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眼中带着疑惑,看着青年,随即闪身躲在男子身后,满是戒备。而中年男子亦前踏一步,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仪,神情不悦,低沉道,“你何德何能,自信断言你可为其师?在吾看来,汝不过一黄口小儿,难为人师表,难自省自悟,更何谈传道受业解惑?”
青年一袭青衣,长身立于人前,潇洒而不落拓。适得微风拂过,树影摇,秋叶落,衣摆动,就好似谪仙临于世间,却遗世独立于此处自成风景。闻得中年此言,并未动怒,轻笑一声,所出言语不同于外表展现的超然出尘,反而有种难言的强势,缓缓道,“吾之能耐,想必多说无益,阁下亦不会尽信,反会让阁下心生厌恶。既如此,言之不如行之,阁下一试便知我可否为人师表……”
中年听后,不再多言,面色沉静似水,威势却远胜先前,抬起手臂,言行之间难辨喜怒,“那就接下吾这一掌,让吾,吾族麒麟儿见识汝之实力深浅。”青年依旧风淡云轻,话语强硬未减,“阁下随意,全力以赴亦无妨……”
话语一落,中年一掌径直拍下,威势不显,可人群之中却有不少人神色一白,几欲吐血。有先见者早已防备,看见身旁人的表现,低笑,“这等境界的人动手也敢窥视?哼,要不是收念及时,怕已是神魂尽散!倒是那青年,想必也是不世出的天之骄子,实在可惜……”
而面对中年强势的一掌,青年并不选择回避,而是直撄锋芒,同样是轻飘飘一掌相应对。两掌相交,声响反常地十分轻微,在相碰的刹那,众人却从神魂深处感受到了极度的惊惧,只觉那一瞬间自身六识俱寂,好在不过短短一瞬即过,竟有种横渡生死,劫后余生之感。而天地骤暗骤亮,一切好似从未变过,中年依旧威势惊人,青年依旧身形缥缈。
青年后退一步,笑意不减,“如何?可还入得了阁下的眼界?”中年未作言语,而眼中灼热光芒大盛,正欲有下一步举动时,青年却转身挥袖而去。“阁下,现在可并非争强斗胜的时候,若实力有损,对阁下并非幸事,还是专心应对吧……至于你身后孩童师长一事,过几日我自会寻上门去。”话语既落,人亦消失于市集人群之中。
孩童一脸茫然地看着男子与青年短暂的交锋。而中年目送着青年离去后,伸手轻揉了孩童的脑袋,望着其迷茫的双眼,低沉道,“十五郎,看来你遇上了一个了不得的师父……年纪轻轻,一身修为可谓惊天。真是后生可畏,还是该慨叹吾已是英雄迟暮……”而孩童紧攥中年衣角,眼中灵气涌动,尽显不凡。中年突然放声爽朗大笑,“迟暮?尚未见证十五郎帝临天下,岂能轻言迟暮!”声若惊雷,天地忽而风云变幻,人群惊慌失措。等复归天晴时,二人再度失去踪影。
画面再转,二人站在狭小的空地上,土壤黑与暗红双色交织,周围一片苍茫。周遭环境亦是十分奇特,两人正处在一处小山山头处,身后遥遥可见繁盛恢宏的城池,连绵不绝的灯火人烟;身前却是一片暗沉的山脉密林。身后万里无云,身前却是阴云翻滚,在此处形成一道可见的分界线。
孩童澄澈的眼睛反射出阴云的厚重压抑,以及密林的幽暗晦涩。男子似乎无暇顾及孩童,只是紧盯着身前这片截然不同的天地。“孩子,看清楚这方天地,以后你会知晓修行是为何而修行……”中年头也不回,身形隐没在密林之中。
随后,映在孩童眼中的,是天地的风云变幻。只见那片不寻常的阴云万千雷光骤现,贯穿天地,直入密林深处。又见密林黑雾隐现,在天地最深处浮现数道屹立天地间的身影,看不清其模样,唯有黑暗、暴虐的眼瞳即便远隔千万里,黑雾弥漫也未能完全阻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中年回来之时,衣着焦黑,血迹斑斑,唯有眼中神光炽烈不减。孩童紧张的看着中年,中年报以安慰的笑容,只是并不轻松。
“十五郎,无事了,再看看这番天地便回去吧,看清楚,这天地的敌意……”
超乎孩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眼前这片天地,阴云忽而翻涌,朝后退去数千里之远,而密林中的黑雾,幽暗的气息也随之消散,黑色密林给人的压抑之感渐渐远去,转变成生机盎然,郁郁葱葱的林间美景,还听见愤怒的咆哮声逐步衰弱。两处天地的分界线,就这般远移而去。
孩童不解的看向中年,中年只是低头叹道,“十五郎,吾所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而已。而这番天地又是何其辽阔浩瀚……族中对你的期待绝不仅止于吾这一程度。今日是你的冠名礼,便带你看看这天地现状。而汝之名,当为垣,人族之垣,天地之垣!”
……
情境变幻,愈发栩栩如生。而弥漫在此情境的心绪也愈发悲伤,怀念……
一名英气少年,口中衔着草梗,仰卧于山中小坡,微眯双眼静望晴空云卷云舒,享受山间清风拂面。
在不远处的山顶小亭,一中年一青年相对而坐,两人之间一副古拙棋盘置于案上。二人正沉浸对弈,黑子棋落,听得雷声隐隐,电光咋现、白子棋落,见得刀光剑影,铁戈声起。
终盘之时,两人目光湛湛,似是意兴未尽。只是日光由盛而衰,余下时间不足以再起一局,而一旁少年也已立于一侧,神色略带不耐乏味。
中年低沉声起,“吾之道,当定鼎天下,厉经万劫不毁,永不消亡。”只见青年微笑以对,“如若世间万物腐朽,不足以重建秩序、规则、真理,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中年打断其话语,“汝之道,不见未来,不见希望。”
青年依旧淡然自若,“十年来,拟世间变幻对弈已有千局,我所求之道,胜负之数,二成负七成平一成胜,平与胜,损伤轻微。而阁下,六成胜四成负,胜为惨胜,负为惜败,世间万物十不存一,满目疮痍,胜亦难称之为胜。不过是两败俱伤。”
中年沉默,片刻回应,“世间胜负尽皆如此,何来无损之胜?而万物推移变幻,过程尽显残酷,吾之道顺应天理。汝之道,天真而空洞,稍有变数,便是幻梦一场。”
“但天地棋局之胜负结局,证得我所选的道,可行。”
“棋局之数,岂可与现实并论。”
“阁下之道,棋局推衍结果,胜负俱是惨烈。”
中年望着青年微笑面容一时无言,隐有郁闷无处发泄。十年来,青年仅拿棋局结果做反击之辞,让中年再如何辩驳也显得苍白无力。
中年终究没能按捺住,气势震荡,眼瞳神光渐盛,“多说无益,上次道战胜负未分……”
青年漫不经心地收拾棋盘与散落的棋子,“阁下身为一族之长,未免太过好战,何况十年来道战亦不下千场,相差仿佛,徒伤精神……”
中年无言,而少年忽而兴致高昂准备看一场好戏的模样恰巧被看在眼中,拂袖间将少年击退滚落山坡灰头土脸,声音从山顶传下,“周垣,数月不见又如此怠慢,快去为吾,汝师沏茶。”
少年黑着脸,只得躬身应下。待少年端茶上来时,青年正在摆弄棋局,待停下后,正是先前棋局中局,胜负不显之势。青年举杯,对少年道,“周垣,现要你入此棋局,作何解?”
少年闻言凝神看向棋局,玩笑神色不复。待二人杯中茶尽,方才落下一子。青年落子,但笑不语。随着棋局进行,少年眉头紧皱,汗珠满额,不过一个时辰,便败下阵来。
青年点头道,“进益不错,下去吧。”身旁中年人忽而开口,“还算有些出息,日后莫要轻易懈怠!”而少年得此言,并不欢喜,隐有不甘,静静退下。
中年也起身正欲离开,却被青年留住,而棋盘棋局复回中盘。“这棋有些意思。阁下可否耽搁片刻?”
闻得此言,中年也有些兴趣,拾起棋子。起初中年神色随意,可随棋局推进,神色渐渐变化,落子愈发慎重。忽而中年站起,神色震动,惊道,“怎会如此?!”
古拙棋盘的天地棋局,棋势已由中盘转而收官,可棋子之间,相互纠缠牵制,棋子之间遥相呼应,其势决绝而尚有余地。竟难以处理,偌大棋盘,竟无一处可下。反观青年棋势,似落入绝境却有一线生机盘绕棋局之中,微弱而延绵不绝。稍有差错便是生机断绝,同样无子可下。
青年看着棋局,对中年笑道,“如何,周垣所下之棋,可有些意思?可惜,太过年轻,我等延续的棋局,恐怕亦非周垣真意,故此棋至收官,便无处可下。”
“不过未来如何,倒真令人多出不少期待……”其语呢喃,其声渐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