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初雪刚刚消散,草原上的蛰伏了一个冬季的野草纷纷破土而出。白色的云雀翻滚着身子低低地掠过草地,十二岁的长生百南双臂枕在脑后,躺在地上望着天上舒展的云朵。
“阿玛,你说我们难道只能像这天上的白云一样四处流浪吗?”长生百南眼睛依旧盯着那朵云彩
“不会的,姆爸说会有一个英雄带着我们在遍地牛羊的地方定居下来,那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用每年躲着大雪像别处迁徙了”女孩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向往
“那我会成为这个英雄吗?”
“嘻嘻嘻,你会成为一个大笨蛋”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长生百南也笑了起来,起身要去捉那女孩,两人扯着袖子倒在了地上。
“等我成了英雄,我就来娶你。我要用八匹披着金甲的骏马拉着宝石装饰的篷子来接你,你就坐在里面,听人们为你欢呼”
女孩脸上泛起红晕,低着头不说话
长生百南一看女孩不说话,坏笑着说“骗你的,你这么调皮我才不会娶你咧!”
女孩一听,扬手就要去打,被长生百南躲过落了个空。
两人在草原上追打,金色的阳光洒满草原。
“阿玛,阿玛”长生百南喃喃自语,眼前那个女孩的模样渐渐消散
“纳木缘!你们屠了我的部落,杀了我的子民,现在还要问我为何攻你都城?血魔族当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他咆哮大吼,身旁的武士们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小辈,不要血口喷人,我族人何时杀你子民?”纳木缘不动声色
“这番鬼话你留着去地下问那些屈死在你刀下的亡魂吧!”
长生百南大手一挥,那柄长枪发出阵阵虎啸之声,一股劲风自他身躯向四周散开。
他身上的热气更加浓厚了,白色的雾气环绕在身旁,如同鬼魅。
身上的银甲竟开始震动起来,被那气体一冲,崩裂了开来。
几名武士没有来得及躲闪,硬是被那飞来的盔甲撞了出去。
“长生修罗?”纳木缘心里暗惊
传说长生宏族有一种被称为“长生修罗”的战士,他们拥有凡人难以企及的神力,能够在战场上以一敌百。可选拔出这种天生神力的战士及其困难,一百个拥有这种血统的人里只有一个能最终成功。他们会被关在深不见底的洞穴之中,只有一人能够出来,而其他的人只能永远留在他的身后。
“长生修罗”是敌人的噩梦,是战场上的杀戮修罗,没有人能够击溃他。纳木缘曾经跟随大军出征,在战场上见过“长生修罗”的威力,那些参商散着热气、眼里透着红光的恶魔手持巨斧,挡住了大批步兵的进攻。血魔族从未经历过那么大的伤亡,以九千人的代价才攻下了长生宏族的大营,在那之后,长生宏族被迫南下,不得不远离广阔的廓云大草原,前往靠近南域的地方。
他始终记得那些恶魔死去的面孔,红色的眼睛里渗出黑血,赤裸的身体上满是伤痕,有的伤口深可见骨,但他们似乎没有痛觉,依旧挥舞着兵器砍翻敌人。他们是被长枪刺死的,就像被围攻的野兽一样,每个“长生修罗”身上都插着几十枝黑色的长枪,可他们的眼睛却依旧望着头顶上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长生百南身上的盔甲尽数脱落,虬龙般的肌肉盘绕在躯体上,散发着阵阵白气。那双眸子里没有了愤怒,只有海一样深的杀欲。
武士们一拥而上,长枪刺出。长生百南手里的那柄青刃左右横挡,把长枪全削断了。武士们还没有从惊愕之中缓过神来,那柄青刃已经带着狂风扫了过来,将他们掀翻在地。
长生百南斜握着枪身,冲纳木缘奔了过去。
纳木缘身上穿的是平日里的旧布衣,鬓边的几缕白发落在额前,此时看上去并不像血魔族尊主。见长生百南冲向自己,纳木缘把脚下一柄长刀用脚一勾,拿在手里。
长生百南直直刺向纳木缘,气势凶猛,速度之快如同流光飞逝。纳木缘横起刀身,把刺来的长枪挡了下来,可身子也向后移了几步。
长生百南发出低声嘶吼,顶着纳木缘往前冲去。纳木缘侧身一移,一脚踢向长生百南,谁知他身上竟似磐石一般,岿然不动,反倒是自己飞了出去。
脚尖刚落地,长生百南的枪刃已经扫到脚下。他立刀一拍,借着力又跃了起来,落向长生百南头上。
这一式“鹞子翻身”轻巧灵动,攻势却是杀意逼人。寒冽冽的刀身从半空中劈下,让对手难以招架。
但长生百南好像事先知道他要落在这里一样,右手一拖把长枪带了起来,扎向半空中。纳木缘大惊,连忙调整姿势,刀刃相撞,手里的长刀竟然断成两截。
“好一柄长枪!”纳木缘虽没有被刺到,却有些心惊,此刻手中丢了武器,难道要用双手与这似人似鬼的“长生修罗”搏斗?
纳木缘犹豫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个半拉手掌大小的牛角状物体,打开盖子饮了下去。
片刻后,纳木缘的双手便换了副模样,熔岩般的鳞甲开始长出,手指前面的指甲也变得尖锐锋利,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却像豹子一样成了梭形,透出锐利的杀意。
长生百南见刚才那人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心里不由警惕起来。他收了步子,手臂夹住长枪,伏低前身绕着纳木缘踱步。长生百南绕到纳木缘身后,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于是一个挺身蹿了出去,是要攻向纳木缘后颈。
正当枪刃即将扎进脑里时,自己的身子却移动不了半分。那双满是红鳞的大手直接握住了利刃,随后那大手挥动,把他甩到了大殿的立柱上,滚落在地。
长生百南持不住吐了一口鲜血,自己虽然有“长生修罗”之躯,却不能熟练控制,此刻气息上涌,力气也消了一半。
自己的长枪也被扔到一旁,那满身红鳞的男人渐渐逼近,身后的楼宇在大火中熊熊燃烧,衬出那如同恶魔般的身躯。
他挣扎起来,挥拳砸向纳木缘,被纳木缘一手接住。纳木缘握住他的手腕,朝他膝盖上一踢,双腿便应声跪下。长生百南感觉双腿像是断了一般,剧痛难忍。他睁开眼睛,正好对视上了那双诡异的梭形瞳孔,他从里面看到了自己——以及那死亡的恐惧。
他被举过了头顶,像初生的婴儿接受洗礼一样,瘫软在纳木缘手中。他感到晕眩无力,身体里的力量像身上热气一样正消散在异国的雪夜。
他被扔了出去,砸碎了殿外那座守门的蟠虎石像,无力地落在交错纵横的尸体上。
纳木缘站在台阶上,俯视这个濒死的少年,就像一百年前哥哥俯视自己那样。
他感到厌恶,那股子强烈的悲伤溢满了他的胸口。他上身的布衣被划的破碎不堪,索性一把撕碎。
纳木缘攥住瘫软的长生百南的左手,拖着他走向城门。宽阔的大道上满是死去的尸体,还没有凝结的鲜血上铺上了一层白雪,那抹红色显得格外刺眼。
城门似乎遥不可及,两旁的大火把纳木缘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人走过漫长而寂静的大道,死了的都死了,逃了的都逃了。
“杀了我吧”长生百南气息虚弱
纳木缘没有回答,只有那身鳞片映着红色的火光。
纳木缘抓起他的头发,眼里满是怜悯与不屑
“你看看这里,我的长兄建立了这座城市,血魔族人不知流了多少鲜血才让血脉流传至今。你知道我的长兄怎么死的吗?他带着勇士们走进了极寒之地无边无际的风雪当中,因为族人们害怕他们,胁迫了他们的家人,对,他们就像我现在这副模样才被驱逐“
长生百南说不出话
“你以为杀了敌人就成了英雄吗?你以为这样自己就会被万世传颂吗?等你失去价值,等待你的只有屠刀“
他把长生百南放到一匹长生族的战马上,缓缓的说“我不杀你,因为你要做信使“
”那些留在城里没有逃出的骑兵我会全部杀死“
“回去跟你们的大汗说,我们开战了”
纳木缘拍了一下马,马匹驮着长生百南向茫茫白原奔去。
长生百南几乎睁不开双眼,从朦胧的余光中,他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徐徐关闭的城门里。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身上的伤口被寒风吹得阵阵发疼。
许久许久,他才吐出几个字
“开战了“
这声轻轻的叹息被哒哒的马蹄声淹没,北荒的大雪无声地落在长生百南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