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还是1988年的事儿。
1987年，我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成为本县城的一个小市民，闲在家里没事做，靠卖豆腐的老爹白养着，心里不免时时憋屈得慌。尤其是老爹常常责怪我，说我不愁吃、不愁穿、人也不笨，条件这么好，却读书不努力，没有给他争气，没考上大学，真对不起他的一番辛苦，真对不起我一年前去世的娘，等等，等等，真让人烦死了，我心里就更加憋屈得慌。一直“慌”到第二年的清明时节，一年一度的新茶出来了，我自食其力、扬眉吐气的机会才到来了。
我县为有名的“中国茶叶之乡”，“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贩贩茶叶应该是一条不错的财路。这天，想到这里，我大喜，当即去找老爹要钱。老爹以为我又象平时那样仅仅要点零花钱，就淡淡地问：“多少？”
自从下学后，我和老爹就没有多少话好说，这时也就好歹忍住心里那个快要嘣出嗓子眼的想法，同样淡淡地回答他：“一千块。”
“啊！要这么多？”老爹立刻惊讶了。那时1000元确实不是个小数，他要起早贪黑地苦挣半年。因此，他愣一愣，接着就警觉地问：“干什么？”
老爹象审贼似的，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让我加倍想起他平时烦人的唠叨来。我就气冲冲地回答他：“反正不是做坏事！”
老爹来气了，严厉地说：“你这是什么话？”
我也火了，大声说：“你给就给，不给就拉倒！”
老爹气得嘴里光“你、你、你……”，说不出整句话来。我不再理他，径自跑到叔叔那里。我老爹就这一个弟弟，却比他小近20岁。我是独子，比叔叔小10岁不到。老爹象父亲一样把叔叔拉扯大，他俩关系很亲密。叔叔象哥哥一样把我带大，我俩关系很亲厚。我平时有心事了，从不找老爹，只找叔叔倾吐。这时我找到叔叔，委屈地哭了，哭着将我想做茶叶生意的事说了，把我和老爹的冲突也一五一十地说了。叔叔想了想，说：“你想做生意，我支持，我借给你一千块。但我手头一时没有这么多钱。这样吧，我这就出门给你筹钱，你在这里等着。”
第二天一早，我喜滋滋地怀揣叔叔头天借给我的1000元，得意洋洋地出门，哪知临走时，老爹没头没脑地对我说：“你想做生意，可以，但要先去交税，啊！”
我没告诉老爹我要做生意的事，他怎么晓得的？但转头一想，我也就明白了——叔叔和他那么好，一定告诉他了。想到以往尤其是昨天他给我受的气，我懒得理他，就不耐烦地说了声“知道了”，然后径直到县城西面的我省“名茶第一乡”，“谋”得一车绿茶，请一个司机运到县城。可车子刚在小山城中心停下，税务人员就来收税了。我的钱全部买茶了，连运费都没有给，哪来的钱交税呢？我就求他们，说等茶叶卖到能交齐这车茶的税款时，就一定先交税。可税务人员手指周围三三两两的各种生意人，严厉地说：“你看，这里还有这么多临时经营户的税款要收，等得起吗？”
我手头确实没钱，一时不知所措，不禁想起今早出门时老爹叮嘱的“先交税”的话，心里不禁为自己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而后悔。这时，可能税务人员看我还是十八九岁的“毛孩子”、社会经验还不够丰富，就缓和了口气，说：“没有现钱也可以，但要提供纳税担保人。”
我一时也不知到哪儿去找担保人。突然，我脑中灵光一闪，就问他们：“我父亲可不可以做担保人？”
他们问：“你爹是干什么的？”
我老老实实回答：“卖豆腐的。”
他们说：“卖豆腐的？一般是不能做担保人的！”
我急了，不顾一切地大声说出了我老爹的名字。他们听了，都愣了一下，然后就有人问：“是真的吗？”
我答：“那还能有假？”
这时，已有很多人正围观我们。人群里几个既认识我也和税务人员熟识的人立刻为我的话作证，有的还开玩笑说：“如假包换！”
税务人员放心了，他们边走开边笑着说：“那你先卖吧，等卖完茶再来交税。如果你跑了，我们就找你老子要税去！”
为什么我那卖豆腐的老爹在税务人员那里如此有“面子”？那得说说我爹这个人。我爹每天都要浸泡第二天要磨的黄豆，每次浸泡前都要用秤称出黄豆的斤两，并记在当地税务部门发的一个本子上，作为纳税依据。因他做的豆腐老嫩适度，卖时斤两足，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所以生意很不错。税务部门组织评税时，每次他都自报一等。因此，我想他在本地税务部门那里的信誉一定很好，刚才就灵机一动，让他做我的纳税担保人，果然效果不坏！
没几天，我就顺利贩完了所有的茶叶，又主动去税务部门交了税，除去运费、成本等费用，我还赚了不少。怀揣这纳过税的干净钱，时不时摸摸这自己亲手挣到的人生第一笔“财富”，我心里可真美啊！我美滋滋地找到叔叔，很气派地从腰包里拿出1000元，要还给他。可他不接，微笑着说：“去还给你老爸吧。”
我一时以为没听清，犹犹疑疑地问：“你说还给谁？”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老——爸！”
这下我完全听清楚了，感到不可思议。叔叔这才告诉我，那天，他听了我想做茶叶生意的想法后，觉得可行，就去仔细给我老爹说了，没想到我老爹很爽快地拿出1000元，让叔叔给我做本，并叮嘱先不要告诉我。
我明白了。霎时，我鼻子一酸，泪水立刻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百感交集，喃喃说：“父亲啊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