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芜这个丫头虽然胆小，但是也不是毫无优点，她的记性很好，虽然说不上过目不忘，可是这一两天见过的人，她都能急得很牢，故而去看看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算出那些人死了，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主儿，我算了一下，夜里一共死了八个人，都是冷班主戏班子的，包括冷班主，那个旺财班主的人一个都没死。”
程南橘抬眸，“你的意思是冷班主一个戏班子的人都死了？”
“没有，还活着一个。”
“恩？”
绿芜笃定的点头。“是个小姑娘，年纪同我一般大小，十六七吧。人长得清爽，还水灵，嗓子极好，文大人也是因为她才留下冷班主这个戏班的，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燕子。”
程南橘眼帘一掀，顿了顿问，“你可知文竹为何单单杀了他们？”
绿芜想了想，摇头，过了一会忽而道：“或许是因为那冷班主的戏班子有些奇怪。”
“如何奇怪？”
绿芜回忆了一下，“那冷班主生的很壮，可他驼背，那驼背看起来有些奇怪，还有就是他们戏班子的人相互不是很熟悉，似乎才组在一起不久，他们跟班主也不亲切，这个班主少言寡语，不过中午放饭时，他倒是很照顾那个小姑娘，给她端了一碗。之后就一个人坐在一旁吃饭，一言不发。”
程南橘点头，想来是这驼背害了他，东方凌白本就多疑，文竹跟随他多年得此器重，应是耳濡目染行事风格与东方凌白极为相似，他也看出了这个戏班的蹊跷，所以才把可疑的人都杀了。若是自己，八成也会这么做。
兴许这被杀的冷班主就是姬无奢派来的细作？
空想是没有用的，总要见识一下，程南橘倒是体贴，安排了晚宴，算是聊表寸心，谢过戏班子跋山涉水而来专程给她唱戏。
其实，大多数人是吃不下这顿饭的，他们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没人挡住他们的眼睛，不得已他们眼睁睁看着同行的人被长剑刺穿，鲜血四溅，来不及悲伤，人人自危还要摆出一脸笑意。
掌柜终究是掌柜，唯独旺财班主一脸的喜气，虽是端着茶碗的手有些颤抖，依旧站起身来，代众人谢过程南橘的款待。
程南橘微笑点头，明眸扫过众人，一眼便找到了绿芜口中那个小姑娘，似乎没有想到程南橘会看她所以她眸子遇上程南橘时还带着一层执拗忘了挪开，唇角紧抿，再往下看抓着筷子的手因用力有些扭曲，直到身旁一个男子碰了碰她，似有低语，她才胆怯的低下头。
绿芜说的不错，这个小姑娘长得极美，美到若出身平寒都不该在戏班里，应该被卖去青楼做个雅妓，她的手修长细腻，骨节分明，也不似一个戏子的手。
气氛凝住，旺财班主还端着酒杯，程南橘回神一笑，亦是端起酒杯，隔空往前一推，浅笑嫣然，“期待明日各位精诚合作的曲目，有劳班主。”
“哪里哪里，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晚宴之后，绿芜扶着程南橘回院子里的时候，才小声道，“主儿，方才那个小生与燕子说的话很奇怪。”
程南橘神色微诧，“你懂唇语？”
绿芜眨了眨眼睛，“也不算是懂吧，勉强能听懂几句。”
“你这丫头，还有这本事。”
绿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那小生说，你不想活了也不要拉我们陪葬。想必是戏班的人全死了，这个丫头心中是埋了恨意的。”
“恨意？”
绿芜凑到程南橘身边低声道，“主儿，要不让文大人把她关起来吧，奴婢觉得她会对主儿不利。”
程南橘忽而笑了，“傻丫头，还以为你聪明了一会，看来是我想多了。”
“主儿，你这是什么意思？”绿芜狐疑，程南橘却无意答她，但问，“那你可还瞧出其他人有和蹊跷了？若是说这其中还有奸细，你觉得会是谁那？”
“那自然是那个小生了……”
“为何？”
“因为他的表现很明显是怕主儿发现了小姑娘的异样，她是包庇那个小姑娘。”
程南橘轻笑，“你说对了一半，那个小生不过是怕死罢了，相反这种恐惧反倒真是，你看到他与那女子耳语的时候可看到了小生身旁人的表情，他们是厌恶和排挤，与小生脸上神色一般，他们怕小女孩连累他们，若是众人皆这般恐惧，那么不为之恐惧的，才有问题。”
绿芜听得云里雾里，自然是搞不明白的，就追问，“主儿，那谁有问题，你发现了吗？”
程南橘轻笑，“明日你不就知道了。”
绿芜再追问，程南橘便觉得她吵，打发她去做别的了，夜里，院子里的侍卫多了一倍，程南橘在书房看出去，屋外隔五步就有一个侍卫，程南橘哂笑，这个世上就是这般，一万个人想杀你，就有一万个人不想你死，反之，即便有一万个人想护你周全，依旧有一万人不遗余力的要杀你。如此，你该当如何？
桌上放着东方凌白的信件，已经厚厚一塌，他的字看起来这么熟悉，可除了熟悉再无其他，而姬无奢的字却似是看过一眼就长在了心间一般，若想剥离，就伴随着疼痛。
若真如她猜测那般，姬无奢当真是一个狡猾且无孔不入的人，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混在东方凌白的书房中，书架上的书几乎都看完了，多数是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这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太过浓烈，似乎每一本她过去都看过。
由此看来，她过去竟还是博览群书之人，世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此说来，她还真是个无德之人！所以那么多人想杀她吧。
于是，东方凌白才只字不提她的过往，为她隐姓埋名，即便是这院子里伺候她的人，也只知晓王上唤她橘儿，并无人知道她的本名。
想着想着，心又乱了，越想说服自己，东方凌白并未姬无奢所说那般，欺骗她，利用她，可偏偏人在什么时候最需要说服自己那？大抵是不信任的时候吧……
清晨一大早，程南橘还没到文竹就已经将戏台唱戏的道具来来回回检查了三遍，长青衣的丫头突然坏肚子上不了台，没办法，旺财班主只能让那个叫燕子的小丫头唱凤主。
旺财班主也算是通透，吃透了绿芜的意思，加之文竹本就不与戏班打交道，眼看着大戏马上要开锣了，他依旧不知道一会要唱什么，在他眼中不过都是咿咿呀呀逗闷子的东西，没什么区别。
程南橘落座后看站在一旁的文竹纹丝不动，抬眼去瞅他，“哟，今天文大人很是清闲，怎么，要跟我一同看戏？”
文竹拱手，“保护王后是臣的责任。”
“保护？还是监视啊？”程南橘语气不善，“你杵在这儿，我看戏的心情都没有了，这么多人保护不了一个女人，文大人也太过于小题大做了吧！”
文竹不知如何回答，程南橘似是早就预料到了文竹会来扫兴，就拿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文竹道：“正巧我这有一封书信要交到凌白手上，文大人去办正事吧。”
文竹只好应声，他方一退出院子，程南橘便招呼戏台上的人开始唱大戏了。
果然这班主很是会安排，折子戏，唱的就是凤主哀，从取仙草开始，上了天玑城就是一场阴谋，姬帝薄情因红颜丧命，程南橘一字一句听得清晰，台上站的武生演的就是姬无奢，还别说，倒是有他三分薄凉劲儿，这燕子演的凤主也是有几分苦情样子，这一来一回，也算是愁肠百转，撕心裂肺了。
这小姑娘大多数眼窝子浅一些，大戏唱到凤主归西，血解瘟疫救九州的时候，院子里的丫头们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了，再唱到九州第一美人入丰都，张灯结彩姬帝娶新人的时候，绿芜和红柳就哭成泪人了。
程南橘默默看着倒是忍不住笑了笑，若这戏文唱的真是她，她怎么心中一点酸楚都没有，反倒越来越淡然，只是听着这怒发冲冠为凤主，改天玑城为凤主陵的段落，见那一身白衣的小生觉得有几分暖意，东方叛出姬国，创立南姬，也是为了她吗？
如此说来，这个男人真是让人心疼，他本来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却还是这般惴惴不安，姬无奢对她简直是无恶不作难道东方还担心自己会输给这样一个人？还是他天真的以为，她这般嫉恶如仇的性子，还能原谅一个从头到尾都在算计她的人？
似乎这一场戏，唱尽了人世间的离合悲欢，也演满了苦辣酸甜，程南橘似是幡然醒悟，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吧。
姬无奢终究是个艰险小人，从他手上拿下锦安是交易，如今还了这个人情给他也算是两清，过去种种追究不追究姑且等找回记忆再说，未来她与姬无奢终究是分庭抗礼你死我活！
想到这，心思明了，这戏听不听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也是乏了，程南橘一摆手，浅浅道：“罢了，就唱到这吧！”
台上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燕子袖中寒光一闪，忽而拔出一柄匕首冲着程南橘飞身而来，目光凌厉似要一举刺穿她的喉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