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上完课,郑师兄单独叫住了顾嘉宁。
顾嘉宁往师兄那边去的时候注意了下,发现有几人的确是在看她的,小胡更是一脸不加掩饰的好奇模样,与她对上视线的还冲她露出个笑来。
顾嘉宁感觉这个笑容……有那么点意味深长。
不及多想,她到了郑师兄跟前。
“师兄。”
郑师兄点下头,表情温和,“别紧张,就是想起来,上次的主题摄影你做的怎么样了?”
顾嘉宁忙说,“我构想了三个部分,现在完成一半,因为最后一部分想去的地方比较远一点……”说着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想起陈姐说的,工作中不要找借口,他们只看结果的话,生怕郑师兄不耐,但说到一半向他看去,却见他眉眼温和带一点点的润,这让她不觉放松许多,忍不住把话说了完,“我打算今天下午就去的,晚上修一下,最迟明早能完成的。”
“不错不错,”郑师兄说,“你这个阶段,速度是第二位的。”
听他这样说,顾嘉宁提着的那半心也松了松,不觉露出个笑来,“谢师兄关心。”
郑师兄摇头笑,“我还没说完就开始谢了,那我不做点什么更觉得受之有愧了,你的构思有写成文案吗?”
“有的,”顾嘉宁眼睛一亮,“师兄您要帮我看看?”
“我看,也给老师看看,”师兄说,“主要你明天交片的话,就是给了老师他也不定什么时候看,趁他今天还在北京,我催着他给你看看,他这人有强迫症,先看了你的构思,就得逼着自己看看你成片。”
他说得云淡风轻,语气舒和,真的跟邻家兄长似的,让人心生亲近。
顾嘉宁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的道谢,说那构思文案就在手机上存着呢,她略略修下就发过去。
这边聊得你来我往,落在下头零散几个人眼里便不大是味儿起来——他们有的在收拾东西,有的在互相交流经验,但几分真假大抵只有他们知道了,此刻多多少少目光都注意着上头两人的动静。
不知是谁,轻啧了一声。
但也只是这一声,除此之外倒是没人说什么——自然,几人都是在职场里摸爬滚打过了的,人前自是不露声色。
这些顾嘉宁多少感觉到了,但她只当没看到,李亭立的事件后,她多少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了,刘晏清跟她说过不止一次,同事就是同事,不要拿同事当朋友,同样的,现在他们一起跟着周老和郑师兄学习,大家连同事都算不上,她更不能要求对方对她同样报以善意,只能是,学着让自己适应这种社交规则。
这放在以前,她应当挺感慨的,但现实是她矫情的时间都没有,只跟小胡说了句告别的话,她便出发往六环外去。
修了一遍的构思发给了郑师兄,郑师兄说他下午给周老看。
她又发了个感谢,便看到小胡给她发了消息,“刚他们都在没好问,师兄跟你说什么啦?有什么好事吗[偷笑]”
她顿了下,那种不大舒服的感觉又来了,自从那次她给哭诉的小胡提了建议,并且替她找了郑师兄之后,小胡似乎……就有点变了。
心内微叹,她简单的回,“就是上次拍照的事,跟我聊了聊。”
“哦……”小胡回,“郑师兄对你可真上心啊[偷笑],对了你这次的任务有头绪了吗?”
想到这次的任务,顾嘉宁眼神微怔……
周老这次布置的任务主题,是……
时间。
又是,空泛又抽象的一个词。
乍一想,好像能冒出许多关联的句子和意义,但关于那份“意义”,偏偏却一时不知如何表达——正因为想表达的太多,才反而一时拍不出什么。
周老出这样的题目,应也是深思过了的,在这种迅速整理思绪,并且从脑海里提炼精华,并且再用画面表达出来的过程中,他们能得到很好的训练。
这比精确的,单一的主题,更难,也更有挑战性。
她只觉隐隐热血,因为她一听到这个主题的时候,脑中第一个出现的就是……
手指在屏幕点动,她慢慢给小胡回复,“有一点思路,也还没想好。”
地铁装着数以千计的人,从拥挤繁华的城区,向着京城的边郊而去,顾嘉宁戴着耳机,听的是一首偏摇滚的老歌,音乐将嘈杂声隔绝在外,她在脑中不停得构思,细想,调整,推翻,再构思……
几次转车,终于到了她要来的地方。
她选择是一处近郊自然景观不错的地方,人文的东西相对少——她的这组构思真要拍出,怕是要用一年四季的时间和更少人多自然的地方来体现,她如今没有那么多时间,因此退而求其次,想先表达内容,至少,让周老看到她的进步,看到她真的理解了他的那番话……
她背着背包,手机调了静音放在包中,她穿着薄款的冲锋衣,在树林,草丛,河洼,小丘,将脑中的构想,在相机中来到现实。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天色渐晚,一对要归家的老夫妇提醒她天晚了她一个女孩子要注意安全的时候,她才恍然惊觉时间过去那么多。
看下时间,已经快七点。
她忙跟人道了谢,就在路边整理东西,拍的照片要回去之后再处理,相机放回包中,然后拿出手机……
手机一解锁,一溜的通知消息率先弹出,一半是直播平台的——直播平台的通知已经是她的日常,多是收到新的点赞或者私信的,她一般是每天睡前看一遍,此刻目光便自动略过那些,剩下的有郑师兄的,跟她说她的构思给周老看了,明天记得发成片。
她赶忙回复了。
接着往下,工作群里的消息和Emily发的“周末愉快”红包。
当然抢红包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发了个迟到的冒泡。
再有就是……
蒋先生的了。
他给她打了两通电话,还发了条微信,问她在哪,顾嘉宁盯着那简短的两个字的时候,心情还是有点微妙的——这人是个能打电话就绝不发信息的主儿,这会却发了消息问她,怕不是真担心她了呀?
这么想着,她就露出个笑来,一面背着包往车站走,一面拿起手机给他回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先轻咳一声,忍着嘚瑟又故作平静的“喂”了一声。
“在哪?”
隔着电话,看不到他表情,单单听这声音却是……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她睫毛上下动了下,“我在外边采风啊。”
“嗯,”他应了一声,道,“采风也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等喂。”
儿子?
“啥?!”她声音拔高,甚至下意识低头看自己肚子,一瞬间里脑中一串荒诞的念头啊,但继而,就听他声音幽幽的,“年年,你不是自称他妈妈吗。”
“猫……猫年年!啊,你说猫啊,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她一顿,后头的话就不大好意思说了,要怎么说?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说我肚子里有孩子了呢!
不好意思……
这话她真说不出口。
他们关系如今多暧昧啊,这话说出去就像她暗示什么的,多……不好啊。
彼时她在站牌前等车,挨着站牌,低着头,自以为一副娇羞的小神态,殊不知外人眼里的她,穿着一身没什么样子的冲锋衣,背着个硕大的背包,身后还沾着不知哪里蹭来的树叶子草叶子,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个人形的桶状物,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的样子。
端的是喜感。
然她兀自不知,还矫矫情情的说,“那……你不是又要说猫年年想我啦?”
这人,上回去老家找她,还说什么是猫年年想她,啧。
“是啊,”他答得自然,“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喂它。”
她一乐,“那我说了时间它能听懂吗?”
“能,”他说,“它现在需要一个确切的时间。”
她嘴角扬得老高,抑制不住的那种,轻咳一声,“我看看啊,两个小时吧大概。”
“两个小时?”他顿了下,“你跑哪里了。”
“就……通州这边……”
也不知怎的,说得就有那么点心虚,但心虚完了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她本来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还是辛勤工作来着,不就是没告诉他吗?
话说,她需要给他报备的吗?
“顾嘉宁你,”他似微叹了口气,然后她就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接着就听他说,“你在一号线转车的时候出站。”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出站干嘛,你还要来接我不成?”
“……”他沉默了下,“不行吗?”
“……”她也沉默了下,“……行。”
“嗯,待会见,挂了。”
“好,待会见,拜拜……”
电话挂断,她盯着手机看了几秒,突然捂嘴跺脚,原地转了两圈,脸上抑制不住的表情,笑得她感觉自己都多出两条鱼尾纹了,直到突然接收到一起等车的大叔大妈的眼神,她才轻咳一声,把遮阳帽往下使劲拉了拉,但露出的嘴角还是傻乐着的……
怎么办呢?
她心里哀嚎,她好像特别受不了这样不动声色就挑起她沉寂的心思的蒋先生……
啊,真希望他的生日,赶紧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