰一样精准。人的生命并不能像身侧的古树一样长久,但是陈超却得以永生。这份永生来自于他高迥的诗行,来自于他作为知识分子长久的精神阵痛,来自于他在诗学上的频频发现和创造。
这是2000年,在一次全国的文学会议上,陈超与老朋友铁凝、伊蕾、郁葱和张学梦聚首。著名的河北老诗人姚振函生前曾经说过,只要有陈超在任何一个诗人从河北经过都得充满敬意。陈超不仅对河北诗坛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而且他与朋友之间的交往也成为诗歌界的典范——真诚、善良、幽默、机敏。正如铁凝所说,“陈超是我一生不可替代的朋友”。当她说出这句话时,陈超正在天国微笑、会心地倾听。
在很多诗里,陈超写到了自己的母亲——在厨房里劳作的母亲,在睡梦中掖紧被子的母亲。每当客人来到陈超家里做客,老母亲都会出来与客人打声招呼然后静静地回到房间。老人耳朵不太好,但是那份慈善、知礼都让所有的来客记忆终生。作为儿子,陈超并没有给老母养老送终。而母亲却最懂得自己的儿子,你看他们仍在互相支撑、开心微笑,手紧握在一起。
2005年夏天,身居北方的陈超来到了南方,来到了鼓浪屿,来到了舒婷和陈仲义的宅院。在油漆有些剥落的柠檬色的楼梯上,诗人们由上自下一字排开如大雁:徐丽松、舒婷、路也、李木马、蔡其矫、大解、林莽、卢卫平、陈超、刘福春。陈超一生最喜欢大海,因为儿子和爱人最喜欢大海。终于他们在大海边奔跑、欢呼、相拥、微笑。那是如此幸福的时刻,而语言是苍白难以描述的。
2007年4月20日,陈超在美国怒放的玉兰树下拍下这张照片,同行的还有他的终生挚友唐晓渡。在快门按下的那一刻,陈超做出了飞翔的姿势。这个姿势我们太熟悉了,后来世人熟知的海子的一张照片就是这个飞翔的姿势。这不是模仿,而是一种精神的呼应。七年之后,陈超终于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飞翔。转世的桃花灿烂而短暂,青铜的墓碑却最终得以浇筑完成——用诗行,用灵魂,用骨骼。
课堂上的陈超是一个神!在这张照片上那一束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强光打在陈超的脸上和书页上。他朗诵诗歌,解读诗歌,分享诗歌,那些听过他讲课的学生是终生有福的。那些诗歌爱好者以及其他理工专业的学生都会慕名前来,甚至要提前抢占座位。很多年,陈超都是骑着一辆老式的自行车来上课,尤其是冬天他浑身冒着热气大步迈上讲台,手里,很多时候是一摞诗集,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2013年夏天,河北师大文学院毕业生的朗诵会上,陈超朗诵了他的保留节目——自己早期的诗歌代表作《风车》。当陈超朗诵出诗句“谁疼痛地把你仰望/谁的泪水像云阵中依稀的星光”,全场都沸腾了。到处是掌声和欢呼声,有女生抱着鲜花冲上舞台。当他走下舞台,北方的夜空是少有的群星闪烁。
这间陈超的书房实际上并不算宽大,但是它所容纳的却是一个人的文学阅读史。阳台上的花木并没有进入镜头,但是它们给一年灰蒙蒙的北方城市带来了绿意和温馨。陈超一般是坐在写字台前看书和写作,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条——“认识你自身”。只有劳累过度的时候他才会躺在这张窄床上小憩一会。如今他庞大的身躯已挤进那些诗行和文字中,在那里微笑地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