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雨站在屋檐下,看着院落里挂着的大红灯笼,看着那檐梁垂下的数条红绸缎被风一吹,在漫天白雪中自由地飞舞,很美。转身回屋,缓缓抚过木托案上的红色嫁衣,上面绣着的并蒂莲,开得可真美。
有人进来:“古姑娘,我来替你梳妆。”
古雨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应着:“好。”
看着木托案上的嫁衣一件一件被那人更衣于自己身上,里里外外,一层又是一层,她觉得像是一副副沉重的枷锁安在身上,身不由己。碎步挪于铜镜前,古雨看着自己觉得有点陌生,她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这是她,无法相信仅仅只是几日她就要做人妇了。
铜镜中有一双巧手梳起她的长发,挽上那凤冠上的珍珠,给她别上那一案的珠花饰物。胭脂水粉,描眉画眼,粉面绛唇。铜镜上她看见自己那精致的妆容,这女子真的很美。
一阵锣鼓响起,唢呐连天,鞭炮齐鸣,人声嘈杂。估摸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屋子里进来一喜娘,嬉笑着说着一些吉利话。她却欢喜不起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觉得喜娘真的好吵,就像……就像一只苍蝇一样一直不停地嗡嗡嗡,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喜娘引着她走出这间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屋子,穿过她逛了十几年的庭院,来到那即将送别她离去的前厅。那一厅的喜庆,那一厅的喧闹,那一厅的人都在等着她。缓步前行,她要拜别古家。
古雨看着白芩,她没有喊她母亲,也没有像别的新娘子出嫁时抱着母亲哭泣。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她不恨她,一户两个名额嘛,还能怎么恨。说到底嫁了我,还多一个呢。不恨,可也喜欢不起来。白芩同样静默地看着古雨,一言未发。
半晌,古雨拉过站在一侧的古逸,虚抱了一下,然后才对着白芩深深地福了一礼:“母亲,谢谢。”
“吉时到!”听门外突然喊了一句,喜娘连忙端上一个木托案,上面叠着一块红绸帕子,边缘拼接着花边,花边外沿点缀着流苏。
“吉时到了,夫人快给新娘子盖上帕子吧。”喜娘催促道。
未等白芩伸手拿起帕子,古雨就轻启朱唇:“母亲,让古逸来吧。父亲不在,他也该扛起责任了,毕竟他是古家未来的家主。不能苦了您一直操劳,再者您也庇佑不了他一辈子。”
“姐!”
“好。”出乎古雨的意料,白芩应得很爽快。
古逸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姐姐要嫁人了,他姐姐在出嫁时想的却是再帮他一帮。这个笨女人,这个和他一起长大,一起哭一起疯一起笑的女人要嫁人了,要嫁到别人家去了。
往事一幕幕,这个笨女人替他抄过书也扔过他枣子,他抢过她的甜食她咒他掉牙,他爬树给她拿过风筝,她笑着给他弹弓,他们一起挨过父亲的揍,她也背着他去过医馆……他好想躲起来哭,他只是个十三岁未成年的孩子而已!他无法突然面临姐姐去别人家的现实。他想找到父亲哭一哭,问一问,可是他不能!现在他连哭都不能!
现在,他要像一家之主那样,亲手给她盖上那一方的红绸帕,像一家之主那样,送她去另一个异姓人家,然后由另一个男人掀起那一块帕子。
古逸压抑着胸腔的那一股难受,捧起红帕,艰难又缓慢举起,轻轻地放下。古雨微微蹲着,方便这个身高还未超过自己的男孩替自己盖好头帕。
“迎新娘!”喜娘喊了一句,门外的锣鼓奏得更加欢快了。
古逸走在古雨前面,他要送她。白芩赶紧拿过一竹篮递给秋梅:“快去。”
秋梅接过篮子,里面放了十来包包裹着米面的纸包,跑到新娘子前头,将那一包包的米面摆放在新娘子即将走的路上,那是藏起来的祝福,愿她一生丰足。
“夫人,快,在新娘子走过的那段路上泼水。”有人提醒着婚俗中小细节。
白芩瞥了一眼那人:“长冻疮了,手肿还没力气……”
新娘上了轿,轿夫将轿子颠了一颠就向来时的路走去,陈家迎亲的一人手朝着四周手一拱:“今天是个好日子。我陈家愿意拿出六担米面分发给前来祝贺之人。除此之外,我陈家愿将粮食贡献给府衙,以便大家共同支取。至此,陈家欢迎各位赏脸前来。”
“好事啊,真是好事。”
“走,一起去看看。”
“走。”
“我也看看去。”
“你先去,我一会就来。”
“嘛呢?”
“喊我家婆娘一起去啊。”
“有理有理,我也喊人去……”
人声鼎沸中,有人不小心踩到了那一包包藏在纸里的米面,纸张破出了一大角的洞。靠,老子看见了什么!
迎亲队伍刚走没多久,原本在散去的人突然又聚拢起来,开始疯抢那一包包的纸包!你推我抢,拳打脚踢,众人踩踏……直到府衙的人出现,这场哄闹才结束。白芩对着官爷百般道歉反思,最后表示同意他们带走那些米面包。所幸之前并没有包太多。
“去看看,刚才那群官兵出动所为何事?”走在大街上,默掩着嘴忍不住咳了咳,示意人前去查探。
不一会,前去查看之人回来了:“默上,今日镇中古陈两家结亲,古家嫁女儿撒了粮物,引发哄抢,府衙只能派了官差前去维持。”
默懒懒地开口:“嗯。青月王的事可有音讯?”
“暂无。”
“那女子呢?”
“禀默上,自昨日从那处据点出来后,我等就找人描下青月王和那女子的画像,今日兄弟们已经拿走画像四处暗访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奏乐声由远及近,迎亲的队伍从一拐角处显现,从那头走过来,逐渐靠近。突然队伍停滞,从后头追上一人对着一十三岁左右的男子说了几句,就见男子看着花轿犹豫不止,最后吞吞吐吐地说道:“姐姐,我就送你到这吧,家中还有……”
“无碍,你快去吧。”花轿中飘出一句女子独特的嗓音。
男子调转方向,往回赶去。花轿再次被抬着往前移动,靠近,擦肩,离去。
默看了一眼轿子的方向,目送着那一队的红消失在这条街,这轿中女子是何人,这女子声音为何听着那般耳熟!咳咳咳,默再次掩嘴咳了起来。
“默上,您还是先回九霄吧。您的情况不能再拖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属下吧。”