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7月,是个极不平凡的日子,一个农民的儿子、穷学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他的命运完全和党的事业连在一起,再不是一个单独的人,是党组织中的人。他眼睛亮了,睁大了,看到的是国家、民族的命运,阶级和人类的命运。他不知增加了多少勇气,藐视旧世界的一切,“老爷”、官僚那么的渺小,仿佛推翻这个旧世界已指日可待。
从启蒙到走上金光大道
从1917年8月2日出生到1933年上半年,在我的少年时代,有10年时间是在读初级小学和高级小学。那时读的是中华民国颁布的课本,属于基础的启蒙内容,科目有国文、算术、公民、绘画、体育、写作等等。对我思想信仰有影响的内容是:光宗耀祖,国耻,民族英雄,古代人物,孙中山的革命,打倒列强,铲除军阀,振兴中华民族,打倒神像等等。1933年秋到1936年夏,也就是我16岁到19岁的时候,在山西省平遥县县立初级中学读书,这是在我人生道路上起决定性变化的时期。
按我家当时的情况,读中学是很勉强的。我家是下中农,父亲和三哥种自己的一点地,大哥、二哥在宁夏、平遥等地的私人商店当伙计,最高的职位是记账先生和跑外,下面还有三个弟弟都很小,按家庭经济状况只能糊口,且有几年还有债务。但由于我二哥胡忠直在外做生意,思想比较开通,因之,力主供我读中学。中学里一个月的伙食钱合现大洋三元,家里把自家种的小麦磨成面顶伙食费,我自己在学校给学校图书馆编目录、贴标签,刻蜡版,油印教学材料,补交学费,常常放假不回家来干这些事。当时在我们中学第八班有三个同学干这些事,他们是郝广仁(后改名为郝维靖)、马克绍和我。郝广仁家比我家还穷苦,他还给学校上下课时打钟,以得点收入。
入中学读书,是增加知识的机会,到县城则有了开阔眼界的机会。更为重要的是在1934年和1935年,学校的教员发生了很大变化。有一些被逮捕的共产党员,如任行健、武任关、梁品青,还有一个英文教员马延龄也涉嫌被捕。他们到了学校和当时的校长段谦谨一同大量购书,充实图书馆,如《万有文库》。有翻译过来的马克思、列宁、斯大林、普列汉诺夫的书,还有国内名人鲁迅、郭沫若、茅盾、萧军、蒋光赤、丁玲的著作,后来又有邹韬奋的《萍踪寄语》和在法国巴黎出版的《救国时报》等等。国文教员梁品青还油印《阿Q正传》给我们讲授。后来又来了英文教员孙志远(后来任我国三机部部长)、国文教员王一夫(后来任我国内务部副部长)、金树原(后曾在我国林业部门工作),他们是在北平形势严峻,国民党宪兵三团在北平大肆搜捕共产党员时来到平遥中学的。他们都是共产党员,到校后采取种种办法传播革命思想,组织读书会,帮助出壁报,还深入到学生中个别交谈,启发引导。我接受革命思想较快,于1935年7月由王一夫同志介绍我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又由我介绍同班同学郝广仁、马克绍入党,以后又陆续介绍一批同学入党,其中还有一位女同学梁淑媛。他们后来都成了党的干部。郝广仁、梁淑媛同志在抗战时先后牺牲。由我们这些人建立了平遥中学的党支部,还发展了少共(叫CY)、民先组织(即民族解放先锋队,是党的外围组织),并领导过一次学潮,是反对教师侯仲师开除学生孙缄(共产党员)。在此基础上,经过山西省工委巡视员张永清同志的考察,以平遥中学为基础,成立平遥县工委。抗战以后,平遥中学大批同学参加抗战,许多人成为我党我军的重要干部。这和党在平遥的工作有极大的关系。
我走上革命的道路,由崇拜历史上的伟人和孙中山到信仰共产主义加入共产党并为之献身,有其深刻的思想根源和历史根源。在家庭出身上,由于家境贫寒,家乡地主老财横行霸道,对旧社会不满,自然而然产生了反抗的种子,又有国耻和民族仇恨,易于接受民族民主革命思想。在接受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教育后,便可以从社会发展史、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引起革命等理论高度去认识社会。加之当时受苏联革命的影响,又有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工农红军的感染,革命斗争风起云涌,我不仅民族民主的思想和阶级观念不断提高,而且付诸实际行动。这种踏实的基础影响了我的一生。入党以后又经常过党的组织生活,看党的秘密文件《火线》、《前哨》,传达形势任务,革命人生观坚定地树立起来,在金光大道上奋勇向前。
张永清同志的来信
亦民同志:
大连别后,我们又转到山东和西安参观。我回到学校,就9月底了。长途旅行,身体有些不适,直到现在才给你写信,请原谅!
我简单写了个我到平遥巡视工作的材料和那几年山西工委负责人的名字,供你写平遥中学和那段平遥党史参考。
我觉得平遥中学的工作确实搞得不错,在白色恐怖下保存和发展了革命力量,在当时的地下工作中是一个好的典型。为充实山西党史的材料,是应该把它写出来。几十年了,一些老同志不在世了,健在的像郝德青同志,也不了解当时的全面。恐怕只有您才能全面地写出来。但是,大连是个对外开放的重要城市,工作十分忙,尤其是你还担任着第一把手。可是为了抢救党史资料(因为有些事写起来时还要向别人核实和征求意见),希望利用几个假日和夜间,把这段历史写出来,供山西使用。
祝好
平生同志不另
张永清
1984年10月12日
于重庆西南师院
附:
(一)1936年秋末到平遥巡视工作的情况
1936年秋末冬初,我担任山西工委的特派员。工委派我到平遥巡视工作,传达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帮助整顿平遥党的工作。最初约定的接头地点是到平遥中学找胡忠烈(亦民)同志。按手续接头后,即住到崔洪泽同志家中。当时平遥还只是一个支部,主要是以平遥中学为依托。最初,王一夫同志负责(王在平遥中学当教员)。我去时,王已离开,由崔洪泽同志负责,胡忠烈同志协助工作。当时郝德青同志也在平遥中学教书,和崔个别联系。当时平遥中学已经有好几位党员了。在城关附近和乡下也有几个地方有党员。平遥中学的工作做得很好。当时山西党组织受王明路线“左”的影响较大,屡遭破坏。平遥中学离太原较远,太原对他们的工作管得没那么死。再就是王一夫、郝德青等同志在学生中的影响较大,讲究斗争策略,这就使他们能够比较实事求是地进行工作,团结了不少进步教师,学生中的读书会活动搞得很好。他们读了不少马列主义理论和革命文艺书籍,培养了一批革命骨干。平遥中学的工作和其他地方的工作,在山西军阀阎锡山的严重的白色恐怖下,没有遭到什么损失。党的力量不但保存下来,并且还有发展。我和崔洪泽、胡忠烈同志详细交换了意见,又找别的党员了解了情况,根据发展抗日统一战线的需要和平遥工作的基础,便决定建立党的平遥工作委员会,以崔洪泽同志为书记,胡忠烈同志为组织部长,宣传×××同志,三人组成工委,并制订了开展工作的计划要点。我离开平遥返太原时,给山西工委写了一个简要报告,又直接向工委书记张友清(老张)同志作了口头汇报。工委批准了建立平遥工委的意见。
以上材料有什么出入,请亦民同志修改。
(二)我所了解的1935—1937年山西工委负责人的姓名
1935年上半年—工委(特委?)书记王伯唐(下半年在太原牺牲)
1935年下半年—工委书记王文达(现在北京中国科协?),组织部长武永祥(平遥人,1940年由晋西南转晋西北途中牺牲)
1936年红军长征前后,王文达到了天津,武永祥在太原坚持工作
1936年下半年—工委书记李宝森(广西?)
1937年上半年—工委书记张友清(在北方局日寇大扫荡时被俘牺牲)
张永清(大张)
1984年10月12日
于重庆西南师院
注:张永清同志信中所说郝德青同志,当时不在平遥中学。
深切怀念郝维靖同志
郝维靖同志离开我们近48年了。整个抗战时期,我主要在晋绥军区雁北第五军分区工作,郝维靖同志在晋冀鲁豫的太岳地区工作。都是在部队工作,都是在参加英勇而残酷的抗日战争,但是相距甚远,彼此情况都不太了解,只是后来才知道他在百团大战中英勇牺牲了。一位可敬可爱的同志为党为国捐躯。一位同窗学友、战友离开了我们,痛惜!痛惜!
古稀之年,回顾往事,思绪万千,悲喜交加,还在活着的人,难以抑制怀念之情。
一
我和郝维靖(原名郝广仁)同志,是平遥县立初级中学第八班的同班同学,他是我于1935年7月在平遥县中学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当时我和郝维靖同志及另一位党员马克绍同志共同组成了平遥县中学共产党的支部,共同进行着平遥中学党的宣传、组织工作,郝维靖同志任支部宣传委员。到1936年上半年毕业这一期间,我们共发展了十几名共产党员,包括女生班和下年级的同学在内。通过秘密的工作和公开组织读书会、出墙报向同学们宣传进步的思想,学校面貌大变。在1935年冬,我们还领导了平遥中学的学潮,反对当时学校一个教员迫害一个同学(也是一个党员)的斗争。到抗战开始,平遥县中学的同学加入党组织的人数更多了,他们中参加八路军和抗战工作的居大多数。当时因为有了平遥中学党的力量的壮大,成为建立平遥县工委的重要基础。在所有这些成就中都有郝维靖同志的贡献。
二
这里我只回忆难以忘怀的郝维靖同志二三事。
郝维靖同志是山西省平遥县果子沟村人,家境贫寒,好不容易念上中学,可是学费、伙食费交不起。他不怕人家看不起,在学校承担了上下课及整个学校作息时间的打钟的差事,用不同的打钟点数告诉人们应做什么事。数年如一日,天天如此。钟声至今仍留在我的耳边。他敲醒了梦中的人,他敲开人们的茅塞去好好学习,更激励着人们去战斗,多么辛勤而纯洁,令人难忘。
我们的家境都不好,我也一样交不起学费、伙食费,除了用家中自产的一点小麦面抵顶一部分伙食费外,我和郝维靖、马克绍在放寒假时不回家,为学校买的新书贴标签、分类,还为学校刻写各种印刷品,来补贴学习费用,就这样我们在一起了解得更多了,感情也更深,我们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一起。在我们一块的生活中,郝维靖同志的刚毅、正直精神,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
1935年7月,在平遥中学发生了一件不平常的事。当时,平遥中学的国文教员王一夫是我党地下党员(解放后,曾任内务部副部长),一天找我谈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事情。这是王一夫同志和同他一块到平遥中学教书的英文教员孙志远、地理课教员金树原同志对我们进行近一年教育的结果。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郝维靖同志,他毫不犹豫地说:“那太好了,早就想找共产党了,这下可找到了。”我们共同的理想,在这个划时代选择的时刻,竟然没有一点含糊。多么坚定而整齐的步伐。
郝维靖同志爱好体育运动,篮球打得不错。我也爱好运动,打篮球、排球或参加学校的体育比赛。通过这些活动,联络了许多同学,也为我们发展党员创造了条件。同班同学武缙辉爱打篮球,后来由郝维靖同志做工作,我们把他吸收入党了。
我们同年级有女生班,叫第九班,分班教学。女同学梁淑媛和郝维靖同志有一点亲戚关系,有了这个条件,就便于做女生的工作,后来发展梁淑媛同志入党,她是平遥中学当时唯一的一个女共产党员。抗战初期,我和梁淑媛同志都在赵城一带工作。她家是地主,但她是一位很坚强的女性,并逐渐成为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后来在1940年阎锡山发动的“晋西事变”中,阎军把她和她的丈夫、孩子残忍地杀害了。我至今还为她深深哀悼。以我们的不息奋斗安慰她的在天之灵吧。
1935年冬,平遥中学闹了一次学潮,这次学潮是由平遥中学党支部领导的,王一夫同志亲自指导。当时山西省工委派来张国声同志(曾任青海省省长)到我校视察工作,并对学潮做了认真的分析和部署。我和郝维靖、马克绍同志直接领导了这次学潮。我们没有提过高的口号和要求,只是反对学校事务教员侯仲师开除同学孙缄的迫害行为,并要求解除他的教员职务。我们团结了大多数同学,对其他老师,包括校长段谦谨在内,都没有放在打击对象之列。同学中,有一些反对派,被学校利用,对学潮进行分化活动,但他们势单力孤,没有起多大作用,我们又适可而止,加上当时就要放寒假了,也就适当收场了。通过这次学潮,提高了同学们反对黑暗势力的觉悟,并发现了一些积极分子,他们成为我们发展党员的对象和被团结的力量。闹学潮时,马克绍同志在前台活动,我和郝维靖同志处于二线,我们合作得很好,取得了胜利。
郝维靖同志始终站在斗争第一线,坚定而正直,做事认真负责,刻苦好学,堪称我们学习的楷模。在祖国现代化建设中,他的精神将永远成为激励我们前进的一股力量。
1990年写于沈阳
注:此文是应平遥县党史部门的要求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