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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忏悔

作者:简媛

我跪在菩萨面前,头低至尘埃,泪水顺着鼻尖流到草编的蒲垫上,瞬间没了形迹。我眼前的神坛上有盛开的莲花,莲花上有救苦救难的菩萨。我也要人救,将我从怨恨中救出来。我抬头看着母亲,她装在镜框里,摆在神坛上,高高地看着我,如当初守护我的样子。

村里的丧事总管,是个利索的六旬老人,一见到我就将各种与丧事相关的词塞进我的脑子:唱丧歌,做道场,指路,烧冥屋,封栓,抬柩,出山,呷豆腐……

不知从哪天起,我不再想和母亲联系,我已经三十八了,母亲在我这个年龄已经有了当外婆的心思。是什么环境让她在这般环境时就如些洗礼呢?怎么在同样的年龄,当我还觉得自己可以任性的时候,她就这样心甘情愿承受生活的磨难呢?

母亲的丧事进行到了第三天,和尚坐在我右肩十厘米处的木凳上念经,口齿清楚,声音成片,我仿佛听见了许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不知是谁先开口了,就像打开原本鼓胀的气球的口子,母亲坐在黑暗里说了一宿。我用从来没有过的安静,坐在她对面,听她讲她的光阴,从她的十八岁讲到六十岁。这是一个月前的情景了。

我想如果我早些去了解母亲如何处理自己的生活的,也许我对她的怨恨不至于积得那么深。但是母亲除了让她的声音变成让人无法忍受的燥音,将我赶得更远,我似乎从来没有安静下来,听她好好说说她的来历。这么多年了,她的曾经的生活已经成为了她自己和女儿之间的一道屏障。

逃离母亲,我并不幸福,甚至常常痛苦。

某个与我同居最久的男人说我越来越像我母亲了时,我大声说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我怎么可以成为那个我讨厌,甚至想逃离的女人的样子。于是我经常照镜子,因为害怕被这个男人撞见,每次照镜子都仿佛是一桩秘密的罪恶。我时常在黑暗中,借用月光,久久地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我在镜子中的自己的脸上发现了母亲的轮廓——一脸哭相的样子——于是我更执着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调动浑身所有的神经,以虚化母亲的轮廓,然后将她彻底抹去,让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形迹留在脸上。

打小母亲喜欢把我称为“我崽”。我却竭力逃避母亲。从生理年龄上讲,我应该也到了快当奶奶的年龄了,可我像逃避母亲那样,竭力逃避婚姻。我知道是婚姻让我母亲变成现在的样子。

母亲打出生起,就被四周的人冠以“嫦娥仙子”的美称,可她也只能在饥饿中嫁给了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也就是我现在的父亲,一个跟着继奶奶(继奶奶是父亲的第三任奶奶)长大的孤儿。

在我母亲最美好、最鲜嫩的年华里,体格壮实的父亲除了在她身上多次播种,从没有想过他还负有施肥、浇水的责任。他的好身板让他尝到了匍匐在母亲身上时大汗淋漓的畅快。

母亲先后拖着我们三姐妹——父亲并不想承担责任,母亲轻意就能说服父亲配合她避孕——辗转于田间、山坡、河塘。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母亲看着我,突然看到自己老了,丑了。发现自己一切都失去了,母亲开始寻找罪魁祸首。要说有罪,人人都有罪,我外婆不应该为了七斗米将母亲嫁给了上无片瓦,下无站身之地,双亲双亡的父亲。

我父亲是最大的罪人,他是个看见鸡蛋就幻想“鸡生蛋,蛋生鸡;鸡换金,金换牛;牛再换金,金换房子美食;他连去哪家下窑子都想好了”的人。摊上这样的男人,母亲把眼泪当饭吃,打掉牙齿往肚里吞。她开导自己,可以补偿所有这一切的人质——就是我们三姐妹——被她紧紧拽在手里。姐姐后来死了,埋在母亲种菜的土地里,天天陪着母亲说话。

我也许确实应该为母亲的命运负主要责任:姐姐是在青黄不接的季节出生,父亲撒下姐姐这颗种子就外出打溜了,半年光景,人不见人,钱不见钱。姐姐出世头三天靠外婆送来的两升米度日,三天后,母亲只能煮锅红薯带着姐姐吃一天,母亲的乳房被姐姐吸成了空荡的破布袋。母亲捂着被姐姐咬得火烧火燎发痛的奶头,流下的泪水被姐姐当成奶水舔舐。姐姐已经五个月,食量大了,眼看哭得快要窒息了,母亲擦于眼泪把奶头依旧塞进姐姐口中,身上像插满了管子,把她的经血全部吸走了。母亲无力地倚着门槛,身子歪在一边,仿佛一堆散了捆绳的枯柴。

吃锅蒸红薯过一天的日子,母亲带着姐姐一连过了三年。即便这样,母亲也是有计划的,一天蒸几个红薯,一餐吃几个。三岁的姐姐不晓得母亲的划算,散了几个红薯给玩伴吃,母亲回家把她吊起来打个半死。

姐姐终究没有熬过。夺走她生命的不是食物,是散落的脑浆。姐姐五岁那年,母亲为了多攒些工分,利用午间打盹的空闲顶着烈日去队里帮着拆红砖窑,姐姐哭着要去,母亲打她拽她,她还是哭着跟在母亲后面爬了上去。站在几米高的红砖窑上,白花花的太阳光刺在姐姐的眼睛上,她一脚踏空,摔到地上,脑浆涂地。姐姐死后,父亲回来了,在母亲身上播下了我这颗种子。

生我时,父亲突然收心,不再出去打溜,决定去离家不远的小煤窑挖煤。母亲说是我有福,一生出来就有饿肚子,有饭吃有菜吃,有时还能吃到猪肉。

我妹妹出生就是个背时鬼,父亲下窑第五年,因为喝农药成了有用的瘫子——母亲后来一直称呼父亲为有用的老东西——妹妹这颗种子还在母亲肚里。母亲说妹妹有我有福气,一出生又有吃的了。

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我,做母亲就是牺牲一切。母亲的话很有说服力。她说的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她就是一个为了孩子而失去一切的女人。

母亲并非没有想过逃跑或离婚。她结婚头三天,第一天在继奶奶的厅房打地铺,蚂蚁爬进她的鼻孔,她的手成了耙子,伸进两个朝天洞里,像她白天把筷子伸进稀粥,什么也捞不着;第二天继奶奶去她女儿家走亲,父亲摆出一副当家作主的样子强拽着母亲爬上了继奶奶的床,垫在草席下的稻草发出的气味像陈腐的尸体上漂出的臭味,父亲在母亲身上爬上爬下,母亲怕下身流出的血染红了草席,夹紧双腿,死活不让父亲进入她的身子;第三天睡在继奶奶的阁楼上,继奶奶的棺材罢在那,父亲把席子铺在棺材下,母亲躺在那,像具僵尸般,满足了父亲。父亲听了继奶奶的话: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死活不会跑了

继奶奶是个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裹脚女人,一年要吃多少米,一天要耗几滴油,每餐要用多少盐,母亲一餐要装几碗饭,她心中一清二楚,却有算清楚母亲抵几个劳动力,她上山砍柴,下田插禾,田里土里样样有看相,喂猪喂鸡样样顺心。继奶奶的小脚让她走不快,并不妨碍她的小眼睛像黄蜂般叮在母亲身上。让母亲不敢吃饱的就是这双眼睛。父亲为了吃饱选择了逃离,他打着外出挣钱的幌子把家全权交给了母亲。

在阁楼上睡了半年后,母亲的肚皮像个发育不良的小西瓜,小小地拱在她的肚皮上。却像个吸血鬼,让母亲食量巨增。继奶奶犹如一个遭到偷窃的女人,一直声嘶力竭地咒骂。她那双不足三寸的小脚支撑她在村里绕来绕去,最后因为筋疲力尽瘫倒在路边,可是围在她身旁凑热闹的人群却支撑了她的精神。那些人故意用挑衅的语气撩拨继奶奶的斗志,她终于下定决心把母亲赶出了家门。

祖上一间日晒雨淋、无瓦有窗的破土房成了母亲的落脚地。夜里盖在母亲身上的是稻草编成的席子,白天闻到别人家饭香,母亲只能烧把茅草煮锅水,让炊烟从自家的灶房顶飘荡上天。父亲外出,半年没有音讯。母亲的心随着那攀沿上升的黑烟,破碎在无边的宇宙里,没了形迹。

在这场决斗中,父亲没有扮演任何角色。当他像寒风中卷起的枯叶身无分文回到村里时,见着他的人像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那般描述母亲的去向、姐姐的来历。

母亲逃回外婆家,死活不来了。外婆日念夜咒,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钉子般扎进母亲的脑洞。母亲熬不过的不只是外婆的咒语,还有娘家哥嫂只差动手来驱赶她的脸色。

母亲是在回家的路上生下我姐姐的。从外婆家回来要走一段长长的山路,母亲被外婆拖着往前走,身体冷冷的,像个死人。走到半路的时候,母亲的裤裆湿了,嘴里飘出忽长忽短的呻吟。再后来,母亲瘫倒在地上,从两腿间流出来的血,迅速与泥土卷在一起成了褚色的血团。外婆从母亲的下体抱出姐姐时,望着秋风瑟瑟的田野,说,咱孙女名字就叫田野了。

姐姐死后,母亲把她埋在我家河对岸的土里,成了田野的一部分。

田野与山河一样,是个泛泛的称呼,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名字。可对母亲来说,没有一个无名字的地方。她用自己在田野各处留下的印记称呼它们,“我种菜的地方”,“我插田的地方”,“我砍柴的地方”,“我女儿埋下的地方”……日后,母亲死后,会有人用她的名字来称呼田野里的某处,那时的人和此刻母亲怀念姐姐的心情是否会一样呢?

姐姐是在中秋节前死的。过中秋节那天,父亲不知从哪里弄回了两升大米,一斤毛花鱼,一壶米酒。姐姐死后,母亲对父亲的行为谈不上冷漠,但她一直拒绝与父亲同房。父亲喝了酒后,爬上母亲的身子,对着窗外的月光说:“会有更多的孩子的,用不了多久。”

母亲知道,父亲会在家里粮尽油绝之时离开。他留在母亲身边的时间犹如朝露不会太长久。许多次,母亲去远山里砍柴,想到父亲可能又悄悄离开了,就会慌里慌张地跑回来。母亲在害怕,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那些趁父亲不在家时,午夜敲我家门窗的男人,因为垂涎母亲嫦娥式的面容,变成了饥饿难耐的恶狼。母亲不想成为猎物,她用打糍粑的石臼抵在门上,每晚都这样。他们敲不开门,就敲窗。破房子像秋风中挂在枯枝的黄叶,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被这些男人摇倒。

“娘卖乖的,把男人留在家里,哪来的钱盖房子。”

父亲咒骂母亲的那晚,听见母亲夜里唱道场式的哭腔,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打算:再去外面跑一场生意,好歹就这一场了。他想到生活把眼前这个二十才出头的小妇人折磨得狼狈不堪,而她依旧对自己的男人心存眷恋,不由心生怜惜。这成了父亲留在母亲身边的一个理由。

母亲生下我之后,父亲去了离我家二十里远的小煤窑。有时是日出夜归,有时是夜出日归。无论是夜归还是日归,父亲从不空手而归:夜归时,他会顺道沿途从别人的田里扯些辣椒黄瓜,有时还会是李子毛桃,甚至是一条刚刚死去的鱼;日归时,父亲会挑担上好的煤,有时是帮自家挑,有时是帮别人挑,帮别人挑会赚些脚力钱。

父亲身板壮实,干活又卖力,干了几年小工后,窑里升他当了大工师傅,那些叫父亲师傅的小工会轮流来家里帮着母亲挑猪屎牛粪。来得最勤快的是父亲的大徒弟。邻居看着父亲提回家的猪蹄牛脚,由开始的羡慕转为了嫉恨。

村里开始注流传一种声音,说母亲人尽可夫。父亲最后知道,散播谣传的竟然是他最信任的大徒弟。大徒弟经常来我家帮工,像夫妻样和母亲挑着猪屎牛粪去田里土里。

大徒弟是个孤儿,他自陕西山里逃难到此,留在窑里,吃住也在窑里。父亲起先不愿意领他回家,可不花一分钱白捡一个长工,这笔账,只读了小学三年级的父亲算得清白。可他有看明白的是存在的隐患:母亲二十五岁,大徒弟二十六岁,正是相当的年华。

那年的夏季暴雨频繁,偶尔还来得突然。大徒弟想方设法勾引母亲。有天晚上,他讨好父亲,说想去禾田里照些田鸡(方言:给父亲补补身子。父亲没有看出大徒弟怀揣的邪念,还招呼母亲去给大徒弟照灯。母亲不想去,她说出“害怕”两个字时,父亲骂她“臭娘们,有卵用。”那是一个暗淡的夜,天上挂着的那轮月亮,四周长满毛边,风一吹,海藻般摆动着。大徒弟有意将母亲带到看不见村里亮光的山凹里。他对母亲说:“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母亲骂了他一声:“扯白!”(方言:撒谎)

大徒弟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将身子往母亲身上倚,手在母亲身上游动,声音变得棉弱无骨:“师娘,你身子好软。”

让母亲逃出这个声音的是在山凹里守鱼的老人的咳嗽声。母亲摔开大徒弟,跑回家时鞋子丢了,火把熄了,头发散了,脚板被路上的洋铁钉扎出了血。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只知道往前跑,往村里有亮光的地方跑。

那晚,大徒弟没有回到我家。自此再也没回我家。母亲拆洗大徒弟睡过的床上的被单时,发现上面有一团团凝结的白色透明物。掀开枕头时,母亲看到了一丝不挂的自己。是大徒弟用铅笔画在白纸上的,乳房高高隆起。母亲脸一红,看着没穿衣服的自己从纸上走下来,走到了田野深处,没了影了。

第二天,村里人下田干农活时,倚着锄头站在田埂上,三五一群,议论纷纷,田垄里闹哄哄的。村里人兴奋无比,有的人高兴是因为自己的妻子没有偷人;有的人高兴是因为村里最好看的女人成了有缝的鸡蛋,爬上她身子的愿望指日可待了;也有人难过,是因为再也不可以以母亲作为贞洁牌坊了。

之所以大家敢这样,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说母亲人尽可夫的人是父亲的大徒弟;二个是他们知道父亲骨头不硬。父亲听出了名堂,有作声,像个小偷逃回家时,浑身发抖。回到家里,他抡起扁担掀了母亲两下,父亲不知道母亲体内已经有了我妹妹。而我娘的腰痛病就此落下了。

村里出现任何大的事故,都会有征兆。比如某家有人意外去世,人们就会说,难怪前天晚上听到后山那只枯鸟(方言:猫头鹰)一直叫到天亮。比如某家遭小偷了,人们常说,难怪昨晚我听到村里的老黄狗的叫声不相同……

父亲喝农药时,母亲没有在自己身上感应到不寻常的现象。

父亲打完母亲就拴起房门在床上躺下了。母亲倚着房门唉声叹气。我那时才四岁,母亲的叹气好长好长,我迷茫地看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流到房门门槛上。

母亲把我托付给邻居,独自拎起家里的菜刀和切菜的砧板站在村里最高处的土坡上,对着村里连咒了三天。咒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哪家乱说我偷人的断子绝孙,生下的后代有屁眼。村里人看戏般围在一起,母亲用力过大,散了头发,散了衣扣,不用费力就可以看见她白花花的胸脯。

发现父亲喝农药的不是我,不是母亲,是我家的狗,其实也不是狗,是狗吃了父亲喝药后呕出来的污物,死在马路边。

父亲送到乡卫生院去后不久,送父亲去的人中回来一个人,喘着粗气给母亲报信:赶快准备后事。继奶奶那倒是有现成的棺材,可她咒一声“这个短命鬼怎么可以睡我的千年老屋”,便关上门窗,没有一丝动静,就像家里有人一样。

刚好卫生院来了新药,救活了父亲,可伤了神经,他的腿软了,成了瘫子。父亲喝了足足一瓶胛胺磷竟然没有死,村里人都说是我早逝的爷爷奶奶给阎王爷行了贿。父亲回来那天,母亲站在村口放了挂鞭炮。以往村里迎娶新人或是抬回死人才会这样,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母亲心里明白,她在告别昨天,有人可以打倒她对生活付出的真心,从此担起这个家庭所有的辛苦,她坚信这样会得到好报。她扶着父亲进了屋。

村里有老人点醒母亲,说,吃了农药的男人,虚了真气,不多吃些营养,难以复原。家里新建的房子,一没盖瓦,二没攒楼板。母亲只想父亲快些好起来,她需要个男人来当这个家。那时村里六块钱一斤的鸡,六毛钱一个和鸡蛋,4块七毛六分钱一斤的猪肉。母亲天天准备一斤半肉,餐餐三个鸡蛋,三天一只鸡,就这样煮给父亲吃。天天如是。村里的鸡都被母亲买光了,有人当着父亲的面,说他成了母亲圈养的猪。

为了挣钱,母亲独自穿过田野,爬上山丘,走进村庄,一家一家去拾荒。第一次拾荒回家时,母亲在一片田野里迷失了方向。夜色昏沉让她分不清前行的路,几次摔倒在田渠水沟里。她伏在泥地上恸哭。黑暗吞噬所有的一切,她的意志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给蛊惑了,她放下担子,走进路边的水塘。池塘里有蛙声,此起彼伏,有的像在求爱,有的像在寻找它们的母亲。她想到了我,和腹中的妹妹。她哭着逃离了池塘。

后来,母亲学会了以太阳、月亮、星星、池塘、树木、河流来确定方向。每次想起那次迷路,母亲就会在心里内疚,觉得自己几乎快要杀死了妹妹。

妹妹出生时,父亲只看了她一眼,就咒骂,野人崽。妹妹像母亲,越长大越像。父亲偏爱我的唯一理由是因为我长得与他几乎一模一样。

母亲越来越不爱笑了,她的声音倒是随处可以听到:快起床,帮妹妹穿好衣服,妈妈出去拾荒了;带好妹妹,饿了去锅里抓饭吃,自己吃,也要喂妹妹吃……

可母亲也有不说话的时候。为了帮父亲治病,母亲到处借钱,所有的药店都有她的赊账。村里能借的都借了。快过年的时候,一个我平时叫她爱姨的女人来家里要账,我知道她平时叫母亲姐姐。父亲喝药前,她来我家走动得多,经常坐在我家饭桌上,喝酒吃肉,笑得很开心。今天她还是叫母亲姐姐——只是腔调变了——人要一张脸,树要一张皮,欠账还钱,天经地义……

母亲像只受到触碰的屎克郎,身子缩作一团蹲在灶屋里烧火煮饭。那个女人的嘴一直有停,母亲一句也不回,默默地受着,不悲不怒,一脸寡淡。声音越来越大,招来围观,有些人是来劝解的,有些人是来看热闹的,还有些人看着母亲被那个曾经以姐妹相称的女人这般羞辱,生出些世风日下的伤感。

父亲从来不具备这样的担当,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没有出现在母亲面前。

自那天起,村里聒噪的声音里多了母亲的声音。母亲咒骂的对像依心情而定,有时是天气,有时是一只啄猪食的鸡,有时是倒下的锄头。她在灶火边煮饭时会咒骂柴火不好,去田野会咒骂锄头不锋利。

并非所有人都会收起他们的善心。父亲除了天天吃有营养的好东西,还要天天注射有营养的液体,村里新来的驻村医生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他对母亲,说:“嫂子,我教你注射,以后你就不用在我这浪费这个手续费了。”当母亲使用过的注射器能装下几箩筐时,父亲的腿好起来了,母亲不再伺候他,反倒时不时吆喝他:

有用的老东西去田里扯把葱回来。

有用的老东西来帮我捶捶腰。

有用的老东西帮我去卫生所买包处痛片回来。

……

父亲像个没有脑筋的机器人,母亲按一下哪个键,他就完成哪个指令。

这样的日子一天挨着一天,像池塘里结着蓝藻的死水,生死全窒息了。

唯一能掀动这池死水,起些涟渏的是我家一面墙,墙上全是我的奖状,村里人都说我能考上大学。母亲有了新的定夺。当她认定了那个能为她命运负责的人是我之后,对我格外严格些,不准我外去看露天电影,不准我和同村男孩子来往,还经常和任教我的老师取得联系,不仅仅是关心我的成绩,更多的是看我与哪些人交往。她将我罩在她的护罩下。她想了解我的一切,只要掀开护罩,仔细盯着我就行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我家的阁楼上,有一个属于我的领地,在那里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障碍我。在我家这栋住宅里,其他所有地方都是母亲的领地,因为母亲操持一切。这间废弃的阁楼,母亲不想再耗费她的体力,她觉得她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去操心——比如一个行为猥琐的男人会占用母亲些时间,他低估了母亲的战斗力,他以为母亲在众多的悲伤中会忘记许多的事情,他试图把一块母亲曾经借给他种的土地占为己有,母亲一向看重主权。

村里人不觉得意外,他们把时间推得更远些,就看到事物原本的态度。就在我继奶奶提出分家时,我母亲安身的那间无瓦有窗的破房子,后来修缮得夏凉冬暖后,继奶奶起歪心想收回祖业,母亲像铁棒忏到继奶奶面前,亮起嗓子大声说:“我嫁给你孙子,人一个,卵一条,这点祖业你要是想收回,你阁楼上那千年老屋就得搬地方了。”

谁都看得出来,母亲是个有担当的女人。只有父亲没有看出来,他打母亲,怀疑母亲,让母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让我讨厌的女人。

我想逃离母亲,逃离她的声音。而真正能让我离开母亲的是因为我考上大学了。多么明正言顺,我在心里欢呼,却挤出两行眼泪证明我的不舍。村里人围观在我出门上大学时的行李四周,各种复杂的眼神搅乱了我的情绪,我是真的想哭,有人看出我哭的动机: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一挂鞭炮送我离开村子后,村里人纷纷散去。很像是看戏的晚上,戏散了,村里人走到黑夜里,看戏前的兴奋成了爬上眼角的困顿,路边不时有狗的叫声。母亲回到家后,仔细查看了我的东西,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这说明我走得一点都不犹豫,仿佛一甩手就没有什么可眷恋了,这使母亲更加痛苦。她爬上阁楼,躺在我经常躺的位置,她的眼前出现我妹妹的样子,还有老鼠拉下的屎,蜘蛛结的网。

突然,楼下响起拍门声。“我满崽回来了。”她想,一个翻身坐起,“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我妹妹辍学去广东打工了,她不到十四岁。母亲在我身上倾注的心血太多,她忽略了对妹妹的监管。妹妹成了荒芜的野草,与姐姐坟上的野草没有两样。

只有母亲知道,征兆自妹妹出发那天起就存在了。不知为什么,自妹妹离家的那天起,母亲天天在家里哭。母亲看出些征兆来,死活要去广东找人,我考上大学后,县里、镇里、学校给了我些奖金,母亲用它作了盘缠,请人去广东寻我妹妹。

母亲绝望了,她的头,手,脚全凉了,她觉得全世界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倒霉了,可是楼下传来了我妹妹的声音:真是满崽回家来了。

“唉,谢天谢地。”她想。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妹妹推却周围所有男人的示好,只身嫁去了遥远的西藏,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也没留下,仿佛要与这里的一切都切割似的从母亲的家里消失了。母亲送妹妹出门时没有哭,一脸喜气,说出去的每句话都显示她的慷慨,仿佛心里的石头都落地了,给人轻松的感觉。

谁都没有想,让母亲重新卷入战场的是父亲偷人。母亲打电话给我,说父亲想谋害她。其实是有征兆的,母亲早就和我说过,她看见父亲深夜起床,爬进了牛栏,那里关着刚刚成熟的小母牛,次日清晨母亲看见过母牛下体流出的鲜血。

村里一直有聒噪的声音,母亲成了那个声音最大的人,她像个兜售水果的小贩,不厌其烦地拉扯从我家门前经过的人停下来歇脚。对他们说,父亲看上了一个狗妇逼(方言:下贱女人),想谋害她,用电打她,用老鼠药毒她……

母亲她不甘心自己嫦娥式的美貌怎么就在父亲眼中丑得像只枯鸟(方言:猫头鹰),她像揭掉脚后跟的死皮那般抹去脸上的羞耻,跪在父亲的床脚边细数过去苦难。父亲一脸寡淡,说:“不要和我诉苦,我反正死也要和她(那个四旬寡妇)死在一起了,我要和你离婚。”母亲的左手握成拳头,擂在胸口,成了没有休止的单摆。她爬起来,背对父亲,说:“我死也不会成全你。”声音并不大,却有着不可更改的架势。

不仅仅是我,所有人都以为母亲神经错乱了,并非没有关联,母亲的哥哥就是神经病错乱后走失,几十年了,了无音讯,生死不明。

母亲开始在身上挂上形状各异的钥匙,家里新建的房子楼上楼下有十五间房,母亲给每间房都配了钥匙,她每天的工作除了一日三餐,喂猪喂鸡鸭,其他时间都在开门、锁门。

并非大家不尊重母亲,可大家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父亲只是个步旅蹒跚、身无分文的七旬老人,很难相信,他还能让一个刚刚死去丈夫的刚过四旬的寡妇归顺到他的袴下。

可母亲说得有凭有据。

我害怕回家,害怕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来我家,我也害怕,她不再单独来,也不再把父亲单独留在家里,也不允许父亲单独来。父亲成了她的一把钥匙,他必须得拴在她的身上,在她看得见的范围内存在。路边牵连的狗,扒灰的母鸡,叫声嘹亮的公鸡,都成了她批斗父亲的证据。父亲的样子渐渐枯萎了。

让我相信母亲的,是我看见一些东西。我的金项链不见,我并不知道它不见了,因为我从没带过它,只是因为它是我家婆送给我的见面礼而固执地存在于我的世界。我随手把它搁在我几乎不会去碰触的某个盒子里,就再没理过它。可我认得它的样子,不仅是因为它式样老土得掉漆而让我记住了它的样子,最主要是它的吊坠上有个字母,是我名字的中间字的首字母,这成了标记,唯一辨识的标记。

这个女人分明在向母亲挑衅,她一天会从我家门前经过多次,而父亲会将眼球粘在她扭动的屁股上,并说些含晕带素的四律句子。母亲的喝斥他听不见,他身上像穿了隔音外套,他也不再像原来那样执行母亲的指令。是父亲的一句话让我肯定他彻底背叛了母亲——那天母亲像往常一样把背弯到父亲身旁,说:“有用的老东西,帮我捶捶腰。”父亲说:“我为什么要帮你捶。”我盯着父亲看了一眼,他一脸寡淡。我和母亲都不存在似的。

我没有去揭发父亲,我选择了逃离,远远地逃离了母亲与父亲。自此我不再回家,不再关心父亲与母亲的一切,他们的世界仿佛从我的世界消失了。从前的一切都从我的世界消失了,可我并不快乐,我甚至常常在深夜哭醒,我无法对我睡在我身旁的男人启齿,说我父亲偷人了,我母亲失心了。

在我逃离之前,母亲逢人就说父亲,一五一十地跟别人讲她看到的父亲的下作行为。还给别人看她身上被父亲打出的伤痕。她不再是那个整天守着田里土里打转的女人,她也不再把时间消耗在她的钥匙上了,她有了三个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有一个患了红斑狼疮,有一个患内风湿多年,一个有了老年痴呆的趋势。我回家时总能看到她们,有时那个有老年痴呆趋势的女人身旁还会站着她的孙子,那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母亲会趁机高声谈起我如何保护着自己,生怕丢脸。母亲边说边笑,其他女人也都哈哈大笑。仿佛她们谈论的是一个与她们不相关的人。母亲有时还会说:“我崽都三十岁的人了,还不敢看我一丝不挂从澡堂出来的样子。”我满脸通红,母亲大声地擤鼻涕后,接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从我肚子里出来不也是一丝不挂啊。”说着,她有意敞开自己的上衣,乳房像两只遭到重力拉扯的气球垂在肚脐处。她扯了扯那棵干枯的发黑的奶头,说,“你姐姐,你,你妹妹全是它喂活的。你父亲也靠它活着。”

母亲像是在自言自语,开始一五一十描绘父亲爬上她身子后的细节,背过身给那三个女人看她干得开叉的下体,接着说:“那个有用的老东西竟然说我老得像只枯鸟(方言:猫头鹰),把器具插进小母牛都比插进我身体要带劲。”

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她藉此抛却她曾经的美丽与青春。当她十八岁被父亲抱进门时,她曾那样小心翼翼地看护自己的身体,那个试图爬上她身体的大徒弟反咬一口让她背负娼妇的名声多年。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干净的。她用她干净的身体养育她的三个女儿(姐姐死了,可母亲觉得她依旧活着)一个丈夫。她给外人留下了悍妇的形象,只有在深夜才会爬到田野,趴在姐姐的坟上哭诉她的不幸。

如果说现在的母亲不知羞耻,那是因为生活把她打磨成一个完全不知羞耻的人了。有人看出,她要通过自己的厚颜无耻,一笔勾销过去的生活,甚至,她想向所有认识她的人高声宣布:她曾经过于看重的面子与所谓的骨气实在是一文不值。

我在逃离母亲之前,我一直在和她做着各种斗争,我违背她的指令嫁给了一个大我十五岁的鳏夫。我结婚那天,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了,她已经意识到,她再也无法控制我了。

也许母亲走过了太多太坎坷的路,她筋疲力尽了。不知从哪天起,母亲信佛了,她的声音开始变得细致稠密,仿佛嘴里时时念着经文。

而我开始在梦里渴望母亲用她的大嗓门对我吼一声:回来,回到我的身边来。母亲像是不认识我似的,经过我身旁,不搭理我,只顾朝着站在田野里的姐姐走去。而妹妹,像个陌生人,经过我,经过母亲,经过姐姐,她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自顾自的往前走。这样的梦我一连做了一周,仿佛梦要将我所有一切吞噬,淹没,窒息。

一周后,我回不到这样的梦里,却接到母亲打给我的电话,说她得了癌症,活不了几天,快要死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在我男人的头上嗅出一种怪异的气味,那是女人下体的气味。我恨自己为了这个并不爱的老男人背叛了自己的母亲。我想到了我姐姐,只有她会一直不变地在那个地方守着母亲。

我回到了母亲的身旁,挂在母亲身上的那串钥匙挂在了父亲的身上,母亲只是动动嘴:

有用的老东西去扫清我大崽的坟边灌木。

有用的老东西去把我的旧衣服捡些出来晒晒太阳。

有用的老东西帮我捶捶腰子。

……

父亲又归于母亲的指令。我坐在母亲对面,听她讲了一宿。临睡前,母亲对我说:“一周前,我夜夜梦到你姐姐背着付棺材朝我走来。”

安置母亲上床后,我独自走进了田野,我来到了姐姐的坟前,突然止不住大哭。我想到了我的梦,身子不停地抖动,某种征兆让我开始恐惧。我孤孤零零地立在黑夜里,风吹动田野发出的声响,听上去像姐姐的呼唤。

我仿佛才想到,妹妹嫁去了遥远的西藏,我得通知她回来陪陪母亲了。

我依旧跪在蒲垫上,鞭炮声从老远响起,异常长久。妹妹回来了,跪在我左边的蒲垫上,像我回家时一样安静。她的左边也摆了一个蒲垫,没有人。父亲有时会站在那儿,他并不跪下,像是为姐姐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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